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容月貌-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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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来。”颜嬷理了理被夜风吹乱的发髻,从容的走进屋去。
绣金孔雀的屏风前,着一袭绛红色丝袍的中年美妇转过身看向走来的颜嬷,眼波如湖,她明明有着许多哀伤不喜的情绪,但颜嬷乍一看去,她侍奉多年的主子还是和往日一样笃定,不见喜怒。
辛夫人,名一个婉字,是湘南紫金府的当家人,薛家雄踞湘南百年,靠矿石掘金起家,可谓周国第一巨富,辛夫人十八岁嫁入薛家,夫君薛少安是薛氏独子,占尽天下好事,可千金却也换不得一副好身子,薛少安从开始吃饭起就在吃药,家中府库日日不离北方上好的人参,每三日一副给他补身续命,也多亏薛氏富可敌国,最不缺的就是钱银,这才让自家小爷有惊无险的活到成年,还娶了妻室。
辛婉从北方来,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辛婉不似南方佳人那样玲珑娇小,她个子高挑,有一副惹薛家长辈喜爱的好生养模样,眉眼大气俏丽,欢快笑起的时候,像极了树上叽喳的云雀。
薛少安在病榻上听见了院子里从未听过的爽朗笑声,他推开窗户,看见了辛氏少女明艳如朝霞的笑脸,辛婉像一道光,照亮了薛少安黯淡的命运,这个病中少年情窦乍开,执意留下了辛婉。
说来也怪,自打娶了辛婉为妻,薛少安的身子竟然一天天的好了起来,虽然还是病弱模样,但已经不用每隔阵子都要在鬼门关徘徊。辛婉能干贤惠,儿子身体不好,薛氏二老就把家业交给辛婉操持,辛婉处事干练,奖惩分明,为人亲厚豪爽,不过十年工夫,偌大的家业又翻了几番,湘南人笑言,薛家府库比周国国库还要充裕,周国要安天下,可得守住薛家才是。
笑言传到皇都,周国皇帝竟真是把圣旨送到湘南,以造福湘南为由,赐封薛少安为侯,赐薛家匾额“紫金府”,自此,紫金府变成了周国第一府,荣光可谓比天。
光阴刹那,颜嬷眼前的辛夫人早已经不是二十年前的少女姿态,但她愈发成熟的美态,却给了她比少女更诱人的风韵,绛红的丝袍领口没有像湘南女子惯常那样遮住颈脖,而是开低到□□处,凛冽的锁骨幽幽向下,露出凝如白脂的丰满肉色。这样的袒露没有让人觉得风尘,相反,让她多了不少富贵的雍容。
——“奴婢见过夫人。”颜嬷屈了屈膝。
“颜嬷。”辛夫人瞥了眼榻上躺着的神秘病妇,“去我的私库,把那支麒麟参取出来,送去厨房,添五碗雪水,熬做一碗速速端来。”
——“夫人?”颜嬷以为自己听错,“麒麟参是您当年的陪嫁…取出来?”
“快去。”辛夫人说话从不说第二次,她走近床榻,丝袍曳地滑过。
床帘半掩的塌边,颜嬷看见了痛苦卧着的那个生疮女人,还有…还有一位英挺的年轻男子,倚坐在床边,低头不语。
男子一身乌色锦衣,锦绣鹰纹,雄鹰是薛氏族徽,只有薛氏子嗣才可以用此纹。床边男子便是紫金府少主人,也就是紫金府薛侯爷的独子——薛灿。
为什么只说是薛侯爷的独子?因为紫金府人人都知道,少主人虽然是侯爷独子,但…却不是薛少安和辛婉所生。
——“奴婢这就去。”颜嬷少许恍惚,干练应着转身离开。
“麒麟…参…”榻上的病妇艰难的张开发黑的枯唇,喃喃念着这个久远的名字,“你还留着麒麟参。”
辛夫人缓缓闭目,二十载里,她在湘南也见过各色可怕的人和事,她以为自己早已经被世事磨练成金刚之躯,但她实在无法直视眼前这张脸,恶疮开始化脓,病妇每吐出一个字,恶疮就会渗出让人作呕的黄色脓水,让见者心惊。
床边的男子脸上不见害怕和厌恶,手执蘸了温药的软帕,小心翼翼的吸去脓水,给她缓解着身体的剧痛。
辛夫人竭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当年,爹让我带着麒麟参嫁进薛家,怕是谁都没有想到,我会留着麒麟参到今天。”
“是呢。”病妇低低喘息,“那年,你不过是跟爹来湘南拜访薛家,谁能想到,竟会留下…嫁给,嫁给薛家奄奄一息的儿子…大婚前,爹把家中珍藏的麒麟参让你带走,我和其他姐妹眼红,私下底说,爹是让你带着麒麟参,希望你晚些守寡…谁又能想到…人人以为你嫁给一个将死之人,却是…人人都死了,只有你和你夫君,还活着,还活的…最最好。婉姐姐,你才是最最有福的人。”
“侯爷这些年身体康健,也用不上这东西。”辛夫人挤出笑,“麒麟参留给你,爹在天之灵,也一定会觉得值得。”
第3章 麒麟参
“侯爷这些年身体康健,也用不上这东西。”辛夫人挤出笑,“麒麟参留给你,爹在天之灵,也一定会觉得值得。”
“我活不了几天了。”病妇蔼然望天,“婉姐姐,谢谢你。”
辛夫人轻轻咬唇,床边男子抬首看去,黝黑发亮的眼睛看着辛夫人坦荡姣好的面容,忽的起身跪地,朝辛夫人重重叩首。
——“薛灿,起来。”辛夫人厉声道,“男儿膝下有黄金,起来。”
被唤作薛灿的男子微顿起身,病妇颤着手朝薛灿摸去,“灿儿,让我看看你…”
薛灿没有即刻转身,他看着辛夫人的眼神有些复杂,像是等着辛夫人的意思,辛夫人微微颔首,眼眶微红。
病妇眼窝凹陷,双目虽然涣散,但还是看见了辛婉对薛灿的示意,她神色哀下,怨声道:“灿儿在婉姐姐身边长大,他和你亲近,事事听你的意思,也是对的。当年种种,是我对不起灿儿,也对不起…”病妇声音愈发微弱,哽咽的说不出来。
“都别说了。”辛夫人决然止住她的哽咽,转身遥望窗外的北方,“当年形势所迫,你一个女人,又能做什么,你怎么选择无非都是为了活着,没有人会怪你。灿儿和我…也不会怪你。”
“婉姐姐…”病妇脸上忽的一阵刺痛,她哆嗦着手想去摸一摸自己满是脓疮的脸,手伸到半空,被沉默的薛灿一把拉住,轻轻按在了床上。
病妇神色痛苦,“灿儿,你告诉我,她们都说…我的脸已经没法再看…姑子庵里没有铜镜,什么都没有…灿儿,我现在,是什么样子?是不是真的,没法再看…灿儿…”
薛灿轻抚着病妇的手,摇头道:“你现在的样子…和灿儿见你的最后一眼,没有分别。”
——“遥遥姜地,有女云兮;莞莞美兮,半疆绝兮…”病妇指尖按进薛灿的手心,口中喃喃哼唱起一首故地的歌谣,“灿儿,你还记得这首歌么?”
“我记得。”薛灿如同爱抚一只虚弱的猫,“不会忘。”
病妇的歌声越来越轻悠,软软的昏睡过去,气息微弱。
薛灿缓缓起身,和辛夫人并肩站在朝北的床边。
“许多年过去,她最爱惜的,还是她曾经艳绝天下的容颜。”薛灿仰望天上的星宿,“我认不认她,她似乎并不看重。”
辛夫人身姿不动,口吻温和中带着一丝对儿子的严厉,“血浓于水,她再不看重你,你也是她怀胎十月辛苦生下的孩子,她才是你真正的娘亲。”
薛灿捻起腰间乌金铸成的鹰坠,“这些年,夫人一直让我牢记自己是姓薛的,当我终于说服自己,我已经是薛家的骨血,是紫金府的小侯爷…夫人又要我重新记起谁才是我真正的娘亲?”
“你太倔。”辛夫人怅然摇头,“也罢,你喜欢怎么样都好。”
薛灿薄唇少许挑起,朝屋门走去,“服下麒麟参,她还能续上些时日,她是我娘亲,我不会忘。而夫人真正想我忘记的事…灿儿已经不记得了。”
屋门闭上,辛夫人蓦然看向床上的病妇,她清楚记得病妇当年的脸,薛灿生的和病妇很像,很少有男子会生出这样一张俊俏美好的脸,薛灿俊美,却不似书生温润如玉,他沉默的时候,透着让人害怕的阴森,他开口的时候,让府里最老练的下人也会觉得莫名紧张。
他应该是一块润雅的璞玉,却犹如坚硬冰冷的乌石。
颜嬷推开屋门,见薛灿离开,抬目看了看站立着主子,辛夫人点头示意,颜嬷几步走近床榻,倚着床背扶起昏睡的病妇,一手去脱她身上的中衣。
中衣褪下半截,颜嬷低喊出声,“夫人…”
辛夫人顺着看去,一贯喜怒不形于色的脸孔不住的抽搐着——不光是脸,恶疮已经长遍了病妇的身体,她的背上,几乎没有一块巴掌大完整的皮肤,恶疮已经开始腐烂,恶臭愈加浓烈,熏得颜嬷压抑着腹中的翻滚,面色煞白。
辛夫人一步一步走近病妇,俯身注视着她流脓腐烂的脊背,腐皮烂肉下,依稀可见一根根瘦削的骨头,发黑的脓汁从疮口里不断渗出,黏腻在污色的中衣上。
见主子一动不动,颜嬷话里带着哭腔,“夫人…烂成这样…是不会有您在找的东西了。”
辛夫人脸色蓦然哀下,扯住中衣覆上病妇惨不忍睹的脊背,“她最引以为傲的冰肌雪骨,最后竟然是这样的结局…”
颜嬷抚着病妇躺下,起身道:“听大夫说,这不是怪病,是奇毒。服下会周身生疮,还是治不好的恶疮,从一处,蔓延到另一处…中毒的人痛苦不堪,却又不会立刻死去,熬到最后,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痛到极致才会咽气…看她的情形,已经受了一年多的折磨…快是不行了。”
——“天下毒物,人心为尊。又有什么,狠毒得过人的心肠?”辛夫人拂袖远眺,眉间深锁。
“夫人。”颜嬷压低声音,“那件东西,不在她身上…还会在哪里?”
辛夫人沉默许久,抚窗低喃,“难道…是天意如此…还是原本,就什么都没有了…”
夜空几无星色,也是没有什么可以给辛婉指点,辛婉落下凤目,“让人好好照顾她,走完…这最后一程。”
后院
熬药的灶婢挥着大蒲扇,不时被炭火熏得咳嗽,五碗熬做一碗,还得赶紧给辛夫人房里送去,这差事可不容易,灶婢喘了口气,挥着蒲扇的手不敢停下。
往常的山参,也没这么难熬呐?灶婢觉得奇怪,抹了把汗想看看这山参是什么奇怪物件。
——“别掀盖子。”
来厨房寻夜宵吃食的马夫呵住莽撞的灶婢,灶婢一个哆嗦差点烫到炉子,嗔怒道:“陶叔,你真是吓死人。我都熬了好几年的山参了,侯爷的参汤也都是我熬的,掀下盖子也不打紧。”
“你这会子熬的是麒麟参,麒麟遇冷收性,药效大减,原本可以给人续十日性命,你这一掀,那病妇不到五日就死了,你猜辛夫人会怎么罚你?”马夫陶叔指了指烧着的炉子。
灶婢吐了吐舌头,赶忙又挥起了大蒲扇,“麒麟参?听说麒麟参是辛夫人当年的压箱嫁妆,在他们老家就是藏了百年的宝贝…侯爷父母去世前,都没舍得把麒麟参拿出来续命…”灶婢眼睛动了动,瞥向执烟斗的陶叔,“陶叔,这人是你接回来的,你一定知道她的来路吧?”
“这还真不知道。”陶叔赶了好几天的路,也有些累了,一屁股在炉子边坐下,扳开刚刚寻到的几个馒头,就着炭火烤着,“替辛夫人做事,谁敢多问?不过我觉着,能让辛夫人如此在意,竟能拿出麒麟参的人物…八成是…”
灶婢想起什么,抢道:“听旁人说,那人是小侯爷的生母,不然小侯爷也不会大老晚过去瞧…可我觉着,小侯爷的生母,那该是辛夫人的仇家呐,夫人恨她还来不及,怎么会拿麒麟参出来给她治病?夫人向来赏罚分明,行事比男人还果断…这样的狐媚女子,夫人该毁了她的脸,绝了她的念想才对。”
“以讹传讹,不可信。”陶叔不屑的摇着头,几口热馒头下肚,也纾解了许多奔波的辛苦,颜嬷对陶叔的敷衍,反倒让他生出些猜测,憋在肚里也是难受,陶叔看了眼灶婢被炭火熏黑的脸,心痒痒的想说些什么。
——“陶叔知道什么,说出来听听呢?”灶婢嘻嘻笑着,“麒麟参还要熬许多时候,等着也怪闷的。”
“你听说过一个叫云姬的女人么?”陶叔幽幽道。
灶婢不过十七八岁,摇头茫然道:“云姬?不知道。”
——“遥遥姜地,有女云兮;莞莞美兮,半疆绝兮。”陶叔对灶婢的无知有些遗憾,“这首民谣,就是写给云姬的。”
灶婢大字都不认识几个,哪里听得懂文邹邹的歌词,见陶叔也不顺着自己的好奇,嘴里胡乱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只当他唬弄自己,鼻子里低低哼了声,也不再去认真听。
——“这民谣唱的是,姜国有个叫云姬的女子,莞莞动人,艳绝天下。”陶叔憧憬道,“那时的姜国人,不止,该是大半个天下的人,都知道云姬这个倾国倾城的美人。据说,一日云姬和姐妹出游,不过掀开车帘露出半张脸,田地两边的农人,都惊掉下巴几天不能回过神…”
“哈哈哈哈…”灶婢笑的前仰后合,“姜国?我虽是乡里丫头,也知道这世上已经没有姜国了。姜国被咱们大周所灭,都该是…”灶婢拨弄着手指头,“该是快十年前的事了。”
灶婢的愚昧让陶叔不想再说下去,他咬了口馒头正要起身离开,灶婢忽的又问:“这云姬,是姜国什么人?”
陶叔走出半步,“云姬,叫辛云。是姜国马场辛氏族人,辛氏世代替姜国皇家养马放牧,虽无侯爵之位,却与皇族交情匪浅。辛氏是姜国忠良,周国兵马攻进姜都,辛氏族人几乎全部为国战死,血染马场…”
灶婢惋惜道:“辛氏族人都为国战死,女子该是也一个都活不成…这个云姬,该是也死了吧。”
陶叔咽下馒头,“辛云貌美,嫁给姜国太子虔,姜都攻陷时,皇族亲贵男子全部战死殉国,太子虔也撞死在宗庙前,姜女血性不输男子,大多也自尽殉夫殉子。云姬芳名传遍天下,听说,咱们皇上曾下令要前方将领找到云姬带回鹰都…至于有没有找到…”
“一定是死了。”灶婢抽了抽鼻子,“国破家亡,丈夫孩子都死绝,身为女子,换我也去死…辛氏忠良的名声,也不能毁在自家女儿身上。陶叔,我说的对不?”
陶叔干笑了几声,揣着馒头走出后院。
第4章 鬼手女
陶叔干笑了几声,揣着馒头走出后院。
经过小侯爷薛灿的别苑,陶叔忍不住朝里多瞥了几眼,见里头人影交错,陶叔知道,小侯爷几个要好的贴身护卫一定又在里头。
陶叔还记得,那年辛夫人把小侯爷接来湘南,连带着还有三个少年,两男一女,大的十三四岁的模样,年纪最小的约莫还不到十岁。湘南水土养人,男娃女娃也生的水灵,可这几个少年,都透着一股子和湘南孩子不一样的贵气,迈进雄踞湘南的薛家,脸上半点惶恐都没有。
小侯爷薛灿,进府时才满十五,能进大户薛家认祖归宗应该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可薛灿硬是三天水米不进,进祖祠祭拜时,眼含热泪,愣了许久才直直跪下,算是认下了祖宗。
府里下人窃窃议论,辛夫人生不出儿子,为了自己在紫金府的主事地位,生生夺来侯爷外室悄悄生下的薛灿,逼着他认自己做了娘亲。
别苑里。
——“绮罗。”身材英武高大的黑衣男子冲紫衣少女使了个眼色。
“别又叫我去。”被唤作绮罗的少女不满的瞪了眼黑衣男子,她眼睛原本就大,带着恼意的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