顾准日记-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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骏夫人周楚壁，又王贵定将其带来行李大批运回。回家行李满装一卡车。回时又去表铺
修表，并代施修霖、杨长福汇款。代施、吴买了一些小东西。
现在的二排是没有沙吉才的二排。星期六宣布靳、李为指导员，王绍飞为连长，沙
现专任专案工作。
星期一，董辅仍宣布监管对象要每周汇报思想了，这也好，应该整理一下思想了。
杂记
七月十四日
四日搬家，迄今不足二周，生活已经完全习惯，和在四排有一个不同处：四排以读
书为主，近十天来则以写思想汇报为主。十二日，交汇报第一篇（认罪服罪问题），星
期日去明港装牙，开始把６９年所写三大卷材料找出来，读了二天，并整理了一下思想，
今天酝酿写第二篇，确实是费了工夫，还准备再好好费一些工夫。李炳俊也许是怕我没
有事做，要我批判１９５７—１９６４年右派言论，其实我准备要写的，远远比他们要
求的为深。昨天他看了我的第一篇汇报以后，我报告，准备照我原来打算写下去，他说
“研究研究”。研究表示此非他一个人所能决定，不过，我看大概也就差不多了。
清查斗争的第一个回合基本结束，现在进行“盗窃国家秘密”一案。翻阅俞震报告，
还需—一落实案件的罪行，也许是不很多的了。与此同时，指挥部已把存库玉米一万余
斤悉数上交本地粮库，家属正在逐个离去，也许留驻明港的时间不会太长了。
天气热，昨晚睡不好，生活条件比东岳好。于是，去年东岳究竟是怎样过来的，现
在想起来已经好像十分遥远了。
又走了刘文璞夫人周殿凤，杨美廉夫人高景兰，送走刘翰承家的行李，李云伤腰椎
骨，今天车送去信阳医治，陪去的杨坚白。
七一文章强调“惩前毖后，治病救人。”除阴谋家、野心家、叛徒、特务、里通外
国的内奸而外，一概适用。
李炳俊说，九江到黄石，分宜至井冈山均已修通铁路。分宜至井冈山线还要延长到
广东，看地图，可能的线路有二，一经赣州，一经上犹崇义。这样，江西境内已呈铁道
纵横之势，因为除浙赣湘、及九江——南昌、鹰潭——南平三线与以上二线外，芜湖—
—鹰潭线已在修筑中，而由鹰潭纵贯原中央苏区以迄广东大埔之线，又是早晚要兴建的。
又，他说，去年他船经宜昌，已闻山中放炮声，看来三峡水电站的准备工程，不是
今年才开始的。
记公报
七月十七日
昨天中午，有人问我，尼克松要来，知道否，我说，这是不可能的。其实，昨天上
午９时已首次广播（公报），晚联播又广播了，而且昨天的报上已经见报了。
公报是戏剧性的。中美关系则不可能有戏剧性的发展。莱尔德去日、去韩，部署冲
绳交还和越南撤退以后的包围中国的军事安排，对峙还要继续下去，而实力地位又是谈
判的本钱。局势不可能有戏剧性的发展，原因在于我们的实力还不足以使事态有戏剧性
的发展，但是长期来看，局势确实是戏剧性的。因为，自此以后，台湾问题要解决，苏
日要加紧勾结，美日关系会逐渐疏远甚至会恢复到九国公约的局面，这就把１９４５年
以来的局面从根本上加以结束，开始一个新时代了。
我国外交政策的基本原则是不变的：国家之间的局部妥协，……（以下日记缺数
页）……从国内建设（需要革命秩序，需要反题以后的合题，需要上下一心的励精图治，
力求生产与业务的日日新），或确立新的对外关系两方面来说，都是不可少的。八九个
月来，社会风气似乎确实大进了一步了。
去年国庆口号，还是继续斗批改，虽已提出学习主席哲学著作，着重点还是“思想
革命化”，“弄通马列主义”的口号还没有提上议事日程。明港的几个月，学习上的口
号是认真看书学习，弄通马列主义，学会区别真假马列主义，具体要求实在是（甲）进
行政策教育；（乙）号召全面看问题，以历史事件为比喻，这是４８年的晋绥讲话精神，
具体办法有所不同——以清查“五一六”代替“纠偏”。时势不同，措施各异，匠心巨
手，叹观止矣。
不仅进行政策教育，政策也在变化。见于对外政策，亦见于清队处理政策，七一文
章所指五十年的经验第二条，列为彻底揭露的共四类：野心家、阴谋家、叛徒、特务，
其他一律“惩前毖后，治病救人’。自巫宝三、杨坚白案处理以来，一年以后，第一次
处理了曾延伟，如此大案，还作人民内部矛盾处理，所据的是中央最近颁布的一项标准
（我们当然听不到，走过宣读的房间窗口，听到这么一个题目）。杨坚白处理时原薪减
半发给。两个月前恢复全薪。由此推测，即使薄一波这一批人，也将能够安度晚年。
我现在更不关心我的处理问题。二周前写了一份思想汇报，决心超出“利用对象”
的水平，力求继续革命，然而出处为何，不抱幻想，所不能忘记的，还是追求真理。倘
然还能活二十年，最大希望，不过是广泛涉猎古今哲理，旅行祖国各地，看看山河如何
重新安排，经济如何建设，作刍之献而已。Ｈｕｘｌｅｙ（赫肯黎）说，“所遇善，固
将宝而维之，所遇不善，亦无道焉”，以之对付过去，以之对付未来。
会计一道，不想再碰。二十年前旧业，也不想再操了。
十年来的苏联经济
八月二日
读报，偶然接触的这个问题，想了一番，记录下来，以备后验。
十年来的苏联经济，实际材料是十分缺乏的，几乎无所知。然而有缺点是确凿无疑
的：Ａ．四五年前，钢铁生产已近亿吨，度现在早已超出一亿；Ｂ．核武器储存，已接
近美国。而近年来海军又猛烈扩大，在各洋水面上与美争霸，这当然也是经济发展的结
果；Ｃ．利别尔曼主义一度推行，不久以前，又为集中计划的趋向所代替。消费品缺乏
依然，农产品供应无显著改善。
推测所能根据者仅此数点，倘还要加上一点什么，那就是波兰事变，与阿联合同盟
条约等等。
那么，能够推测什么呢？
Ａ．他们的经济是有发展的，但是，这依然是备战经济体制下的发展，而且是一种
极其笨拙的、悉索献赋的以供军备的那种发展，一句话，Stalinism（斯大林主义）的
经济体制，对于他们已经积重难返，成了不治之病了。
Ｂ．正因为如此，所以，他们的经济制度本质上是一种浪费与窒息的制度，经济发
展所获得的新增收入，用在军费与基本工业扩展上的比例很大，用于增加消费基金的数
额，永远跟不上工资的增加。
Ｃ．他们迷信物质刺激，军备工业的发展是用物质刺激出来的，实际上这还是３０
年代的老办法。结果，工资增加永远超过消费基金的增加，通货膨胀永远没有遏制的可
能。
Ｄ．看起来，“利润原则”可以刺激消费品的增产。然而在资源集中分配，而且永
远优先分配给军事工业的条件下，允许通过价格机制来分配资源才能成为推动经济发展
的利润原则，不仅不可能发挥其积极作用，而且总是起一种发展黑市，扰乱“计划”的
作用。
Ｅ．问题的症结所在是“超平衡的发展”。超平衡发展，在资本主义国家也会造成
价格统制，与统制体制下的黑市横行的现象，然而这在资本主义国家终究还能起一种动
员资源投入生产的作用，在苏联，则因为那个笨拙、窒息的体制，连这种作用也起不了。
Ｆ．这种笨拙窒息的体制的关键是中央集权。假使他们也采取给地方以发展地方工
业的权力与责任的办法，动员资源还能深入一些。他们害怕这会分散军备必要的资源，
采取多方限制的办法，于是，窒息变得十分难堪，局面也就无法改变了。
Ｇ．也有副作用，——深入动员资源还是有人做的，那是犯法分子和投机家，他们
起了我们要求地方所起的那种作用，但是这种作用不合法，范围极狭隘。而且败坏腐烂
了社会机体。
这些，大半是老话。现在还应该来看一看，前途如何？怎样对付？
我想，在看得见的将来，这个看来都难受的体制，还是会歪歪斜斜地向前走，正如
彼得一世以后，农奴制的俄国，也曾经发展了，而且争霸世界一样。而且，只要她还是
在积极扩张的超级大国，没有任何迹象显出这个体制无法维持下去。
对付她的办法只有一个，挡住她，一步一步地把她推回去，瓦解她的国外体系，同
时在经济实力、军事实力和生活水平上超过她。只是超过她和超过日本的后果不一样。
超过日本，是要日本回到我们为主的亚洲体系中来。超过苏联，是从东方把她推回去
（西欧，责任是十国欧洲的），并且促进她的内部的变化，来推翻这个令人窒息的制度，
并且最能使这个历史的怪物“开化”起来。但是她永远是一个欧洲和亚洲之间又是欧洲、
亚洲之外的一个独立因素，这是变更不了的。
杂记
八月八日
星期天，休息日。大洗了一通，离晚饭还有二小时，杂记一些事情。
考古所回去了十一人，死了一个高集（？）。回去是因为任务重，中山靖王的金缕
玉衣现在已成故宫博览的珍品，在发展对外关系上也是有用的。高死，是“五一六”案，
自杀的。据说，他先割静脉，未成，上吊，绳断，跌断二三个牙齿，伤太阳穴。然后，
他又去取新绳，砍了，系了，毕竟死了。高参加西单武斗，案情究竟严重到什么程度未
知。
６９年宣传队进所后，自杀二人，一陈翔鹤，《文学遗产》编辑，李的人高足，
《陶渊明之死》的作者，死于１９６９年秋。二高集，死于“五一六”案。
经济所下乡后死老人三：姚贤镐、曾延伟、薛永应三人之母。死工作人员二，郭谨
仪、刘静姝。这二个人如果不死，也是“五一六”案对象。
曾延伟处理将近一周，周四座谈，嘱，自由写思想汇报。周六我交了学习基本路线
的笔记。
美日蒋之间
八月八日
美国经很长时间考虑之后，研究抛出了罗杰斯声明，接纳我而不驱蒋。新华社评论，
指出日本在这里起了十分恶劣的……（日记此处缺数页）……成为它的经济中极关重要
的部分了。
山区即重工业区
八月二十六日
闲来喜读地图，缀报上零星消息，编成已知钢铁基地表，仍待补正。由钢铁基地表，
悬想我国未来重工业区分布，发现一条人家早就知道的真理，山区即重工业区。
现在已经形成及正在形成的山区——重工业区，计辽东。太行南段、大同宣化、南
阳襄樊、重庆、包头宁夏、徐州、福建三明、广东韶关、湘西涟源、西昌宁蒗等处，已
成重工业基地，还不知发展趋向的，如北京究以冀东——热南，抑以原平代县为矿山基
地；又如太原与石家庄能不能连起来，是否准备连起来，又如安阳、邯郸的矿山，是否
会深入太行山以与上党相连等等，他如贵州、云南、大别山等重工业区为何形成，还看
不出趋向，可是有一点是肯定的，除石油而外，其他金属与非金属的开发，基本上都在
山区。如此说来，多山国家是发展重工业的好地方，因为几乎每个山区都可以发现此种
彼种矿藏，而这是建立重工业的基本条件。
也许是无根据的还想，好几个晚上浮起一片片铁路、高压线与巨型建筑，例如立山
至鞍山一带的地区形象。１９５３年去东北回来，这种宏伟的景象深印脑际，以关内所
见，缺乏这种景色为憾。现在则觉得地图上这里也是一片，那里也是一片。当然现在这
不过是极其稀散的星星点点，不出二三十年，这种浮想必能成为现实。
所不能断定的是速度。对此，二年来有过极乐观的预测，又自己否定了它。也许这
两者都要修正，事实是在这两者之间，同时，速度也会走一个之字形——１９７０—１
９７１年快些，中间减慢一些，以后又逐渐加速度地上去。如果１５年内，钢产量可达
１．５亿吨，事情就大有可为了。
山区都是边区，其中不少是我们的根据地。山区一个个发展成重工业基地，它们的
经济关系就不能以省区为界，于是，那时候，行政区划也会有所改变了。
上海工业的扩散
八月二十七日
研究地图，加以以前所知点滴消息，推测上海工业正在向浙江、苏西、皖南扩散。
新安江现在是沪宁浙区电力的重要来源，但新安七里泷之外，其上游歙县一支与衢州、
江山一支，还可以开发多级水电站，交通便利，技术条件充分，可能继续修建，青弋江
密过南京，也可能干上去。衢州化肥厂，江山水泥厂是新厂，都得力于新安江电站，这
些厂又为修建多级水库提供了条件。衙州邻近黄坛口水电站，开发在新安江之前，皖南
的“丹阳铁路”，会同浙赣路，实际上把天目山区围起来，也是充分开发水力的准备。
９４２４工程，估计不会远在边省，可能就在镇宁山区的沿江地带，盖为上钢准备原料
之用。
上海这个工业区，可以为开发浙江与苏南、皖南提供装备与技术，这个广大地区的
开发，又为整个工业区提供矿产、钢铁、建筑材料。江苏、安徽、浙江的工业生产量都
大于他者，扩散上海工业，把苏浙皖三省建成一个完整的工业区，经济，迅速，而又切
实、有把握。
纯属猜测，留待后验。
孤儿日本
八月二十七日
美国陨落，日本变为孤儿。
战后日本以吉田路线得以恢复经济，朝战为神武景气的渊源，越战使已趋长满的日
本经济免于衰落，仍旧盘旋向上。直到美国采取紧急经济措施之举，还看不出美日分手
的迹象。因为美国还要依靠日本遏制中国，作为与我谈判的本钱，日本还要依靠美国，
刮些油水，且惟有在这项保护伞下，经济、政治，才有些底子。美国星辰陨落，一下子
形势全变了。
首先是经济上的冲突，对美出口剧减，对整个日本经济是一次恶性向下循环的动因，
在这一点上，美国决不会特别照顾日本，因为美国倘若后退一步，整个紧急措施便成为
毫无意义的事情了。九十天过去，美国还要继续这条路线下去，于是蜡山芳郎预言的美
日冲突的第一个因素就成为现实了。
有了这一个因素，美日同盟必定完全垮台。日本作为不沉的航空母舰，在美国决意
改变中美关系之后，这种作用本来已经消失，经济措施是以这一政治决策为其基础的。
这就是说，蜡山的第一个因素成为现实，是以第二个因素为其条件。有一，其二已经存
在。
但是，现在已经谈不到日美冲突了。日美冲突，要以日德意轴心为其条件，仅仅一
个日本，根本不能设想什么日美冲突。新局势，确如松村一派人所说的，日本成了国际
间的一个孤儿了。
逻辑上推论，美日同盟垮台后的日本，如果按照她的军国主义趋势，矛头不能不对
准中国的话，结论是日苏反华同盟代替日美反华同盟。但是这一点现在很不现实，因为：
甲．苏日之间的结盟，对于日本弥补失之于美者，无所研益；乙．美日结盟，日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