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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本性难移-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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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例外地一面发出惊呼声,一面四散奔走,这是人在极度惊恐之下的反应。
  陈名富也同样向前奔跑,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谈到甚么地方去,只是在下意识中,感到要
离火车越远越好,彷彿离火车远了,就可以抹去刚才的经历。
  当然那只是妄想,陈名富终其一生,也无法在脑海中除去当时那种可怕的景象。
  那时候陈名富向前奔,脚高脚低,跌跌撞撞,也不管脚下是不是有路,只是拚命向前。
  开始的时候,在他身边还有不少人和他在一起奔跑,渐渐人向四下散开,等到陈名富发
现前面有一道河阻住去路时,他视线所及,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
  四下静寂无比,陈名富略停了一停,喘了一会,总算放下了网篮,这时候他才想到,网
篮的主人,当然也在隧道中发生惨事时离开了火车顶。
  想起他和对方曾经如此接近,现在却完全不知道对方的生死下落,他心中不知道是甚么
滋味。
  他也没有想到要脱衣服,就跳进了河水中,努力洗擦头脸上的血污。
  河水很冷,使得陈名富头脑清醒很多,他开始从极度的恐惧之中回过神来,知道发生了
甚么事情。
  他在上岸之后,脱去了湿衣服,他倒是真的直到这时候,夜风吹来,令他全身发抖之际
,才想到网篮之中可能有衣服,他可以拿来穿看御寒。
  于是他扯开了网篮上的网,网下面是几层报纸,拿开报纸之后,下面果然是衣服,而且
是质地很好,他从小到大从来没有穿过的好衣服。
  在这里有必要约略介绍一下陈名富这个人。他虽然不是这个故事的第一主角,却也相当
重要,所以不可以忽略。
  陈名富那年二十一岁,他出身十分贫困,可是和一般贫苦人家的孩子不一样,他非常勤
奋好学,由于家里经济情形不好,他上学经常要停课,所以到二十一岁才读到了高中毕业班

  由于品学兼优,在学校很得到校长的启重,也很得到同学的尊敬。他的学校在战事逼近
的时候,全体高班同学和校长、老师都决定不在沦陷区当顺民,而集体撤退,并且寻找机会
投笔从戎,参加军队,杀敌救国。
  陈名富如果一直不离开集体,根本不会发生这些事情,可是在半路上经过他的家乡,他
想起在乡下的父母,而此去前途茫茫,不知道是不是还能够有机会再见两位老人家,所以他
离开了队伍,去看父母。
  人生的遭遇真是绝不可测,往往只是一个无关重要的决定,就可以改变人的一生,使人
走到一条以前做梦都想不到的路上去。
  陈名富的情形就是这样。当他提出要离开队伍一会的时候,也有不少人反对,校长更是
不允许。如果陈名富不是那样渴望见到父母,少一分坚持,他的一生就完全不一样了。
  当时陈名富没有和校长坚持,他采取了私自行动的方法,在几个好同学的掩护下,他故
意走在队伍的后面,然后趁校长不觉察,偷偷溜走。
  那时候陈名富想:来回四五里路,见了父母说几句话,只不过耽搁半小时左右,加快脚
步就可以追上队伍。
  却不料他见了父母之后,两位老人家知道儿子要远行,而且可能会从军,大大伤心。陈
名富为了安慰父母,花了半天时间,好不容易脱身,却从此再也赶不上队伍了。
  他只知道队伍曾向南走,所以他也一直向南去。由于他原来是跟著队伍行动的,所以他
身上根本没有盘缠,一连几天,挤火车可以不必买票,靠他母亲给的几个鸡蛋和糢糢充饥,
在完全没有学校队伍消息的情形下,他正处于前路茫茫的境地。
  他的这种处境对他后来的行动有决定性的作用。
  却说当时他在网篮中找到了所需的衣服鞋袜,穿起来都十分合身,在他已不感到寒冷的
时候,他的神智更加清醒,所以他决定看看网篮中的全部东西。
  而这一个决定的结果,更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网篮上层和下层全是衣服和一些日常用品,而在中间却有一个油布包,陈名富拿在手中
,就觉得相当沉重,解开来一看,包中有两卷圆柱形的物体,用红纸包著。
  陈名富一看到那两卷东西,就心头狂跳。他自己虽然贫困,可是没有吃过猪肉,总也看
过猪跑,他知道大叠银洋,就使用这种包装方法。
  他的手有些发抖,拿起其中一卷,用力一拗,包装的红纸破裂,一阵叮叮当当的声响中
,月色之下,白花花的银洋,掉在他的脚下。
  陈名富要过了好一会,才定了定神,捡起两块银洋来,拈在中指上,轻轻互击,听银洋
在撞击之中发出的声响。四周围十分寂静,那种叮叮声听来也就份外悦耳。他又拈了一枚,
凑近嘴,在银洋边上用力一吹,然后立刻放在耳边,就听到了一阵轻微的“营营”声响。
  这都是检验银洋真假的方法--陈名富从来也没有自己拥有过一块银洋,这些方法是他
在学校帮忙从事庶务工作,有银洋经手的时候学来的。
  又过了一会,他才真正定下神来,数了一数,被他拆散了的一卷,总共是一百块银洋,
块块都是银洋中最好的“袁大头”--洋钱上铸的是袁世凯的头像。
  一卷一百块,两卷就是两百块。
  两百块大洋,对于陈名富这个穷小子来说,不论他如何勉力镇定,一颗心还是几乎要从
口中跳出来。而且他实在无法想像这两百大洋的真正价值,因为这样的财富,在他二十一年
的生命中,即使是在梦境中,也未曾出现过。
  他用一条毛巾把拆散的银洋包了起来,又拿起了另外一卷,紧紧抱在怀中。
  在从发现银洋一直到天亮的那段时间中,他思绪紊乱至于极点,不知道想了多少事,可
是却又甚么都想不成。
  一直到朝阳升起,他才十分确切地知道,自己成了这两百大洋的主人!
  温宝裕当初只给小郭十秒钟时间来说故事,不过由于小郭的故事有相当程度的吸引力,
所以听的人听得很入神,也就任由小郭说下去。
  等小郭说到这里的时候,温宝裕才插嘴,叫道:“这陈名富十分无耻,怎么就把人家的
钱据为己有了!”
  红绫则道:“那游救国呢?”
  温宝裕停了一声:“游救国当然死了--虽然游救国死了,这陈名富也不应该把财物当
成是他自己的!”
  小郭望了温宝裕一会:“然则请问温先生,阁下如果在这种情形下会如何处理?”
  二、惊艳。
  温宝裕想了一会,却也无法回答。
  小郭道:“在当时那种情形下,陈名富把洋钱当成是自己的,实在无可厚非。然而事情
后来有不同的发展,使我们有理由相信陈名富的人格并非无耻。”
  小郭说得十分认真--这时候我也不明白小郭为甚么要为陈名富的人格辩护。
  温宝裕和红绫一起催促:“快说以后发生的事情!”
  在天亮之后,陈名富首先想到,两百大洋当然是巨大的财富,可是在兵荒马乱的时候,
也可能是祸害,非严密收藏不可,要是被人知道,随时都可能惹来杀身之祸!
  陈名富对于这笔钱财的态度,经过很多曲折,一开始他抱住了洋钱,想到的只是如何不
让别人知道。
  在他思索如何收藏洋钱的时候,他又发现在那个油布包中除了两卷洋钱之外,还有一样
东西,那东西又扁又平,却还用油布包著,看来十分重要,所以才如此小心保护。
  陈名富拿起了它,只觉得很轻,拆开油布一看,原来是一封信。
  那信的信封上写著:书呈。
  炉振中义兄台启。
  游缄。
  陈名富吸了一口气,信封并没有封口,他取出了信纸,打开看。从他第一次看这封信起
,接下来有相当长的一段日子,他不断地在参详信的内容。
  信上的每个字他都认得,只不过信上所说的一些事,由于他既非写信人,又非收信人,
所以一时之间不容易明白。当然到后来他完全明白了信的内容。
  信全文如下:振中义兄阁下大鉴:天津一别,各分东西,倏忽已逾二十载。忆昔你我共
同负笈东洋,同窗九年,情同手足,遂有结拜之举,种种如在眼前,而双鬓已斑,所谓少年
子弟江湖老,良堪感叹。
  回国之后,首五六年尚有音讯相通,如吾兄婚后不久即得一千金,恰与小儿救国同年。
吾兄曾数度来信提及一切,欢乐之情溢于词表,如今想必阖家安康,近十余年来竟然未通音
讯,不胜悬念之至。
  今小儿救国。因战局影响,必须南下以避战祸,吾兄所处之地,环境特殊,应可不为战
火波及,故令小儿晋见吾兄,请多加提点教导,则小弟感同身受,不胜感激。
  至于吾兄昔日所言,如有变化,不能实现,可不必认真,只当作戏言可也。
  近十余年来未能通讯之理由,一言难尽,小儿亦不知究竟,但盼能有朝一日与吾兄作竟
夜促膝之长谈。
  东洋风光甚胜,可惜其人狼子野心,毁我大好河山,其令人痛心之极。
  弟环境不定,小儿救国务请多加照看,再三、再三。
  敬祝大安。
  弟道圣百拜。
  陈名富一口气看了两遍,这才知道曾经和自己一起在火车顶上的青年叫游救国。
  这封信当然是要游救国面交一个叫作卢振中的人,而这个卢振中是游救国父亲的结拜兄
长。
  小郭在念出这封信的时候,顺手拿过纸和笔,把全封信都写了出来,可知他对这信印象
十分深刻,早已背得滚瓜烂熟。
  我早已知道小郭虽然说是“说故事”,可是事实上他有一定的目的,他所说的事情,一
定是实际上真实发生过的事,而不仅仅是“故事”。
  只不过这时候我还不知道他目的何在,我只是肯定这封信在整件事情中十分重要,所以
小郭才会记得如此清楚。
  小郭在写完了这信之后,又写了一个地址。
  地址很详细,不但有城市的名称,而且有这个城市的分区,然后才是街道、门牌号码。
  根据我叙述的一贯原则,我不会把这个地址照实写出来,只是件隐隐约约的提示--不
为别的,只是故作神秘而已。
  这封信中曾提到这个城市的环境很特殊,确然如此。那种特殊的环境,使人以为它不会
受到日本军队的攻击,是一个安全的地方,这或许就是游救国的父亲要游救国到那里去的原
因。可是两三年之后,日本军队还是占领了这个城市,这是题外话,表过不提。
  我对这个城市非常熟悉,所以一看到这个地址,就知道游救国要去找的那个卢振中,不
是普通人,非富即贵。因为那个住宅区在山上,不是有一定的身份,难以在那个区域内有一
所房子。
  温宝裕和红绫在催小郭说下去,我却道:“等一等,先把已经知道的资料整理一下,不
然事情发展下去,会越来越复杂,不容易搞清楚。”
  温宝裕立刻道:“事情很简单,一点也不复杂。”
  我道:“好,就请你把事情简单化一下。”
  事情当然不是很简单,所以温宝裕也要想了一想才说,他道:“我把事情分为人和事两
方面来说,先说人。”
  他说著,也拿过纸和笔来,道:“和这件事有关系的人是……”
  他一面说,一面写,写下的人名是:游救国游道圣(关系:父子)。
  陈名富。
  卢振中。
  他写到这里,顿了一顿,道:“还有一个人,现在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她是卢振中的女
儿,和游救国同年。”
  我点了点头:“很好,这五个人之间的关系,到目前为止,不算很复杂,可是那封信中
,却很有些不可解之处,第一,何以游道圣和卢振中这两个结拜兄弟竟然会十多年不通音讯
,为何一言难尽?第二,信中所说卢振中”昔日所言“,好像很神秘,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而游救国去找卢振中除了躲避战争之外,是不是还另有目的?”
  我一口气提了三个问题,温宝裕显然没有想到这些,所以一时之间,他答不上来。
  温宝裕回答不出,可是却不服气,通:“这些问题重要吗?”
  我还没有回答,白素已经道:“我想我可以回答你第二个问题”我并不感到意外,因为
白素的推理能力一向很强。
  我做了一个手势,请白素往下说。
  白素道:“卢振中曾经对游道圣说过一些话,游道圣在信中特别提起,可知说过的话,
相当重要。而游道圣却又声明,这些话可以当作”戏言“,而游道圣信中又巧妙的提到卢振
中的女儿,他又叫儿子去找卢振中……”
  白素婉婉转转说到这里,我已经知道她想说些甚么了,而且立刻同意了她的想法。
  这时候小郭也点了点头,显然他也已经知道。而红绫和温宝裕却瞪大了眼睛,显然不知
道白素想说明甚么--这也难怪他们,因为白素想到的事情,现在早已不再存在,在年轻人
的思考范围之外,所以不容易想到。
  温宝裕发急:“究竟是甚么事情?”
  白素笑道:“我猜当时,卢振中生了女儿,游道圣生了儿子,卢振中一定曾经提议,双
方结为儿女亲家,把自己的女儿嫁给游道圣的儿子!”
  白素说得再明白不过,可是红绫和温宝裕还是觉得匪夷所思。
  我向他们解释:“这种情形在那时候很普遍--等生了女儿才提亲,已经算是很开明的
了,还有”指腹为婚“的哩!”
  温宝裕咕哝了几句,忽然跳了起来,双手乱挥,叫道:“大事不好!陈名富这小子要冒
名顶替,去娶卢振中的女儿!”
  我也想到了这个可能,只是没有温宝裕那样大惊小怪而已。
  温宝裕接著又伸手指著小郭:“老套!老套!你这个故事十分老套,在《三言两拍》之
中,有的是这样的故事!”
  小郭一翻眼,冷冷地道:“以前有过这样的故事那又怎样!你没有听说过太阳底下无新
事?世界上多少事情都是重复了又重复,若是说‘以史为鉴’就可以避免事情重复发生,人
类历史上也不会不断有战争了!所有的战争发生的原因几乎都类同,都愚蠢之极,可是还不
是一直在重复发生!”
  温宝裕显然没有料到自己的话会引出小郭这样的一番长篇大论来,一时之间他不知道如
何反应才好。
  小郭又冷笑:“你也不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陈名富当时并没有想要冒名顶替!”
  温宝裕看出小郭十分认真,他就不敢再说甚么,只是耸了耸肩。我也感到小郭不知道为
了甚么在言语之间不止一次表示维护陈名富。
  我想了一想,忽然心中一动,立刻向白素望去,和白素目光接触,白素向我点了点头。
  白素的反应使我知道我想对了。
  刚才我突然感到“游救国”这个名字在小郭没有说故事之前,我就有印象--好像是一
个小名流,在商场上有点成就之类的人物。这类人物在城市中很多,我之所以会对他有一点
印象,是因为他的姓名很特别。
  我相信像“游救国”这样的名字,不会有同名同姓的机会。
  那么现在这个游救国是不是故事中的游救国呢?
  如果是的话,那就大有问题!
  因为故事中的游救国早已在那条隧道中死于非命,不可能活到现在。
  现在如果还存在游救国这个人的话,那么这个游救国必然是有人假冒的,而最可能假冒
游救国的人,当然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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