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以后-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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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并没有一丝回应,轿子只是仍旧一颠一颠地行着。
而莹月的体力在持续快速地流逝中,有一段时间,她神智恍惚,似乎是晕过去了,但最终她又知道没有,因为血不会像口水一样被自然吞咽下去,嘴里新涌出来的鲜血不断把她噎醒。
神智稍一回归,她就赶紧无力地拍打轿厢,她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伤口具体在哪了,整条舌头都肿胀剧痛,血一直涌,这种明确感受到生命力一点点从体力流失的感觉太可怕了……
她不会就这么死了吧……
她——不想死——
咚!
轿子落了地。
8、第8章
轿子停了,莹月以为自己的求救终于得到了回应,但外间只是喜乐声大作,爆竹齐鸣,爆开一阵比先更大的喧哗,里面似乎夹杂了什么“请郎君射箭”一类的欢喝声。
莹月没听清楚,她差点被这阵猛烈的动静震晕过去。唯一的好处是脚下终于安稳住了,她拽回仅余的神智后,得以一手巴着厢壁,靠着这支撑往前挪着,伸手去掀大红的轿子帘——
没等碰触,忽然“夺”一声,有一支箭从外面钉到了轿门上,不知是本来距离近还是射箭的人腕力大,这一支箭射上来,带动得整个轿子都晃了两晃。
然后外面有人“哈哈哈”大笑:“方爷,你疯啦,这是你的新娘子,不是劫道的悍匪,你使这么大劲,把人吓晕了,你可拜不了堂了!”
“你不懂,方爷就是要给新娘子一个下马威呢,看我们方爷这威风,将来这夫纲一定错不了!”
“哎呀,薛兄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哈哈——!”
外面爽朗的男声一应一和地打趣着,莹月在里面就凄惨了。
没人跟她说过吉日当天成婚的程序,徐大太太只是威胁她要老实听话就完了,那一支箭射上来的瞬间,她以为是冲着她来的,魂差点吓飞了,一口血和着口水,连呛带咳地喷了出来,差不多与此同时,一只手从外面撩起了轿帘——
是金铃。
先前就是她捡起了滚出去的宝瓶,现在莹月要下轿了,她要乘机把宝瓶塞回给莹月。
金铃毫无防备地跟莹月堪称恐怖的面容对上,眼眶刹时瞪大,眼珠子都要瞪凸出来,一声尖叫含在唇边,但惊吓过度,竟没叫得出来。
她僵直的动作很快为人觉出不对了,从旁有另一个人上前来,探身从揭起的轿帘一角往里望了一眼。
莹月气息微弱泪眼朦胧地望出去,尚未看清这人什么模样,对方一眼之后,却是迅如闪电,劈手夺过她揉在膝上皱成一团的盖袱,重罩回她头上,莹月才一惊,整个人已觉一轻,叫人打横从轿子里抱了出来。
她看不见,惊得张着手胡乱摸索,摸到那人襟前,忙先拽紧了他的衣襟,恐怕掉下去。
抱着她的人不管她做什么,迈开大步转身就向宽阔的朱红大门里飞奔,身后爆竹锣鼓都歇了,一片嗡嗡的茫然议论声。
“出什么事了?”
“新娘子发急病了?”
“不知道啊,哎,新娘子怎么了?”
四起的议论最终逼到了金铃面前,金铃嘴唇和双腿一起发着抖,按照徐大太太的算计,这露馅至少也要到拜过堂送入洞房揭盖头的时候,那时礼已成了大半,平江伯夫妇为着自家的颜面,为着老伯爷的病情,当场揭开大闹的可能性会降低许多,而只要不闹开,这事就有往下转圜成就的余地——
可现在,全完了!
三姑娘平时怂得跟个兔子似的,谁都能去欺负一下,怎么忽然烈性起来,居然敢咬舌自尽了呢?!
她要早是这个脾性,徐大太太也不会把她填上花轿坏事啊!
眼下这个局面,喜事随时变丧事,还是众目睽睽之下,要是传到方老伯爷耳朵里去,把他气得一口气上不来——金铃简直不敢想了,真到那一步,她们这些送嫁的徐家人还走得脱?被平江伯府的人拿住了立即打死都是活该!
金铃两股战战无处可逃,对着众人的疑问一时也想不出话敷衍回答,只恨不得原地昏倒。好在同来的蔡嬷嬷年老而心性老辣——就是先前一直拧莹月的那个,向众人应付了句“姑娘身子骨娇弱”之类的话,就把金铃扯到自己人包围的一个小圈子里,厉声问她:“怎么回事?”
金铃见了她,总算有了主心骨,忙凑上去焦急地低声道:“嬷嬷,糟了,三姑娘咬舌了!”
蔡嬷嬷也愣了:“什么?”
“真的,三姑娘一脸血,我一掀帘子,她还又吐了一口,吓死个人!”金铃慌张着,“嬷嬷,现在怎么办?我们快逃吧?方家大爷把姑娘抱进去了,他不认得姑娘,可洪夫人肯定是认识的,这事瞒不住,马上就得来人问我们话了!”
“瞎说八道,往哪儿逃,丢下个烂摊子跑了,回去太太能饶了你?”蔡嬷嬷心下突突乱跳,但毕竟掌得住些,喝止住金铃的馊主意之后,又飞快想定了对策,“我们跟着进去,没在外面闹出来,事情就不算太坏。”
金铃傻了——这还不算坏啊?
她是徐大太太身边的一等大丫头,又能被派出来干这等阴私事体,当然不是个失惊打怪的毛躁性子,只是适才往轿子里的惊魂一瞥给她留下的阴影太重了,她还没完全缓过来,口吃道:“进、进去?”
那不是自投罗网吗?
蔡嬷嬷不理她的疑问,转而反问她:“你看三姑娘伤得怎么样?”
“可重了!”金铃忙答,“全是血,嬷嬷,你见到三姑娘的手没有?方家大爷把她抱出来时,我见着她的掌心都是血红的,能不能活很难说了,唉。”
她平时虽然不把莹月一个边缘庶女放在眼里,但莹月毕竟从没有得罪过她,她想起好好一个姑娘就这么没了命,心里也有几分唏嘘,叹了口气出来。
“不能活最好。”蔡嬷嬷眼中却精光一闪,“人是方家大爷抱进去的,三姑娘这口气要是断在了平江伯府里,伯府就别想甩得脱干系。到时这门亲是做不成了,可方伯爷和洪夫人也难再找我们太太问罪了。这事,寻个急病而没的理由就了了。”
金铃:“……”
蔡嬷嬷扯了她一把:“叫着我们的人,快进去,总站在这里叫人看着才不像样!”
金铃压下不断从心底冒出的凉气,答应了一声,忙去安排起来。
**
莹月这口气没断。
抱着她一路直闯入府的方家大爷决断与行动力兼具,短短一刻钟内,他一语未发,沉默往返,把她安置到一间空房后,又飞快拉来了一直在府里给方老伯爷看诊的王大夫。
王大夫人过中年,腿脚没他那么利落,一路跟着直喘,待见到脑袋悬在床边、一张血盆小口的新娘子,吓了一跳,忙上前看视。
“这是伤着哪了?嘴里?快张开我看看!”
方寒霄立在床侧的青帐旁,把莹月从府门外一路抱到这里、又去拉扯了王大夫来,这接连不断的路程好像对他没有任何影响,他气息丝毫未乱,低着头,垂下眼帘看向莹月那张因为一路颠簸又呛了几口血而显得更加惨烈的面容。
没想到歹竹偶然也能出好笋,徐家当家人混账,用心宠惯的姑娘不知廉耻,这不放在心上、随意养出来顶缸的庶女倒还是个性烈不屈的。
莹月此时:啊——
她无声地把嘴张得大大的,给王大夫看。
——一个一心求死的人,似乎是不会这么配合大夫的。
方寒霄的眉头抽动了下。
王大夫用力盯着莹月嘴里看了两眼,她流血到这时候,嘴里一片血糊糊的,舌头也肿了,王大夫看不出来个头绪来,只好转头要水,让莹月先漱口。
这间房内没有别人在,方寒霄脚步一顿,移开去桌上取茶壶倒了杯水来,莹月接过来,她求生心切,抖着手捧着杯子,强撑着灌了两口,咕咚咕咚在嘴里漱了漱,吐了,然后气喘吁吁地倒在床边。
再然后就又:啊——
真是非常坚强又配合的一个伤者了。
不过她的状态确实很虚弱了,要不是还有血丝在缓慢渗出,混着口水把她喉咙噎着,她这一倒回床上就得直接晕过去了。
她已经这么奄奄一息,但王大夫看过她的伤口后,原来紧张的神色反而缓了缓:“没咬断。”
在一旁负手而立的方寒霄大概是做了什么示意,王大夫接着道:“咬得很深,但没有断口,大爷放心,慢慢调养是养得回来的。”
房里静默片刻,王大夫又道:“大奶奶的血流到这个时候,已经不太流了,我这就开方,煎一剂来大奶奶喝下去,应当就止住了。只是后面要好好养着,麻烦事不少。”
他一直好似在自说自话,莹月这个角度看不见方寒霄,听到这时,忽然间会意过来:方家大爷是个哑巴,说不了话。
她当然早就听说过这一点,但听说归听说,她从未以为自己能和长姐的夫婿产生什么额外的交集,便也从未将这一点往心里去。
王大夫走开了,大约是忙着开方抓药去了,莹月悄悄把眼闭上,知道自己性命保住以后,她心头也不那么紧张了,就想装晕——
因为她的麻烦事确实不少,她可没忘记,她是个假货!
什么“大奶奶”,根本不是她,方寒霄现在是还不知道,等知道了,哪里还会好心找大夫给她治伤,说不定立刻就要把她丢到大门外面去了。
因为这样,她虽然跟方寒霄已有过挺近距离的接触,但甚至还没有看过他一眼——她心虚呀。
当然她心里很有自觉,她被撵出去是迟早的事,不过她有一点小心思,这个给她看伤的大夫很厉害的样子,她想从他那里蹭一碗药再走,等回去了,徐大太太恼怒还恼怒不过来,不狠狠罚她就不错了,肯定不愿意给她请什么大夫。
房间里十分安静,闭上眼睛以后,别的感官被相应放大,但莹月仍然感觉不到什么动静,只能从没有听到脚步声来判断方寒霄没有走动,应该还在床边不远处,除此之外,她就只听见自己喉间细微的吞咽声——
“霄哥儿,出什么事了,我怎么听说你抱着新娘子跑到这来了?”
急匆匆的脚步声连着声音一起响起,是原在花厅里宴客的洪夫人闻讯匆忙赶了过来。
莹月眼皮一颤——她运气太差了,连碗药都来不及蹭到!
呜呜。
方寒霄往床边望了一眼。
他看得到莹月染血的细弱脖颈间微不可觉的滑动,以及她忽然颤动了一下的眼皮。
他的眼神——实在是一言难尽。
9、第9章
洪夫人其实不认得莹月,徐大太太就没把庶女叫出来见过她,但洪夫人认得望月,往床上一看,她就诧异地叫出声来:“这是谁?”
莹月面如火烙,心似死灰——她最害怕面对的情形发生了,丢丢丢死个人了!
她完全没脸睁开眼来,只听屋里静了片刻,洪夫人否认的声音继续响起来:“不是,这不是徐家大姑娘。”
莹月持续装死,别说她现在舌头咬了说不出话来,就是能说,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平江伯府的人解释,说她事前不知情,说她全然是被迫的?
谁信哪!
不过虽然没睁眼,她也能感觉到不知有几双眼睛诧异地在她身上扫来扫去,莹月尴尬得手脚都发麻了,她这时候也不想着贪心人家的药了,只希望洪夫人一生气,直接叫人把她抬起来丢出去算了——
“夫人,老奴见过夫人。”
莹月睫毛一霎——是蔡嬷嬷的声音。
徐大太太的陪房,非常厉害的一个老嬷嬷,手劲特别大,她现在被拧得最多的腋下那一块还觉得隐隐作痛。
洪夫人的声音里蕴着不善:“蔡婆子,这是怎么回事?我方家这几年来有什么不到之处,你们要在大喜的日子里闹出这个花样来?跟来送嫁的你们家主子是谁,叫来与我个交待!”
蔡嬷嬷赔笑:“夫人息怒,这吉期定得急,我们家大爷往南边去了,一时赶不回来,二哥儿小,来不过做个样子,他什么也不知道,您有话,只问老奴便是。”
新娘子出门照理该有娘家兄弟送嫁,徐家长子徐尚宣人在外地,现成的理由脱了身,底下的二爷是庶子,今年才十一岁,蔡嬷嬷这话是实,他这点年纪确实也没法知道什么。
洪夫人冷笑:“好,你知道,那你来说,说完了,我去和徐氏一总算账!”
她说着,转头缓了点语气安慰方寒霄道:“霄哥儿,你别着急生气,徐家敢给你抬个假新娘来,婶娘绝不会放过他们,一准替你把这口气出了!”
莹月眼睫又抖了抖:她就躺在这里,要算账还能跑得了她一份?只怕第一个就得找她来。
她不敢睁眼,看不见方寒霄对此有什么回应,只听得洪夫人雷厉风行地跟着又吩咐人:“老伯爷那里着人守好了没有?这事万万不能叫他老人家知道,谁要是走了风声,让老伯爷气出什么不好来,我揭了他的皮!”
屋里一片低低的应诺之声。
“去把伯爷也请过来——蔡婆子,你干什么?”洪夫人声音转厉。
蔡嬷嬷止住了悄悄往床边挪的步子,小心地道:“老奴想瞧一瞧我家姑娘怎么样了,大爷直接抱着姑娘走了,老奴没来得及看,心里担心。”
她主要是想看看莹月断气没有,要是还活着,那可麻烦得很。
她的心思没能瞒得过洪夫人,洪夫人冷笑:“你真记挂你家姑娘,进来第一件事就该去瞧着了。现在说这话,怎么,还想把这责任扣到霄哥儿头上不成?你别跟我使这些见不得人的心眼,老实招来,徐望月是不是心大了,嫌弃霄哥儿了?”
蔡嬷嬷忙道:“夫人误会了,不是——”
“不是就怪了!”洪夫人张口就打断了她,“她有这份心,早说,我不怪她,我们霄哥儿大好男儿,不愁没有好姑娘配。徐望月要攀她的高枝,只管去攀,我一点不留难她。可如今这样算什么,推一个——这个丫头是谁?”
蔡嬷嬷嚅动着嘴唇:“是家里的三姑娘。”
洪夫人接着说下去:“推一个庶出妹妹出来搪塞!有这么作践侮辱人的吗?把我们霄哥儿当成了什么?!”
是很不像话——莹月在心里附和,不过,她也有一点觉得怪怪的。
这个洪夫人听上去很精明哪,精明到蔡嬷嬷还未实际招认什么,她已经把事实真相猜了个差不离。那么就奇怪了——她既然这样精明,从前又怎会一点没看出来望月对这门亲事的不满意,还大方满足望月对外试探的需求,让事情到了这一步呢?
莹月没再往深里想,她不熟悉洪夫人,想也想不出来,她只想赶快脱身,方寒霄不会说话,她把眼一闭,还能逃避一下,现在洪夫人进来,噼里啪啦每一句话都令她脸颊火热,无处遁形,只觉身下的床铺都好像长了钉子似的,刺得她要躺不住。
“大爷,药熬好了。”
就在这时候,王大夫走了进来,屋里多出来的许多人令他一怔,不过他行走豪门间,很知道谨守医者的本分,一句也不多问,只向方寒霄道:“可以让大奶奶服用了。”
唉。
莹月在心里悄悄叹了口气。方寒霄虽然碍于是个哑巴,不能以言语表达愤怒,可他心里必然是十分生气的,不把这碗药泼到她脸上就不错了,怎么可能还给她喝。
但过了片刻,她却听到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