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行-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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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生在这紫禁城,人情冷暖和包藏祸心见过太多太多,宗钺这种寡言的性格,并不是无的放矢,不过是久了成了习惯。
可这次建平帝明摆着是想把宗钺立起来当靶子,如果这种态度继续持续,宗钺将是众矢之的。
德财都能想到的,宗钺怎可能想不到。
“父皇要的,恰恰就是本王什么也不做。”
宗钺还在往前走,德财却停了脚步,面露震惊之色。
……
所以说,也就只有他母妃那个傻子,以为讨好了父皇,能给他博个好前程。殊不知帝王心术,深不可测。
派他去扬州,明面是办差,实际上是敲打太子一系。回来对他大加赞赏,是掩人耳目,也是将他立起来替太子挡枪。
太子毕竟是太子,由中宫所出,陈皇后和建平帝少年夫妻,感情不是人轻易能影响的。但建平帝已是花甲之年,太子却正值壮年,这个不是什么好兆头,尤其太子一系近些年并不安分。
可建平帝并没有想废太子的念头,所以适当打压既是警告,也是保护。有他分散所有人的注意力,既能分散冲太子而去的针对,又能让太子分神忌惮他,多一个对手,所有人都会忌惮掂量。
一石几鸟。
如果宗钺没有料错,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会是备受建平帝喜爱的儿子。
*
泰州城因盐而生,因税而兴,盐船齐集,商贾似云。
百姓富裕,吃喝玩乐也都舍得,所以每年泰州城的上元节灯市都十分热闹。
早在前一日小商小贩就扎起了灯棚,沿街商户们也都在门前高悬彩灯,以示全城同庆。到了上元节当日,天还没黑,外面已是灯火大作。县衙里所有衙役都被派出去了,包括巡检司的人,今日也会抽调人马看防全城。各个街口早已备齐了水缸,里面装满了水,就怕一个不慎失火走水。
“方贤弟,我们也出去看看吧?”
整个县衙都空了,只留了几个年迈的衙役看门,外面热闹成那样,凤笙自然不会守在屋里,早早就命知春知秋更衣准备,打算出去凑凑热闹。
听见范晋川的声音,她从里面走了出来。
一身青衫,长身玉立,纸扇轻摇,说不出的风流倜傥。
凤笙的个子与范晋川来比,要矮了大半头,可在男子身量普遍不高的南方,也不算矮。
这样的她,是极为符合时下女子审美的,书卷气十足,温文尔雅。
“范兄,范兄,你怎么了?”
范晋川回过神来,才发现眼前有扇子晃动,方凤笙好奇地看着他。
“无事,我就是担心街上行人如此多,恐会发生什么乱子。”
可不是多,出了县衙没走多远,就见前面的大街人山人海,人群缓缓向前移动着,声音喧嚣。
“到了灯市恐怕人更多,不过你不是和刘县丞拿好了章程,每条街都有衙役兵丁巡防,不会出事的。”
说着说着,凤笙发现范晋川又不吱声了。
“范兄,你最近很奇怪,是有什么心事?”
“没,没什么。”
“少爷,你看那盏灯。”知秋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小摊,摊上悬挂了数十盏彩灯,其中有几盏莲花的花灯,十分引人瞩目。
不过凤笙的目光却不在荷花花灯上,而是边角处悬挂的那盏玉兔灯上。
整体为粉白色,唯一的红就是玉兔手里捧着的仙桃了,看手工造型,算不得精细,却一时间让凤笙勾起很多回忆。
……
“凤笙想要?爹给你买。”青衫男子去了摊子前,取下一盏玉兔灯,放在女儿的手里,“小心提着,别打翻了里面的蜡烛。”
“谢谢爹,爹爹最好了。”
“别乱跑,灯市里的人多。”
……
“想要?少爷给你买。”凤笙满脸宠溺道。
梳着双丫髻的知秋,笑得十分开心,率先就跑到花灯摊子上了。
是的。知春和知秋现在恢复了女装的打扮,这件事当时很是出乎范晋川的意料。后来小七跟他说,知秋本来就是个女孩子,他这才知道整个县衙里可能就他还被蒙在鼓里。
可如果知春知秋是女子,那当初所谓的龙阳分桃是他误会了方贤弟?但范晋川却一点都没为此事开心,知春知秋是女子,方贤弟就不好龙阳,那……
反正这些天,范晋川的心情就像坐船遇见风浪,忽而平静,忽而又激荡,一刻不得安身,不然他也不会在凤笙面前,总是魂不守舍。
见凤笙去买了两盏灯笼,一个丫鬟手里递上一盏,两个小婢子满脸喜悦,方贤弟也是含笑看着,范晋川心里说不上来的酸涩。
“公子,你这是怎么了?当初你怕方师爷有见不得人的癖好,所以总是盯着知春知秋,怕他们带坏了方师爷。现在知春知秋都是女孩子了,你怎么还这么看人家?难道——”
范晋川慌忙斥道:“瞎说什么,我就是见那灯做得还不错。”
说着,他走上前,而此时方凤笙又从摊上拿了一盏花灯,正是那盏玉兔花灯。
她付钱给摊主,提着花灯转过身。
“贤弟,你这……”
“范兄不觉得这灯很好看?”
范晋川看了看那造型可爱的兔子,犹豫道:“是挺好看的。”
“范兄可喜欢?要不要也来一盏?”
凤笙转身作势要去买,被范晋川一把拉住:“贤弟,街上来往行人提灯,多是妇孺孩子,我们提灯,有些不太雅观……”
他的窘态,把凤笙逗笑了。
“好了,我逗你玩的。”她对着范晋川上下一番打量,见他一身文士衫,板板正正的样子,“我实在想不出你提灯是什么样,还是不损你县尊大人的威严了,免得你出去不好见人。”
范晋川大窘,想说什么,凤笙已经转身离开了。
……
知春知秋很久没见过这种热闹了,十分活泼。
凤笙也是难得兴致,领着两个丫鬟东家摊子看看,西家摊子瞅瞅。这一路上,她们买了元宵、栗子糖、龙须糖、茯苓饼、小面人、糖葫芦,凤笙说是给两个丫头买,实际上她似乎更喜欢一些。
不光她们吃,范晋川和小七也被塞了一手。
小七也就罢,本身就还是个孩子,范晋川哪里见识过这种场面,看着手里的东西,头都是大。
“范兄,你帮我提着下,我去看看那个卖糖画的。”
玉兔花灯被塞进范晋川手里,他的另一只手拿着两个的面人,手指挂了几个方形纸包,腋下还夹了一幅画。
他几步追上去:“贤弟,别再买了,这糖画不好拿,也实在空不出手拿了。”
“我就买一个,你看这凤凰画得多惟妙惟肖。对了,范兄你属相是什么,要不让大爷也给你画一个?”
最后本来是画一个,变成了画两个。
一只凤凰,一头牛。
凤笙看看范晋川手里的牛,再看看他大窘的脸,没忍住笑了。
“贤弟。”
“范兄莫恼,我帮你拿就是。”她伸手拿过那糖画。
这时,远处响起一阵吵杂声,凤笙边说边往那边走:“走吧,我们去看看怎么了?”
范晋川却低头看着自己手,忍不住搓了搓。
第41章
是个耍杂耍的班子。
似乎是一家子; 中年男人带着儿子表演戏法; 边上有个中年妇人拿着铜锣敲着吸引观众。
这种障眼法的把戏,凤笙看过不少; 但知春知秋没看过; 看得津津有味的。
此时正演到男人说要去王母娘娘的蟠桃园; 摘个仙桃给大家凑凑喜气,就见他拿起一盘绳索往天上抛去,绳索凭空立住,并越升越高; 直到一盘绳索拉完; 男人伸手扯了扯绳子,似乎在试是否牢固。
“我上了年纪; 也笨拙; 儿还是你去吧。”
“爹; 我不去。”那小童似乎十分害怕; 哭着不干。
男人满脸悲苦:“儿啊; 咱一家人流落此地; 身上的银钱已花完; 只能靠些祖传的本事混口饭吃; 你那几个弟妹已两日没吃饭了,你去偷个仙桃讨了众看客的欢心; 是时有了赏金; 咱一家人也不愁吃喝。”
父子两人上演一出悲情戏; 最终那小童终于被父亲说动; 搓了搓手往绳索上爬去。他爬得极快,很快就到了人仰头也看不见的范围。
这时,隐隐有打斗声传来,突然绳索一阵晃动,就在一众看客都为那小童提心吊胆之际,从空中落下一个偌大的桃子。
男人呼道:“这是我儿偷了蟠桃!”
紧接着传来一身惨叫,数块残肢落了下来,俨然是小童之前所穿的衣服。
男人扑了上去,大哭:“我的儿啊,定是被那看管蟠桃园的神仙给发现了,所以杀了我儿。”敲锣的妇人也扑上去哭,悲悲切切,让人闻之落泪。
人群里有人说:“戏法我们也看了,却没想到害了孩子,有钱的出个钱场,总要意思意思。”
于是人们纷纷解囊,知春也没忍住,掏出一小块碎银,上前放在那铜锣里。
凤笙站在一旁笑看着,忍不住摇了摇头。
“这戏法是骗人的,人肯定没死。”范晋川突然道。
凤笙忙拉着他往外面走去,边道:“行了,你自己知道就行,看破别说破嘛,人家行走江湖讨碗饭吃不容易。”
“可这是在欺骗百姓。”
凤笙松开手:“那你去揭穿吧。”
“我……”
这时,身后人群里传来一阵叫好声,却是那小童死而复活,正在向众看官道谢。
“做他们这行也不容易,不过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当看客们都傻啊,不过是节日凑个喜庆热闹。”
“贤弟可看出中间的窍门?”
凤笙斜了他一眼:“我要是能看出别人的独门绝技,我该不做师爷了,也去摆摊卖艺,可比师爷赚多了。”
听了这话,范晋川首先想到的是方贤弟刚做他师爷的一件事。
与凤笙的薪俸有关。
世人都知晓绍兴师爷好,但绍兴的师爷也是出了名的贵,每年至少一百两银子起,还不算上三节六礼,四季衣裳,平时吃用。这只是最普通师爷的价码,若是有名望者,例如给哪位封疆大吏做过师爷的,甚至千两的价码也不让人惊奇。
可一个知县每年的俸禄不过七十两。所以别看当日范晋川许诺的很爽快,在来泰州的路上就纠结上了。磕磕绊绊几次,都没好意思道出窘状,还是凤笙主动问出口,获知这一事情,以主要是向范兄请教学问,不求钱财为名,将薪俸降至年三十两,这件事才算解决。
其实范晋川又哪里不知方贤弟是体谅他的窘状,可让他学着一些官员巧立名目收刮百姓,他又做不到。
同时,他又忍不住在脑中幻想出——方贤弟穿一身粗布衣衫,敲着铜锣卖艺的场景,忍不住笑出声。
“贤弟真是个风趣的人。”
“谁风趣?”
这搭话声突兀,两人转头去看,却见勾庆一身褚红色的锦袍,手里捏着两枚文玩核桃,含笑看着这里。
这个勾庆真是一个奇怪的人,不管是穿着官袍也好,还是穿常服,总能让他穿出一种浪荡子的味道,不像是个朝廷命官,倒像是个整日只知斗鸡走狗的纨绔子弟。
他长得不算英俊,只能算端正,但一双桃花眼格外让让他有一种风流的气质,站在人群里就扎眼,凤笙已经看见行经此地有好几个姑娘偷偷看他了。
“巡检大人。”
“范大人,方师爷。”
彼此之间互相客气了下,勾庆走到近前来:“方师爷让我好找,本想约你出来看花灯,谁知去了县衙你不在。”
范晋川往前挪了一步,道:“勾巡检好雅兴,今日没有公务?”
勾庆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范大人不也十分有闲情逸致,今日上元节,全城同庆,巡检司的差事自有人安排。”语毕,他对方凤笙道:“等会儿城东有放烟火的,难得一见,不知方师爷可愿同去?”
凤笙欣然答允,又问范晋川:“大人可要同去?”
自然要同去的。
一行人往城东行去,显然有很多百姓也都知道了消息,纷纷往城东涌了去。
人群拥挤,几人被人群裹挟着往前走,时不时就被人撞一下,此时方凤笙深深后悔,早知道就不来看放什么烟火。
拥挤之中,她被人踩了脚,差点没摔了。
一只手臂从身后伸过来,扶住她。
“方师爷可千万小心,在这么拥挤的地方摔了,可是会被人踩伤的。”
是勾庆。
方凤笙感觉他离自己有点近,不自在地将他推开些,扭头去找范晋川他们,却发现被挤散了。
“我们还是先走出去,找个空地等他们。”
勾庆拉着她的手往外走,行走之间免不了因人群拥挤有些碰撞。凤笙总觉得他是故意如此,有一种被调戏感。
是的,明明她是个男人,却偏偏感觉被人调戏了,而且这种感觉并不是无的放矢。
好不容易走出来,到了一个偏僻的街角停下。
“方师爷你没事吧?”
凤笙的脸有些红,是被挤的,也是热。
她笑了笑:“无事。”
勾庆的眼睛在她泛红的脸颊上,打了个转,笑了笑:“无事就好。若是出了什么事,我怕范大人会吃了我。”
凤笙哈哈一笑:“勾巡检说笑了。”
勾庆转了转手里的核桃,笑道:“说笑?我不信以方师爷的聪明才智,会看不出范大人防范我那样子,搞得我像吃人的老虎,生怕我把方师爷给吃了。”
“这说法更是荒唐了。”凤笙干笑,正想找个话题把话岔开,突然感觉眼前一暗,抬头,勾庆的脸近在咫尺。
“凤甫。”
“勾巡检!”
勾庆双目变得深邃,里面似乎有一道光。
“那方师爷可看出我的心意?”声音也变得沙哑惑人。
凤笙哈哈一笑,往后退了一步:“勾巡检就别拿凤甫开玩笑了,你我二人都是男子,还有个什么心意可言。”
“男子心悦男子,这似乎并没有什么值得诧异的。”
“这跟你我的合作有关系?”
此言一出,勾庆的目光暗了暗:“自然无关。”
凤笙点点头:“既然无关就好,我可不想平白破坏了跟勾巡检的合作,毕竟想找一个好的合作伙伴很难。”
勾庆看了她一眼,笑道:“我跟方师爷说笑,没想到方师爷如此严肃,都上升到合作的事上了。”
“其实,我也是跟勾巡检说笑,等开了春,我们的合作就要开始了,还望勾巡检是时多多照顾。”
正说着,凤笙看见不远处人群里有一盏特别扎眼的玉兔灯,再细看除了范晋川还能有谁。
他高举着手臂,将花灯举得很高,似乎怕被撞坏了。
“勾巡检,我看见范大人了,去叫他。”
她匆忙朝那边走过去。
“范兄!”
“贤弟……”
范晋川看见凤笙,满脸惊喜,奋力挤出来。
“贤弟,你跑哪儿去了,都在找你。”
凤笙回头去看勾庆,却发现街角那处竟没了人,道:“人太多,就走散了,我也正在找你们。知秋她们呢?”
“禹叔和小七跟着她们,约在等会在石牌那里碰面。人实在太多,其他东西都挤掉了,就只剩下这个。”
范晋川说得十分羞愧,把花灯递过来。
凤笙见他衣襟乱了,鞋面上被人踩了许多脚印,发髻也有些凌乱,不过那盏玉兔花灯还保存得好好的,显然是为了护住花灯,花费了很大的力气。
“我看贤弟很喜欢这个灯,就只护住了它。”
凤笙目光闪了闪,接过灯:“我确实很喜欢,谢谢范兄了。”
“不谢,谢什么。对了,勾巡检呢?我记得最后是看见他跟在你身边。”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