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以后-第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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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问题没人敢问到他脸上来,可是皇帝不傻,他面上绝不肯对任何人承认,心里不得不有数。
一个不能孕育子嗣的男人。
多么耻辱的名头,他承受不起。
所以当有人给了他理由后,他立刻就相信了,并且越想越真——一定是有人害了他,不然他怎么会这样!
“那证据呢?你查出证据了吗?”
“那个宫女不就是人证了,还要什么证据?”皇帝道,“这种事,朕又怎么好大张旗鼓地查,让宫廷内外都知道朕——”
皇帝说不下去,他是被人害了,这个答案给了他自己交待,可是不能拿出去公告,他那个时候还很年轻,心里还存着希望,怎么肯让外人知道他从此生不出孩子来了。
也许还有奇迹出现呢。
可是奇迹一直没有出现。
他心魔渐生,渐深。
“没证据,那我不信。”韩王干脆道,“二哥,你是不是傻,我娘要是能给你下药,为什么不毒死你算了?就光叫你生不出孩子?”
他说话太不客气,皇帝怒道,“朕那时是太子,倘若中毒身亡,先帝怎么会不彻查,你以为先孝慈皇后还能全身而退吗?”
“反正我娘不是这种人,没干过这种事。”韩王道,“她在的时候是跟你不对付,可是临终的时候已经后悔了,说自己年轻的时候不该与你为些琐事摩擦计较,致使遗祸给我。她恐怕你登上皇位后,找我的麻烦,叫我务必答应她,老实在西北呆着,不要出头惹事,招你的眼。”
“这么多年以来,”韩王问他,“我可曾违背过我娘的遗愿?可是你仍然没有放过我,你杀了我的儿子——”
皇帝咳喘着,想说什么,韩王打断了他,“我知道,你想说,我娘害了你。二哥,你有这份怨恨,为什么不来问我?你就听信一个宫女的搬弄之语!”
“你为此葬送了我的长子!”
皇帝被质问得无话可答。
他曾经那么笃信不疑的事实,在韩王的声声质问之下,如积雪遇暖春一样,以为多么厚实坚硬,其实不堪一击。
“那个宫女呢?”韩王站起来,“把她叫来,我亲与她对质!”
“……死了。”
好一会儿的安静之后,皇帝淡淡道。
对不对质的,他忽然觉得没有意义,他先生了心魔,才令旁人乘虚而入,他需要一个理由,转移对自身的无能为力,于是这么一个可笑的局,也能把他装进去。
“你确实很老实。潞王蜀王到处乱跳的时候,你也没动静——呵,他们以为朕不知道,这些蠢货。”皇帝嘲笑了一句,又道,“你觉得你是遵守先孝慈皇后的遗命,可是你知道,在朕这里是怎么看吗?”
他笑着道,“朕觉得,你是被融钧的死镇住,不敢掺和了。”
韩王愤怒地涨红了脸:“你——!”
“你说得对。”皇帝平静地道,“朕应该问一问你,哪怕闹到当面和你打一架。”
“不过,说这些都晚了。”
皇帝很清楚,哪怕是再重来一次,他也仍然不会问的。当初的顾虑,一直都在,他不敢面对自己生不了孩子的困境,连查都不敢深查,靠想象给韩王定了罪。
不是所有误会都能理清,有时候,就是回不去了,因为回去也不过把过去重演一遍。
韩王喘着粗气,在床前转了两圈,他真是要气死了,这个兄长要不是只剩了一口气,他一定揍他!
“那你这回怎么想的?不会以为又是我给你下的药罢?!”韩王转过两圈以后,终于找到了句话说,转回身来瞪向龙榻。
“朕没有这么傻。”皇帝咳着,否认了——他这回咳得重了些,唇边出现了血沫,“后宫里有没有你的势力,朕这个皇帝,总还是清楚。”
他既然这么防着韩王,当然格外留神,不会允许自己的卧榻之侧伸进他的手来。可是别人,就保不准了。
“朕是天下之主,却使阴私手段,开了这个口子,怨不得有人效仿了。”
皇帝自省着,但眼中的光芒却冰冷下来,“老三,朕恐怕没有空与你多说了。你出去,叫苏阁老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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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就是自己生不出来,没人害他,大家当成弱精症想就好了,他接受不了现实才搞出一堆事~
下次药就能让人生不出来的药我觉得应该不存在。。
138、第138章
皇帝给苏阁老下了一道命令:将卫太妃阖宫拿下。
这个命令传出以后; 石皇后当即白了脸——皇帝没有找她的事; 但去后宫拿人; 绕过她这个皇后找了外臣,这本身就是一个极不好的讯号。
她因此站起,试图争取:“阁老; 本宫去吧。”
苏阁老模糊地笑了一下,做到他这个位分上的人; 石皇后可以看出来的问题,他如何看不出来; 不论石皇后有没有牵涉其中; 皇帝弃她而吩咐外臣; 就是神智清醒了些以后; 将后宫全部疑上了。
既然如此; 他怎么还会让石皇后去,如果皇帝真的疑对了,那石皇后这一去; 岂不是与了她毁灭证据的机会。
他便只是拱了拱手:“老臣不敢有违圣命; 娘娘还是在此歇息罢。”
石皇后跌坐回椅上。
延平郡王也急了,道:“阁老,好好的,去拿太妃娘娘做什么?可是谁在皇爷面前进了谗言; 让皇爷生了误会?”
苏阁老目光奇异地望了他一眼,他原来没有对这位郡王生出什么怀疑,因为没有想过他有这么大的胆子; 但皇帝自己觉得不对,那有些事,就不好说了。
“郡王,您放心,倘若是误会,那自然会澄清的。”苏阁老面上还是很客气,说完以后,就匆匆出去了。
延平郡王不敢拦他,在原地发了一会呆,想要往里间去:“我去问皇爷,这一定是误会。”
首辅苏阁老走了,余下的几个阁臣威望稍逊,各自互望,犹豫了一下,没有去拦他。
延平郡王便顺利地进去了——然而他才进去,一句话没来得及说,就叫皇帝喝了出去,皇帝还努力着扬起了带着咳喘的声音:“吴准呢?在哪里躲懒,还不滚过来,咳,咳咳!”
一个阁臣忙走到门边道:“回皇上,吴太监因经手了皇上的药,有嫌疑,臣等商量之后,暂且拿下了他,留待后审。”
“不是他的事,叫他回来。”皇帝虚弱而不容反驳地道。
阁臣迟疑片刻,躬身道:“是。”
吴太监回来了。
——差一点他就回不来。
被差遣去的锦衣卫去提人的时候,负责看守他的两个锦衣卫正在打架,被拦分开以后,其中一个锦衣卫指控另外一个试图给吴太监灌药——不知灌的什么药,肯定不是好东西。
两个锦衣卫连同吴太监一起被扭送进来的时候,方寒霄站在不为人注意的角落里愣了一下——其中一个竟是薛嘉言。
薛嘉言是指控的那个,他伯父薛鸿兴翻了船,他按理就算不被拿下,也该回避,但皇帝病发得太突然了,仓促之间,没人想到那么细节的事,于是他不但正常当着差,还因为在御前,被阁臣顺手指去看管吴太监了。之后别人看不见他,更想不到还有他这个人了。
“我看了吴太监一整天了,实在尿急,赵中勇叫我尽管去,一个老太监,他一个人看着就够了,我就去了,但我没敢跑远,找了个角落就解决了,很快跑回来,然后就看见赵中勇扳着吴太监的嘴给他塞药!”
方寒霄发现了薛嘉言,但薛嘉言情绪还处在激动之中,暂没有发现他,只是当着乾清宫里众人的面,大声说着经过。
阁臣的表情十分严肃起来,问那个被指控的锦衣卫赵中勇:“你好大的胆子,药呢?”
“药撒了。”去提人的锦衣卫指了指吴太监,“好像是撒在他身上了。”
吴太监襟前的衣裳上有一片被浸湿,从朱红转成了褐红。
湿他衣襟的不但是药汁,也是他嘴里吐出来的血——薛嘉言回来得没有那么及时,吴太监虽然极力挣扎,终究还是叫灌了一点进去,此时发作起来,他吐出来的血都是黑红色的,这药是什么成分,也就不问可知了。
当下一个太医连忙奔过来施救,阁臣们则是震惊又愤怒,吴太监未审而遭灭口,这凶手也太猖狂了!
当下立即审起赵中勇来。
吴太监还没有死,赵中勇无可抵赖,不等板子上身,就招了,有人买通了他,让他灌吴太监毒/药,造成他畏罪自杀的假象。
阁臣追问:“是谁?”
赵中勇的目光在室里找寻着,掠过延平郡王的时候,停住了。
他很慌乱,一时没有说话,但所有人追着他的目光,都望向了延平郡王,目中震悚鄙夷之色不一。
延平郡王愣住了,片刻后,怒道:“不是我——我见都没见过你,你不要含血喷人!再说,我买通你杀吴太监干什么,我和吴太监又没仇!”
这个辩驳实在不怎么高明,阁臣们目中的疑虑之色不减。
延平郡王额上急出汗来,伸指指赵中勇:“你给我说清楚了,到底是谁指使的你?这么不明不白地看我算什么!”
赵中勇瑟缩了一下,脱口道:“是卫太妃。”
那么他会看延平郡王就不足为奇了。
假设他招认的是真的,这一条线就很清楚了,卫太妃先给皇帝下药,事发后准备好了薛鸿兴这个替罪羊,然后将近侍皇帝、必然会接触到药碗的吴太监灭口,谁都知道,这阵子吴太监和薛鸿兴走得比较近,还收了薛鸿兴的重礼,那么作为薛鸿兴的同伙,吴太监已经“畏罪自杀”,薛鸿兴更无法说得清楚,他凶手的罪名会被坐得更实。
卫太妃年已古稀,设出这么大一个局来,当然不会是为了她自己。
赵中勇没有指认延平郡王,但跟直接报出他的名号来也没什么区别。
这一个变故,将承恩公都惊得完全清醒过来,努力睁大层层皱褶的眼皮,向着延平郡王道:“郡王爷,你、你这是大逆不道啊,你怎么能这么做呢!”
延平郡王一脸的百口莫辩:“老公爷,我没有,娘娘——!”
他乱了分寸,又向石皇后求救:“娘娘,您觉得侄儿是这样丧心病狂的人吗?退一万步,侄儿也没有这样大的胆子呀!”
石皇后没有回答,只是扶住了额头,向椅中歪去,一副受不了打击的模样。
卫太妃就在这个时候被带来了。
离去的苏阁老不知道这里生出的新变故,未确定卫太妃的罪行前,对这位先帝朝的老人还保留了尊重,没叫人绑缚她,卫太妃是自己走了进来。
卫太妃极瘦,衣饰极简朴,踏进门槛的时候还昂着头:“皇上,老身将死之人,只余一口活气,皇上怎会疑上老身——”
她的辩驳在看见跪在当地的赵中勇时,戛然而止。
延平郡王终于得以松了口气,因为众人的目光终于从他身上移开,转到了卫太妃身上。
就是这么一个不惊人的老妇人,胆敢对皇帝下手。
延平郡王连忙冲上去:“祖母,此事果然与您无干吧,我就知道他们是弄错了!”
没有人附和他,卫太妃进来时那个反应已经给了所有人答案。
她倘若和赵中勇没有瓜葛,为什么会认得他,并且被他惊住。
……
至此,方寒霄站在角落里,终于舒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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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间,之前那两个太医重新进去,一直都在对皇帝进行着施救,他们很奇怪为什么于星诚荐进来的“神医”在治醒皇帝以后,出来传了遍话,再进去以后就站那不动了,其中一个见皇帝忽然咳喘加剧,在床上痛苦地颤动起来,手忙脚乱连忙试图把皇帝按住,他腾不出手,扭头厉声指使他道:“快,你来扎针,膻中穴!”
韩王手里捏着根金针,走到床前,顿了顿,问皇帝:“我扎了?”
他是武人,倒是知道膻中穴在哪,问题扎针的手艺他没有,扎下去是什么效果,他不能保证。
皇帝哪有空回答他,瞪圆了眼:“——噗!”
他喷出了一口血。
这一口血喷出来以后,皇帝好像疼痛得好了些,他不动了,手脚虚软地瘫回了柔软的床褥上,眼神也平静下来。
两个太医对视一眼,心都凉了——这一点都不好,是油尽灯枯之相了。
“皇上——”太医胆战心惊,抖着嗓子。
“叫他们都进来。”皇帝没有回应他的呼唤,只是低低说了一句。
这个“他们”很笼统,但皇帝已是回光返照一样的气息,太医又怎么敢细问他,惶惶地应了一声,就冲出去了。
另一个太医还杵着,皇帝无力向他挥挥手,太医呆了一下,不敢不听令,脚步虚浮地跟着倒退了出去。
“老三,你过来。”皇帝又叫了韩王一声。
韩王表情复杂,往床边又靠近了一步:“干嘛?”
他与皇帝有杀子之仇,但双方又毕竟有着微弱的兄弟情分,看见仇人兼兄弟如此,他心底未必多么畅快。
皇帝慢慢地,挣扎着,抬起了一只冰凉沾血的手,抓住了他的袖子:“先孝慈皇后,究竟有没有害朕,朕,没有空追究了,既然没有证据,就当做是没有罢——”
韩王道:“怎么叫当做,本来就没有!”
皇帝微弱地笑了笑,他现在知道其中有误会,但要说因此完全相信了韩王,不,他没有,他是天子,第一等尊贵,第一等孤独,第一等疑心。
“是与不是,朕总是要下去见到先孝慈皇后了,朕,亲自去问她……”皇帝停顿了一会,好像在出神,又好像在下什么决心,终于道,“融钧没有得罪朕,朕不该将怒火发到他的头上,这一件,是朕错了,朕会补偿给你。”
“你怎么补偿?!”韩王悲声,“你能把他活着还给我吗——!”
石皇后、承恩公、阁臣们等在此时走了进来。
延平郡王也想进来,但两个锦衣卫从旁看管住了他,他便只能停步于帘外,能听见皇帝的话语,但看不见皇帝。
里间的声音响着。
“苏阁老,拟诏。”
“是。”
“朕与兄弟阔别多年,思念兄弟,月前,召韩王进京相叙。”
“朕,继大统二十五年,东宫空悬,深愧祖宗,宗藩韩王,先帝之第三子,先孝慈皇后所出,忠厚敦诚,今兄终弟及,亦合祖宗家法……”
延平郡王脑中嗡地一声巨响,再往后皇帝还说了什么,他都听不进去了,只是软倒在了帘边。
139、第139章
这场国朝最高权力的交接来得突兀而平稳。
尽管不知道皇帝什么时候下了旨意命韩王进京; 尽管不知道韩王为什么会装扮成个“神医”进京; 尽管大臣都素知皇帝与韩王不和; 过继子嗣都从没考虑过他家的——
尽管有这许许多多的疑问,在皇帝最后拉过韩王的手,吐出一句“朕补偿与你”了; 就溘然长逝之后,众臣还是长跪举哀; 而后又向新皇行了九叩大礼。
不管怎样,从身份的法理性上; 韩王确实无可挑剔; 而韩王平素与皇帝再不和; 总归没干出给皇帝下药的事; 又有皇帝临终遗言; 他这番承继大统,便谁也说不出什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