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04年第5期-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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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毛亮的指点下听到了里面传来的议论声。
“妈拉个把巴,阎东祥那个狗日的,打我一巴掌到现在还疼。”有人说。阎东祥是高二八班的班主任,素以严厉著称。这个我知道。
“嗨,你说,阎东祥跟王美干的时候也他妈一本正经地拉着那张驴脸吗?”是另一个人的声音。王美是阎东祥的妻子,同时还是高二的化学老师。这个我也有耳闻。
然后,里面一下子安静下来。我想他们一定是在分头想像阎东祥赤条条横亘在王美身上的样子。只有一个家伙大概是在驱赶蚊子,巴掌打在肉上,发出悠闲的噼啪声。
“嘿嘿。”过了一会儿,一声坏笑从黑暗中蓦然升起,有人清了清喉咙,紧跟在那声坏笑的后面用一种与其年龄不符的沙哑嗓音说,“兴许阎东祥根本就不会××呢。”
“好了,好了,别吵了,都什么时候了。”有人不满地说。从那厌烦的口气中可以判断出,说出这些话的,一准是个有良知的人。这个有良知的人刚一发言,其余人的指责便纷至沓来。他们说睡你他妈的觉吧,少废话;滚出去睡;操,阎东祥是你爹呀等等。那个有良知的人孤掌难鸣,只好一边歇着去。但是,方才的话题被打断了,一时半会儿不知如何进行。有个人还在嘟嘟囔囔地抱怨那个已经闭嘴的有良知的人。可大伙儿对此没有再表现出什么兴致,于是,宿舍里又渐渐沉寂下来。
后来有个家伙惴惴不安地问,你们说,阎东祥会不会在门外偷听呢?
“怕他干啥,”那个声称阎东祥不会××的人说,“他要是现在在门外,我就出去灭了他。”
4
“是谁要灭了我?”有个沉稳的声音突然在我背后一字一顿地冒出来。
刚才我跟毛亮都被宿舍里的对话吸引住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张震已经从台阶上爬起来,不知不觉来到了我们的身旁。
张震挤上前来,敲敲门。
片刻之后,我听到有人趿拉着拖鞋向门口靠近。
张震的右手一直按在门上,插销刚一拨开,他就猛推了一把。
浓郁而又难以言表的气味涌了出来,像一阵突如其来的不正之风。
张震挪动高大、结实的身躯冲破这股不正之风,叉开腿将双臂环抱在胸前,站在了宿舍的中央。怎么说呢,张震的体格有些不像人类,尤其是从背后看的时候。张震是高三的体育特长生,善于掷铁饼和散打。他特别喜欢向别人展示自己的肌肉,他也喜欢用肌肉向陌生人证明自己的力量。他喜欢的事情挺多。
宿舍里又臭又黑,使那盘置放在某张床腿边正以星火之势燃烧的蚊香显得很突兀,有效地烘托了现场的紧张气氛。八个床位上只有两个人吊了蚊帐,其他人似乎都不屑于选择行之有效的手段去阻止蚊虫的冒犯。潜伏在门背后角落里的蚊群被张震推门的粗暴动作惊扰,纷纷扇动着翅膀腾空而起。我估摸着那盘蚊香不是伪的便是劣的,因为飞舞的蚊子们没有任何一只有昏厥的迹象,就连神志不清的症状都没有。它们相当活跃,有两只胆大的甚至嗡嗡嗡地飞到蚊香旁借着微弱的光线嬉戏。
同学们在逃避,一个个躺在床上装出酣睡的样子,仿佛他们刚才说的都是梦话,他们不约而同在梦中遇到了与自己有龃龉的老师,并心照不宣地展开了激烈的呓语。张震不动声色,静静等待他们的反应。最后,终于有一个明智的同学从床上坐起身,点亮了床头的蜡烛。
“请问,”那位同学边点蜡烛边故作镇定地开了口。我听出这就是告诉别人阎东祥不会××的伙计,他现在在搜肠刮肚地遣词,想把即将脱口的句子表达得又文雅又得体,“你们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张震刚进门的时候,那位同学大概已经看出这个野生动物般的身影不是阎东祥。这让他的心放宽了一点。阎东祥是个瘦子,很少叉开双腿将双臂抱在胸前。阎东祥是个喜欢站得笔直的人。
他刚问完,张震的脸便在烛光的照耀下毕露了。那位同学手一哆嗦,差点将床头立着的蜡烛碰落。当看清站在张震身后的我和毛亮时,他的表情更加恐惧了。
他本来还想说点什么,但是现在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知道,我们根本不在乎别人说些什么。我们什么也不在乎。这是很可怕的。
毛亮走到那人的床前,弯腰伏身过去,对着挂在床架上的一面小镜子照了照自己的脸。
“你瞧,酒其实不是啥好东西,”毛亮照完镜子后,指着腮帮子对张震说,“它把我的脸色全毁了。”
他转向那面小镜子的主人,问道,“请告诉我,我原来的脸色到哪里去了?”
那个人低着脑袋默不作声。
张震依然保持进门时的姿势,问小镜子的主人叫什么名字。小镜子的主人刚要回答,毛亮一摆手,说,名字不重要,那只是个符号。
突然,床铺抖了起来,小镜子不断与床架发生轻微的撞击,毛亮将它按住,回过头来装出一副惊恐的样子说,不好,有情况。说真的,他把我和张震都逗乐了。我们喝了酒以后特别容易被别人逗乐。那面小镜子的主人虽然没喝酒,却也忍不住想跟我们一起乐。他知道这不合适,强忍着不发出声音,用手遮住鼻子以下的那部分脸。但是,最终一口气没憋住,哧的一下冒了出来。毛亮一个大嘴巴子就扇了过去。毛亮说,年纪轻轻的,笑什么笑。这下子,床铺抖得更剧烈了。我这才注意到睡在上铺的一个小伙子。他将毯子裹在身上,连头都裹了起来,浑身止不住地哆嗦。毛亮撩开毯子的一角,露出那个人的脸。接着,他歪着脖子观察了一会儿。上面的光线不好,他没有看清。毛亮将下铺的蜡烛取下来,小心翼翼地举到上铺的人面前。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显得很耐心。
你咋了,毛亮问。
他没有听到回答。
那个人紧闭着眼一言不发。毛亮索性把整条毯子全掀开了。那个哆嗦得正狂热的同学依然做着浑然不觉的样子,陷在严谨的发抖状态中不能自拔。
毛亮拍了拍他的屁股,说,同志,同,志——。
毛亮的第二个“同志”说得很缓慢,“志”字的尾音往上拐,就像是对那个发抖的同学撒娇。这又弄得我和张震十分开心。
听到我们的笑声,毛亮不放心地握着蜡烛弯腰去察看下铺那面小镜子的主人。刚才的一巴掌令小镜子的主人记忆犹新,所以这一次他很认真地板着面孔。毛亮瞅了半天,没看出什么破绽,便用一根手指头挑起他的嘴角。毛亮仿佛在无声地要求他:笑一个吧,笑一个吧。可小镜子的主人很固执,毛亮刚一拿开手指,他的嘴角就落下去。他仿佛也在无声地回答毛亮:我不笑,我不笑。如此这般搞了几个回合,毛亮便觉得索然无味了,脸上显出不耐烦的表情。
他摇摇头,又举着蜡烛直起身。上铺的同学还在旁若无人地颤栗着,除此之外,对周围发生的一切都置若罔闻。他仿佛已进入了化境。毛亮被他难住了。毛亮摁住他颤颤巍巍的屁股说,不许动,小心我骟了你。话音刚落,他的腚就在毛亮的手掌底下僵持住了。但是其他毛亮无法掌握的部位依旧在颤抖。毛亮说,你太紧张了,还是下来靠墙站一会吧。他很快按照毛亮的要求在墙角占了一席之地。这么做了之后,他抖得果然没有在床上时那么厉害了。
毛亮用自己的方式将其余人也一一从床上弄起来。他们都挺麻利,一落地便争先恐后地往墙边靠拢,好像那儿是天堂似的。只有一个在我们闯入前的确已经睡着的胖子起床时拖沓了一点,毛亮蹦起来给了他一记耳光。
“妈了个逼的,年纪轻轻,光知道睡咋行呢。”
胖子很胖,我猜想怎么也有200斤,却被人安排在了上铺。真不知道这是谁的主意。他搬运着繁重的身躯好不容易才爬下来,张震便对着他的肥臀踹了一脚。张震一使劲,说,操!胖子下盘稳得一逼,只是屁股颤了颤,接着就若无其事地走到墙边,站到了舍友们的队列里。
“怎么好像少个人呢?”毛亮问。听毛亮这么说,我也觉得有些蹊跷。这时候,另一端有人说话了。“我在这儿呢。”我循着话音回头一看,果然还有个人缩在宿舍门边的墙角那里。我们进来好久了,居然没注意到他。他的鼻孔在流血。这是为我们开门的那个同学,被张震粗暴的推门动作撞倒在地上,一直窝在原处不敢起来。他扶着墙吃力地撑起身子,摇摇晃晃地想与舍友们站到一起。
你没事吧?我问他。
没问题。他一边淌鼻血一边说。
没问题?毛亮狐疑地说,我看你情况不妙啊,来,过来,让我瞧瞧。
小伙子淌着鼻血走到毛亮面前。
张嘴。毛亮说。
小伙子张开嘴。
大点。毛亮说。
小伙子张大嘴巴。
啊!毛亮说。
小伙子按照毛亮的指示大张着嘴巴啊啊啊地叫着。毛亮举着蜡烛凑到他嘴边,往他口腔的纵深处勘查了一番,惋惜地说,啧啧,你得了性病了,准备后事吧。
毛亮将那个被他诊断为性病晚期的小伙子安置在床上,还把宿舍里能找到的七八条毛巾被一股脑盖到他身上,命令他安息。接着开始着手调度其余的人。
他让那面小镜子的主人站在队伍的中央,并把蜡烛交到他手中。毛亮说,稍息。他们纷纷将右腿伸向前来。入学时,他们都受过为期一周的严格军训,现在终于派上了用场。我曾经见过那种情景,学校聘请部队的小兵担任学生的教练,专挑中午的时候在太阳底下大片大片地站在一起曝晒。校方认为这样可以磨练人的意志。学生们都管小兵叫班长。据我一个当兵的朋友说,他就干过这样的差事,当学生们一本正经地叫他班长的时候,他心里很快乐。他说,当班长的滋味真好。
毛亮背着手扫视了几遍这些个被校方磨练过意志的人。
“你,”毛亮对小镜子的主人说,“给大伙朗诵个诗听。”
小镜子的主人怔住了。
毛亮催促到,操,诗;操,诗!
于是,小镜子的主人用沙哑的嗓音吟了起来: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太幼稚了,”毛亮打断了他,“换一个,换一个精彩的。”
“大堰河,是我的保姆。她的名字就是生她的村庄的名字……”
“算了,”毛亮再一次打断他,“还是唱个歌吧。”
小镜子的主人露出了难色。“我不会唱歌。”他说。
“谁会?”
小镜子的主人指指胖子。
胖子很委屈。从他粗陋的外表观察,的确看不出此人有歌唱的天赋。可是,自从小镜子的主人指了胖子以后,另外好几个人也都开始用期待的眼光此起彼伏地瞟胖子,好像很认同的样子。
毛亮让他选一个拿手的献给大家。胖子很为难,他窘迫地捏弄着自己的肥脸,好像担心它会从面部掉下来。我拉拉毛亮说,算了,小毛,下次吧。可毛亮喝了酒以后想做的事情谁都无法阻拦。看他那么迫切,我只好作罢。也好,我在心里对自己说,这对胖子来说兴许是个锻炼的机会呢。
胖子选择了《大约在冬季》,一首十分经典的情歌。不一会儿,优美的歌声就响了起来,虽然有些紧张,但是胖子在唱歌方面的才能都毕露了。
毛亮刻意地倾听着。他随着歌声的节奏拍了两下手,扬扬下巴示意胖子那些傻站着的同学参与进来。一开始只有一两个人抬起了手,后来其他人也这么做了。渐渐有了秩序。宿舍里洋溢着严肃、活泼的气氛。胖子越唱越放松,越唱越自如,在高音处往往情不自禁地闭上眼睛,加入一些简单的舞台动作。
就在胖子最忘情的时候,墙壁被擂响了。咚,咚。两声响过之后,一声声嘶力竭的斥责隔墙传了过来。
“操你妈的,深更半夜嚎个鸟呀!”
胖子吃了一惊。歌声不见了。
毛亮异常兴奋,他示意胖子从头再来一遍。胖子全力以赴,歌儿唱得像吐露心声一样。旋律在他的胸腔里跌来宕去,如丝如缕地从口中挥发出来。他哪里是什么胖子,他简直是个尤物嘛。
我听到隔壁一阵摔摔打打的声音,紧接着一个穿着拖鞋的人拖泥带水地出来了,猛地一下推开我们的门。推门的人说,你们想找死啊!
刚说完,他就愣在了那里。宿舍里的情景让他诧异不已。
“谁想找死!谁想找死!”张震问道。他本来已经躺到床上随着胖子的旋律沉沉睡去。在路上他就困得要死要活的。被推门声吵醒,张震光着膀子霍的一下就跳了起来。他左右看看,最后盯住了站在门口的那个人,张震顶着一头乱发,气宇轩昂地逼视着他。他仿佛是在无声地问,是你要找死吗?站在门口的那个人仍然在发愣,很茫然地提着一根凳子腿。他也光着膀子,也有一些肌肉分布在裸露的上半身。平日里,那几块东西一定也曾让别人战栗过。但是没想到在他面前出现了一只野生动物。跟张震比起来,他简直像个残疾人。
张震没再继续问下去,他似乎已经认定这个手拿凳子腿的人就是他需要的那个要找死的人。他走过去,揪那个人头发的同时,脚也朝他的膝盖踹去。接着,张震把手松开了,那个人默默地趴到了地上。过了一会儿,那个人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张震用同样的方式让他倒下。那个人又在地上趴了一会儿,还是试探着想起来。他好像对此着迷了。张震没有允许他这样做。张震过去揪住他脖颈上的皮往前拖动他,这让那个人十分难受。他虽然一声不吭,没有将自己的痛苦张扬出来,但是从他歪着脑袋在张震的手下苦苦挣扎的表情看来,他在忍受着常人难以想像的疼痛。
张震将他拖到宿舍的另一头后,打算再来一遍。但是宿舍里的空间太小,想保持原来的姿势将那个人倒转360度是不可能的,于是张震试图先将他提起来,再放到地上拖回去。这使那个人感到无法忍受了,张震把他提到一半时,他终于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叫声,边叫边用手中的凳子腿击打张震身体的各个部位。这对张震来说不算什么。为了让自己的肌肉更结实,他平时没事就喜欢站在操场上用铁棍等家什锤炼自己。
这时候,门口出现了一些零乱的脚步声和窃窃私语声,大概那个被张震提溜着的家伙的惨叫声引起了他宿舍同伙的不安,想过来看个究竟。我走到门口之后,那帮人一哄而散,只剩下一个穿牛仔裤的小伙子留在原地。他手里本来也提着一根凳子腿,但是在我走向门口的过程中,他让它顺着自己的牛仔裤悄悄滑落到地上去了。
“天这么晚了你咋还不睡呢?你失眠了吗?”我问他。
他不从正面回答问题,却连连叫我老大。他说,老大,老大,老大,你们正在揍的人是我表弟,他刚转学过来,对咱们学校的情况还不了解,你们原谅他这一次吧。
别叫我老大,我对他说,我不是老大,再说也没人揍你表弟。我指了指正在拿凳子腿敲打张震的那个人说,你也看到了,是你表弟在揍别人。
穿牛仔裤的小伙子焦急地搔着脑袋,好像自己头上长满了虱子。
“老师,老师,”他又说,“我表弟不懂事,改天我让他好好请你们喝一场,赔赔不是。”
张震还在提溜着那位表弟的脖子。因为对张震无可奈何,表弟落泪了,抽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