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无妾-第1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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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鞑子单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攻不破的。若不是后头又有祸起萧墙、同室操戈之内乱纷纷,先从内里自杀自灭起来,如何会被鞑子打得一败涂地、丢了大半的山河国土。”
然而她二人便是对当前时局再忧心如焚,对国人大敌当前仍是只知争权夺利、内斗不已的短浅目光失望透顶,除了空怀一腔悲愤之外,又能如何?至少眼下,她们什么都做不了。
采薇在冷静下来后,立时便知道她便是再激愤莫名,将那些鼠目寸光的误国之辈骂得狗血淋头,仍旧是于事无补,倒不如省下力气来,好生养病,赶紧把身子养好,想法子同秦斐团聚再图大计,才是她眼下的当务之急。
又过了十余日,采薇的病已好了□□成,她整日所思所虑的便是如何才能够再和秦斐团聚。
因她落海生病这么一耽搁,眼见一个多月过去了,早已误了她在信上同秦斐约定到达泉州的时间。这下子,便是秦斐对她的智计再有信心,相信她能从金陵城全身而退,见她迟迟不到泉州,怕是也会心生种种焦虑不安,再不会乖乖待在泉州,坐等她来。她此时再赶去泉州,多半是见不到他的。
更何况,若是她这冒牌临川王在靖江落海的消息传到他耳朵里,还不知他又会如何的伤心欲狂,以他那执拗的性子,除非他亲眼见到自己的尸体,否则他是绝不会相信自己已经落海身亡了的。
会不会他此时正在来靖江的路上,她到底要何去何从,择何路而行,才不会和他擦肩而过,彼此在路上错过。
是仍往泉州而行,还是再回到靖江去守株待兔?
也不知红娘子和那些兵士如今又在哪里?
她曾请柳如诗派人去靖江帮她打听,说是临川王手下的兵士如今已不在靖江,在潞王使者到达靖江的前一天夜里,他们已悄然离开了靖江城。不知他们在红娘子的带领下是仍按她先前的命令,去往泉州,还是又会遇上什么变故不得不去到旁的什么地方?
就在采薇终于下定决心,选定了她要走的方向,打算跟柳如诗辞行时,柳如诗却面有难色地带给她另一个消息。
☆、第238章
柳如诗听完采薇想要跟她辞行的意思,低头想了半日方道:“我知道王妃心里挂念临川王殿下的消息,这才想再到靖江府去,可如今世道不太平,外头兵慌马乱的,王妃就带着甘橘一个丫鬟,你们两个女子在外跋涉,这让我如何放心得了呢?”
她这番话原也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是采薇却总觉得似是哪里不对。她凝视着柳如诗低垂的眉眼,竭力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但柳如诗却始终不肯把头抬起来,仍是平板着声音道:
“我家老爷今日命了些人又送了封书信回来,说他已被潞……当今圣上任命为礼部尚书,定要接了我到杭州去照料他的饮食起居。横竖我家老爷派来的马车也多,恕民妇斗胆,想请王妃屈尊同民妇一道去往杭州。”
采薇不再看她,转头看向窗外被毒日头晒得蔫搭搭的一树秋海棠,默然不语。
此时已是七月中旬,正是一年里最热的时候,一丝凉风也没有,简直闷得人透不过气来。
采薇突然问道:“柳姐姐,我这临川王妃现住在你家中之事,钱侍郎可曾告诉给旁人知道?”
柳如诗终于缓缓抬起头来,“我曾再三叮嘱过我家老爷,若无王妃许可,万不可将王妃的行踪泄露出去。我家老爷一向是个重信守诺的君子,想来当不会告诉给旁人知道王妃的行踪。”
采薇终于明白是哪里不对劲了,她握住柳如诗的手,直视她一双美目道:“柳姐姐,你当真诚心实意地要我同你一道去杭州吗?”
柳如诗嘴角扯出一丝笑来,回首看了一眼敞开的屋门,握住她手曼声道:“那是自然,我这也是为了王妃的安危着想。再怎么说,那杭州府如今是新定的都城,总比靠着海边儿的靖江府要安全的多。至于临川王殿下的消息,我自会派人去靖江替王妃打探的。”
“王妃随我到了杭州,您若是不愿暴露身份,那就仍住在我钱府的宅子里,做我们府上的贵客。您若是愿意亮出您的身份,想来宏光帝陛下也定是会对您礼遇有加的。若是侥天之幸,临川王殿下还在这世上,知道王妃在杭州,被圣上接入皇宫恩养的消息,那你们夫妇岂不正好就能团圆了吗?”
采薇此时已是心中雪亮,再开口时终于改了对柳如诗的称呼,“那就多谢钱夫人这般为我苦心谋划了,我这就命甘橘收拾几件行李,明日一早就和夫人同赴杭州。”
从镇海到杭州约有四百余里,想是那钱牧斋急于见到娇妻,派来接人的马车配的均是上好的良马,每日能赶七、八十里路,因此到第六天的时候,载着她们一行人的马车便已到了杭州城外。
杭州涌金门外,早已有人候在那里等着迎接她们。除了柳如诗的夫君,新任的礼部尚书钱牧斋外,另还有一位贵人坐在轻纱软轿之中,一脸不耐地看着远处驶来的那几辆马车。
“钱尚书,前头来的那几辆马车可是你家夫人同那位贵客的?若还不是的话,本宫可就要先回宫了!”
轿旁立着的一个小太监忙道:“就是,这日头这般毒辣,贵妃娘娘一向身子娇弱,如何经受得起,若是再待下去,万一中了暑可怎么办?”
钱牧斋擦了擦额头上冒出来的汗,若是这位童贵妃娘娘一甩袖子先这么走了,等到那位贵客来了,岂不大家面上难看。
他只得赶紧让家人跑过去看看是不是自家府上的马车,若还不是的话……,钱牧斋看了那顶轻纱软轿一眼,不由有些头疼。
幸而那家人跑回来兴高采烈地道:“回老爷,前头来的正是咱们家夫人的马车。”
钱牧斋忙问道:“除了夫人的马车,夫人的那位贵客可在另一辆车里?”
见那下人点头称是,钱牧斋才松了一口气,忙禀给童贵妃娘娘知道,跟着正了正自己的衣冠。
一听宏光帝命她来接的那贵客终于到了,软轿里的童贵妃虽有些不情不愿,也还是坐直了身子,等马车行到近前停下,搭着那小太监的手,从轿子里出来,打算一睹那位贵客的芳容。
谁知那钱夫人都已经下了马车跟她和钱尚书见过礼了,那位贵客却仍躲在马车里不出来。
钱尚书被贵妃娘娘横了一记白眼,赶紧上前朝马车躬身道:“下官礼部尚书钱牧斋,见过临川王妃娘娘!得知娘娘玉驾莅临杭州,圣上心中不胜之喜,特命贵妃娘娘亲自出城相迎。贵妃娘娘已在城外久候王妃娘娘多时,还请王妃略移玉趾下车一见。”
哪知他恭恭敬敬地说完这一番话,过了半晌,马车里仍是半点动静也没有。
童贵妃等了这大半日,早已不大耐烦,见这临川王妃竟然还摆起臭架子来了,左请右请也不肯出来,斜睨了边上的小太监一眼。
那小太监会意,立刻小跑到马车边上,蹿上去一把将车帘掀开,嘴里叫道:“请王妃下——”。
不但这小太监愣是没把最后一个字说出来,只顾张大了嘴,跟吓傻了一样呆呆地看着马车里头坐着的那人。
钱牧斋伸过脑袋来看了一眼,也是脸色一白,吓得险些跌坐在地。
那童贵妃见他们一个两个的见了临川王妃都是这副德性,不由心中大是起疑,难道这临川王妃当真如传言所说是个貌比西子、容赛貂蝉,美绝人寰、倾国倾城的大美人不成?
及至她快步近前一看,也是一愣,紧跟着就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长成这样,临川王也会娶了她来做王妃?是因为她富态吗?啊呀,哈哈哈,本宫还是头一次见到长得这么胖的妇人,真是笑死人啦,哈哈哈!”
钱牧斋可半点不觉得好笑,他转身看向他一直喜爱有加的小娇妻,直气得浑身发抖,这个女人,他的妻子竟然敢骗他!
柳如诗却是半点也没把他愤怒的目光放在心上,看也不看他一眼,径自走到车边,从马车另一边扶了那车中妇人下来道:“都是妾身的不是,没能及早跟贵妃娘娘和老爷回禀清楚,让您们误以为这车中坐着的仍是临川王妃,妾身真是罪该万死。”
童贵妃终于止住笑,看向她道:“这妇人不是临川王妃啊,我说呢,好歹临川王也是郡王之尊,怎么会选上这么一位王妃?那这妇人又是谁,穿得这样寒碜,怎么坐在临川王妃的马车里?真正的临川王妃呢,她人又在哪里?”
柳如诗淡淡一笑,不紧不慢地道:“回禀贵妃娘娘,我同王妃行到余杭县时,白日里王妃在车中做了一梦,梦见海神娘娘跟她说临川王殿下身在某地,王妃醒来后便立刻命我等停车,说她要去海神娘娘梦里告诉她的地方去找临川王殿下,再不能同我一道来杭州。”
“王妃是什么样的身份,我又是什么身份,她说要走,我如何敢拦,又如何拦得住呢?”
钱牧斋一双老眼怒瞪着她,这女人扯起谎来还真是面不改色。什么叫她拦不住?他派去接她和临川王妃的家丁少说也有二、三十人,且他再三吩咐定要接了临川王妃来杭,哪能让她说走就走,连两个女人都拦不住?
分明是他这枕边人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帮着临川王妃半路走人,却直瞒到现在才让他知道。
柳如诗忽然朝他妩媚一笑,继续慢悠悠的跟童贵妃解释,“至于这位妇人,她是余杭县驿馆一名驿卒之妻,因丈夫新丧,想要回杭州城投奔娘家。我见她因身怀六甲而身子沉重,且因为有孕,身上还有些水肿,实在不忍见她挺着个大肚子,用两条肿起来的腿从余杭走到杭州,便请她坐到车里,捎带她一程。就当是做做好事积些阴德了。”
钱牧斋本对他这继娶的娇妻恼火不已,他还指望着因他上奏宏光帝临川王妃下落一事,能再加官进爵呢,不想却被他夫人给暗地里拆了台。这让他如何向宏光帝交待?
可是眼见柳如诗一个媚眼抛过来,一笑之下美艳绝伦,顿时又觉得身子酥了半边,想起已有数日不曾近过她的身子,一亲芳泽,喉头莫名的便有些焦渴起来。
他一咬牙朝童贵妃躬身道:“还请贵妃娘娘恕罪,都是下臣办事不力,明知贱内愚钝却没跟她交待清楚,这才没能将临川王妃接到杭州,有负圣望,还请娘娘恕罪?”
到底一日夫妻百日恩,他是做不到看着这么美艳风情的女子被问罪受苦的,还是试着先将这桩罪过揽在自己身上,若能保下她来最好,若是宏光帝定要寻个人来罪,那他也只能大义灭亲了。
☆、第239章
哪知那童贵妃却只一哂道:“你跟我赔什么罪啊?又不是我命你去把那什么不知真假的王妃给接来的?如今虽没接到人,本宫无论如何都是不会怪你的。”
她不但不怪这钱尚书无能,反倒还要谢他。她是杭州知府的庶出女儿,因宏光帝初登大宝便要充实后宫,命人在杭州邻近诸县广征美女,她父亲便把她献给宏光帝。她不但有几分姿色,且从小见惯了后宅里众女争一男的种种心计手段,一面儿将宏光帝迷得五迷三道的,一面斗倒了其他美人,一跃成为了贵妃。
她在民间的时候就听说了不少临川王对临川王妃的各种宠爱,走到哪儿都要带着她,竟是片刻也离不了。因此大家都说那临川王妃怕是仙女下凡一般的容貌才能让一个男人这般死心塌地地只喜欢她一个。
所以一听宏光帝要把这位“有绝色”的临川王妃给接来杭州,她心中立刻就警觉起来,以宏光帝这好色的性子,真见到个绝色的美人,他能忍得住才怪?
所以她赶紧跟宏光帝求了来接临川王妃入城这差事,就是想先看看这位王妃的虚实,是不是当真美得能把人的魂儿都勾走了。哪知道人家根本就没来!
她也懒得去想为何临川王妃半路上就走掉了,只顾着开心少了一个潜在的威胁,甚至高兴之余还答应钱牧斋替他在宏光帝面前说些好话,保他们夫妻一命。
其实宏光帝要接了临川王妃来杭州,倒并不是为着她的美色,而是另有深意。幸好他是个耳根子软的,被童贵妃吹了一夜的枕头风,又念着钱牧斋素有名望,虽责问了他几句,到底也没问他的罪。
宏光帝第二天早上起来,问了他的几个智囊,重新想出个法子来,一面命钱牧斋定要将临川王妃再给请到杭州来,一面命人传出话去,说是临川王妃已经到了杭州。
然而钱牧斋派人暗地里找了数日,却是毫无头绪。无论他怎么盘问柳如诗那临川王妃到底去了何处,软硬兼施,各种法子都用尽了,她却一口咬定临川王妃当时压根儿就没告诉给她知道,说是什么天机不可泄露,一旦说出去就不灵了。
无奈之下,钱牧斋只得在余杭县多派人手,看能不能查到些临川王妃的去向。毕竟那临川王妃确是在这里下了他家的马车,就此去向不明。
然而无论是他派的人手将余杭县查了个遍也罢,还是将邻近几近郡县也都一一查过,眼看十天过去了,却仍是一无所获。
也不知这位王妃究竟躲到了什么地方,竟连半点蛛丝马迹都找寻不着。
其实采薇此时就在离余杭县不远的清德县住着。
原来那日她和柳如诗辞行之时,听出她的话音不对,她私下里一向都是喊自己王妃妹妹的,那天却一口一个王妃、妾身,满口的官话,且最后竟提出要她同去杭州的请求。
她虽觉出有异,猜想钱牧斋多半已将她的下落告诉给宏光帝知道,却不信柳如诗也会和她的尚书老爷一道,将她给卖了。这点子识人的眼力她自信还是有的。
而柳如诗也果然没有让她看走眼,握住了她的手,在她手心写下了八个字:为夫所迫,将计就计。
从柳如诗先前说的那些话里,采薇已经猜出钱牧斋和宏光帝的如意算盘。
一个将她的行踪上报给宏光帝,想在新帝面前卖个好,最好能再让自己官升一级。另一个则是生怕她夫君临川王还活在世上,比他更有资格继承燕秦的帝统,知道她和秦斐夫妻情深,便想将她禁在杭州当人质。若秦斐未死的话,有她这个人质在手,或将秦斐诱去捕杀,或逼他放弃帝位,大可从容应对。
而柳如诗虽不耻其夫背信弃义之举,但因钱牧斋派来的人就躲在门外偷听,是以她才假作顺从其意,说出钱牧斋要她说的那些话来,却改了往日的称呼来暗示采薇。
于是两个聪明女子将计就计在钱牧斋派来的人面前演了几天的好戏。待他们戒心渐消之时,柳如诗在余杭县住店时拿出早就备好的蒙汗药来,想法儿下在他们的饮食之中,让那一票人全都好睡了一夜,等他们第二天醒来,临川王妃早已不知去向。
其实采薇当时仍带着甘橘住在那间客栈,不过那些人便是从她面前而过,也认不出她是个女子来。因为她又易容扮成个男子模样。
这都多亏了柳如诗是个细心之人,从海边将她救回钱府时,将她同甘橘落水时穿的那套衣裳也从那户渔民手中花钱买了回来。甘橘那张周师爷的面具虽然遗失在海里,采薇的那张□□却还藏在她那件衣裳的暗囊之中。
甘橘虽无法再扮成个男子,但她和柳如诗早虑到了这一点,去往杭州时柳如诗除了自己的贴身侍女,家中曾见过甘橘真容的下人一个都不带。这一路上甘橘每当出现在人前时,都头戴帷帽,始终不曾被钱牧斋派来的人看过真容。只要采薇再帮她涂涂抹抹,腰里多塞些东西,打扮的丑一些,管保没人能认出她来。
因此当她主仆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