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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胭脂斗-第9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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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坐了起来,用手捂住额头,重重一叹。

    *

    半夜的林中,格外静谧。

    偶尔有几声鸟鸣,特别清脆明晰。

    她套着一身斗篷,踏雪无痕般的来到木栈道上,手扶着一边的绳索道:“以后来了通报一声便是了,费那么大劲摇出一天的花瓣,我还以为下雨了。”

    对面的山头上,黑暗里,慢慢现出一个人影,向她靠近,拱手道:“属下参见娘娘。”

    她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

    “娘娘是在等谁吗?”赵琣琨问。

    上官露没有回答,只长出一口气,慢慢踏上木桥,桥身腐旧,每走一步都发出吱呀的声音,她竟如履平地,面上无半分惊惧之色,还淡淡一笑,道:“来了。”

    不远处窸窣的脚步声愈来愈近,变得密而紧凑,来人手中各持有一柄火把,顿时亮光大盛,照的四周通明。

    赵琣琨意识到他们被包围了,赶忙也跳上木桥,一手拉住绳索,稳住摇摇欲坠的木桥,道:“娘娘,小心。”

    摇曳的火光里,她的身影在看起来格外纤弱,眼睛却亮的吓人,她徐徐转回身,对上李永邦的眼睛。

    李永邦拉长了脸,阴鸷的神色,目光钉在赵琣琨身上,恨不得将人洞穿。

    一脚踩在木桥的边缘,对上官露道:“大半夜的,你来这里做什么。”

    “你又来这里做什么。”

    “我出来找你。”他忍住心头的酸涩。

    “现在你找到了。”上官露的语气淡的像无味的粥。

    “跟我回去。”他朝她伸出手,“那里危险,你快过来。”

    上官露默了一默,似乎有什么东西让她犹豫不决。

    李永邦朝后挥了挥手,随行的劲装士兵一齐向后退了几步,李永邦咬牙道:“赵琣琨,别以为朕不知道你那点肮脏龌龊的心思,什么慕之,你姓赵名晗,字琣琨,哪里来的‘慕之’……只有皇后单纯,才会被你蒙蔽。你速速放皇后过来,朕或可以考虑让你死的体面一些。”

    慕之,即爱慕你。

    那张花笺不是在跟上官露道别,而是在告白,他在向她吐露心声,皇后蕙质兰心,怎会不知其中深意?

    但却将错就错,用来做书夹,放在常阅的话本子里,闲来无事捧在手里翻一翻,到底是在看戏文,还是在回味情话?

    他越想,越觉得一切都有迹可循,譬如皇后失子的时候,赵琣琨第一时间接住了皇后,等他赶到,赵琣琨抱着皇后不肯放手,执意由他送到长春宫,之后更一直在外面守着,不曾离开;有一年冬天,上官露腿疾发作,他更是不顾宫中礼法,冒着被处置的可能,背上官露回宫。

    他看在眼里,当他是一片丹心,岂料一张花笺道破了其中玄机,可他还是装作不知道,直到皇后今夜出来私会姓赵的,他再也不能装聋作哑。他心中的嫉妒有如大火,烧出了扑天翻滚的赤焰,烫了五脏六腑都要成灰。

    “来人!”李永邦怒吼,“赵琣琨挟持皇后,杀无赦。”

    对皇后存了不该有的心思,赵琣琨今夜不死也要死了。

    身后的士兵机械的抬起手,臂上都绑着机驽,一起对准了赵琣琨,皇后却突然退后了两步,固执的挡在了赵琣琨身前。

    皇帝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你疯了吗?微不足道如他,值得你和我对着干?”

    “他有什么好!”他近乎暴喝。

    “我本来以为,没有崔庭筠,你这辈子都不会再动情。没关系,我可以等,我自己做错事,自然要付出代价,我会等到你愿意接纳我的那天,可你总是骗我,就像今夜这样,要不是我蓦然转醒,怎会知道你大半夜出来与他私会!”

    “为了他,你连皇后的颜面也不顾了吗?”他眼里慢慢聚起疯狂的光,跟着用手一下一下拍着自己的脸,每一次都下足了力气,仿佛将恨意都寄托在了掌上,“还有朕,朕的颜面你也不顾了是吗?你将朕置于何地!”

    上官露喉头一哽,垂眸不语,半晌,抬起头来盯着他:“今夜之事,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问你,你信不信我?”

    “信不信你他都要死。”李永邦高声下令,“射杀赵琣琨,不得有误。”

    上官露依旧挡在赵琣琨身前,李永邦怒道:“你给我过来,听到没有!!!你再不过来……”

    “再不过来怎么样?”上官露的声音有点虚,“连我一起杀了吗?你终于要杀我了?”她咬着唇,梗着脖子直视李永邦。

    士兵们十分为难,对皇帝耳语道:“陛下,皇后娘娘挡在身前,卑职等恐怕无法尽力,若是不小心伤了娘娘……”

    李永邦沉吟了一下,看着危桥那一头互相扶持的两人,明明他和她才是夫妻,而今他们却在他眼前你侬我侬,全然不将他放在眼里,那他算什么,棒打鸳鸯的恶人?他的嘴角渗出一丝诡谲:“对准皇后。”

    总兵一惊,以为听错了:“陛下……这……”

    “朕说了瞄准皇后。”李永邦一字一顿道,“她执意要挡在姓赵的跟前,你们伤不了赵琣琨分毫,还有可能把她搭进去,姓赵的不是自诩对她忠心耿耿吗?朕倒要看看,他舍不舍得用自己的命换皇后的命。”

    “可是……”总兵欲言又止,这样做也有风险,若是赵琣琨是个怂蛋,不出来英雄救美,皇后娘娘岂不成了活靶子?心里想着,士兵偷瞄了一眼皇帝的脸,那是一张布满仇恨,近乎癫狂的脸,也是,天下哪个男人受得了女人给自己戴绿帽子?!普通男人尚且不能,何况皇帝!当场捉奸,证据确凿。

    总兵把心一横,吩咐身后的手下:“机驽瞄准皇后,不必手下留情。”

    士兵们得令,一齐对准危桥上纤弱的身影,刹那间箭矢如飞羽,带着冷冽的肃杀,破空向上官露射去,上官露的脸上露出惊异之色,一时间竟呆住了,愣愣的看着李永邦,甚至忘了躲避,直挺挺站在那里。

    “娘娘!”赵琣琨急的两眼发红,挺身而出,长剑从背后抽出,横担住第一波的箭矢,箭头在她的脚下散了一圈。

    “娘娘,小心!”赵琣琨不住唤她,一边拉着她的手向后撤退,手中长刀左斩右劈,刀锋之凌厉,如同织起了一张大网,箭矢暂时伤不了他们,但上官露浑浑噩噩的只顾着盯着李永邦,嘴唇轻轻翕动着,似乎是想说什么,又无话可说。

    突然,扑哧一声,有漏网之鱼钻了空子,一箭射进了赵琣琨的肩膀,剧痛之下,他一声惨叫,终于惊动了上官露,她回过神来,扶住他道:“赵琣琨,你怎么样?”

    他只剩下一只手可以防御,苦笑一下道:“娘娘,我叫赵慕之,我告诉过你的,连陛下都看出来了,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上官露半跪在那里看他的伤口,身后是箭矢如雨,他只剩下一只手,可以护她周全,但他一定竭尽全力,撑到最后一刻。

    李永邦见状,抬手叫停,弓箭机驽骤歇。

    上官露缓缓转过头,眼底浓浓的绝望让李永邦心神一震,三魂七魄好像霎时归位了,反应过来适才若是赵琣琨不替她挡的话,现在死的就是上官露。她手无缚鸡之力,根本无力自保,只有死路一条。他……他险些就把她给杀了,李永邦一颗心发颤,嗓子眼儿也发干,他上前一步道:“露儿。”

    “不要过来!”她冲他喊道,“你不要过来。”

    “我——”他又上前一步。

    上官露拾起地上的箭头对准自己的喉部,“说了让你不要过来!”

    李永邦顿住步子:“好,好!我不过来,你有话好好说,先把手上的东西放下。”

    “放下?”上官露哂笑,“你不是要我死吗?你不是要杀我吗?”说着,箭头轻轻刺破了她的皮肤,一绺血渗了出来,李永邦急道:“不要!”

    “我死在这儿,不是正和你心意!”上官露难过道,“陛下,我把利刃交到你手上,刀柄对着你,你却还是决定将刀刃对着我,仅仅因为华妃的告密,就决定一刀捅进我身体。”她说到最后,近乎抽泣。

    深深吸了一口,抬头看天,夜色如漆,月如银盘,光明被裹在浓浓的黑暗里。

    她强忍住眼角的泪,啼血一般道:“李永邦啊,我真的是……非常非常讨厌你!”

    “非常、非常、非常、非常讨厌你!”

    这一刻,他好像是清醒了,她说讨厌他,他反而不觉得她在说真话。

    她的唇翕动,像是要喊一个熟悉的名字,上下唇抿着,又死死忍住,是谁的名字?

    心底有什么东西仿若受到了感召,令他后知后觉明白过来,但他怕极了,怕听到那名字,在此时此刻,若他对木遂意也失望,他们就再没有回头路了,他颤声道:“露儿,是我错了,你过来,你到我身边来,我们有话慢慢说。”

    泪水终于滚落,她感到委屈,很委屈,这世上果然没有有恃无恐的爱,她在他面前永远不能有恃无恐,因为他是李永邦,不是木遂意,他的爱从来都是有条件的——付出了必须得打回报,得不到就退而求其次,也不能伤害他的颜面,谁都不行。由始至终,他最爱的人只有他自己。她怎么就信了他口中所说的爱,只因为他不再流连后宫了?实在是太傻……!

    她用手捂住半张脸,泪水在指缝间流淌。

    早料到了这结局,只是心底还是隐隐盼望他会做出不一样的选择,因为就算她机关算尽,也不代表她不会疼,不会伤心。

    事到如今,只剩心灰意冷。

    她轻声道:“我一直觉得你的名字很难听。但其实父皇和母后给你起了一个好名字,李永邦。”

    她侧头看他,眼神凄哀:“放了我吧,我们之间已走到穷途末路。”

    “我祝你江山永固,万寿无疆。”

    上官露说完,一手搭着绳索,翻身从桥上跳了下去。

    红色的斗篷被风吹得鼓起,笼罩住她娇小的身躯,夜色下,她就像一团血雾,眨眼就被吹散了。

    李永邦发了疯的冲上桥,伸手去抓她,整个人几乎探下桥去,可就连她的一片衣角,一根发丝都没有捞着。

 第138章 蝶恋花

    他像一具僵尸一样; 手直直的下垂; 仍旧不死心的探向桥下的虚空。

    士兵们反应过来,赶忙冲上前抱住皇帝; 有的人拉胳膊,有的人抱住他的腿; 高呼:“陛下——陛下您千万不能有事!”

    李永邦整个人愣愣的,赵琣琨也怔在那里。

    好半晌; 李永邦的眼珠子终于动了一下,他挣开护卫们的钳制; 一个箭步冲到赵琣琨跟前一拳就将他打翻,揪住他的衣领道:“是你!是你害死她!”

    赵琣琨‘呸’的一声; 唾出一口的血沫; 道:“我?你说是我害死她?好笑; 敢问陛下; 是谁号令向皇后射的箭?是我吗?是谁听信他人谗言认定皇后深夜与我私会; 是我吗?!说我逼死她,实在好笑!”

    “没错; 我是爱慕皇后; 可她从头到尾只当我是一枚棋子,她若对我有一丝一毫的情意,就不会将我训练成一枚死士。”

    “你说什么?”李永邦神魂俱震,“死士?你是她的死士?”

    “没错。死士。”赵琣琨抹了把嘴角的血站起来道,“做一个为她卖命的死士,是她给我的惩罚。她对你一腔情意; 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过。你却辜负了她。”

    “不管是我妹妹,还是皇后,你都配不上她们,你辜负了所有人。这份情,就是给阿猫、阿狗都不该给你这样的混账。”

    “放肆!”士兵们呵斥他,“赵琣琨!对陛下出言不逊,你活腻了!”

    赵琣琨哼的一声冷笑,斜眼扫过诸多虾兵蟹将,今夜不过是他们占了人多的优势取胜,单打独斗的话,没有一个赢得了他。他昂着头道:“我早就不听令于你大覃的皇帝,还怕你不成!”

    “李永邦,你以为你是什么,你凭什么拥有她?如果不是你命好,你连她的一片一角都沾不到。有时候,我倒情愿是崔庭筠,可惜,崔庭筠他命数不济,上官明楼他运气不佳,而我……我没能在对的时候遇上她。你呢,你占尽了天时地利,却不懂得好好珍惜。”赵琣琨捂着伤口,气喘吁吁道。

    “你说我不珍惜她?”李永邦定定望着赵琣琨,“你知道我有多爱她?我为了她,可以连命都不要,你能吗?”

    赵琣琨嗤的一笑,语气里满满的都是嘲讽,觉得他说的什么傻话。

    李永邦双手扶住绳索,低声道:“你们都不懂。”

    “这世上没有一个人懂。”

    言毕,趁着护卫们与他身体之间有空隙,一个翻身,也从桥上跃了下去,身后的士兵们反应过来的时候,皇帝已没了踪影,好像根本没有来过这里。

    “疯了!真是个疯子!”赵琣琨破口骂道。

    士兵们没了皇帝等于群龙无首,唯有听总兵的示意。

    总兵用剑指着赵琣琨道:“姓赵的,你胆敢谋害陛下,纳命来!”说着,朝赵琣琨劈头就是一剑。

    赵琣琨轻轻松松一挡,怒道:“他疯了,你们也跟着他疯!”

    “还不快去救陛下!!!”

    总兵从前在赵琣琨手下领过职,一时间有些不明白——救陛下,怎么救?这里是断崖,难不成一个个跟着皇帝跳?

    赵琣琨横眉:“人头猪脑!这桥下有一条河,今夜是满月,水丰河盈,你们现在赶过去,指不定还能救到陛下,否则回了京城,你们打算怎么向上头交待?陛下是九五至尊,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他在你们手里没得,你们即便是杀了我,带着我的尸体说是我推陛下坠崖的,就能轻易敷衍过去了?等着陪葬吧!”

    士兵们面面相觑,他们没遇到过皇帝自己找死的,一个个看着总兵,总兵看着赵琣琨,狐疑道:“你这是为了逃命,故意支开我们吧?”

    赵琣琨道:“你们可以继续在这里耗下去,我可没功夫和你们瞎磨嘴皮子,我要下去救人,去不去随你们的便。”

    总兵吞了吞口水,去是肯定要去的,就算是皇帝救不回来了也要象征性的这么做,于是他派了两三个士兵过去赵琣琨身边道:“你们两个,跟着姓赵的。”

    “我们一行人从山道过去,赵琣琨!”总兵喊道,“对面山路你可熟悉?”

    赵琣琨拔出了箭头,扯开了衣服往伤口上涂金创药,忍住痛回道:“你让他们跟我走就成。咱们下边汇合。”

    “好。我就信你这一回。”总兵向那两个士兵使了个眼色,士兵们表示收到。

    护卫们不敢夜攀对面的山,是怕被赵琣琨暗算了,所以选择绕路骑马,终于在天亮时分到达谷底,适时赵琣琨也刚好带着两个小兵从对面山坳里下来,两队人马聚首,隔着一条河,面对面。

    总兵发现赵琣琨说的不错,桥下的河,又宽又深,水流不急不缓,人从高处坠下,确实有生还的可能。遂下令分批沿岸搜寻。

    大抵半个时辰之后,救下了在浅滩上昏迷的皇帝,还尚存一息。

    所有人七手八脚的替皇帝采取了急救措施,拍出了李永邦胸腔里呛进去的水,李永邦总算微微睁眼,人躺在谷底,入目尽是巍峨群山,一座连着一座,首尾衔接,将此地的人与河围的铜墙铁壁,极具压迫感。李永邦深吸了口气,喃喃道:“这便是幽冥黄泉吗?好像也不是很可怕。”

    护卫们听不真切,一个个皆在心里腹诽:陛下在说胡话呢吧?

    总兵自诩救驾有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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