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04年第5期-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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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她就笑了起来。梁丽雅似乎也在她背后笑了起来;找乐子!……帘子拉上了。
塔尔塔索夫开始感到寂寞了。
他似乎有点生气了。试想,我等啊等。那里呢,过去……(如今,原来的生活让他感到神往了!好记性!)我这个性急的人,为什么不愿意在那里生活?我肯定已经赶上了拉丽莎,如果乘下一班无轨电车的话……就可以来到她面前,已经可以拥抱她了。
他又开始寻找缝隙,草丛中的小缝,窟窿,漏洞——任何一个狭小的凹洼都成。他从长椅上站起来,随着神经质的、敏锐的眼睛的引导,向前走去。
在脚下树叶的簌簌声(秋天的音乐)中,一个小洞显露了出来,老鼠洞。小动物正在从里面往外搬家,预先作过冬的准备:搬进最近的地下室,准备过冬。这就有了我们见到的小洞!……塔尔塔索夫稍稍扒开小洞,用树叶围成一艘小船的形状。噢,就是这样。一边想一边旋转着进入……嘿!……在小洞深处出现了一个狭小的空间,塔尔塔索夫又被它拽住了,衣服也被突出的硬物挂破了。
由于越来越快的速度,全身心地向前(有时往后,向着过去),耳朵像是被堵住了,吱吱响。突然,袖子被拽住了,塔尔塔索夫身上的短大衣被扯落了,口袋也被撕开了……成了那边的一块抹布,飘在风中!在呼啸着的反常天气里。
通常说来,过去了的事物不会等我们,但这一次,塔尔塔索夫非常幸运,他的遭遇还不错。哪里是什么扣子和扯落的口袋呀!破大衣,无轨电车车票,钱,一切都微不足道!塔尔塔索夫躺在床上,拉丽莎在旁边。年轻的……
当然,他已丧失了最初的感情冲动。稍稍迟到……但前方是整个的夜。
塔尔塔索夫的耳朵不再堵塞,鸣响也消失了。拉丽莎的闹钟还在抽屉柜里,在屋子的深处熟悉地滴答响着。衰迈的丑八怪吃力地追赶着时间的脚步。
“你怎么会那么冷?感到凉?……去厨房了?”拉丽莎问躺在她旁边的塔尔塔索夫,感到很奇怪。
温存地移动着的双手——覆盖了她全身的那种温暖便来自它们,那种抚触的温柔也来自它们,由于它们,又重新萌生了疾速的肉欲。唉,就是这种肉欲!……她用手指抚摸他的脊背,胸口。她愈往下伸,变得愈加温柔、愈加柔软。时而在右边,时而在左边温存地刺激着(而不是暴风骤雨式地)他结实的肚子和腹股沟。塔尔塔索夫感到呼吸紧张。手指在他绷紧了的皮肤上划出了很难觉察的细线……在寂静中,只能听到闹钟在叩击着心脏。
陶醉的感觉越来越强,但什么事都有极限。塔尔塔索夫忍受不住了,他抓起了她的手,她的手指。一个男人长期的忍受转变成了期待已久的爆发。或许,其中存在着那些时刻和她那两只手的真理?……然后,是一阵粗鲁的、难以言状的激情,持久、强壮,于是,两人都沉入到迷狂中,沉入到梦中。
但是,早晨,她敏感的、忘却一切的手指——记起了一切。那样清晰!(多亏这特殊的记忆力和清晰性,拉丽莎才可能自个儿稍早一些起来,坐在桌前看稿子,穿着单薄的长衫。)显然,塔尔塔索夫还在床上,做着知识分子的梦,辗转反侧,却没有力气睁开眼睛……拉丽莎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清咖啡,读他的中篇小说。一只严酷的手(就是那只手,那些手指)从稿子中勾掉了鲜活的生命,同时自然也勾掉了这个或另一个碰上的句子的美。她判决道:
“对不起,亲爱的。这是——不行的”。
一个段落吸进了一小口咖啡。她重新抿抿嘴唇,重复道:
“这也是不行的!”
昨天很温柔的那只手,用粗大的审查用红铅笔勾掉了一个又一个句子。
“但你得听我解释一下,”塔尔塔索夫在床上跳起来。
他被激怒了,突然发作,冲着她大声喊出一些放肆的侮辱性粗话。她呢,不听他的(也没听清),顾自坐在桌边,穿着单薄的长衫……眼睛继续快速地浏览稿子。
她的头甚至都没抬起来。半梦半醒的塔尔塔索夫很快就一声不吭了。他那容易受伤的灵魂突然变得清醒,安静了下来。好也罢,坏也罢,被勾掉的总共也就四行,还有五六个单词。幸运儿!并没被毒眼给看坏!是怎样的幸运儿啊,和自己的女审查员睡在一起,还有……愤怒!似乎,已经忘了别人是怎样全神贯注地勾掉他(和其他所有人一样)那些页码的。
他坐在床上,而她在勾划。
“醒了?……亲爱的,马上!咖啡马上就端来。”
她年轻,每天清晨都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响亮而清脆……她坐到了床上,靠近他,递过来一杯黑色的甜饮料。嘴唇给烫着了。与此同时,她的脸色每秒都在变化——从早晨的快乐转向更大的早晨的幸福。女人啊!半醒状态的塔尔塔索夫看起来就像被施了催眠术,不明白……
他有些迟钝,目不转睛,但并不是盯着芬芳的咖啡液,而是她递杯子的手。这只手已不再是冷酷的手,也不是央求的手,而是突然重新变得虚弱的手,虚弱的女性的手。是的,是的,它甚至在一只小咖啡杯的重量下也会微微颤抖……
塔尔塔索夫陷入了沉思……可接下来怎样呢?……他需要重新回到自我!(回到现在。)
“所以,我后来和她在一起。终于等到了!可以设想,我在那里(秋天的长椅上)等到了她”,塔尔塔索夫想道。
他喝完了咖啡,拉丽莎从他手中拿走杯子。她出现了一瞬间的不安,难道知识分子就不滴东西了(黑色咖啡汁滴在了床上)。现在,她平静下来,完全并排地坐在那里,非常温柔。
“你怎么就能集中注意力呢?”她问道,唧唧喳喳,就像一个女大学生。
“马马虎虎而已。”
“你盯着某一个烟囱?某一个小洞?”
“不一定。”
塔尔塔索夫解释道,一切都出自习惯,并且通常各不相同。从这个时间进入另一个时间的难度是技术性的——你可以给自己选择任何一个圆点。哪怕是画布上的作品。试想,在这个圆点的背后存在着某一个过程……狭窄的地方,逐渐逐渐地(有意识地)在它里面巩固起来。你就像钻头似的往里旋进去,深入。然后,突然转瞬就跳进了另一个时间……
“在画布上?小圆点?”拉丽莎兴奋起来,她马上就想试一试。
但她仍然用发针在画布上扎了一个小洞。她做得轻而易举。那个小洞——就像一个狭小的针孔,牵引着目光,以及投向黑暗某处的思想。
“嘿”,她问道,“你想和我在一起吗?”
两个同时在衰老的人,进入熟悉的五层板式大楼。
“宾至如归”服务中心还在营业……姑娘们对业务很熟悉。加丽雅正在建议一位中年男子理发——又精神又时髦,而且自然,递给他一杯咖啡。机灵的拉雅在给自己的顾客洗衬衣。吹了一小时热风后,衬衣奇迹般地平整和变干了。顾客(在这一个半小时中)躺在拉雅宽大的沙发床上,让自己的灵魂和肉体得到休息。
在前厅,还没进到拉丽莎的领导办公室,塔尔塔索夫说出了自己期待已久的愿望。(拉丽莎·伊戈列夫娜用钥匙打开门。)塔尔塔索夫咳嗽一下,清清嗓子说道,今天他想梁丽雅了。
在办公室里,拉丽莎·伊戈列夫娜坐在自己的桌前,拿出两只精致的杯子。塔尔塔索夫坐在对面。她给他倒了一杯波尔若米矿泉水。但是……仍然没有回答。
“我明白……钱。”塔尔塔索夫的高额头起了皱纹。
鼻梁的垂直线赋予他的脸一种紧张的神情,思想的期待。(电视观众们非常熟悉这种寻思的皱纹。)
他重复道:
“该死的钱。文学正在死亡……”
他越是让额头紧张,那著名的皱纹便越明显。正在死亡的文学是否在那里面,还是一个谜。但如果塔尔塔索夫一涉及到钱,他的思维总是变得相当困难。
“是呀,亲爱的。我明白。”最后,拉丽莎·伊戈列夫娜轻轻叹息着说。
又轻轻叹息一下,以他目前的缺钱状态,和梁丽雅未必会有结果,而且,和其他人也同样如此——难道能劝说他找一个新的……
塔尔塔索夫感到很愤怒:他毕竟是有品位的!……并不是什么人都成。市场系统的变化不能使作家滑落到去追求低能儿和瘦干的女人!
他想要梁丽雅。
“请你提醒她,我是个著名人物。可以说,名气很大。”
“她们没听说过你,也不读书。对姑娘们来说,作家什么都不是。根本不值一提。你自己还在屏幕上说:文学正在死亡。”
“是的。文学正在死亡,但我——活着。”
塔尔塔索夫重新把话题转到高贵的梁丽雅身上。姑娘啊!……某个时候,梁丽雅,还有她,拉丽莎·伊戈列夫娜,他依然记得这一切。在某个时候,他会有钱的!
“这某个时候已经到了。唉,谢廖莎。不可能……我担心,甚至一个新的都未必愿意。”
“简直是疯了。”
“难道……”拉丽莎垂低一下肩膀。不,不,她不会建议他找自己。尽管有些人对她还有兴趣……一个半老徐娘是不可能吸引一个疲倦的(对生活感到厌倦的)男人的。尤其是在那样不安的背景下,有梁丽雅或加丽雅。不是半老的自己,而是那个三十岁左右的自己。在过去……
“什么?”
“难道……”拉丽莎打住了话头:不……塔尔塔索夫往鼻子里吸口气,变得沮丧不堪。他又开始沉浸到过去的年代?又在随着时间胡思乱想。
突然,传来一声尖叫,就在附近的地方……在邻近的某一间房子里。
拉丽莎·伊戈列夫娜马上从桌子前站起来。
“对不起,亲爱的。工作,这是她的工作……这是阿拉的工作。”
拉丽莎·伊戈列夫娜——后面跟着还在抱怨的塔尔塔索夫——走出办公室,向那个房间走去,很快就走进了那房间,而棕红头发的阿拉还不曾停止抗议的尖叫声。
她那里还有一位顾客,看起来像一名现代艺术家。一般说来,是个讨人喜欢的年轻人。确实,肥头大耳的,有点醉醺醺。穿着三件套的西装(上半身),百慕大的裤衩(下面)……他正在画阿拉,两只手真个地不放下画笔,在笔尖上湿漉漉地玩弄着颜料——蓝色的和黄色的。阿拉赤裸着身子,身上涂满了颜料,抗议着,不——不,她叫道:她感到冷!冷!
“创新……”年轻的创作者劝说道。他用很柔软的线条在阿拉的臀部上画小鸟,似乎,还想加深底色。摹仿生活——是创新的灵魂。当艺术家开始说服塔尔塔索夫时,理念就在于,在隐秘的和依然增长的运动中,画在臀部上的小鸟会复活——时而离别,时而靠近,尖喙吻着尖喙。
“摹仿——生——活……”
“不行,这是错误的举动,”拉丽莎·伊戈列夫娜严厉地打断他的话。
阿拉得到了支持,又一次号叫起来:颜料让她的屁股感到冰凉。
“不行,不行!……我冻坏了!快成冰了!”
“丑陋不堪!”拉丽莎·伊戈列夫娜用画笔指点着阿拉的臀部,从大腿到脚后跟都是颜料的痕迹。
醉醺醺的年轻人完全不理会拉丽莎·伊戈列夫娜的话,但认为他们对他有利,向阿拉走得更近,对着她的左腿弯下身子,很快地舞动两只手(两支画笔),他画了鸟形的生殖器。
不论怎样,年轻的艺术家非常大胆,他在叩问永恒的秘密(他在大腿上用很淡的线条画了两只鸽子)。那是什么意思?他想道,——他一直在艺术上勉励年轻人——用尖喙相互亲吻。亲吻最温柔的、小鸽子的尖喙!只要大腿一挪动……
“丑陋不堪!我禁止——够了!够了!”半老的女审查员在年轻人和阿拉中间嚷道。
可那个人并不明白。
拉丽莎·伊戈列夫娜寒着脸,走到了前厅。不一会儿,提了一只新桶回来,里面装了半桶水。
“知道这水用来干什么?”拉丽莎说不上是对谁大声问道(似乎这很重要)。
于是(大家都默不作声)——她就把桶里的水冲着醉醺醺的顾客泼过去,将他淋了个透。她做得平静而专业。瞧我,多棒啊!
那个被淋湿的人马上就垂头丧气了(还不是真正的艺术家)。从其他房间里跑出来的姑娘们把那个他掐着脖子推了出去。宾至如归。驱逐出国,——塔尔塔索夫想道。创作者很快被穿好了衣服(下半身),挨了几个耳光,这会儿被送到了台阶上,滚!滚!……快滚,公山羊!
到了大街上,肥头大耳的年轻人像根柱子似的在大楼附近站了两分钟左右。他困惑莫解地望着双手。(我的画笔哪去了?)不过,醉醺醺的他,在大街上摇摇晃晃地走起来,迟疑地停住湿漉漉的双脚。
邻近大楼的小孩子跟着他奔跑,喊道:
“嗨!嗨!洗澡了!海象,海象!”
“掉进厕所里了。臭死了!”
“臭鼬!”
或许,孩子的辱骂(和身上刺骨的寒冷)让年轻人慢慢地清醒了过来……他,不被理解的创作者,四下打量。全身湿透了,水还在滴。在大街的车行道上,他精神抖擞地挥舞双手,展示着脏乎乎的手掌(黄的和蓝的),呼吁出租车司机们怜悯他,搭救他……
拉丽莎·伊戈列夫娜回到办公室。在愚蠢的冲突之后,她突然感到有点儿虚乏。坐在桌子前,久久地望着波尔若米矿泉水疾速翻腾的气泡,然后,望着塔尔塔索夫带来的糖果盒。难道茶已喝光?她抬眼望着塔尔塔索夫。
但他正好站起来说:
“我就去。我要试一试……找梁丽雅。”
吹着口哨走了出去,鼓足勇气……可拉丽莎·伊戈列夫娜知道,这肯定会碰壁。梁丽雅是颗硬核桃。
伤心吗?……是,也不是……拉丽莎·伊戈列夫娜决定把波尔若米矿泉水喝光,望着画布出神。(画布已经褪颜色,应该换一下)。顺便说一声,屋子里的被褥也应该换了。同时……需要买……唉,操心!——现在她很怀念过去的时光。现在她需要等待塔尔塔索夫。
或许,她将捕捉到远古时代的他。我们试一试吧……拉丽莎·伊戈列夫娜盯着画布上的斑点。正好在那个点上,有意识地旋进去,伴随着吱吱声走进了往事。
唉,她碰上了不快的日子。在格拉夫利特①(审查机关的官方招牌)的大楼里,每一个大机关下面都会有的小卖部。那里也是一样,与小卖部平行,有一个台球室,供午餐后的休闲之用。在台球室里发生过这么一件事:在比赛中,格拉夫利特的局长在打出一个又一个台球时,突然倒在台球桌的绒布上,脑袋和整个上半身扑通一下栽倒,在那儿中风了(左眼还紧张地盯着前面)。
但还在喘气,还能稍稍听得到腮帮子擦着台球桌布的声音。医生被叫来了,白大褂刚出诊回来。在他的示意下,人们把局长轻轻地、轻轻地移开,先是离开台球桌。小心,应该用手抓住他,移出台球室——有五个在那会儿出现的同事按照示意在这么办;拉丽莎也在其中。
她抓住一只脚,一只大皮靴。
“小心,小心!”瘦小而机敏的维尤仁指挥着挪移的行动。他本人抬着局长的脑袋,一颗巨大的、可以说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