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行-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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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若是朝廷不再只重八股,而是将时务提上正途,是否对官员不再假大空,而是能为百姓做些实事上有所助益?”
魏王沉吟片刻,道:“你也说了若是。”
“什么事情的起源都是一些很细碎的想法,这些细碎的想法需要一点点去完善,只要有心,未必未来不能做成。”
“你这种说法倒是少见。”
“这是我爹教我的,可能和师爷这行当有些关系,那些科举出身的官员因朝廷取士重八股,多数便冲着八股去了,而我们师爷说白了就是辅助这些不懂时务的‘老爷’,维持衙门的运转,以及‘老爷’升官发财。老爷不会的,师爷要会,老爷不做的,师爷要做,所以才会有无幕不成府,无绍不成衙之说。”
顿了下,她又道:“你说若是老爷除了搂银子摆架子包粉头外,凡事都得师爷拿主意,那你说是老爷是老爷,还是师爷是老爷?”
这话说得有点拗口,却让魏王剑眉一拧,本来漫不经心捏着凤笙衣角的修长手指,也停下动作。
“我当初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两淮那票贪官,其实不光是因为我手里有账本,还因我有很多潜在的帮手。”
就好像当初贺纶那样。
就靠着绍兴师爷帮那些人,不显山不露水,只需要只字片语,例如‘老爷’的弱点软肋,还例如一些其他别的,这才是凤笙能克敌制胜的关键。只是很多人的目光太高,大多都盯着老爷去了,万万没想到若论真正了解‘老爷’乃至衙门,还要是师爷啊。
这事凤笙从没和任何人提过,此事说小是说小,说大也挺重要,绍兴那么些人还指望着吃这碗饭,弄砸了大家的饭碗,以后谁也别混了,可凤笙能看出魏王这些日子的焦虑。
虽是他从不说,每日陪着自己下棋看书赏花,似乎闲云野鹤了,偶尔才去静室里打坐参禅。可恰恰每次将自己关在静室打坐,才是魏王压不住心中的焦躁,寻求外力干涉。
“你说天下兵马都是陛下的,可管着这些兵马的却是那些指挥使和将军。那你觉得这些兵马是陛下的,还是那些指挥使将军们的?”
这次魏王没有说话,眼中闪着一种奇异的光,看着凤笙。
凤笙也在看他,但话没停:“这些兵马可以说是陛下的,但也可以说是那些指挥使和将军们的,因为下面的人是听他们的号令,陛下要做什么,需要他们去执行。同理,指挥使将军下面有副指挥使有指挥同知,有参将有游击,有千户百户,那你说兵权到底属于谁呢?”
如果还继续照着凤笙这种划分,真正的兵权当属于那些兵卒们了,因为只有他们才是执行命令的核心关键。而凤笙用了两个例子来举例,其实不过是为了告诉魏王,处在高位者只看得见高处,殊不知底层才是关键。
皇子入朝办差,说是为朝廷分忧解难,实际上不过是给结交朝臣一个合适的借口,这些皇子根据不同势力进行拉拢收买甚至联合,可得用有用的就那些人,这些人都让人盯着,所以其实也可以换个思路。
对于魏王的势力,凤笙现在所知不过是凤毛麟角,她只能通过发散性思维来建议,而不是告诉他怎么做。
“你的很多想法跟我不谋而合。”
这也是为何魏王会去扶持勾庆一个七品巡检官的原因。但对于这个道理,魏王看得并不太透彻,可能就因为是处在高处的原因,他们惯于去拉拢收买最上面的那个‘头’,却忘了下面。
而凤笙这次以单人之力,搅动了整个漩涡,并将太子拉下马,这其中借用了师爷这个丝毫不起眼的行当,着实有些出乎魏王所料,也恰恰给了他很多启发。
“所以我觉得开个书院不错,算是另辟蹊径吧,如果能因材施教更好,例如河道的官员自然需要懂得水利,而不是派一个只会之乎者也的人去乱弹琴,不光河工,刑钱、盐务等更是如此。不过这事恐怕不好做,只能徐徐图之,我现在的很多想法都很细碎,还缺乏总体的汇总。另外我想在书院里加个女子馆,也算是给自己找点事做吧。”
“女子?”
凤笙点头,这个念头是在大明寺见到曼儿红着脸,低着头跟在范晋川身后时升起的。
撇除一切去看,她对曼儿是很惋惜的,一个那么聪慧的女子,碍于出身眼界学识等等,被自己的丈夫所忽视。像范晋川这样的人,不会太注重外表,更注重的是心灵上的共鸣,而这一切明显是连字都不识的曼儿所无法给予的。
可若是她能读书识字,了解到外面的世界,知道这个世界天有多高地有多大,又会何如?
那一刻,她被自己的想法震动了。
她很兴奋,其实这也算是一种无奈下的不得已而为之,因为她十分清楚,打从她嫁给魏王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她必须屈于后宅,她不想过这种生活,所以这也算是她给自己找的折中。
“你觉得这样如何?”
魏王伸手抚着她的眉眼,每次凤笙想做什么的时候,瞳子都会闪闪发亮。
那里面藏有星子,让人不忍拒绝。
“我觉得很难,但你不该被埋没。”
他吻了上去,从一开始魏王就没打什么好主意,只是注意力被凤笙转移了。此时他因凤笙所言发散了许多想法,让他心神激荡之余,再加上凤笙的坐姿,不禁就有些情动。
“你做什么?”
凤笙感觉不对,想起来却被人摁在腿上了。
“别动。”
最后她没动,他反倒动上了。
*
接下来的日子里,两人对开书院很上心。
睁开眼聊,睡觉的时候聊,偶尔吃饭吃着吃着突然想起什么了,还要说上几句。这几日两人很亢奋,大抵是有一个同样的目标,凤笙手边时刻准备着笔墨,有了什么想法通通记下来。
这与她平时的习惯有关,就好像那日她本来回答魏王,却突然说跑了题的话。师爷处于一个灰色地带,虽可以辅佐老爷,到底不是官身,而因为官这个字的复杂性,他们要考虑的了解的懂得的事太多。
例如在公事上,他们要懂得文书案牍、刑名钱谷,私务上他们要懂得怎么帮老爷打点各处,这样才能帮老爷升官发财。甚至碰到官场上的阴暗面,还要懂得出谋划策乃至害人坑人。
这么多琐碎的各项事务,光凭脑子记根本没办法,所以方彦就有个习惯,有什么想法或者要做什么事,都会随手记下来。
凤笙被他影响,也有这么个习惯。
这么做的好处很大,需要整理思路时,把记下来的东西看一看,更能开拓思路。
后来凤笙把整理好的,拿给魏王看了看,两人突然发现,要做成他们所想的,根本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这个时间跨度为年,可能需要数年,也可能需要数十年。
很难,但当下魏王赋闲在家,就当是给自己找点事做了。毕竟想将一家书院做大,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
魏王命人将他在京郊的那座庄子进行改建,图纸是他和凤笙一同完成的,光这件事就不是一月两月能完成,这么想想也就不着急了。
赵王添子,给魏王府下了帖子。
再是深居简出,这种场合不能缺席,就好像明明名为兄弟实则对头,当日其他皇子也必然会到。
自打凤笙嫁给魏王后,这还是第一次出门作客。
到了赵王府,魏王就和凤笙分开了,一个在前院,一个去后院。
赵王妃是个很热情,也是一个很面面俱到的人,大体上来说,魏王和赵王没什么矛盾,所以待凤笙还算仔细。也知道她这是第一次来这种场合,到了地方,和一众妯娌们见面,都是她出面帮着引见。
凤笙年纪虽轻,但无奈魏王排行高,自赵王妃以下的几位王妃,都要叫一声嫂嫂。她没有太多和妇人们打交道的经验,待坐下后,只是含笑喝茶,听着其他几位王妃闲聊。
这里面辈分最小的,当属梁王妃。
梁王排行为九,刚封王大婚没多久,梁王妃是在凤笙前头进的门。两人差不多处境,又坐在一起,听着那边机锋不断,这边喝茶时偶尔对望一眼,倒有了几分旁人琢磨不到的默契。
“三嫂架子挺大,上次秦王府里办事,本以为能见到咱们这新三嫂,没想到三嫂竟没到。”
说话的是安王妃,是个长着鹅蛋脸杏眼儿的美人,凤笙自打来这厅里,一直听的多,说的少,不过打从一见到这安王妃,凤笙便觉得她对自己有几分敌意,没想到现在竟挑拨起她和秦王妃来。
这话一听就是挑唆,也因此其他人都噤了声,美目来回在秦王妃和凤笙身上打量。
“妹妹莫怪,当时我与殿下不在京中,知道后便让下人备了礼过府。下次若再有这事,定不会缺席。”
凤笙这话是直接对秦王妃说的。秦王妃自然也不是傻子,一句话就想挑拨两家的关系,她自然不会上当,不过怎么说话才能既不得罪安王妃,也不得罪魏王妃,才是她目前要考虑的。
“自然不会怪,谁家还没点事什么的,不过三哥倒是好情趣,竟陪着三嫂去江南游玩,真是羡煞妹妹了。七弟妹你也别太羡慕,赶明儿和七弟说说,以七弟对你的看重,自然不会驳了,哪用得着你在这儿拈三嫂的酸。”秦王妃的口气既风趣,又不失礼数,本来挺尴尬的场面,倒是让她给圆上了。
赵王妃今儿是主家,也不希望闹得太僵,自然要帮忙说话,一阵说笑,事情也就过去了。
不过凤笙却很好奇,为何安王妃会这么敌视自己。
这事等过了会儿,几人换到园子里去赏梅时,终于有人给了答案。
凤笙走在后面,赵王妃特意落了一步等她。
“三嫂莫怪,七弟妹就是这样的秉性,人倒也没什么坏心。她就是睹物思人,这词用的不太恰当,不瞒三嫂,最前头的魏王妃是乔家的女儿,安王妃也姓乔,三嫂懂了?”
懂了,这安王妃不是对她敌视,而是对能当上魏王妃的人敌视。
赵王妃说完这话,就笑着加快脚步往前头去了,凤笙有点无奈地摇头笑了笑,心想这倒是什么事。
这么一分神,前头的人只剩背影了,衬着这冰天雪地,满园红梅,凤笙本来极为怕冷的,此时反倒不想上前头去了。
“王妃?”
凤笙对知秋笑了笑,又拢了拢手里的手炉,道:“走吧。”
拐了这个弯,才发现前头有人缓缓而行,此人穿着香妃色折枝花滚貂毛披风,是秦王妃。
似乎听见背后的脚步声,她带着丫鬟停下来,对凤笙投以微笑。
“三嫂。”
“六弟妹。”
两人变成同行,两个丫头陪在身侧。
“方才的事三嫂莫怪,七弟妹就是嘴上不把门,不过我到底与她不太亲近,也不好说什么,说多了就怕得罪,”秦王妃笑了笑,那笑声和语气分明意有所指,但又让人抓不到苗头,“不过她也不想想她这安王妃是怎么当上的,乔家也不是不得了的高门大户,能一门出两个亲王妃?”
她笑着拍了拍凤笙的手,对身边丫头说:“我瞅着那株红梅不错,过去看看,等会儿让人摘了带回去,就当是我找四嫂讨个喜气。”
说着,她就带着丫鬟急匆匆走了。
凤笙也就罢,知秋已经被这连着几出弄懵了,憋了会儿,憋出一句:“王妃,她们这是想干什么?”
能干什么?挑着她和安王妃斗呗。
“走吧,我们也去看看这红梅,等会儿挑一株摘了带回去,就当是找四弟妹讨个喜气。”凤笙笑着说。
见王妃不在意,知秋便就放心了。两人离开了这条岔路,还没走出多远,有丫鬟急急往这边走来。
“大皇子妃来了,我们王妃请魏王妃过去。”
大皇子妃?是说太子妃吧!
第88章
凤笙带着知秋跟着丫鬟往那边走时; 半路碰见了梁王妃; 似乎也是被请过去的。
“九弟妹。”
“三皇嫂。”
互相施了礼,两人一同往前走,快走到赏梅阁前; 梁王妃扯了凤笙一下。
凤笙停了脚步; 看向她。
“三皇嫂; 你估计是第一次见到大皇嫂吧?去了后; 她若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别放在心上。”
凤笙疑惑地眨了眨眼。
梁王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上次差点被她说哭了; 我怕你也被……”
这是善意,凤笙还是能分辨出来。
看着梁王妃年轻的脸,凤笙笑了笑道:“谢谢,大不了不听就是。”
可显然大皇子妃还是有些出人意料; 凤笙没想到她竟是用这种办法把人说‘哭’的。
……
宋氏生得瓜子脸,丹凤眼,穿了件半旧的玉白色驼绒夹袄; 酱色绣百合厚缎综裙; 袄子上的滚边都毛了,也没戴什么首饰; 十分素净。
她坐在上首处喝茶; 凤笙走进去第一眼就看见了她。
赵王府添子乃是大喜; 这种场合衣着还是讲究的; 不说光鲜靓丽; 至少喜庆是需要点儿的; 再没见过去哪家吃酒,竟穿得这么素淡,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家中有丧。凤笙见赵王妃的笑有些僵硬,大抵心里也不舒坦,但碍于情面不好说。
“见过大皇嫂。”凤笙和梁王妃在丫鬟的服侍下脱掉披风,就去了宋氏身前行了礼,普通的福礼,既不会让人觉得失礼,又不会过格。
宋氏搁下茶盏,眼睛落在两人身上,正确是落在凤笙身上。
凤笙想起她的身份,以及自己的身份,这种情况两人注定不可能握手言和,只希望对方保持理智,别做出什么失去理智的事,毕竟她也不想当面闹得难堪。
“两位弟妹起吧,你二人都是新进门的媳妇,我这身子骨也不好,寻常也极少在外面走动,尤其是三弟妹,这是咱们第一次见面?”
“是。”
宋氏淡淡一笑,又把茶盏端起,一派落寞寡欢的样子。
“到底不像是以前了,以前下面弟弟们大婚,成了婚的头日,怎么也要来见见我和你们大哥,可惜啊。”
可惜之后没有说,但这话这腔调顿时让人心里不舒服了起来。
像她们这种身份交往,不管内里如何,面子上要过得去,宋氏的话明显意有所指,也明显是针对凤笙。
梁王妃看了凤笙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面上又不好说。
凤笙笑了笑:“大嫂倒是个多愁善感的性子,不过今儿是四弟妹府上大喜,咱们还是不要伤风悲月了,也免得扫了四弟妹家的喜气,咱们看做点别的什么如何?”
“三嫂说的是,开宴还要再等会儿,这阁里烧了地龙暖和,我记得大嫂喜欢打马吊,不如我们支一局,也许久没玩过了。”赵王妃从中打圆场说。
“地龙啊,四弟妹可真是奢侈,我们那大皇子府连炭都快烧不起了。”宋氏阴阳怪气道。
赵王妃笑了笑说:“瞧大嫂说的,堂堂皇子府要是能缺炭,这天下也没人用得起了。”
“可不是,内务府那群奴才见人下菜,你大哥如今被圈着,门人清客都没了,少了下面的孝敬,封号也被父皇给夺了,那么一大家子人,天天坐吃山空,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哪里还烧得起炭。”
下面一众人互看一眼,都低着头,赵王妃下不了台,笑容越来越干。
吴王妃眼波一转,笑盈盈地道:“瞧大嫂这说的,让我们这些做弟妹的怎生是好,父皇现在也就一时气着,哪能一直气着大哥,不过大嫂说的这倒是个问题,总不能一家子都等着拖着。这样吧,我们这些做弟妹的别的帮不了,百来十斤炭还是能帮的,几位弟妹意见如何?”
“二嫂说的是,别的帮不了,一些炭火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