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1苏利·普吕多姆:孤独与沉思-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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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愿我能把自己的身躯,
安放在她视线的轨道上。
但愿从她的金发里,
我能闻到普通的香味,
它为所有的人而散发,
却非人人都能选择!
跳舞时,我觉得臂上
有种轻松感,虚幻的甜蜜,
那是节奏唤起的感觉,
而下是舞伴的脉脉柔情。
以便将来,让这最初的梦,
(它开始于我的心中,现在
还只是一股模糊的骚动,)
按照比我更强的人的意志结束!
决不会!不会,在这灯光里,
当着众人的面,这颗傲慢的心,
王后,决不会向你表白,
我的灵魂很粗野,但是……
假如你想知道我爱你,
一边冒犯你一边投降,
舞会后的当天晚上,
在你的王位被废之时。
当你闭上眼睛,
一头扑到床上,
你怕错过祈祷,
抱着臂半睡半醒。
当你满足于自己的荣誉,
可疲倦得无法受用,
你让这种快乐欢愉
远远地消失在记忆中。
而房间的玻璃窗上,
在阴沉优郁的日子里,
将流过十二月的泪水,
如同不幸者的泪滴。
做这个梦吧:我停下脚步,
迎着风,站在水中,
在你洁白的窗帘上,
寻找你美丽的头影。
丑姑娘
女人啊,你们在裹读爱情,偶然地
只要有一个反抗者蔑视你们的权威。
啊!最大的侮辱,是这权势
默默地忍受一个年轻女子
被大自然母亲剥夺荣耀与权利:美!
在看她的眼里,爱情决不会闪现;
她可以离开母亲,平平安安。
丑姑娘!人们只轻蔑地瞧她一眼;
她的丑甚至使她没有任何欲望,
年轻的小伙怎么会愿意把她陪伴?
小伙子们自命不凡,放荡粗暴。
丑陋的姑娘!小伙子们怎么会要?
他们用恶毒的语言把她辱骂,
结婚舞会上,他们让一个中学生
把她从角落里拉出来取笑。
可怜的姑娘!她知道自己年轻;
她是美人的姐妹,同为幸福而生,
她把脸蛋看做是心灵的敌人,
在习惯的恭维当中,最多
有个好心的老头说她头发好看。
自从漂亮的脸蛋使我深受其害,
我便想在你身边医治我的创伤,
孩子啊,你懂得爱,却从未有过情人,
你是天使,你只是个不会折磨人的灵魂,
为什么我还太年轻不能与你相爱?
妒春
春天啊,最令人向往
最为短暂的季节,
请你长留在我的身旁!
你拥有我的心上人,
我在等她!
你的蓝天对我毫无笑容,
我看见她那是在隆冬;
这昙花一现的柔情蜜意,
全年三百六十五天当中
我只享用一次。
我的幸福只是一星火花,
在舞会上一现即逝:
冬天过去了,我失去了她;
这就是为什么,普天同庆的节日
你使我哀伤。
当我离开她时我害怕你。
我怕一朵橘黄色的花
落在她心中,邀请她
把雏菊细细观察;
多么危险!
这颗心什么都还不知,
它是你甜柔的温暖所孵,
它猜测预感着它的黎明;
它向让所有鲜花开放的你
慢慢张开。
你的呼吸使她感到惊奇,
她听着空气温馨的劝告;
五月的空气我最害怕,
我觉得,冬天尚未来到,
我就会完全失去她。
她们中的一人
她冬天居住的几个大套间
温暖如春。天花板轻似云天,
布满爱情的图画。
寂静无声。丰软的羊毛地毯,
丝绒宽厚的吊帘帷慢
吸去了一切嘈杂。
窗外,冰雹徒劳地肆虐,屋里,
几乎听不到抵档雪雹的厚玻璃
发出的呻吟;
暖色的丝绸窗帘又宽又长,
遮住了室外冰花飞舞的雪霜,
遮住了天庭。
那边,古画里,威尼斯的碧空
把自己的光线借给了法国的太阳;
高高的壁炉上,
从祭坛掠夺来的希腊花瓶中,
似乎长生的百合重又盛开,把一年
变成一个春天。
她舒适的房间一片湛蓝;慢慢飘来
石竹花醉人的浓香,石竹已经不在,
空气留下了它的芳馨;
为了祈祷,她在缎垫上跪下,
她的祖先曾捧着古象牙十字架,
某个佛罗伦萨大师的作品。
最后,厌倦了豪华的沙龙,她能够
到客厅晒晒温暖的阳光,作一番享受,
那儿有种难解的秘密;
她扬起眼睛看见了瓦多① 的彩画,
情人们正在上船,潇潇洒洒
向西黛岛进逼。
冬去夏来,她出现在避署的别墅。
她在那儿找到了天空,找到了山谷
和惬意的群峰、平原;
从房前屋后的大丽菊
直至天边最遥远的麦浪
全是她的地盘。
然后,在湖上划船散心,
驾着马车缓缓地驶人森林,
身穿白裙在草地上狂奔,
在树阴下墉徽的吊床中小憩,
头插紫花,手执细鞭,骑着马匹
在摇动的密枝下驰骋。
闷热的正午,在凉水中沐浴嬉戏,
两股纯净的喷泉淹没了泉口小池,
她随意转动天鹅的脖须,
全身放松,爽快舒适,几乎睡着,
她美梦翩翩,看见自己玉体的线条
在水底战兢。
她的岁月就这样流逝,犹如幸福的时光;
可有种秘密的重负压在这岁月之上,
这日子并不值得羡慕:
人们在她热切或迟钝的目光里,
从她罕见的微笑、缓慢的动作中,
看到了她对生活的厌恶。
啊!谁会听到她可怜的灵魂在叫喊?
哪位骑土,哪个英俊伟岸的救星
会突然来临,抱她上马,
把她带到安宁平静的远方,
带进绿草和丁香掩盖的草房,
离开这悲哀的奢华?
谁也不会。她痛恨罪恶的希望,
深受责任折磨,喜欢优伤。
她死了,穿着新衣,
得不到爱情,高位使她不能相爱;
她很富,可富得凄惨,她没有后代,
比寡妇还孤寂。
①瓦多(1684…1721),法国画家,其代表作《进发西黛岛》现珍藏于巴黎卢浮宫。
三色堇
有天晚上,大脑不停地开动,
累得我一身疲惫,
我昏昏睡去,一个花蕾
出现在我的梦中。
那是一朵叫做三色堇的花;
它含苞欲放,而我
却感到将由此死去:
我所有的生命都转给了它。
这交换听不到看不见:
随着它的一片片花瓣
驱散出生时的黑暗,
我的力量也慢慢消减。
它黑茸茸的大眼
张开得如此缓慢,
以致我觉得我的苦难
历经了数不清的世纪。
“花儿呀,快开,想见你盛开的热望
把我折磨得精疲力竭,
愿你静止深幽的目光
在你的倩眼中完美地闪亮!”
可当它的眼皮
展开最后一道皱纹,
我已昏昏沉沉
熟睡在漆黑的夜里。
竖琴与手指
缪斯女神低着头僵立全身,
她不再歌唱;竖琴烦恼得直叹,
抱怨指头不再把它拨弹,
说:“你今天怎么这样麻木不仁?
“玫瑰色的手指,没有你我一事无成,
醒来吧;空气如此沉重,与你低谈
实在是难,因为没有你,我的琴弦
将像紧闭的嘴唇,默然无声。
“向我扑来吧,如同阳光下
和风吹得花儿轻轻摇摆;
掏出我的喊声如同撕裂亚麻,
或者像泪水一样慢慢向我流来。
“否则,假如你看不起我让我什么不做
用我的琴架去框牛的四方脑门;
除了这手指的吻,你还要我靠什么吻
生活?这手指为它们自己制造了我。”
“竖琴啊,我们又能怎么办?
是我们和谐,是我们狂喜萎靡?
难道我们没有觉得,天才的奴隶,
我们所有的颤栗都与沉睡的心相关?
“他是上帝,手忍受着他无常的性情:
有时,他没等我们疲倦就把我们背叛,
有时,他狂热无情,久久地拨动琴弦,
拨得弦断,拨得我们鲜血淋淋!
“不断地求他,无论你要什么歌曲,
因为只有他才能决定歌曲的命运:
没有夏天的微风哪来树叶的呢喃,
没有心灵的呼吸哪有手指的绝技!”
三月
三月,当冬去春归,
当复苏的乡村
如同康复的病人,
那最初的微笑十分珍贵。
当天空仍布满寒气,
夹带着零乱的雪花,
当清凉的正午阴云低挂;
披着黎明的白衣。
当温和的空气
液化大理石般的死水;
当树顶的嫩叶
悬挂着蓝色的雾气。
当女人变得更加漂亮;
由于纯真的日光,
由于我们的爱情苏醒;
(她的羞涩在爱情中更新。)
啊!难道我不该抓住
这飞逝的宝贵时光?
它是岁月中的早晨,
是人们渴望的青春。
可我凄愁地把它品尝。
像只猫头鹰,当东方发亮,
转动着充满黑夜的大眼,
惧怕伤害它们的光线。
就这样,走出冬天的悲哀,
我张开大眼,它们仍沉醉在
书本黑暗、徒劳的梦中,
大自然给我带来苦痛。
罚下地狱
星期天,一群群令人奇怪的小市民
乱糟糟闹哄哄地拥向画廊,
他们少见多怪,每年都来艺术市场
徒劳地欢娱他们瞎子般的眼睛。
就这样站在美的面前,毫不激动,
这些被称为群氓的贱人,爱慕虚荣,
他们两眼无神,嘴巴大张,
像一群对着太阳咩咩的羊。
然而在那边,有个充满智慧、
消瘦的沉思者,穿着旧大衣,
站在公园的角落独自沉思。
他抱着臂膀,用痛苦的目光
盯着沿花坛盛立的塑像。
不幸的人!他感到伤口增大,
痛苦带来的阴影加深;
因为他本人曾握过雕刀,
有过雕塑家蓝白色的梦想。
可不久,贫困就把冰冷的尸布
盖在他热情的希望和崇高的理想之上;
而那些与他为敌的人却活得舒适幸福。
他能强过他们吗?也许。可这无关紧要!
受荣誉激励和鼓舞的大师啊,
你生就一个丰富的大脑,手指灵巧,
可怜可怜那些赞赏过你的人吧,
唉!他们如此爱你,以至于
不冒风险紧跟你就活不下去!
大师啊,贱民们数着他们的伤亡者
才知道你是多么地强壮。
然而,在和谐明亮的地方,
你借夭才之风作巨大的飞行,
他们却看着你翱翔的蓝天,
跌落在下地狱的艺术家粗糙的路面。
那人与你一样,有过创造的欢乐,
在他圣洁之手缓慢的抚摸下,
神奇地出现了美丽光滑的胸,
他尊敬地模仿在简略的草图中
所预感到的精美绝伦的人体;
当他塑造左胸,感到里面有颗心时,
谁也没有他颤抖得那么兴奋骄傲。
可在这众神的游戏中他是个败者;
他一无所有:贫困会把艺术家扼杀。
醉欢之后,是悲惨的时刻,
年轻的妻子,在画坊的墙角,
操心着艺术使人忘记的面包,
她轮番看着一个个苍白的小孩,
和被孩子的父亲变得美妙的土块,
她咒骂着黏土的不育贫膺,
想念她已离开的肥沃土地。
啊!工作得不到酬报的剧痛,
拿笔杆子的评论家无知的嘲弄,
同行中敌人的妒忌或蔑视,
这些痛苦把整颗心泡人其中!
看看爱妻眼中无声的责难,
你会感到有一种渎神般的不安,
要知道人们是疯子、叛徒,为往上爬
会把自己的责任踩在脚下。
他逃离了画坊,这英勇而可怜的人,
在一个店铺的深处数着别人的金钱。
他创造性的拳头为高傲的大理石而生,
如今却在灰暗的纸上画着卑鄙的数字。
但愿他的堕落,能使他不再清醒,
能把他的心一直烧成灰烬,
完全死去,躺在墓中,被人遗忘!
可他熄灭的火并未彻底埋葬。
一块想成为雕像的石头跟着他:
假如他不让它成活,它就要把他杀死。
它用遥远的呼唤激动他的手指,
在残酷的梦中,这石头好像有了模样;
似乎完美无缺、跳个不停的形状,
轻声嘀咕:“你看见了我,却没塑造我!”
如同命定的内疚,它适时而来,
一切都成了它的基石,直至柜台。
是她卫他悲梦中的维纳斯,美丽,
高贵,无可挑剔,甸年都在这里,
拉着他,在所有姐妹中占一席之地,
她终于制服了行家妒忌冷酷的目光!
她胜利了!而他,世界将重新把他承认,
他高升了,他已感到成了神,不再是人,
荣耀的月桂颤抖着戴在他的头上!
可狂欢如梦,美梦短暂,
接踵而来的是多么可怕的探渊!
瞧!他突然测量起从荣誉到死亡
那数不尽的阶梯,用无情肯定的目光!
他发现自己渺小,因为曾自觉高大!
他哭了。可严肃认真的妻子
看他昏厥过去,心想自己是母亲,
便过来习惯地拉他的手,责备他:
“我已经告诉过你,一个月来,
你一直这样苍白、优伤、疲惫!”
她用许多普通却无可辩驳的理由
挑他剧烈痛苦的刺头,
拉他离开理想,像拉酒鬼离酒。
大海
大海发出巨大的吟呻,
蜷曲着身子又叫又喊,
它像一个怀孕的巨人,
怎么也生不下孩子,
疼痛得在地上打滚。
它滚圆的身子站起来,
又失望地倒下。
可它也有休息的时刻:
那时,它在蓝夭下做梦,
镜子般平静、光滑。
它的脚抚摸着一个个王国,
它的手高举起一艘艘大船:
只要有一丝风它就微笑,
缆绳是琴弦,
桅楼是摇篮。
它对水手说:“原谅我,
如果我的痛苦伤害了你;
唉!其实我心肠很好,
可我吃尽苦头,找不到
强壮得足以帮助我的人!”
接着,它又胀起来,瘪下去,
在深深的海底抱怨;
像它一样,有颗不幸的巨魂,
拥有痛苦的力量,
自身的宏伟使其孤孤单单!
查尔特勒修道院①
我看见,犹如丧钟惊醒的死人,
修士们提灯列队,紧闭嘴巴,
他们像一群猛冲的乌鸦,
唱起优郁的悲歌,安慰哀魂。
修道院的虚无已经与我为伴;
我熟知修士小屋,宁静之源,
在那儿,世界宛如一场巨乱,
它徒劳的结局与我们毫不相关。
白色的巨墙纠缠着我,像是梦魂;
我已感到生命中一种难言的停顿:
未死先尝死滋味,我的骨头很高兴。
可是,永别了!士兵冲向大炮轰鸣的战场:
我回到听得见世界之战的地方,
毫不怜悯我那渴望休息的心。
①建于1084 年,位下查尔特勒高原中部,17至18世纪曾做过修复。
夜
独行真惨,我在一个奇怪的客栈
度过了一个晚上。
一个小孩把我领进最破旧的房间,
穿过一条条走廊。
我躺在一张雕刻着狮子、
四方的大床上。
白色的帐子垂下来,拖着长褶,
朦胧地现出旧窗。
我躺在床上,不出声,也不动弹,
月亮送来的春药我一一接受,
突然,我听见一阵低而轻的沙沙声,
像是指甲在划丝绸;
又好像是十分遥远的谷仓
沉闷迅捷的闩门声;
似乎又变成了几步远的地方,
樵夫“嚓嚓”的砍树声;
然后,长时间的车轮声,大规模的骚乱声,
像是铁皮龙车滚动,
拉车的龙老是无精打采,鼻息直喷,
肩膀一动全身都痛;
猛然间,一声凄厉强烈的尖叫
在长夜中延伸,
如同在巨大的虚空中逃跑、
失望的灵魂刺耳的喊声。
接着,我听见的是车队
在平原上奔驰。
红色的气息,隆隆的响声,
远在身后消失。
巨物的经过把狭窄的窗棂
震得“嗡嗡”作响,
使窗上积尘的键琴发出呻吟,
还抖动了祖宗的画像;
阿克特翁① 在挂毯上颤栗,
狄阿娜② 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