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斗-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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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香恻了她一眼道:“你好像……算是个明白的。”
铃铛儿温顺的垂着头不说话。
丁香的活计不繁重,也不复杂,宫里的人把尸首送来了,她负责替她们清理一下,盖层白布,接着就等宫女的家人向内侍局交了牌子来领就是了。
丁香提着一盏油灯,带着铃铛儿在尸体间穿行:“你现在看到的,躺在这儿的,都是无主的,没人愿意来认领,你每天起来看看她们就是了,提防着有一天有人找来要,咱们起的就是一个看管的作用。”
铃铛儿道:“是。”
“跟我走吧。”丁香带她穿过大堂,之后,铃铛儿便在净乐堂后北苑跟着丁香一起住下了。
太后当然不会就这么放过铃铛儿,自那日铃铛儿在该当值的时候没出现,太后就一直不断地在暗中派人找她。特别是眼见着湘依人还活着,太医回禀说肚子里的胎好好地,太后便忖着铃铛儿要不是死了,要不便是逃了,但她一个小小的宫女能逃到哪儿去?
无人帮忙她绝对逃不出这偌大的禁宫。
于是下令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然而一连搜了好几天,仍是没有下落,最后还是排云殿的一个老绣工一状告到福禄跟前,铃铛儿的下落才算有了分明。
据老绣工说,排云殿住的都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老宫人,因为没有油水,内侍局本来就不怎么上心。排云殿里有一口水井,夏天的时候要是一具尸体泡在里头没半天估计就得叫人发现,可大冬天的就不一样了,腐臭的味道散不出来,尸体直到被泡的白胖白胖的,冻的面目全非才叫人给挖了出来,足足出动了四个大汉,先丢了绳子下去,把人给捆住,再几个人一起发力把冰柱子似的女尸往上拽。
鉴于女尸的身上穿了铃铛儿的衣裳,永寿宫又刚好莫名其妙的走丢了人,内侍局便第一时间通知了永寿宫,太后获悉后气的脑仁疼。
叫了淑兰去认尸,淑兰心里不断地打鼓,她给铃铛儿出主意让她去求皇后,可谁也不敢断定皇后究竟会不会出手,所以眼下这具冻尸淑兰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铃铛儿,但不管是不是,淑兰都回了太后。
正是新年里,四处喜气洋洋,张灯结彩的,宫女们年三十晚上可以例外,晚睡等着辞岁,其他宫都是如此,唯独永寿宫飘着关于铃铛儿的鬼故事,宫女们个个早早的歇下了,怕熬夜的话,一不留神被铃铛儿的魂魄给逮住。待到初一,帝后和太后一同去慈宁宫伺候太皇太后,给老祖宗磕头,跟着吃春盘,接见王公贵戚。整个过程规矩繁琐,当主子的和当下人的全都忙得脚不沾地,还得打醒十二分的精神。
太后看着慈宁宫里颐养天年的太皇太后,想,这辈子看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不足够的,只有做到所有人跪着,独她一个人坐着,睥睨众生,才是真正的赢家。
事后,福贵问太后关于延禧宫要怎么处置。
太后气闷道:“算了吧,不管怎么样,大节下的是不适宜再动手了,就算是这年过了,延禧宫只怕也动不得了。”
而且从今年春节帝后的表现来看,帝后已经离心,两人在太皇太后面前表现的虽然十分和睦,客客气气,但言谈举止无不透着客套和疏离,可见彩娥的‘事故’还是起了一定的成效,既然初步的目的已经达到,那就让彩娥再多活一阵吧。
转眼到了上元节,各宫各院都做了‘元宵一品’,有核桃仁馅的,白糖馅的,还有玫瑰馅的和黑糯米馅的,都等着皇帝去吃一口,结果皇帝出人意料的去了慈宁宫陪太皇太后,由此,帝后不睦的传闻再一次甚嚣尘上。
待到正月里一过,皇帝解封,之前积攒下来的政务集中处理,皇帝一时间忙得分'身乏术,鲜少在后宫出现,偶尔几次露面,也都是在御花园里陪着明宣戏耍,或者干脆召明宣到庆祥宫教他一些启蒙的课业。
福禄递上去的牌子一次又一次的退了下来,直到春暖花开,皇帝才渐渐有了兴致,不过宫里的人都知道,这一次帝后似乎是动真格的,除了公开场合,私下里几乎没有交流,皇后连送点心到未央宫这些起码的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长春宫的仪妃于是拔得头筹,有一枝独秀的趋势。
可‘好景不长’,又或者说是老天爷终于开恩了,皇帝凋零的子嗣在这一年突然如雨后春笋般勃【发起来,不算上延禧宫已经待孕的一个,六月里,仪妃也由太医院探出了喜脉。自此,丽嫔和纯嫔开始平分秋色。
到了七月中旬的时候,宫里做完了中元节的法事,湘依人便开始胎动,皇后派了许多经验老道的婆子和丫鬟扎堆侯在延禧宫,没几天,湘依人便顺利诞下一个男婴。
皇帝适时正和内阁及礼部的官员在勤政殿讨论明年开恩科的事,消息传到那里,皇帝仅仅顿了顿,眼皮都没翻一下,就道:“接着说。”
礼部的几个官员私下里交换了一个眼色,便都知道怎么做了。
若是个女孩也就罢了,大可以不闻不问,是个男孩儿,礼部少不得有许多事情要张罗,头一件事是名字,接着内侍局要接手‘洗三’。
湘依人自产后一直很高兴,兴致勃勃的等着皇帝,然而皇帝非但没有去探望,仅仅派了内侍局给她送了一些赏赐和补品之外,就连孩子的性命也只字不提。后来还是皇后命人直接把孩子包了起来送到御前。凝香嘀咕道:“娘娘,您就算与陛下不能和好如此,但身在其位,也犯不着和陛下呛上。”
上官露笑嘻嘻道:“我没有呛他呀。我这是在恭喜他,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咱们的陛下撒下去的种子可算是有了丰收的果实。我是提醒他去验收一下……”
凝香无语,亲自把孩子送到未央宫,福禄见了发愁,凝香道:“皇后娘娘说了,名字都没有,内侍局可怎么安排洗三的仪式呀。还请公公帮忙请示一下吧。”
福禄硬着头皮,把孩子抱进了大殿,李永邦的一张脸霎时雪白,手中的笔顿住,一坨墨汁‘啪’的滴在簇新洁白的宣纸上,李永邦瓮声道:“回了皇后,就叫‘明恩’吧。”
一锤定音。
福禄叹了口气,背过身去,还得装作精神抖擞的去延禧宫给湘依人报喜,湘依人听了名字以后欢喜了半天,又哭了半天。
福禄奉劝道:“湘依人,老奴有句话,湘依人不嫌弃就且听着,这孩子叫明恩,前程便是喜忧参半了。所以请湘依人以后谨言慎行,切勿行差踏错。”
湘依人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但又觉得这层窗户纸被人捅破,自尊扫地,面上难堪极了,当即撇过头去敷衍的道了一句:“谢公公提点,有劳公公费心了。”
福禄淡淡一笑,他总是宠辱不惊的,他对湘依人的好意至此为止,要是再操心,那就是多管闲事多吃屁了。
第93章 龙舟游
由于去岁皇帝登基,情况特殊,故而太后的寿宴有理由隆重。今年,宫里接二连三的有人怀孕,先是湘依人,后是仪妃,相对而言,太后也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因此太后执意从简,直到湘依人顺利诞下龙胎,阖宫紧张的气氛瞬间得到了缓和,且随着天气的渐热,人心也越发活络起来。
太皇太后在董太医的调理下,身体明显是好了一阵,可上了岁数是不争的事实,体能终归有限。宫里的大小事务渐渐力不从心,只是听不再过问,太后想着既然宫里又添了一个新孩子,八月的时候,像是为了冲喜一样,便提议为太皇太后做寿。
太皇太后不肯:“哀家一把年纪了,折腾什么呀!再说了,哀家之所以能平平安安的活到今天,估摸着就是从来不把寿辰当回事,所以阎王爷和陆判大人把哀家给忘了,现在大鸣大放的做寿,可不是得把牛头马面给招来?别,哀家贪恋凡尘,还想再多活两年。”
皇后笑道:“老祖宗净说戏话!您身子骨健朗,长命百岁。”说着,上前低声提醒太皇太后到:“老祖宗,您是最大的,您不肯做寿,下面的小辈们可怎么办?太后不用做不说,陛下为了尽孝也得从简,那臣妾的千秋节也没指望了,看来只有在永乐宫里下一碗汤面了事了。唉~”
太皇太后望着她哈哈大笑:“你呀你,说你老实,你比谁都坏,说你使心眼,你偏又耿直的全说出来,你就和泥鳅一样滑不溜手。”
皇后憨憨的一笑,此事就那么定了,交给内侍局张罗。
鉴于太皇太后的身体可不如太后,很多繁文缛节可免则免,只有一项爱游湖是真的,且脚疼得关系,很久不出去走动了,今年便砍掉听戏这一项,直接泛舟太液池。
太后也正有此意,去年接着看戏的名义,她没少被指桑骂槐。
各宫于是都准备起来,延禧宫愁眉苦脸的,须知太皇太后何等尊贵,她们实在是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又是太后宫里出来的,被归为太后的阵营,有嘴也说不清,去了少不得挨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的白眼,可不去又不行,更加难看,索性皇后知道湘依人的难处,给她送了一条裙子,以解她的燃眉之急。
凝香把织成裙送到湘依人手里的时候,湘依人简直是受宠若惊,激动道:“娘娘,如此贵重的礼物,嫔妾受不起。”
上官露刚用凤仙花汁染了指甲,纤纤玉手搁在扶臂上晾着,曼声道:“没事,你拿着吧,并不是多珍贵的东西。你为陛下诞下龙胎,就是头功一件,不过一条裙子而已,赏给你很应该。再说了,本宫这把年纪也穿不上,不如你年轻,身材好,肉中有骨,方衬的起这条裙子。而且太皇太后的寿辰,你送什么都不合适,不如为老祖宗和陛下舞一曲助兴,难道你不想以后陛下能到延禧宫多走走吗?”
这话说到了湘依人心里去,她赶忙双手接过到:“娘娘为嫔切想的那样周全,嫔妾实在是感激不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要不是有娘娘的多番援手,嫔妾岂能脱困?!他日嫔妾绝不会忘了娘娘您的大恩大德。”
上官露竖起手指看了看道:“好话就不必多说了。拿出实际行动来吧。你虽然刚生完孩子,可一出月子已经恢复的这样好,到底是年轻啊,不可多得,希望到了寿宴那天,你不叫本宫失望,就是对本宫最大的回报。”
湘依人甜甜道‘是’,跟着便回宫彩排去了。
太皇太后寿宴的当日,龙舟载着所有人浩浩荡荡的出发,上官露以暑气太重为由,躲在船舱内不出来,皇帝则在众人的拥护下去船头赏景,诚邀太皇太后一起,但是太皇太后道:“大热天的,哀家就不去了,还是里头凉快,更何况四面装了玻璃,一样看得见,你们年轻人都出去吧,不必让我老太婆扰了你们的兴致,这里有皇后陪着够了。”
呼啦啦的一群人便跟着皇帝去了,仪妃安胎不在,华妃和谦妃便寸步不离的陪伴君侧。
湘依人来不来本来没人留意,但是孩子被乳母抱来给太皇太后瞧,小孩子伶俐,太皇太后便问道:“好歹是个有位份的,不管低不低,怎么能从头到尾不见人呢?”
话音刚落,外头便一阵骚动,上官露对太皇太后道:“老祖宗,她不是不来,她是为您精心准备了节目呢!”
太皇太后狐疑的望向窗外,就看见副船上站着一位艳妆丽人,一并的还有乐师数名,围着身着舞裙的湘依人吹拉弹唱,湘依人的翩翩起舞引得船上众人纷纷靠着船栏去围观,船头上,华妃见李永邦脸色蓦地沉了下来,立刻故作欣喜道:“啊呀,陛下你看,是湘依人呢,臣妾竟不知道,她跳舞跳的那么好。”
谦妃接口道:“是啊,年轻就是好,穿什么都好看,瞧那一身舞裙,真真巧夺天工。”说着,侧头对华妃道,“妹妹没见识,姐姐你看看,那是传说中的织成裙吗?”
李永邦袖中的手默默握拳,眼看着副船逐渐靠近龙舟,更令人惊奇的事情发生了,湘依人竟然单脚跨出船外,踩在了一朵大王莲上,龙舟上顿时一阵惊呼,纯嫔,丽嫔,昭嫔和静嫔全都呆住,丽嫔道:“柔然的女子天生擅舞,可做到飞天反弹琵琶的技艺,可在水中莲花上起舞的,嫔妾此生还是第一次见呢!想必那湘依人暗地里下了一番功夫。”
纯嫔眼角余光瞥了一眼皇帝,见他并无欣赏之色,当即意味不明的一笑,“厉害不厉害不是重点,重点是投其所好。”一边转头问她们三个,“你们猜猜,陛下是‘好’还是‘不好’啊?”
昭嫔自觉无甚特长,一脸的沮丧。
静嫔虽然意外,但她并不看好湘依人。
说话间,湘依人好不容易在大王莲上站稳了,跟着从水里摘了一朵荷花,向着龙舟里的皇帝双手呈上道:“太皇太后的寿辰,这是嫔妾的一点心意,祝太皇太后万寿无疆。”
皇帝一脸的木然,对湘依人道:“你不好好的在延禧宫呆着,跑到这里来做什么?”一边命人接过那朵莲花去送给太皇太后,一边蹙眉道,“好了,眼下你既已尽了孝,就早些回宫去吧。”
李永邦说完已经转身,懒得再多看一眼,偏她不知趣,还愣在那里,呐呐道:“陛下。。。。。。”
李永邦不得不回头,同时音量不自觉提高:“怎么还不走?朕不是叫你回宫,没听见?”
湘依人张了张口,脚下一滑,瞬间整个人便从大王莲上摔了下去,掉进池子里。
龙舟上的女眷们再一次发出惊呼,福禄摇头叹气,忙吩咐太监们去池子里捞扑腾的湘依人。
等人捞上来了,李永邦看着浑身湿漉漉狼狈至极的湘依人,一肚子的火:“偏生你这样麻烦。”言毕,负气转身离去。
所有人一脸茫然,独令贵人露出一丝怜悯,叮嘱湘依人身旁的宫女道:“快快送你们依人回宫吧,虽是大夏天,落水受了凉也不好。”
湘依人脸丢大发了,含泪看着李永邦离去的身影,黯然的回到宫中。
太皇太后的寿宴在一场算不上风波的闹剧中结束,太皇太后对皇后道:“原来这就是皇后替哀家安排的节目,果然别出心裁。”在芬箬的搀扶下起身,太皇太后叹道,“就是太热闹了,哀家上了年纪,还是喜欢清静点的。”
皇后一脸的无辜:“臣妾错了。”
太皇太后一哼:“你哪会错呀,哀家算是看出来了,你是一条道走到黑的性子,你这种性子呀,用到对的地方那是极好,否则慧极则伤,皇后,凡是看开一些,放过别人才能放过自己。”
上官露欠身道:“是,臣妾谨遵老祖宗教诲。”
太皇太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慢吞吞的走了。
那一头,湘依人被送回延禧宫后,刚安置好,以为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了,就算今天办的不漂亮也不至于担什么罪名,岂料皇帝随后就到了,一进门就质问:“裙子呢?”
湘依人怔了怔,指向一边的案几上,织成裙湿透了可不能洗,得须交回内侍局由专门的人打理。正想开口,皇帝道:“谁让你自作主张的?”
湘依人委屈的咬住下唇,泪珠如线的簌簌往下掉,一边小声嗫嚅道:“臣妾想哄陛下高兴。”
“哄朕高兴?”李永邦一手拿起织成裙,“就凭这个?”他的脸逼近她,一字一顿道,“你…也…配!”
李永邦把织成裙交给福禄道:“去,把东西烧了。”
湘依人扑通一声跪下来:“陛下,臣妾到底做错什么了?是,臣妾鲁莽,臣妾舞艺不精,但臣妾以后会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