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狐-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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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在遥远的大北方啊,
居住着萨满·巴拉尔(原始)祖先哟,
头上戴有七穗八瓣儿的法冠啊,
白发长长如银丝雪瀑哟!
在广袤的蒙古草原啊,
居住着孛师·通天祖先哟,
额头上戴有鸢鹰法帽啊,
黑须密密像森林草丛哟!
他们摆上岩台般大的案板,
成群的牛羊做“寿色”;
他们燃上狼草般粗的九炷香,
请下那十万精灵“昂格道”①!
他们呼唤:
蓝色的天,
呼和·腾格尔②!
请下来吧!
他们呼唤:
祖先的神灵,
鄂其格·德都·汗③们!
请附体吧!
……
爷爷铁喜老“孛”,端坐在那间秘密隔绝的毡房里,向七岁的孙子铁旦传授师传“孛”法。小铁旦跪在点香烛的桌前,爷爷唱一句,他跟着唱一句。他学“孛”时,任何人不得走近这座毡房,甚至小铁旦的妈妈和奶奶都不许进来,饮食由铁旦的爸爸铁诺民“孛”专程按时送来。
其实,小铁旦跟爷爷学“孛”已经两年了。五岁时,他随爷爷等六位“特尔苏德”叛逆“孛”,投奔奈曼旗的门德“孛”,结果爷爷的这位师弟因大沁塔拉草场要“出荒”,躲避到北边达尔罕旗境内的叫别尔根·塔拉的草原居住,他们只好继续由“九头狼”的二当家的“黑狐”护送着,去别尔根·塔拉草原,寻找门德“孛”。好在门德“孛”在那一带是个较有名气的“孛”,他们终于找到他,并靠着他的帮忙,在一个叫教包营子的小屯子落下了脚。倚仗铁喜“孛”的功法本事和六位叛逆“特尔苏德·孛”的名气,他们这帮从库伦喇嘛旗来的众“孛”们,很快在别尔根·塔拉草原和整个达尔罕旗闯出了名号,生活较为安全。而且,当时在达尔罕旗,也远没有像库伦旗那边的喇嘛与“孛”斗得你死我活,互不相容的程度,因而爷爷“孛”他们的活动还很自由,学“孛”信“孛”的人也很多,几乎村村乡乡都有行“孛”的人,流派也较繁杂。
按爷爷的传授,蒙古“孛”是蒙古人从老祖先起信奉的原始多神教,产生于母系氏族社会,“孛”是这一多神教巫师的通称。“孛”,也称“博”、“孛额”、“孛格”,这词起源于古老的蒙古语尊称“别乞”,大致含有“高师”、“尊贵”之意。对蒙古“孛”,外边称其为“萨满”、“珊蛮”等,这词起源于“通古斯——满语”的汉音拼写,意为“由于兴奋而狂舞者”,可好多科尔沁蒙古“孛”师并不知这一称呼,只知自己称为“孛“或“孛格”。“孛”的流派分类就比较多了,如“黑孛”与“白孛”,“世袭孛”与“非世袭孛”,细分类有三种,即:“幻敦”、“孛”、“列钦”。“黑孛”是喇嘛教进入蒙古地后,叛逆或不投降的“孛师”被称为“黑孛”,而投降或掺杂喇嘛教佛法的,就被称为“白孛”;“世袭孛”则是世代相传,可上溯到几代甚至十几代,以至追根到成吉思汗时代,这样的“孛”比较荣耀和高贵,自称为“幻敦”,也称“通天孛”,那位门德“孛”,则是相传十三代的“幻敦”的后人;而“非世袭孛”被称为“陶木勒·孛”,意思是普通百姓被“孛”的神灵所相中后当“孛”,这样的“陶木勒·孛”比起世袭的“通天孛”来说,道行功法是浅薄些,能治的病和能做的“卓力格”(驱鬼的巫术)也少,也不会有“祭天”、“祭吉亚其”等大祭祀活动。
至于“幻敦、“孛”、“列钦”的区别,按爷爷的说法就是一个家族的三个儿子。“幻敦”因是世袭的,功法高,主要主持祭天、祭雷、祭吉亚其等大祭祀活动,据传“幻敦”是天的外甥,所以天打雷时敢骂天,并以此类祭、祭祀、祷告等来消灾降福。因这一支出自成吉思汗时代的“呼豁初·孛”后裔,在远古他们都担任氏族部落的首领或领主,只有他们才有权主持部落的祭祀仪式,主要特点则有四面法幡,挥法幡念咒语可叫天、降天、呼风唤雨,神通广大,古代蒙古军中也称札亦赤,据记载,具有阵前呼风唤雨的本领。“孛”,既是蒙古原始多神教巫师的泛意上的通称,又与“幻敦”和“列钦”有细微的差别,那就是具体含义的“孛”,主要指靠行“孛”来治病祛邪,其中还细分几个不同专项,如:“亚斯别拉奇·孛”,是专指接骨正骨的“孛”,具有相当精湛的技术,宾图旗著名的女“孛”娜仁·阿白,就属这类“孛”,曾参加哲里木盟十旗三百多位名“孛”正骨和法术比赛,获首名受王爷玉石腰带、七星宝剑等奖赏;还有“安代·孛”,则专治鬼怪邪物造成的病和因妇女不孕,爱情婚姻不幸而患的精神病;“得木齐·孛”则是专门从事接生的“孛”,沿袭相传,后来将接生婆都称“得木齐”了;“图乐格其·孛”则专门从事占卜看卦和预言,以助人寻找失物等活动。“列钦”这门类,出现得就比较晚了,是喇嘛教传入科尔沁蒙古地之后的产物,行巫时念喇嘛经,动作时手呈佛教的兰花指,舞蹈也像喇嘛教的查玛舞,是混合了喇嘛教和萨满教的为数不多的一个派别。
爷爷“孛”铁喜把这些鲜为人知的相传知识,细细地如数家珍般地教着小孙子铁旦牢牢记住。天性聪慧、胆识过人的小铁旦,脑子好,记忆力强,这些繁杂的“孛”的常识,他一听就能记住,爷爷每每捋胡子夸奖他:“天生就是当‘孛’的料儿!”
因爷爷师承著名的“世袭孛”——“幻敦”传人郝伯泰“孛”,后自己又勤学苦练,通了“孛”教最高层次的九道关,所以爷爷的“孛”法高明,但因小铁旦的父亲诺民、叔叔诺来等都因资质鲁钝无法承其“孛”法而时时苦恼,如今见小孙子这般聪明悟性高,便开始倾囊相授,想把他塑造成一位超过自己的“通天孛”,为多灾多难的蒙古草原和百姓服务。
小铁旦这般学“孛”又过了两三年,已经长成一位面如冠玉的十岁英俊少年。此时的他已掌握了爷爷的踩火炭避火脚功、舔火烙铁吐气治病法、施放卓力格精灵法等等的基本功法,往下就学比较大的主持祭天、祭雷、祭山河树林、祭吉亚其畜牧神等祭祀知识和功法了。
这一天,爷爷坐在燃香的法桌前,把一个布制的神灵放进供龛里,珍重地告诉小铁旦说:“这是畜牧神吉亚其的神像,要想在草原上当一名有威望的‘孛’师,首先要学会祭吉亚其的本领。”爷爷显得郑重和严肃,接着说:“吉亚其是普通牧民的畜牧保护神,而且是蒙古人常祭拜的先神的典型代表,草原上的蒙古人家家户户供奉着这位神灵。”
接着,爷爷给他讲述起吉亚其的传说。
在遥远的北方蒙古草原上,有一位叫萨如勒的巴彦(富贵牧场主),他家有一个一辈子给他们家放牧的奴隶叫吉亚其,这奴隶忠诚老实,勤劳能干,让主人非常放心。
当太阳刚刚露出东方草山,
他就把羊群赶到撒满露珠的草滩;
当晚霞渐渐红浓的时候,
他便把畜群平安圈回牧栏;
他放牛马,牛马变得星星一样繁多,
他放羊群,羊群长得如骆驼般肥壮!
许多年了,吉亚其渐渐年老体弱,患上重病无法痊愈,临死时却还挂念着畜群,奄奄一息不肯闭目,让人请来萨如勒·巴彦恳求着说:“等我死后,给我穿上放牧的衣服,挎上套马杆,把我埋葬在我经常去放牧的高山上,好让我看见我放过的畜牧群吧!”巴彦点头答应了他的要求,吉亚其这才闭上眼睛,满意而终。
可是,萨如勒·巴彦早把自己的诺言忘在脑后,没有按吉亚其的恳求去办,随意把他扔在野沟里草草埋了。没过多久,人们发现了一个情景。
每当夜晚天上出繁星的时候,
吉亚其的身影就在草原上游荡,
骑着他的沙尔格勒①骏马,
胳膊上挎着长长的套马杆,
把他放过的畜群,
赶进过去常去的草滩。
每当黎明升起在东方时分,
吉亚其的身影又在荒原上出现,
骑着马,挎着套马杆,
把畜群赶回草甸上的圈栏。
……
银狐(第五部分)
然而,从此牛羊马群不像过去那样肥壮了,可怕的瘟疫也开始传染了。萨如勒·巴彦惶恐了,急忙请来“孛”消灾祛邪。“孛”说这是死去的吉亚其的冤魂在闹鬼,巴彦问怎么办才好,“孛”说给他做个神像供起来就能好。于是,在“孛”的指导下,找来没有婚配的美丽纯洁心灵手巧的少女,拿绸缎制成身段,拿珍珠和龙棠做成眼睛,绣制出惟妙惟肖的活如真人的吉亚其神像。人们把它供放在毡房里,在像的周围悬挂着五谷和香草,献上寿色和奶酪等供品,牧民们便虔诚地祭奠起来。
在巍峨的高山上,
神明的吉亚其老人,
你夜夜都要降临,
是放心不下你的牛马羊群?
珍珠做眼睛,
绸缎绣金身,
供在毡房面朝草场啊,
看到牛群你总该安心。
胸前挂接羔袋,
袋里装五谷香草,
供在蒙古包朝南方啊,
看到羊群你总该安心。
鹿皮制成的披篷遮在身上,
风吹雨淋熬尽艰难,
虔诚地献上丰盛的寿色哟,
祈求你保佑畜牧兴旺、草原平安!
如此一祭祀,夜晚的草原上,再也见不到吉亚其的身影悠荡了,瘟疫也消失,牲畜开始兴旺起来了。于是草原上家家都请“孛”来制作吉亚其的神像,供奉起来,从此,吉亚其就变成了整个草原上蒙古人们供奉的畜牧保护神了。并在每年当秋季草茂畜旺时,牧民们请来“孛”举行祭吉亚其仪式,进行祈祷。
在草山南麓出现的神灵,
是尊贵的吉亚其在放羊;
在宝贝岭北麓出现的神灵,
是慈祥的吉亚其在放牛;
在花山脚下放羊的吉亚其,
是保佑牛羊的神明;
在金贝岭上显灵的吉亚其,
是蒙古人尊奉的神灵;
供桌供案摆好了,
香火祭羊备好了,
双手捧着哈达和鲜奶,
祭奠神明的吉亚其仙灵!
保佑我们五畜兴旺,
保佑我们幸福安康!
……
正当小铁旦跟着爷爷潜心学艺的时候,别尔根·塔拉草原又开始沸沸扬扬地流传起一个可怕的消息:达尔罕旗王爷又要“出荒”了!
有一天晚上,爷爷的师弟门德“孛”从邻村赶过来,身后还领着一位魁梧的“胡伊根·额日”——旗丁。
“大师哥,不好了!达尔罕王爷要把这一带别尔根·塔拉草原,出荒卖给奉天府的老爷。”门德“孛”人未坐定,急着说。
“这消息可靠吗?”铁喜老“孛”放下手中的一部正在赶写的蒙古书卷,问。
“可靠,是他从王府那边得知的消息。”门德“孛”推了推站在身后的那位旗丁。
“这位是?”铁喜“孛”这才注意到,门口暗处站着一个年轻人。
“他是我一个远房侄子,叫孟业喜,在达尔旗王府当旗丁,就是旗王爷的马队骑兵。他们家是旗王爷‘壮丁户’,男的都要去王府服役,他的消息不会有假。”门德介绍。
“哦,那就假不了了,这位贤侄儿,你还能讲得具体点吗?”铁喜老“孛”仔细打量起站在眼前的这位在未来的岁月中将把科尔沁草原搅个天翻地覆的青年人。他黑瘦高挑的个头儿,两眼冷峻有神,一张长挂脸显得很刚毅而不露声色,使人一望就感觉出某种不怒而生畏的威严。阅人无数的老“孛”铁喜,暗暗吃惊这个年轻人的定力和神态,感觉到此人身上有一股令人一望而不可忘却的非凡气质,一个典型的蒙古汉子。
“老巴格沙①,往后管晚辈叫老嘎达就行了,晚辈在家排行老三,是我爹最小的儿子,大伙儿都叫我老嘎达,有的干脆叫嘎达,很少叫我孟业喜这真名字了,呵呵呵……”年轻人稍显冷峻的脸上绽出爽朗的笑容,一笑嘴很大,声音透出洪亮和力度。
“好,好,嘎达贤侄儿,呵呵呵……”铁喜“孛”受他感染,也随着笑起来,“那就嘎达贤侄儿详细讲讲,我们也好有个准备啥的。”
“我们达尔罕旗的王爷,是从成吉思汗那会儿开始的世袭王爷,达尔罕的意思就是永久性地代代世袭,我们王爷平时长住奉天府那儿新盖的王府,奉天府长官,又把自己一个远房小妹嫁给老王爷,当压府小福晋太太,花销越来越大,再加上抽大烟,这银子就显出紧巴了。这么着,跟奉天府商量,把这一带别尔根·塔拉草原卖给奉天府的军爷门,换成银子贴补开销。奉天府的老爷们呢,正准备往关里打,需要准备粮草军需,决定派兵屯垦。两边就一拍即合,咱们别尔根·塔拉草原就倒霉了,唉。”老嘎达长叹一声,两眼流露忧虑之色,“祖上留下的土地快卖光了,前一阵儿,我随马队去琼黑勒大沟一带,嗬,真没法儿看了,那章武一带草原是二十年前出的荒,现在全成了沙地了。那草原能开垦种地吗?地面半尺以下全是沙质土,犁铧子一旦翻开草皮,那沙子就翻出来了,头几年还能长庄稼,现在全完啦,成了‘八百里瀚海’的大沙地!你说说,老巴格沙,这草原一片片地卖,一片片地开,早晚不得全毁喽啊?!唉,我们的王爷们,你卖一块儿,他卖一块儿,互相比着卖,咱们牧民们可快剩不下一片好草场啦……”
说着,老嘎达孟业喜愤愤起来,攥起拳头,眼睛里闪动着一股无法压抑的怒火。铁喜老“孛”给二人倒上奶茶,让坐在土炕上。继续聊着话。
“达尔罕王爷现在人在哪里?”铁喜问。
“王爷还在奉天府享福呢,卖地的事儿是谈定了,消息是让韩舍旺管旗章京①,从奉天府带回来的。”
“不知道啥时候开始迁民开地?”
“具体的日期我也不大清楚,咋也得熬过这一冬了。昨天章京老爷给我们训话说:‘你们老实本分点,王爷快回来了,王爷今年春节回草原王府庆六十大寿,你们每人都备一份自己的礼品吧!’现在王府里里外外忙碌着呢,准备给老王爷庆寿,唉,我这穷壮丁户还真不知道送啥好呢。”老嘎达犯愁地说着,端起桌上的一碗奶茶一口喝下去。
“现在是阴历十一月,快进腊月,离过年没有多少日子了,估计老王爷快回草原了。门德师弟,咱们是不是联络联络各村各乡的‘孛’们,议一议这事咋样?”铁喜老“孛”向门德用商量的口吻提议。
“我同意师哥的意思,咱们通过‘孛”师走村串乡的机会,多联络些人,尤其联络些各乡村的诺彦②、巴彦们,等老王爷回府时联名递呈子,恳求王爷别卖了祖上留下的这片好草原。”门德“孛”也是个聪明人,很爽朗地把话说开。
“师弟说得比我想的还透。你是这里的坐地户,又熟悉情况,你就出面联络吧,我毕竟是个外来户,不好出面,也没啥号召力,在这里我也没有草场。你出面联络,大家伙儿肯定听你的。”铁喜坦诚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老嘎达孟业喜的一双眼睛,很注意地盯一眼铁喜“孛”的那张脸,在心里想:库伦来的这老“黑孛”,到底有些深算,轻而易举地把别人推上前,自己留在后面,而他说的也在理,建议也很对路,别人无法拒绝,真的能够联络上草原上的众多牧民,还有那些牵涉到本身利益的诺彦、巴彦们,一块儿上诉老王爷,或许能让老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