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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我生命的两极-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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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不说是一件幸事、奇事。似乎该归功于那一片乡土的偏远和闭塞了。 
  我问过很多安顺的屯堡人来自哪里,他们往往回答说,我们是京族,老祖宗是听了朱元璋的话,从南京开拔征战而来,南京族。 
  几百年了,这话听来有点悬,却是很有道理的。去年秋冬,我到云南的宣威去采访宣威火腿的创始人浦在廷的事迹。谈起浦家的老祖宗,也正是跟随明朝的大将军傅友德一路打过来的,因战功卓绝,被授予武德将军,在设立卫、所、军、屯、铺、堡的同时,就地驻守和屯垦,世代定居下来。 
  我顺便还了解了一下,明朝派往西南诸省的军队,驻守下来的时候,以卫所为单位组成军屯,一卫有560人,一所则翻一倍有1120人。除了驻守屯堡,朱元璋的军队还在当地开筑道路,设立驿站,方便通邮,修复古驿道,以60里为一驿,一直修到贵州的安顺。这固然是大明王朝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而为,却也在客观上给偏僻闭塞的云贵两省,带来了江南地方较为先进的科学、文化、技术及生活方式,促进了西南云贵高原的经济开发和发展。直到上个世纪初的一百年前,云贵两省有追求有志向的青年,要走出“走不出去的云贵高原”,很多人依靠的还是这一条古驿道。   
  罕见的屯堡奇观(4)   
  到了浦在廷这位第十八代的后裔,赶马帮积攒了财产、经营宣威火腿发迹之后,他遵照古训,不远万里,经云南绕道越南、香港、南通,终于来到祖籍的故乡南京,寻找《浦氏族谱》上记载的老家山阴县柳树湾石门坝。费了好大力气,终于弄明白今天的南京中华门外,就是几百年前的石门坝。可任你怎么查寻,在这一带也找不到浦氏族人。最后还是经人点拨,告诉他,明朝时候,这一大片都是兵营,修族谱的老祖宗一定是误把南征出发地的兵营,记作了故乡。浦在廷这才只得无奈地作罢。 
  由此也就明白了,安顺屯堡人说的“京族”,指的是南京族,因为他们的祖先从南京而来,决不是广西的那个京族。 
  很多土生土长的贵州人以肯定的语气对我说,地戏就是朱皇帝的军队调北征南时带过来的。只要看看屯堡农民们表演时的衣着打扮,就不难作出判断了。你看他们身穿土布长衫,腰间围着绣了花的战裙,背上则像武打京剧中常见的那样插着靠旗,脸上蒙着黑纱,额头上戴着各种各样彩色面具,头顶上插着野鸡毛,在昂扬顿挫、模拟战场厮杀的锣鼓声中载歌载舞,表演着剧情。 
  地戏演出所报出的剧目,也基本上是征战故事。诸如我们都很熟悉的《三国演义》、《封神榜》、《说岳全传》、《杨家将》等等,正因为明朝的军队是朱元璋调北征南一路打过来的,所以他们自然就会喜欢这一类和自己的经历十分相似的征战题材。而且历经几百年,年复一年,乐此不疲,一代一代地往下传。就是到了极“左”思潮泛滥得那么可怕的“文化大革命”中,也还不曾断绝过。像要我在白喜场合留下看跳神的那个学生,在文革年头,其实并没看过几回地戏,但他兴趣之浓烈,也是大大出乎我意料的。由此,也可以看到民间文化特有的传承渠道,在文化传播中的巨大的作用。 
  地戏和军傩 
  由于地戏表演主要以征战题材为主,蜂拥而来研究地戏的专家学者们就作出判断,认为它是从军傩演变而来。 
  这个“傩”字,一度是个难读难认的字,也是一个多义字和假借字,更是从原始社会一路带过来的古字。 
  起源于原始社会的“傩”,是古代人类面对很多自然现象诸如雷电、洪水、地震等等灾祸迷惑不解的产物,用于避邪驱灾、感恩酬神。 
  这一起源和宗教的起源实有相同之处。 
  从20世纪五六十年代,一直延续到“文化大革命”以后的两三年间,贵州乡间掌坛主持傩仪的法师,一律都被称为魔公或是“老魔公”,带有明显的贬义。80年代以来,傩戏作为一种文化现象获得重新评价,专家学者们把它作为学术来研究以后,老魔公的称呼也随之从生活中消失,而被称为傩师。但在贵州乡间,人们嫌这个“傩”字不好认也不好念,大多还是恢复了原来的称呼:法师。 
  由最早面对困惑不解的自然现象而跳的“傩舞”、“傩仪”,逐渐演变为傩戏。傩戏又渐渐细分为民间傩、宫廷傩和军傩多种。我也相信,贵州屯堡一带的地戏,极有可能是从军傩发展演化而来,随着明朝军队的屯守,入乡随俗。在数百年间同西南山乡的地方戏剧结合,有故事、有情节、有人物,保留了从说唱形式向戏剧过渡的民间样式。 
  把它作为一种神奇古朴的文化现象研究,实事求是地说,傩仪之中,确实含有封建迷信的成分。贵州乡间,历来就有冲傩还愿之说。所谓还愿,指的就是在举行傩仪之前,要有一个专门仪式称之为“许愿”。 
  在我插队的村寨上,在广为流传的民歌中,在我搜集到的傩师念念有词的傩仪文中,在乡间就是娃娃都能朗朗上口地念的傩师咒语中,都不难寻找到祈愿的痕迹。 
  做生意的人祈愿发大财,奔仕途的人叩愿升做大官,病人盼望自己恢复健康,出门要坐船的人指望江河上风平浪静,种田的农民酬良愿,离不了五谷丰登堆满仓。财主做梦也在盼财宝。所谓:横扫金,竖扫银,金银财宝全扫进。乡间最为普遍的,则是冲寿傩。给已上了年纪的老人许个愿,身体好的愿他长命百岁,身体差的给他冲冲喜,添庚加寿。 
  这一种傩还愿的方式,其实和我们现实生活中常见的拜菩萨有几分相同的意思。只不过我们见到的拜菩萨形式简单得多,而设傩坛做傩仪形式上要复杂一些罢了。 
  只要完整地去屯堡看过几场道地的地戏表演,就不难发现,地戏在开演之前,结束之后,都会有一些特定的仪式,在这些特定的仪式中,是不难看出其浓郁的迷信色彩的。只是随着近年来的进步,这些仪式简化或取消了。人们关注的,是地戏本身。 
  地戏的演出场地简陋,剧情单一,化妆也很简单,年复一年,演的还都是老套子。那么它为什么还会这样地吸引着屯堡的乡民们历经几百年不败地看下去呢? 
  问题看上去很复杂,实际上却不难回答。 
  贵州全境,高原和山地面积占了将近百分之九十,自古以来,群山连绵、沟壑纵横,老百姓的村村寨寨,几乎都分布在崇山峻岭的山间盆地和河谷平坝旁。山川阻碍,偏远闭塞,使得长期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不易和外界广泛的接触,甚至于基本上不和外界接触。但是对于众多的自然现象,对于人一辈子都要遭逢到的种种困苦、灾难及不可理解的事物,生活在这里的乡民们也需要得到解释。   
  罕见的屯堡奇观(5)   
  还有一点更为重要,那就是作为人,他们也像生活在全世界各地的所有人一样,期待更为美好的生活,向往过上更加幸福的日子。他们的愿望需要发泄,他们也巴望着有朝一日真正能过上好日子。可是他们真的不晓得怎么做才能迎接到这样美好的未来。于是他们就只好求助于傩仪这样一种自古流传下来的形式。 
  我在前面已经说过,安顺屯堡一带的老百姓喜欢地戏,年复一年,年年都像过节一般地 
  欢乐,就那么有限的几堂戏,历经几百年而不衰落,世界上都恐怕没有几个剧种有这么强盛的生命力。 
  原因何在?就在于他们内心深处的许愿的心态,在于他们内心永远存在的祈盼吉祥避邪驱灾的精神需求。 
  到了过大年的日子,到了稻谷扬花季节,到了哪家、哪一个寨子表演傩戏的那天,他们呼群结伴地赶了去,不仅仅是去看个热闹,不单单是为了娱乐。而是伴着强烈的许愿心理,带着内心深处的祈盼,带着美好的愿望。 
  跳过一次地戏,看过一次地戏,热闹过那么一回,他们就会很高兴,就会感觉到这一年很有希望、很有盼头,心情也格外的舒畅。反之,这一年如果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而没有跳成地戏,他们就会觉得深深的遗憾和不安。一旦在这一年中遇上了大小灾祸,或是屯堡里出了意外,诸如山洪暴发、房屋倒塌、哪家的娃娃突发疾病猝死等等,分析原因时,总会有人叹息说,只怪今年没有跳成地戏。遂而马上就会有人附和,并且大声地说,明年无论如何,是一定要安排一堂地戏来跳了。 
  地戏是明朝的军队调北征南的时候带进贵州安顺一带来的,这一点看来是没有疑义的了。但是,随着对傩文化深入的研究,人们发现,早在朱元璋调北征南之前,贵州山地的古代先民中,就有冲傩还愿的仪式存在。于是乎,就出现了一个新的问题,是古代夜郎国就存在的傩仪影响了地戏呢,还是地戏影响了原本有的傩仪。 
  我感到这个问题其实不消多争论,用小说家的想像就能解决。 
  傩戏面具 
  在前面的行文中,我已经提到,在文化大革命中偷偷看“跳神”的一小节文字。但仍得实事求是地说,尽管即使在那种年头,地戏也没有灭绝,但是毕竟是在那样特殊的年月,决没有人公开地谈及“地戏”或是“跳神”的。在我插队的十年岁月中,也有人大起胆子悄悄地跳过,结果被公社干部发现了,硬是被拖去办了“学习班”,还陪着专门骗人钱财的“迷信头子”挨了斗。 
  事情奇就奇在这里,一旦说要跳地戏,恢复传统的民间娱乐形式,马上就有人将苦心冒险保存下来的面具献出来。 
  有了原始的面具样式,早就缩手不干了的能工巧匠又挺身而出,重新雕出式样各异的种种面具,供寨邻乡亲们选用。 
  当地人把这一类面具称作“脸子”或“脸壳”、把雕脸子的汉子称为“雕匠”。随着出访法国和欧洲,傩戏大盛,一时间,雕匠顿时也跟着声名远扬,大受欢迎,被四乡八寨的老百姓请了去,酒肉款待是不消说的。他们也便纷纷发挥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尽力创造着新的品种和样式。于是乎,用白杨木、丁香木雕刻而成的丑鬼、道人、女将、小军、忠臣良将等等千奇百怪的脸子就在方圆数百里内的村村寨寨传了开去。 
  有了脸子,讲究的地戏班子,喜欢攀比竞争,遂而就逐渐配齐了包头的黑布或是黑纱,黄花背旗野鸡翎,大红绣花的背板和水红上衣,浅绿的战裙,黑底绣花腰带,甚而至于扇袋、香包、银铃铛、竹骨扇,一应齐全,披挂整齐。 
  有了配备齐全的行头和五颜六色的“脸子”,就可以演地戏了。 
  开演地戏,封箱的“脸壳”在开箱之前,必须得依照几百年传下来的规矩点蜡烛烧香,供滴血雄鸡。进了场,还须“扫开场”,演出之后还得“扫收场”,连带着祭土地,给村寨上的家家户户招财进门,所谓“日落黄金夜落银,牛成对来马成群”。并保佑全屯堡的良民百姓平安富足,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如此重大的场面和活动,岂能不造成声势和影响?只消哪个屯堡的地戏一开锣,四乡八寨都有人赶了去凑热闹,就如同城里人看灯会、庙会、逛小吃街的心情一样。 
  安顺的地戏如同出土文物一般扬名于世界。在乡间的地戏纷纷扬扬越闹越红火的那几年中,安顺附近的黄果树瀑布、犀牛洞、天星桥和龙宫等等引起世人瞩目的景点,正被有计划地辟为西线风景区,吸引众多省内外、国内外的游览者。先是那些被一股一股西洋风吹得晕晕乎乎的美术界人士对“脸子”发生了兴趣,其中一些颇有见地的美术家们被那些返璞归真的“脸子”所吸引,忽觉得那不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的宝贝嘛!于是乎仿造者有之,受此启发举一反三运用于砂陶、雕塑、绘画创作中有之,很快地携自己的美术新作冲向世界艺坛的也有之。 
  最大量的,则是在全国各地的旅游景点,都能见到各种各样的“脸子”在出售。满街比比皆是,四处泛滥。这一现象,究竟是喜是忧,我也说不清了。 
  屯堡景观 
  地戏的话题还可以说上几遍,比如说地戏与日本北上川市鬼剑舞的关系,比如说“脸子”上的画法有什么讲究——不过越往下说越说不完,干脆我就打住,让有研究兴趣的人去深挖细探罢。   
  罕见的屯堡奇观(6)   
  随着地戏的名声越来越大,去屯堡看地戏的人越来越多,屯堡的景观也开始引起世人的注意。人们对屯堡的历史、对屯堡的文化、对屯堡的生存方式、民俗信仰,都产生了浓郁的兴趣。 
  除了地戏,屯堡还有其他几种民间的艺术样式。前面我提到过的,在白喜场合有人在唱歌,就是一种样式,在当地叫作唱书。传说洪武年间最初在屯堡住下来的“京”族老祖宗们 
  ,看到附近村寨上的少数民族在那里喝酒唱歌、边歌边舞,觉得自己的生活,和他们相比之下十分枯燥,格外想家。于是就将在家乡学过的说唱词,凭记忆记录下来,边哼边唱,自娱自乐,逐渐地形成了唱本。再根据唱本上的内容,改编成地戏来演。 
  和唱书形成对照的,就是当地的唱山歌。可以说,一到贵州,最早吸引我的民族风情,就是唱山歌了。贵州的少数民族,无论人口多少,居住在水边还是山地,几乎每一个民族都有唱山歌的传统。依照他们的说法是,见子打子,见什么就唱什么。唱情歌的时候,更是显示自己的聪明才智和本领的时候,随机应变,越是能唱的小伙子和姑娘,越能得到情人的青睐和众人的尊重。 
  屯堡一带的山歌,具有江南民歌的韵律和色彩,但已经吸收了贵州少数民族山歌的活泼、多变、奔放、自由自在的特点。 
  这种既有江南风味,又和当地特色融合的文化现象,随处可见。 
  我第一次深入了解的一个屯堡村寨,叫作“放鸽哨”。乍一走进寨子,看到村边的小桥流水,看到村子中央的池塘,看到房前屋后的竹丛,看到房屋的门洞,还有呈明显江南格调的四合院,里头有朝门、堂屋、厢房。院子里有水井,包括门窗上雕刻的花纹图案,我久久地站在那里,恍然感觉自己走进的是江浙一带的村庄。 
  直到我在街巷间走久了,看得更细了,我才逐渐发现了这些屯堡中和江南水乡的一些不同之处。比如江南水乡的民居,往往称之粉墙黛瓦,那一片片瓦都是黑颜色的。而在屯堡,虽然也有盖瓦的房子,但大多数房屋,盖的都是页岩石板,大大小小,铺盖得错落有致,远远望去,既是白花花的一片,但又不觉得枯燥,那有弯有斜、有竖有横冰纹般的纹路,映衬在青山绿水之间,别有一番情趣。被不少外国人称之为中国典型古城堡的屯堡村寨,既保存着明清两朝的遗风,又融合着西南和江南各自的特色,非常耐看。 
  至于过大年的时候,家中不许扫地,说是怕把财宝扫走了;五月端午,要吃粽粑,挂菖蒲;生了娃娃,要吃满月酒;等等等等生活细节,则同我们孩提时代经历过的几乎一样。只是讲究的程度不同,江南一带渐渐淡化了的民俗,在屯堡却还完整地保存着。要说差别,最有代表性的可以说是体现在伙食上,今天的屯堡人,已经和所有的贵州人一样,特别爱吃辣,辣子豆腐、辣子鸡、糟辣椒炒肉片,已是安顺屯堡人的名菜,可以说是无辣不成菜了。 
  奇特的风情,悠长的历史,古朴的艺术,别致的生存环境,构成了罕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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