摽媚-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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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的气势所折服。
唐连迎上前躬身行了个礼,低低唤了声:“相爷。”
这不是在京城,何况唐初楼还是微服出行,一切礼仪从简,并不需要太过张扬。
唐初楼微微颔首,目光在庭院里一转,落在大雨中垂首静立着的十二娘身上,在她四周的雨地上,或仰或伏,倒着七八个死了的羽林卫。她手中金铃剑斜斜指出去,仍处于随时攻击的状态,雨水打在剑穗系着的金铃上,发出清越铃鸣。
铃铃铃——铃铃铃——
久久不绝。
他的目光从金铃剑上缓缓收回,微皱起眉,颇有些漫不经心地问唐连道:“这是怎么回事?”
唐连看看十二娘,又看看雨地里那一堆死尸,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远在廊下的阿芙抢着替他答话道:“相爷,这都是十二姐干的,她同秦放歌的人勾结,帮着人家对付自己人,还……”
她还想继续再数落十二娘的不是,被唐初楼侧目一瞥,心头突一跳,便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低下头惴惴地不敢再看他。
唐初楼的目光淡淡扫过十二娘,又转回唐连脸上,问道:“阿连,真是你十二姐杀的人?”
“是。是我干的,人都是我杀的。”十二娘仰起脸,抢在唐连之前,毫不犹豫将罪过认了下来。她知唐连来得晚,有些事他不一定清楚,若答的模棱两可必会致相爷不满,与其这样,她还不如就干脆认下来,也免得唐连左右为难。
当然那并不止是她一人的杰作,其中的多数是叶如诲干掉的。而今叶如诲已脱身逃出这座小院,她则回归了自己人的行列中,只是这所谓的自己人,真的就能是自己人么?
在这群自己人当中,她照样会随时丧命,或许,比跟秦放歌在一起时死的更快。
唐初楼并没有看她,只轻轻哼了声,淡淡道:“这一年多不见,你倒是长本事了。”负手举步随着打伞的小厮缓步往廊道里而去,并未立刻便追究十二娘的杀人之罪。
他不发话,唐连便十分为难,又担心阿芙会趁机对十二娘不利,便忙追上前,却又不知该如何措辞,只支支吾吾试探:“相爷……十二姐她……”
唐初楼停下脚步,又看一眼雨中那道纤长的身影,道:“人交给你,你看着办。”
“是。”
唐连这才松了口气,他最清楚这医馆内的格局,忙将唐初楼引到居中那间厢房门前,打开门请他进去。
唐初楼待要步入,却忽顿住,转头朝阿芙招一招手,含了笑柔声道:“阿芙,过来。”
阿芙惊喜地抬头,欢叫一声,立刻如云雀般奔了过去。她早盼着这一刻的到来,只是畏于相爷不经传唤不得随意近前的命令,不敢贸然过去。这时相爷既允准她近前服侍,她再无顾忌,欢喜无限地奔过去抱住唐初楼一只手臂,腻声道:“相爷……”
唐初楼侧头看她,唇边有温柔的笑意,眼中似有宠溺之色,伸手在她嫩生生的面颊上轻捏了下,道:“想我没有?”
“想……”阿芙娇羞地低头,语声越发柔腻,“阿芙好想相爷。”
转过头颇含了几分警告地狠狠地瞪一眼唐连,唐连怒目反瞪回去,她却又得意洋洋掉转头,格格笑着与她的相爷手挽着手进了厢房。
格格的笑声从廊下直传出去,一直传到被大雨肆虐的庭院当中,传到十二娘耳中,哗啦啦的雨声一瞬仿佛淡去,满世界回荡的都是那银铃般快乐的笑声。那本该是让人心神愉悦的声音,可她却觉无比刺耳,刺得耳膜嘶嘶作响,心中某处訇然碎裂,痛楚一点点扩散开来,侵袭至全身每一处神经,痛到发抖,痛到毫无知觉,终至木然。
她深深吸了口气,雨水在脸上交横,顺着唇角滑入口中,又苦又涩。
“十二姐——”唐连不知何时走过来,颇有些担心地看着她。
“我没事。”十二娘摇头,面上有笑意,却是潮乎乎的。
唐连将手中的伞再往她那边挪一挪,只不知说什么安慰她,少顷,拉住她手往廊下走,将她送进之前养病的那间屋内。十二娘浑身发冷发木,意识也有些昏愦,呆呆地由着他摆布。
唐连将她按到在一把椅子上坐下,找了块毯子将她裹住,又拿干帕子给她擦湿漉漉的头发,擦了片刻,却把那帕子狠狠甩在地上,掉转身走了出去。十二娘本以为他这一去便不会回来,也难怪自己这般失魂落魄的,看着着实让人糟心,还不如走了的好。不想盏茶的功夫他却又回来了,手里端着碗热腾腾的汤给她:“先喝点姜汤暖暖身子,我已叫人烧了热水,过一会就送来,洗个热水澡,就什么都忘了。”
“十三弟,你……你真好……”十二娘担心自己再多说一个字便会流泪,忙将那碗姜汤抢过,碗中热气氤氲,熏得她眼中一酸,一颗泪便掉了下去。她也来不及去擦,埋下头大口大口地喝起姜汤。
姜汤入腹,冰冷的胸臆间方有丝暖意回来,也只唐连才这般知冷知热,在她觉得冷到极点时,为她煮上一碗暖心汤。
她抬起头,将眼中泪意忍回去,望住唐连展颜一笑,轻道:“阿连,真好喝。”
“那就好。”唐连半蹲在她膝前,抬手将她垂落下来的一绺乌发抿上去,注目看她片刻,道,“这才是我的十二姐。”
两个羽林卫抬着一大木桶热水送来,唐连示意二人将木桶抬去屏风后,低声对她道:“门口都由我的人守着,绝不会放阿芙进来,你洗完好好睡一觉,相爷那里,我会替你周旋。”
唐连起身出去,反手将门关好,叫过几个守卫的羽林卫低语嘱咐。方交代完毕,便见唐初楼身边的小厮泛香走了过来。
“十三公子。”
“什么事?”
“相爷有话问,叫您马上过去。”
唐连点点头,心里却是纳闷,这时节相爷不是正跟阿芙在一起,论理是不该招他去的,怎么倒叫他过去?难道是阿芙告了他的状,相爷找他去对质不成?但这也不大可能,相爷超拔睿智,谁是谁非,心里自有一本帐,又岂会听一个小丫头挑唆?
除非是他真对自己有了戒心,想借机除掉他……
两间屋子离得不远,没几步便到,房门半开着,低垂着青幽幽的竹帘。
唐连在外禀了一声,听到里面唤他进去,这才掀帘进去。这间厢房是后院这些屋子中间最大的一间,医馆的屋舍大都简陋,因是要招呼病人,便都是单进,只用屏风在中间做了隔断,这间也不例外,只陈设稍讲究些,眼下连那屏风都被挪到了一边,可说是一览无余。
唐初楼一个人盘膝坐在矮榻上,并不见阿芙。
他不由诧异,心中更认定相爷对阿芙无情,却不好明问阿芙去了哪里。
“坐。”唐初楼指指矮榻旁的椅子,示意唐连坐,见他眼神不稳,便道,“你不用东看西看,阿芙被我打发出去办事了。”
他面前放着个长长的矮竹桌,桌旁地上燃着只铜炉,炉上一个细长的银汤瓶,桌上则是一应煮茶的器具。他正以竹夹夹着只越瓷碗在滚水里濯洗,神情安然宁和,并无任何发难的迹象。
唐连听命坐下,道:“相爷叫阿连来,不知有何吩咐?”
“并没什么吩咐,只是想问问你是如何处置你十二姐的?”
“我……此事阿连不敢擅自做主,所以只先将她羁押,等候相爷发落。”
唐初楼将洗好的碗轻轻放入畚中,凝目看唐连半晌,唇边微有笑意:“也好,我正有许多事问她,便待问明白了再行发落。”
☆、第11章 休相问(1)(大修)
唐连离开后,十二娘起身走去将房门闩上,方回身去屏风后脱掉湿漉漉黏在身上令人十分不适的衣服,步入桶中洗浴。水很热,她在水里泡着,感觉全身的毛孔都张了开来,暖流随之汩汩涌入,将身体里的寒意驱散出去。
她抬起右腿左右观望,灯下那条小腿光洁如玉,形状仍保持着昔日的修长美好,并未见有扭曲变形或是其他的不妥。一夜的折腾,并没有令这条腿的伤势恶化,她心头稍许松了松,轻轻吁出口气。
没有谁会愿意体貌残缺,她亦不能免俗,自是希望这腿能恢复的同以前一样。
洗完澡换上干净衣服,一切收拾妥当,终于倒在了床上,却是了无睡意,并不能听从唐连的话好好睡一觉。睁着眼静听外面的雨声,雨似乎下得小了,哗哗声渐次转为澌澌声。
脑中有些乱,一时想东一时想西,跟跑马一般,总也停歇不下来。
想十四弟唐庭是否已追上叶如诲,缉拿住秦放歌?想林老先生的生死安危,又想唐连会在相爷面前为她怎样开脱?开脱一事,只怕是难——且不提阿芙会跟他说什么,单她连番助秦放歌逃跑,就已是不赦之罪,而今又动手杀了自己人,却叫唐连如何为她开脱,弄不好将他自己也搭上,可就麻烦了。
她霍地坐起,越想便越觉心惊,耳畔回响的尽是那人淡漠的轻哼声:“这一年多不见,你倒是长本事了。”
长本事了——
这本事不过更让他轻看她而已。
十二娘在黑暗里无声地自嘲地轻轻笑了一笑,缓缓又倒回枕上,心里面有些钝钝的痛,牵扯的呼吸都有些不畅。其实也没什么,时至今日,她还能指望什么?指望他再看重她?
真蠢!
蠢不可及。
她这样怒骂着自己,心里想,他愿意怎样处罚她随便他,阿芙愿意说她什么也随便她,有什么所谓?只要唐连没事,她便可以揽下所有的罪责。从她离开相府,前前后后有那许多事开罪于他,也不差这一星半点的事。
后半夜的时候,她终于撑不住迷糊了一阵,却被“吱嘎”的开门声惊醒。
她微支起身,隔着屏风看到模糊的一道人影缓缓朝内走来。
“阿连,是你么?”她看那身形颇是高大,且这个时候,能毫无风吹草动进来的人也只能是唐连。
“是我。”微冷的语声低沉如箫,并非是唐连。
而是——
她登时一惊,翻身从床上坐起,不敢置信地叫道:“相爷。”
火光一闪,屋里的灯亮起,她趿上鞋从屏风后出来,便见唐连正拿火折子点烛台上的灯,而唐初楼却端端地坐在外面的矮榻上,他已卸下黑色斗篷,换了件宽松的月白色便袍,乌发俊颜,越发显得矜贵儒雅。
他微挑了眉睇视于她,目光中有探究与审视的意味,久久凝注于她面上。
唐连点好灯,冲她递了个眼色,退了出去。
她知唐连是在提醒她要小心说话,无非就是不让她顶撞相爷,可她跟了他这些年,又何曾顶撞过他?只是生性木讷,不会巧言令色讨他欢心而已。她木然看唐连退到门槛外把门关上,犹豫了片刻,方朝唐初楼行了个礼,拿起矮榻边木几上的短嘴注壶往茶碗里倒了杯水给他。
唐初楼并没接她递来的那杯水,只皱眉望着她。
“相爷——喝茶!”她终耐不住开口。
“嗯。”唐初楼这才有所表示,下颌微点,示意她将茶放在身旁的矮几上,看阿瑶放下茶碗,便又道,“坐!”
阿瑶应了声“是”,搬了个矮墩,在榻前寻了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垂首等他发话。唐初楼却并无开口的意思,一手支颐斜靠在几上看她。一年多未见,他好像并未多变,而她却恍然如过了数个春秋,时光如刀,生生将过往那些岁月割裂,往日恩爱早随风烟消云散,而今两相望看,竟觉异样陌生起来。
默然半晌,唐初楼才道:“这许久不见,你就无话可对我说么?”
阿瑶抬眸看看他,很快又埋下头去,说什么?辩白、哭诉还是哀求……而他又可会耐着性子听?即便听了,又是否会真的信她?
唐初楼拧起眉,微微沉下脸:“说话!”
这是命令的语气,不容阿瑶违拗。
“阿瑶……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她仍低着头道。
“连为自己辩白一二都不愿么?”
阿瑶无言,脑中回想的却是当日在独峰山时,秦放歌的质问。他们都这样问,也只是口头上说说而已,所不同者,无外是他的语气要温和些,不似秦放歌那般冷嘲热讽,但这并不表示他就会信她。
“那相爷信么?”她把当日反问秦放歌的话原封不动丢给他。
唐初楼眼中光芒微闪,稍后道:“信与不信由我,你都不肯说,又怎知我不信?”
阿瑶似有所动,抬头看他一眼,张了张嘴却还是没说出来,慢慢地又垂下头去。
她不说话,唐初楼便也不急着追问,两人静默着对峙了许久,阿瑶才道:“茶凉了,我去换一碗来。”
“我来,不是为喝茶的。”唐初楼抬手阻住起身来端茶的阿瑶,冷冷道,“你坐下。”
语声虽不大,气势却逼人,阿瑶不得不退下去坐回原处。
“你当真无话可说?”唐初楼揭开茶碗盖,略沉了沉又将盖子合上,缓缓道,“还是说,阿芙先前说你那些,你都认了?”
阿瑶早便想到他会这么问,一时之间却还是不知如何回答,默然许久,方道:“此事想必相爷心中早有定论,认与不认有分别么?”她也知此话说得不敬,却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她终究还是怨的,这么久也没能放得下心头怨怼。
“说起来你也在外面有一年多了,别的没学会,就学会了这个?好好的话不会说,偏这般阴阳怪气,你这是跟谁学的?秦放歌,还是别的什么人?”唐初楼沉下脸,眸中暗潮汹涌。
他语中的怒气阿瑶如何听不出,只低头道:“十二无意冒犯,还请相爷恕罪。”
“恕罪?”唐初楼冷冷笑道,“你便是这般请我恕罪的?”
阿瑶垂眸不语,过了片刻,起身走至他面前,跪伏在地道:“求相爷恕罪!”
“请”字变成“求”字,唐初楼闻听,脸色越发难看。阿瑶匍匐在他脚下,看来卑微之极,灯影下依稀可见她衣衫遮掩下纤细的腰身,她的头几乎埋在地上,满头乌发松松挽在脑后,露出一截皎洁美好的后颈。
他看着看着,不觉便叹了口气,微俯下身握住阿瑶一只手臂将她拽了起来。
“你这傻孩子……”
他有多久没这么叫她,你这傻孩子,短短五个字,似责备又似宠溺,温柔无限。她眼中一热,差一点便掉下泪来,哽噎道:“相爷……我并没有……”
唐初楼没说话,只伸手过去,轻轻抹去她眼角沁出的泪花。
“我并未与秦放歌勾结,也不是有意要伤同门弟兄,只是……当时情势紧急,我也是为自保。”阿瑶平复了下心绪,慢慢将余下的话说完。
“我都知道。”唐初楼点点头,将她拉到怀中,看她满眼疑惑不解,又道,“有些事总要你亲口说出来才好。”
阿瑶闻言似有所悟。她被他忽然抱进怀里,惊吓之余不免有几分不自在,姿态甚是僵硬,却又不好抗拒,只垂下眼睫不与他对视。
唐初楼将她的脸捧住轻转向自己,定定在她脸上看了片刻,眸光往下落在她腿上,柔声道:“我听阿连说你伤了腿,是哪一只?”一面说一面俯下身去看。
阿瑶看他这般温柔体贴,反有些慌张,将两足往后直缩,道:“只是皮肉伤而已,没什么大碍。”
然而榻边就只那么点地方,她再是退缩,又能往哪儿躲?被唐初楼捉住她双足踝,就手除掉鞋子,便将两条腿捞上去放到了榻上。隔着薄软的绸裤,他的手指顺着脚踝缓缓抚上去,指尖上仿佛有电流一般,抚过之处便是一阵酥麻。
“是右腿?”
阿瑶浑身发抖,牙齿都在打战,勉强应了声:“嗯。”
唐初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