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吴歌-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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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了一身素服的白兆辉亲自开的门,看到是他回来了,问候一声就低下了头,脸上的表情似乎非常为难。
百里寒冰倒没有急着追问,他进门以后就往大厅走去。
白兆辉跟在他后面,好几次欲言又止,怎么也说不出口。
“城里出了事为什么不通知我?”百里寒冰看着一路上悬挂的哀灯白绫,眉头越皱越紧。
“这……”白兆辉吞吞吐吐地回话:“不是属下不想通知,只是……只是卫公子他……”
“卫公子?”百里寒冰一时没有听明白,转念才想起他指的是谁:“我不是和你说了,他和冰霜城已经没什么关系了。这个地方到底姓百里还是姓卫,白总管你连这一点都分不清了吗?”
“城主,属下说的不是那位如瑄公子。”白兆辉吓了一跳,连忙为自己辩解说:“那位卫公子是在如瑄公子……才来的城里……”
百里寒冰无心听他在说什么,因为说话间快到大厅,他已经隐约能够看得见大厅里一片凄清冰冷的白色摆设。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罗嗦?”百里寒冰停下了脚步:“白总管,是什么人死了?”
“城主……”白兆辉的脸色十分难看。
“到底为什么要布置灵堂?”他的语气不由严厉起来。
“城主,是……瑄少爷他……他……”
“白总管,你在说什么?”百里寒冰抿紧了嘴唇:“我问你城里出了什么事,你总是提他做什么?我不是让他走了,难道他还赖在城里吗?”
“城主,瑄少爷他没走。”白兆辉咬了咬牙,总算是说了出来:“他是死了!”
百里寒冰往后退了一步。
“死了?”他又问了一遍:“白总管,你说谁死了?”
“是瑄少爷。”白兆辉低着头叹了口气:“若是城主你早一日回来,兴许还能再见他最后一面。”
“不可能!”百里寒冰摇头:“我走的时候他还好好的,不可能……”
“瑄少爷他……城主出门以后,瑄少爷气色一日不如一日。”白兆辉沉着脸,一字一句地说:“就在昨日夜里,瑄少爷吐血吐得厉害,我找了所有能找到的大夫,但是天明时分,瑄少爷还是撒手西去了。”
“不会的,不会的,他是受了伤,可是……”百里寒冰嘴里这么说,但也想到了那天晚上,如瑄像是吐了许多的血。
那晚如瑄是被漪英打了一掌,但漪英的功力尚浅,就算用尽了全力也不可能让他吐血吐成那样。
“我没有动手,我没有!”百里寒冰脑中乱作一团,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是谁伤了他……是谁……”
他一把揪住了白兆辉的衣领,声色俱厉地问:“是谁伤了他的!”
“瑄少爷是……”白兆辉被他吓坏了,好一会才说:“他是中了毒!”
“毒?谁下的毒?”百里寒冰心里慌乱起来:“如瑄……如瑄他在哪里?”
“就在厅里……”
白兆辉话还没说完,眼前一花,已经不见了百里寒冰的身影。
百里寒冰瞬息之间就冲进了大厅。
他一眼就看见背对大门站在灵台旁的身影,高悬的心顿时猛地回到了原位。
“如瑄!”他抓住了那人的肩膀,感觉到衣物下温热的鲜活血肉,忍不住长长地呼了口气出来。
“你就是百里寒冰?”
“如瑄”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奇怪,让百里寒冰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
“我姓卫,是这个人还活在世上唯一的亲人,我来,是来带走他的尸身。他的尸骨,不应该由他的仇人来安葬……百里城主你别误会,这仇人不是我说的,是他在信上说不愿意被‘视他为仇人’的人安葬。”“如瑄”转过了身来,把手里的香递过来:“不过你回来得倒巧,还来得及给他上一柱香。”
虽然面貌身形有几分相似,但眼前这少年神情里透着刻薄,一看就知道不是如瑄。
“如瑄……”
“不是在那里吗?”少年也不见悲痛愤怒,还对百里寒冰笑了一笑:“他没能等到你,心里应该正遗憾着呢!你就烧柱香给他,让他‘含笑九泉’吧!”
他刻意把那“含笑九泉”四个字说得怪腔怪调,好像是在嘲笑百里寒冰一般。
“他不会死的。”百里寒冰望着厅中那黑色棺木,哪有心思理会他在说什么:“他一定没死,快点把他还来!”
“百里城主真爱说笑,这世上的人哪有不死的?”少年捂住嘴笑了一声:“真是对不起,我可没本事把他变活还你。”
百里寒冰不想和少年啰嗦,举掌往棺盖拍去,却在半途被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黑影截住了。
四十二
两人转眼之间交换了不下十招,竟是平分秋色。
百里寒冰无心和这个全身裹着黑布的高手缠斗,一掌逼退对方之后,反手拔出了腰间长剑。
手里拿着剑的百里寒冰,世上有几人敢与之正面对决。可那黑衣高手非但没有丝毫怯意,反而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这黑衣人不知是修习了什么奇异的武功,呼吸和心跳几乎处于完全断绝的状态。加上百里寒冰情绪不定,才一直没有发现屋中有这样的高手潜伏。
“哑巴,别拦着他。”那和如瑄有几分相似的少年出了声:“让他看看清楚也好,省得日后麻烦。”
在少年说完之后,那黑衣人即刻变得杀气全无,一闪身就回到厅里光线最暗的角落。
这黑衣高手武功之诡谲,杀气之凌厉,是百里寒冰生平仅见。若是换了平日,找到这样难得的对手,他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但这时他眼中心里什么念头也没有,只想着证实如瑄是生是死。
只是被拦下了一回之后,他这时再看着那黑色的棺木,心里却开始犹豫动摇。
要是打开了以后,里面真的是……
“哑巴!”少年见他犹豫不决,冷笑着说:“百里城主手软了,你帮他一把吧!”
那黑衣高手随即无声无息地到了棺木之前,轻松地把棺盖揭开放到一旁,然后又回到了藏身的角落。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诡异的手法,其间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他是不是真的死了,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少年用一种冰冷薄情的语气说:“如果他没有死干净,你就给他补上一剑。我来这里没有准备带走活人,只是过来收尸。”
如瑄闭着眼睛躺在那里,安安静静的,根本不像是死了,一点也不像!
他还记得自己离开,如瑄帮他梳头的时候……如瑄看着自己的目光……如瑄是在恨自己骗了他,但是……怎么会死!
百里寒冰伸出手,碰了碰那苍白之中泛着灰色的脸颊。
好冷……如瑄他好冷……
“他总是我叔叔,我也不好说什么,可他这一死还真是死得没什么价值。”少年很是感慨:“都说他是卫家少有的奇才,但他这一死,除了证明奇才都不长命以外,完全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百里寒冰的手指放在如瑄颈边,脸色越来越难看。
“百里城主还是不信他死了?”少年笑着问:“那不如让我剖开他的身体给你看看,等见到那些烂了的五脏六腑你总会信了吧!”
百里寒冰正想把如瑄从棺材里抱出来,听到这句话停了下来。
他的目光停留在如瑄发紫的嘴唇上:“是谁下的毒……”
“百里城主你别误会,没有什么人下毒。”少年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把雪亮的小刀,在那里抛抛接接:“再说世间毒药,也没什么能和我卫家的‘千花凝雪’相比的了。”
百里寒冰抬起了头。
“你果然不知道啊!”少年转动着手里的刀子,笑嘻嘻地对他说:“书上一开始就说‘千花凝雪,似药是毒,回生起死,蚀骨腐心’。所以这千花凝雪先要成剧毒才能为奇药,救一人就是要杀一人。”
“你说什么?”
“《药毒记篇》啊!”少年仰着头,颇为自得地说:“那可是我卫家的传世宝物,虽然只有半本,但上面可都是绝妙的药方,说是稀世珍宝也不为过。”
“千花凝雪到底是毒还是药?”
“你可知道,千花凝雪的药方对于卫家的子孙来说,代表着何种意义。一生,除了有血缘关系的亲人,我们只能用这个药方救自己的妻子。”
如瑄的影子和眼前的少年重叠到了一起,像是如瑄在对他说:“千花凝雪的配方,等同于我的性命,我对着祖先立下过毒誓,如果说我用它来救和自己毫无血缘关系又或不是至亲之人,那么我也会因为千花凝雪的毒性而死。”
那死字被拖得很长,少年看着百里寒冰,慢慢收起了刻意装出的笑容。
“叔叔也发过同样的毒誓,他违背誓言,所以才有这样的下场。”
百里寒冰面无表情地听着,直到听见这一句,眼角才抽动了一下。
“不会吧!你居然信了?”少年看到了,故作吃惊地问:“百里城主,难道你还真信这世间会有什么报应?”
“不是吗?”
“当然不是,说是什么毒誓,至多就是提醒而已!”少年冷冷地哼了一声:“这个誓言就是说,炼千花凝雪是要死的,世间生命固然可贵,但自己的性命也要好好珍惜。所以除非至亲至爱,不相干的旁人根本不需要考虑。”
四十三
“我母亲当年中了毒,我父亲为了救她,炼制千花凝雪而死。不过他们两个注定了是同命鸳鸯,我母亲没有多久也跟着去了。其实那也不算什么,只是叔叔当时受了很大刺激,他说救一人死一人,死了的那个倒也算了,但那个被救活的,余生都会在歉疚痛苦中渡过,所以这种药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少年叹了口气:“所以他立誓要找出化解毒性的办法,还说若是做不到,就要让炼制千花凝雪的方法在世间断绝……但是谁想天意弄人,他最后还是应了卫家的毒誓,因为千花凝雪而死了。”
越听他说,百里寒冰的脸色越是吓人。
“看城主你的样子,我叔叔救的那个人,一定和你有关吧!”少年安慰他:“你也不用介意,那都是他自己愿意的。他救的那个,一定是他在世间至爱,心甘情愿用命交换的人,不需要别人为他难过。”
“不要说了……”
“一旦决定炼药救人,其实就是决定要用自己的命救另一个人的命了。不是至亲至爱,又有谁会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去死?”少年站在棺木边,对着死者大声叹气:“叔叔啊!我真没想到你这样不解风情的人,最后居然会为情而死,真当浮一大白……”
百里寒冰不想再听他说下去,反手一剑刺了过去。
角落里的黑衣高手似乎早有防备,在百里寒冰手指微动的时刻就扑了过来,在他剑尖刺到时,已经抱着少年退出了很远。也是百里寒冰没有真的起杀机,只是想要让他住嘴。不然那黑衣人动作再快,恐怕少年也已经身首异处了。
直到百里寒冰收剑回鞘,那黑衣高手才把少年放回到地上。看着百里寒冰失魂落魄地出了门,少年的嘴角再次浮起冷笑。
“这世上一物有一物相克,所以没什么有形之毒是不能解的。”他低声地说:“这千花凝雪最多只能算债,是不论什么时候,迟早总也要还的情债。”
那如幽灵一般的黑衣人已经重新盖好了棺盖,站在一旁静静地候着。
百里寒冰,你不知道吧!其实如瑄他心里一直爱着一个人,爱得很深很深。但那个人是如瑄不该爱不能爱,就算爱上了也不能说的人。他那么无声无息地深爱着,宁愿痛苦难受也不想对方知道……那么傻的如瑄,我想起了都会替他心痛。
百里寒冰,我不知道你到底是真迟钝还是假糊涂?因为我不信你会不知道,你只是假装自己不知道而已,因为你怕失去他,就好像他不愿意让你知道,就是怕失去你……我想做什么?我想让你躲着他,避着他,一世不再见他。
因为我很爱他,他却让我痛苦伤心,所以我要让他和我一样难受,甚至难受上百倍千倍,这又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们唐家的人,心肠一向自私狠毒……
不过想想,我们三个人里,始终还是如瑄最苦……他爱得太深太重,我相信如果有一天,你让他去死,他也会毫不犹豫地为你而死的。
百里寒冰,你有什么好的?你有什么好的……
“我有什么好的?”百里寒冰站在如瑄的房里,对着空荡荡的房间问着。
当然没有人会回答他!
能够回答他的那个人正躺在冰冷的棺椁里,接着应该会被埋进漆黑的地下,也许用不了多长的时间,会变成了一堆白骨……
阳光照在什么东西上,在他眼角折射出温润的光泽。他看了过去,看到床头上放着一双蝶形的玉扣。
一只完好无损,另一只却碎痕遍布,明明是有人花费了很长的时间,把无数细小碎片拼贴到了一起。
“他说了什么吗?”百里寒冰站在床边,低头看着那双玉扣。
“昨天早上如瑄少爷没有吐血,精神也比前些天要好多了。不过没怎么说话,一直都在看着这对玉蝴蝶。”一直跟着他的白兆辉就站在门外,听到他问赶忙回答:“他只是对我说他身无长物,死后就把这只完好的玉蝶换口薄棺,到时自然会有人来领他的尸身。”
“他提到我吗?”
白兆辉没有作声。
“没有啊!”
百里寒冰坐在如瑄的床上,默默地看着那双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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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年正月,百里寒冰与谢扬风,两位当世最负盛名的剑客决战于泰山之巅。
谢扬风不知为何功力大损,在落败之后折断了自己的佩剑,跳下了万丈绝壁。跟着他一起跳下去的,还有月无涯……
月无涯跟着谢扬风跳下去的时候,说了句话:活着的时候我都缠着你不放,难道你以为死了我就会放过你吗?
百里寒冰眼看着他们一前一后跳了下去,听那句话在自己耳边萦绕不休。
死了也不放过……
他在崖边站了很久,最后把冰霜城的传世宝剑冰霜扔下山崖,转身下了泰山。
在回到冰霜城之后,百里寒冰走进了剑室。他坐在窗边摊开一直紧握的手掌,掌心里是冰霜剑的剑穗。剑被他扔下了悬崖,但剑穗却被他取了下来。
他看着剑穗上的饰物,忽然想起有一年,如瑄因为练武不得法,连着几晚高烧不退。那气息奄奄的样子吓坏了所有人,连大夫都说要听天由命,他一度以为如瑄就再也醒不过来,急得不知怎么办才好,只能跑到宗庙里跪了一夜,请求百里家的先祖保佑如瑄平安。
幸好如瑄最终醒了过来,但就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再也不许如瑄练武。他那时候想着,只要如瑄健健康康的,就算不会武功那有什么关系,反正还有他在!只要有他在,谁能伤害得了如瑄?
到底是为什么?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偏偏居然是自己……把一直疼爱着,希望他平安健康的如瑄……如瑄……
冰冷的玉石忽然变得烫手之极,百里寒冰再也握不住,只能把它放在了桌上。
映着月光再看,青色的剑穗丝丝缕缕绕着那只玉蝶,就好像要把那蝴蝶缠得支离破碎……他猛地站起身,仰倒的椅子又撞翻了一边的案几。
一个装着糖果的漆盒滚到了他脚边,里面装着的绿色糖果全部撒了出来。
看到漆盒衬底的白布之下隐约露出了什么东西,百里寒冰愣了一下,慢慢弯腰捡了起来。
盒底是一张叠好的信笺,他拿在手里好一会,才展开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