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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仕女图短篇集-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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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问得很笨,“结婚是否需要很多钱?”

  他微笑,“你是一个很浪费的新娘吗?”

  “并不。”

  “那么,我们结婚吧。”

  我愕然,没想到这么简单就完成了求婚这项手续。

  姐姐对这点也有意见:“但凡买了鲜花钻戒上门去跪着求婚的,很少有成功的希望,我与你姐夫之间,也是这样说说就成就了。”

  我笑说:“我也不要求大排筵席披着婚纱上教堂,都老了。”

  姐姐说:“至少你现在可以公然认老。”

  我也忍不住微笑,是,现在可以公然认老、认丑、认无德无能、认一切一切──结婚就有这个好处,因为只要丈夫喜欢,其他人的意见,根本不可算是意见。

  我很窝心,没想到我也有这么一天。

  我们是旅行结婚的,婚后回来,他与我将各人自置的小公寓卖掉,合买一层大的,准备大展拳脚,生儿育女,我呢,打算省着点过,从此退出江湖,隐名埋姓做个主妇,静静过活。

  他对于我肯放弃以前的生活方式,深觉诧异与满意,因此更加爱护我。从认识他到如今,一共十个月,我安然渡过三十岁生辰,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如今我也上班,但忽然有恃无恐起来,敢作敢为,以前敢怒不敢言,现在朝气十足,据理力争,一切都没有那么在乎,精神松弛得多。

  梁说:“第一次见到你,真觉得你象个男孩子。”

  我们老把第一次见面的过程拿出来重温,无限温馨,毫无疑问,我俩是一见钟情的最佳例子。

  婚后我越来越象个女人,也越来越象姐姐。

  闲时约女朋友出来吃饭,我说的话,都是姐姐一度说过的。

  我会问:“怎么,南施/琳达/美丽/菁菁/你们不打算找个对象吗?”

  她们问我:“结婚好不好?”

  我通常回答:“好极了。”真的是好。

  一副成则为王,败者为寇的样子,其实我并没有很犀利地参与这一项战争,我很幸运,得来全不费功夫。

  结婚是真的好,我的说话渐渐不那么激烈,很温和地道着家常,最近唯一吃重的嗜好是替人做媒。

  本来应当记得俗云:“不做中不做保,不做媒人三代好。”但是我忍不住要将我的女朋友介绍给梁君的男朋友,好此不疲。

  为什么不呢,那么多好的男孩子,完全结识不到适当的女孩子,我从中拉隆一下,便有说不出的效果,简直是一项德政。

  我的那些女友,性格强当然不在话下,断然不肯委曲自己来迁就男人,但都被我狠狠的教训。

  我说:“到你们六十岁的时候,告老在家,有再多的自我管什么用?日子怎么捱?牡丹再好,也需绿叶扶持,一个人怎么跳探戈?思想再不搅通,一个个到三十岁哭还来不及,事业有

  成又如何?事业会叫你妈妈?你做梦。”

  她们听得张大了嘴,几乎没立即写悔过书。

  事实如此,你告诉我,谁不怕嫁不掉,我佩服她,称她为真正的女强人,拜她。我做媒做得成绩斐然,女人到了三十岁,社会压力大了,自然要结婚,看见好的男人,为了要霸住他,当然也结婚。

  这条路不是好走的路,不知通向那里,道路上又充满了荆棘,我们每个人都需要个归宿,不管如何,两个人走好过一个人走。

  怎么可以没有头家呢?孩子也自然是必须的,数千年来女人都以孩子作武器与帮手,我为什么不?我为什么要做一个例外?

  我打算有很多很多孩子,象姐姐一样,三个儿子。

  得到归宿之后,也觉得惭愧,读了两张文凭,一点作用也没有,结果那些论调还不是跟姐姐一样,遗憾之余,我觉得一个女人就是一个女人,也怨不得那么多。

  每天早上起来,看看梁君那张圆圆的脸,我耸耸肩,认为牺牲一点是值得的。现在我没有任何恐惧。

  寄语所有伟大的女性,丈夫不能不嫁,嫁了再干事业,哈哈哈哈。

  
  









渐变

——选自亦舒中篇小说选《仕女图》

  温永贞一向十分细心,可是这一次,她也弄不明白为什么男朋友何日和对她的态度有变。

  他俩在一起已经有一年多,两人都有诚意结婚,一早见过水贞父母,永贞时时买了新娘杂志回来看哪个款式礼服漂亮,故此家人也知道她的意愿。

  温家小康,温父本来开一片药店,退休后靠收租过活,并非什么富商名流,可是一样把子女照顾得十分妥贴。

  他对老妻说:“给儿子那层公寓略大一点,可是女儿除了房产,还有现金首饰做嫁妆。”

  永贞的哥哥永平早已结婚,并育有两子。

  她在一个温馨美满的环境长大,至巨的创伤不过是没考上著名大学,只得去念次一等的学院。

  留学返家随即找到工作,跟着认识了何日和。

  一切顺理成章,按部就班,很多有福气的人生活就是这样平淡。

  不过,正如大嫂所说:“永贞的好处是不幼稚。”

  每收到父母的礼物,永贞总是先问:“大嫂同孩子们有没有?”

  总是退让。

  等到替父母庆祝生日之类的事,她又特别出力,从来不会忘记侄子们爱吃什么爱玩什么,永贞就是这点细心。

  “很快,等她自己有了家庭有了孩子,就兼顾不暇,不会再理会我们了。”大嫂感喟地说。

  永平笑,“她总得结婚。”

  “嫁何日和吗?”

  “十之八九。”

  “何日和表面条件不错,专业人士,无家庭负担,为人沉默寡言,面目清秀。”

  “太深沉了一点。”

  “永贞就是喜欢那样。”

  “他对永贞倒真是言听计从。”

  “我喜欢比较活泼的徐志铭,记得他吗?”

  “徐君只是个公务员,社会地位差好多。”

  大嫂不再言语。

  永贞第一次发觉不妥,是在一个初夏。

  那日忽然下雨,天气有凉意,永贞想起日和的车已拿去车行检查,便驾车到他住宅去接他。

  也算得够礼貌了,到达楼下,先拨电话上去。

  “下雨,难叫车子,我在楼下等你。”

  日和却如梦初醒,“你在我家楼下?”声音充满讶异。

  “你还没有准备好?”

  “不,我刚要出门,我马上下来。”

  永贞抬起头,思索了一会儿,她造次了吗?不见得,她同他的关系非比寻常,可是,为什么他声音中意外多过惊喜?

  何日和并没有立刻下来。

  永贞一等便是十五分钟,日和住二楼,仰起头几乎便可以看到客厅内情况。

  永贞自车窗向上看,只见窗帘一动,像是有人也同时在窥望她。

  谁?

  怎么会有人?

  永贞觉得事有跷蹊。

  这时,何日和下来了,脸色并无异样,永贞将车驶离他家,朝银行区走。

  那天中午,经过千思万虑,永贞决定到日和的公寓去看个究竟。

  她按铃,钟点女工认得她,开门给她。

  永贞笑,“我漏了件外套在这里,别告诉何先生我来过,他会怪我冒失。”

  永贞一向待下人宽厚,女工自然点头。

  简单的家具把公寓置得窗明几静,永贞四处巡过,到浴室张望,什么异常痕迹?

  没有。

  她不由得嘲笑自己:温永贞,你在干什么呀?

  她随即说:“在这个阶段,早知道比晚知道好。”

  她在沙发坐下来。

  就在这个时候,发现茶几上水晶烟灰缸内有一只烟蒂。

  不,烟蒂上没有口红,可是,日和是不吸烟的。

  的确有人来过。

  何日和又不是没有见客的自由。

  永贞站起来说:“外套不在这里,一定丢到别处了。”

  那天下班,她要求日和陪她看戏。

  日和推掉了,“头痛,想早点休息。”

  以前再累,也在戏院陪她,直到瞌着打鼾,令永贞内疚。

  永贞无言。

  她回自己的公寓,听音乐,看电视,度过一个晚上。

  她几乎可以肯定有人在窗帘内张望,她,那是谁?

  第二天,日和一早找她。

  “永贞,我有事同你商量。”

  永贞心头一喜,呵,他可是决定开口求婚了?

  日和来接她上班。

  她斟杯咖啡给他。

  可是问题提出来,却出乎永贞意料之外,“永贞,我有急需,等钱用。”

  永贞无比讶异,何日和收入甚丰,平时亦有节蓄,为何需要大笔金钱?

  还有,他是最心高气傲,不喜求人的一个人,怎么会开口问女友借钱?

  可是、水贞十分沉着,低声问:“欠多少?”

  “你手头上有多少?”

  “现款只得四五十万。”

  “全部借我吧。”

  “那么,立刻出门到银行去提款。”

  那仍然是个雨天,一路上日和一声不响,顺利取得银行本票,他珍重地收好,勉强笑一笑,“永贞,我慢慢向你解释。”

  永贞握住他的手,他俩拥抱一下,然后分头上班。

  可是那次以后,他就同她疏远了。

  款子自然也没有归还。

  那不算什么,那只不过是两季治装费用,可是永贞不甘心无缘无故遭到冷落。

  她把他叫出来,“日和,你有话,可以同我说。”

  日和没开口。

  “凭我扪的能力智力,有什么事不能解决?”

  日和终于说:“我不想过早成家。”

  “没问题,就依原状发展好了。”

  “不,你经不起耽搁。”

  永贞笑笑,“我有经济能力,我大把朋友,到五十岁都不怕。”

  日和长叹一声。

  “日和,我总会等你。”

  “永贞,我不适合你。”

  “一年之前又不听见你说这种话。”

  “对不起你永贞。”

  他竟然失态到站起来就走,可见、心神已乱。

  永贞觉得她好似在逼他,她又不想那样做,在接着一个月内,再不给他电话。

  永贞想念他。

  一日,大嫂同永贞说:“日和等钱用?”

  永贞一怔,“你听说过什么?”

  “我听人说,何日和问公司借了半年薪水。”

  他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连借带节蓄加一起,差不多两百万。

  “他没有同我说。”

  “你可打算问他?”

  永贞答:“不好问,怕伤感情。”

  大嫂跌脚,“你们这种新派女性最吃亏,事事讲尊重,对他们客气,他们只当福气,现在不问,几时间?一个人刹时间动用那么多钱,一定有纰漏,要不是去堵女人的口袋,就是偿还欠债,他赌不赌?”

  “不赌。”

  “莫非是遭人勒索?”

  “大嫂说到什么地方去了。”

  “永贞,去弄清楚,不必同任何人捱义气。”

  “我晓得。”

  “你哥哥说,干脆分手也好。”

  永贞欲语还休。

  永贞终于再度上门去。

  奇怪,又是下雨天,这个夏天天气比往年凉快,雨水也多。

  周末,放假,十点多,日和还没起来,女佣替永贞开门,“温小姐,好久不见。”

  日和挣扎着起来,鼻端嗅到永贞常用的香水夜间飞行,朦胧间心一酸,落下泪来,“永贞”,他拥抱她。

  永贞也泪盈于睫。

  日和这样自苦,却是为何。

  她轻轻说:“你累了,不如放假,有一阵子天天开夜班,握得我觉得人生没意义,后来休息过,又不同想法。”

  他不出声,醒了,又恢复理智。

  他披上浴袍,做了黑咖啡,一人一杯。

  她微笑,“叫我来,有什么事?”

  “那笔钱,只得稍后才还。”

  “没问题。”她说:“还有呢?”

  日和低着头,“我们正式分手吧,你前途似锦。”

  永贞不出声,有点哽咽,半晌说:“为什么?”

  “我另外有了人。”

  “胡说,我怎么会不知道,根本没有第三者。”

  日和苦笑。

  “日和,要我同你和平分手也行,把真实理由告诉我。”

  日和沉默。

  咖啡饮尽。

  日和说:“我与你兴趣宗旨不一样,无谓发展下去。”

  永贞但笑不语。

  “永贞,别再追究下去了,让我们分手吧。”

  永贞摊摊手,“我有骚扰你吗?没有,是你叫我来谈话,我应邀赴约,如此而已。”

  她站起来离开何宅。

  她为什么来?

  因为仍然相爱。

  永贞接着做了件很奇怪的事,她去找私家侦探帮忙。

  她的要求很简单:“他整个人变了,颓丧、不安、翻复,但我相当肯定没有第三者,我想知道个中原委,死了一条心,好努力将来。”

  那位姓郭的私家侦探看着永贞清丽的面孔,“其实,分手就分手好了。”

  永贞笑笑,“你说得好似丝毫不值得留恋。”

  那郭先生说:“感情是世上唯一不能修补的东西,一旦破裂,永远破裂。”

  永贞垂头。

  “幸亏倒处有新的感情可供发展。”

  永贞觉得这位郭先生真正有趣。

  她说:“我还是想查清楚。”

  郭先生颔首,“好,七天之内,必有答案。”

  知道了究竟,她也不会拆穿他,她会把秘密放在心中。

  温太太找到女儿家来,“我听说你与日和有点问题。”

  永贞搔搔头,不语。

  “我想你知道,父母无论如何爱你支持你。”

  永贞深深庆幸自己幸运。

  “忘记过去,努力将来。”

  “是,妈妈。”

  “三五七年过去,你连他样貌都不会记得清楚。”

  母亲也说得对。

  温太太口惠而实至,立刻发动叔伯姨妈辈介绍异性朋友给永贞认识。

  年轻人,一定谈得来。

  一次生两次熟,再辗转介绍,很快就可以找到新朋友。

  永贞着实忙了一阵子,天天换上最好的衣服出去见人,她外型亮丽,性格温婉,十分受欢迎,最主要的是,他们都知道她有点家底,且有份不错的工作,经济独立。

  可是宴会途中,永贞总会露出寂寥的神色来,失神片刻,不用说,也是想起了日和。

  某个星期一,公事忙得不可开交,她接到侦探社电话。

  “温小姐,真相大白,或者你愿意来一次。”

  “好,下班五点半我上来。”

  “再见。”

  那郭先生不负所托。

  要不要去领取答案呢?

  让它埋葬在海底或是地底算了。

  不过,下了班,永贞还是踏上侦探社。

  又是个雨天,地上泥泞不堪,空气中有霉味,这雨下了有三两个月了,一直不停。

  郭先生请她坐。

  他递了一只棕色大信封给她,“答案全在里头。”

  永贞有点讶异。

  “每天的费用是三千元。”

  永贞开了一张支票给郭先生。

  “温小姐,拆不拆开这个信封由你。”

  永贞苦笑,“你不劝我拆启?”

  “一个人,知道得越少越好。”

  “金石良言。”

  永贞取过信封告辞。

  到了家中,她先淋浴更衣,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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