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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尸容月貌-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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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又叫我去。”被唤作绮罗的少女不满的瞪了眼黑衣男子,她眼睛原本就大,带着恼意的一瞪更是又圆了些,“小侯爷一不说话,你就让我去探,要是小侯爷正气着什么,岂不是把火气撒在我身上?谢君桓,你猴精。”

    绮罗个子高挑,昂起脖子已经到了谢君桓的鼻尖,双手叉腰很是娇蛮,说到恼火处,声音都有些发急,别苑深处站了好一会儿不动的薛灿挥开衣襟,望向就要起争执的那俩人。

    ——“小侯爷…”谢君桓单膝跪地,“惊扰到您了。”

    绮罗胆子虽大,但对薛灿还是恭敬到骨子里,几乎是不加犹豫的跟在谢君桓身后单膝跪下,又圆又大的眼珠子也生生垂下。

    绮罗悄悄扬起眉梢,“小侯爷,您…是在忧心她…”

    “放肆!”谢君桓平时让着绮罗,忽的一声怒吼让绮罗也是抖三抖。

    薛灿脸上不见喜怒,口中喃喃自语:“麒麟参可以续人十日性命,十日…她最多,也只有十日可活…君桓,人之将死,不可复生,我又该不该继续怨恨下去?”

    “小侯爷…”谢君桓脸色微白,俊朗的脸上流露出伤怀,”你根本没有真正怨恨她。鹰都传来她病重将死的消息,你整整一夜没有合眼,知道夫人派人去接她回来,这两天你让我一日去城外三日候着…她才进湘南城,你就去夫人院里等着…母子血浓于水,哪会有真正的恨?小侯爷只是迈不过去当年的坎儿…”

    谢君桓眼眶忽的有些发红,低下声音,“属下…也迈不过去…”

    绮罗想起往事,忽的背过身,拾着袖子狠狠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泪。

    ——“十日。”薛灿仰视星空,“君桓,从湘南到阳城,来回需要多久?”

    “阳城?”谢君桓一个激灵,“小侯爷这时候还要出远门么?阳城在八百里外,快马加鞭,来回怎么说也要六七天。你去阳城?做什么?”

    ——“所以说你谢君桓就是傻。”绮罗噌的扭过身,戳了戳自己的脑门,“在小侯爷身边,一身傻劲没用,得靠脑子,脑子懂吗?”

    “你又知道?”谢君桓死撑。

    绮罗得意一笑,“阳城,阳城呐。”

    薛灿轻抚腰间的鹰坠,没有打断绮罗。

    ——“小侯爷的娘亲命在旦夕,麒麟参也只可以续命尔尔,命不可救,却能想法子让她临终含笑。谢君桓,咱们小侯爷的娘亲,平生最在意什么?呸呸呸。”绮罗啐了几口,“岂止是她,是个女人,都在意的不得了。”

    谢君桓再木讷,这会子也是顿悟,“脸…是她的…容貌。”

    绮罗捶着谢君桓的肩,“你还不算太笨。我听守门的几个嬷嬷说,她送来的时候,脸上满是脓疮不能再惨…”

    “可是…”谢君桓还是有些不大明白,“都快死了…还要治恶疮么?”

    ——“阳城有位厉害的入殓师傅,死君桓,你还不明白?”绮罗急得跺脚。

    “噢…”谢君桓终于彻底明白,“入殓师傅呐,湘南里外也有不少,小侯爷,给我一天时间,我去找个最好的…”

    “入殓术大同小异,其中高手也不过是手法差异,并没有什么特别。”薛灿幽幽落下手心的鹰坠,“绮罗,你似乎知道许多,你说给君桓听。”

    绮罗早憋了一肚子话,见薛灿授意,脸上露出得意,“阳城这位入殓师傅,可有些不一般。人称——鬼手女。”

    ——鬼手女!?

    “此女妙手描妆,可让死者如生时,不对,是比活着的时候还要…美…”绮罗故意诡异笑着,凑近仔细聆听的谢君桓,葱段一样的指尖滑过他裸/露的颈脖,呵气如兰,谢君桓后背一冷,眼神带惊。

    “阳城有个女戏子,貌美清高,卖艺不卖身,被恶人看中非要纳成妾室,戏子宁死不肯,吞金自尽。恶人恼羞成怒,用刀子划烂尸首的脸,死也不让她好过。还放出话去,阳城入殓师傅都不得帮她操持。”绮罗偷瞄薛灿,嘻嘻笑道,“小侯爷,绮罗说的嘴都干了,既然你都知道,你说给君桓听呐。大晚上的,绮罗一个女子,说的怪渗人呢。”

    薛灿薄唇微张,声音低缓,“戏子爹娘无奈,只得带着女儿去阳城外找鬼手女试试,鬼手女听说原委,不但接下这活,还替戏子描了一副俏妆,不但刀痕不见,还愈发栩栩动人。戏子出殡那天,过往恩客都是啧啧惊叹,尸首娇美竟胜过活着的时候。自此鬼手女名声大噪,声动大周。”

    ——“那戏子的仇家,怎么会放过…鬼手女?”谢君桓听着故事,也替鬼手女提着心。

    薛灿幽然一笑,他从未见过鬼手女,但不知道为什么,说起鬼手女的传闻,竟让他对这个素未谋面的神秘女子生出些许亲近之感,“恶人可怕,但…鬼手女更让人心惊,不敢贸然生事。”

    “这个我来说。”绮罗来了劲,“听说鬼手女生的奇丑,看她一眼就会浑身哆嗦,看上两眼就上吐下泻,看上三眼…就魂飞魄散…还有就是,她日日和死人打交道,那脸和鬼魅一般,没准,她有通灵秘术,可以说动恶鬼,夜里去弄死那恶人呢…与天斗与人斗,也不敢和鬼斗呐。”

    谢君桓听得动也不动,鼻尖渗出汗珠子。绮罗指着他笑道:“谢君桓,你总说可以为小侯爷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怎么?连鬼手女都怕了?”

    ——“我,我才不怕…”谢君桓死撑着男子的尊严,“世上哪有鬼神,区区一个鬼手女,还怕她不成?只要小侯爷发话,我谢君桓眼珠子也不眨,就陪他去阳城一趟。”

    ——“一路有山有水,美得你。”绮罗偷笑,“要去也不是你。”

    薛灿掠开鹰坠,“你俩都不用陪我,我独自去会一会这个鬼手女。”薛灿想起什么,“算算日子,杨牧押着乌金也该到了鹰都…”

    谢君桓点头,“这次运送给朝廷的乌金比前几回又多了些,夫人见杨牧日日闲着就知道惹事,索性让他跟着车队去鹰都,也算是见见世面。百车乌金,路上不好走,不过算算,他们已经在鹰都了。”

    薛灿嗯了声,朝里屋走去,绮罗还是有些不甘心,可又不敢喊住他,恼恼瞪了眼一声不吭的谢君桓,鼻子里狠狠哼了声,“就你最木,刚刚小侯爷问话的意思,就是要让杨牧陪他去请鬼手女,傻子,棒槌。”

    “是么?”谢君桓挠了挠头,他,是真啥也没听出来。

    次日,天才蒙蒙亮,薛灿已经出现在自家马厩,见自己心爱的赤鬃已经被人打理妥当,鼻孔闷哼一副吃饱喝足的惬意模样,薛灿垂眉含笑,粗粝的掌心一遍遍摩挲着赤鬃浓密的毛发,似乎已经猜到是谁,对着马厩深处低声道:“劳烦阿姐早起,替我准备。”

    角落里传出低低的笑声,闪出一个高挑的身影,梳着周国贵女惯常的追月髻,贵女笑目弯弯,眼中蕴着掩不住的神采,但她的脸却与旁人不同,只露出半面描妆的脸颊,左脸戴着乌金制成的面具。

    半妆贵女名叫薛莹,是辛夫人和紫金侯薛少安的女儿,薛少安只有辛婉一位夫人,辛夫人生下薛莹后,多年都再无所出,辛夫人铁腕治家,一心把女儿当男子教导,薛莹虽是女儿身,自小却也是不输男儿,只可惜,及笄那年,薛莹去自家矿场瞧师傅提炼乌金,烈火焚金,突然爆裂烧伤了薛莹的左脸。薛家请遍世间妙手名医,也没能救回薛莹的容貌。

    府里的老人常常偷着叹息,自家大小姐也曾是位沉鱼落雁的美人,十岁出头,十里八乡达官显贵派来上门求亲的媒人就没断过,可自从毁了容貌,虽然还是有些媒人探询,但人人都知道,还不是因为紫金府偌大的家业撑着。谁知薛莹放出话去,自己出阁不会带走薛家一两钱银,此言传出,竟是再没一个媒人踏进薛家。

    紫金府下人嬷嬷们扼腕叹息,薛莹却像早就料到,眉间也不见抑郁。薛莹豁达,伤好后让人制了副乌金面具,掩住左脸的伤疤,没了情爱束缚,便一门心思帮爹娘打理偌大的紫金府,直到十七岁时,家中来了位从未见过的异母弟弟——薛灿。

    第一眼看见薛灿,他的清瘦单薄就让薛莹生出怜惜,再看他眼中有着和年龄不相称的忧伤,像是吃了世间太多的苦,薛莹更是打心眼里想对这个弟弟好些。

    爹娘无子,只有自己一个毁了容貌的女儿,薛莹也是有些憾意,薛灿进了紫金府,薛莹半句也没问过他的过往,把自己多年苦学的炼金本事还有府里大小事宜都教导给这个陌生的弟弟。

    不过六七年工夫,姐弟俩已经结下了深厚的情意,看着像是打小一起长大般。

    “阿姐我也想去阳城。”薛莹哧哧笑着,“你带是不带?”

    薛灿眼神温和,扬起高傲的眉宇,“阿姐真想去?”

    “逗你呢。”薛莹笑的更加欢快,“你是去办正事,阿姐一个女子,会耽误你的脚力。你速去速回,别让爹娘和我担心才对。”

    薛灿掂了掂姐姐给自己背下的行囊,“这么多?也不过几天…”

    “多带些银两。”薛莹目露关切,“阿姐听说,阳城的鬼手女,要价高的很,要她亲自到湘南一趟…薛家得拿出诚意。”

    薛灿幽幽一笑,“鬼手女要是不答应,我就把她掳来,阿姐,如何?”

    薛莹无可奈何,忽的抚上自己左脸的乌金面具,怅然想到什么,“灿儿,阿姐还听人说,鬼手女容貌巨丑,遭人厌弃,阳城人连城门都不让她踏进半步,真是可怜。阿姐虽也没了容貌,但日子过的也好过她许多吧。你见到鬼手女,可别怠慢了人家。”

    薛灿翻身跃上赤鬃,“她要肯来湘南,我自然待如上宾,她要是不肯来…阿姐,我可没答应你什么。”薛灿“驾”的一声,已经驰骋出了马厩。薛莹倚着栅栏,脸上挂着笑。

    赤鬃的脚力惊人,不过一炷香的工夫已经出了湘南城,驶进了城外茂密的翠竹林,盛夏将至,翠竹涨势喜人,放眼看去也是满目的绿色,薛灿回望已经看不大清楚的湘南城楼,仰面大口大口的吸着气。

    ——十天,只有十天。薛灿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第5章 讨水喝

    ——十天,只有十天。薛灿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周国,阳城。

    阳城外有一眼泉水,泉水甘冽可口,长饮可益寿延年,洗颜能貌美肤白,得周国殇帝赐名甘泉。甘泉日日涌水,阳城百姓早已经不觉得稀罕,但外乡人到了阳城,总还是会来讨上一口,尝一尝得皇上钦赐御名的甘泉。

    这一日,坡上一位骑白蹄乌的男子已经盯着那眼甘泉许久。确切的说,男子是盯着泉眼不远处的一个乌衣少女。

    乌衣少女身旁放着一只硕大的木桶,俨然是想接些甘泉水回去,但眼看都过了半个时辰,泉眼处捧水嬉闹的几个少女还是没有让出泉眼的意思,她们互相挤弄着眉眼,像是故意霸占着甘泉眼。

    马上男子只瞧得见乌衣少女的背影,要说身形,那背影也算是窈窕,修长的后颈勾勒出姣好的弧度,几缕碎发半掩着她白皙的肤色,竟是比泉眼边那些衣着鲜艳,花枝招展的少女还要娇嫩些。但乌衣少女坐在木桶边动也不动,男子盯得眼睛都有些发酸,还是没有看见她的模样。

    守着泉眼的少女嬉闹累了,索性松开发髻在泉水边漂洗着秀发,还不时挑衅的看一眼乌衣少女,唇角勾着得意的笑容。

    “你怎么还不走。”为首的俏丽少女终于有些不耐烦,“甘泉洗颜,说的是咱们天生丽质才会越洗越美,你这幅模样,也指望用甘泉水洗成天仙?”

    乌衣少女也不恼,清亮的声音让马背上的男子如闻天籁。

    ——“我是洗不成天仙,可看你们几个,日日恨不能泡烂在甘泉里,瞧着也没更耐看些,倒是嘴巴,越洗越臭。”

    “死丑丫!”泉眼边的少女齐齐震怒,凶恼的人已经摸起地上的石块朝乌衣少女扔去,“再怎么也好过你那张鬼见愁的脸。”

    乌衣少女灵巧的躲过砸来的石块,不急不缓的站起身,装作要走向泉眼的样子,“鬼见愁要下水了,你们还敢?”

    少女们发出一阵阵惊恐嫌弃的尖叫,踩着水花奔向岸上,让出潺潺流水的甘泉。

    白蹄乌上的男子忍俊不禁,低低的笑了声,夹紧马肚朝泉眼近了几步,似乎想把乌衣少女看的更清楚些,可那少女,还是没有回头。

    “丑丫,算你狠。”为首的少女急红了脸,“看哪天我们去掀了你家庄子,你等着。”

    “等着,不会走。”乌衣少女撸起袖口,扭头瞥了眼一脸怒容的对家,故意捧起一汪泉水扑向自己的脸,“你享甘泉,我也享,你说,日复一日,是我更像你,还是你更像我?”

    “啊…”少女发出一声声尖叫,头也不回的疾奔离开。

    白蹄乌看见乌衣少女的侧脸,扬蹄嘶鸣了一声,乌衣少女听见马声才惊觉坡上还有人,她昂起脖子瞪向白蹄乌的主人,她想对偷窥自己的陌生男子骂几声来着,可嘴巴半张,一副铁齿铜牙居然半晌都没吭声…因为…

    因为白蹄乌背上的男子…长得让人吐不出半句脏话。

    她念书不多,那一刻,她脑中闪现出许多词汇——翩翩少侠,俊美非凡,玉树临风,温文尔雅…哎呦,乌衣少女从来都没想过,自己居然会有如此文邹邹的一天。

    马上男子在见到乌衣少女真容的那刻,只觉得自己那么多年的书都白读了,因为他根本找不出一个词来形容眼前的这张脸。

    少女的脸上横列着一道深重的伤疤,犹如一只蜈蚣爬在上头,从左眼稍到右腮帮,硬生生毁了这张本该清丽可人的脸蛋。

    马上男子想起自家烧火的小丫头,一日被火星子溅了手背,摸着黄豆大小的伤疤哭了好几日。甘泉边的乌衣少女,顶着这张骇人的疤脸,该是活的多艰难。

    男子目露惊讶,但却没有丝毫厌恶,见乌衣少女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礼貌的对她报以颔首,还温文的笑了一下。

    乌衣少女一阵头晕,提着大木桶的身子差点踉跄了下。

    男子见她天真的拙态,没忍住的笑出了声。

    乌衣少女觉察到自己有些丢人,赶忙凑近泉眼不再去多看,男子跳下白蹄乌,拖着马缰一步一步走向甘泉,不,是泉边的少女。

    ——“这泉眼,现在是我的。”乌衣少女硬气道。

    “还是你好不容易得的。”男子温和笑道。

    不说还好,一说又来了气,乌衣少女粗粗喘着,气鼓鼓道:“你也知道?一伙子人欺我,你看了半天,说好的路见不平呢?”

    男子先是一愣,明白过来仰面大笑,“一伙子姑娘欺负你,照你的意思,是要我拔剑欺负一伙姑娘么?我关悬镜,从不对女人拔剑。何况姑娘你伶牙俐齿,比我的剑要好使得多,我看他们再多人,也欺不了你。“

    乌衣少女盯着他腰间的剑看了一会儿,转过身去不再搭理他,见大木桶已经接的差不多,使劲把桶拖回岸上,又弯腰捧起一汪水,一口一口喝了下去。

    一捧水几口喝完,少女弯腰又想去接,叫关悬镜的男子忽的把自己的水囊凑向泉眼,挡开了少女纤细的手腕。

    “佩剑的也欺负人。”少女咬牙道,“这世上只要是人,就都是这幅样子…”

    ——“给你。”关悬镜打断少女,把接满的水囊递给她,“一捧一捧的喝哪有畅快?做什么,都要尽兴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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