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徐后传-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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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的里八刺婉拒道:“我今日还有事找燕王商量。”
一听说燕王朱棣,李景隆便没了兴致,摆了摆手,说道:“好吧,下次再找你玩。”对他而言,燕王朱棣是个顶顶无趣且讨厌的人。
因为他父亲曹国公李文忠总是说燕王如何如何优秀,你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如何如何差劲,通常人们对类似“别人家的孩子”都是充满了嫉妒和敌意的。
徐增寿,常森,李景隆三人结伴而去。买的里八刺笑对姚妙仪说道:“徐增寿看来很疼你这个妹妹。”
姚妙仪对他心生好奇:从外貌到举止、到言谈,绝对看不出买的里八刺是北元世子,而且是被曹国公俘虏到金陵当人质的。
买的里八刺的眼神平淡无波,在一群世家子弟中如鱼得水,好像过的挺满足的样子,甚至和仇人之子李景隆称兄道弟,相处的十分融洽。
到底是真的没心没肺的活着,还是买的里八刺城府太深,早就宠辱不惊了?
姚妙仪无奈的笑了笑,说道:“其实他不过是借着寻仇的名义玩闹罢了。世家子弟,享受富贵,也没有担当正经差事,整天游手好闲,今日你打我一拳,明日我踢你一脚,寻事寻开心而已。凭着两位国公爷的交情,他们也不敢真闹翻了。”
买的里八刺笑道:“姚姑娘看的通透——你当真不想见邓家兄妹倒霉?”
姚妙仪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听说他们曾经也得罪过世子你?就这种四处招祸点火的脾气,最头疼的应该是卫国公吧。”
“什么世(柿)子、栗子的,这称呼听的太生分了。”买的里八刺笑道:“他们都叫我阿刺,你叫我阿刺就行了。”
我们来就没有什么交情,“生分”再正常不过,一旦叫阿刺,就显得交浅言深了呢。姚妙仪暗道,估摸就是这自来熟的本事,让买的里八刺很快融入了世家子的行列当中。
姚妙仪和宋秀儿上了马车,丘福赶车,买的里八刺一路护送跟随,一直送到了织锦二坊的百和堂。
平日只要下车,看门的阿福必定殷勤的搬来下马凳,打着帘子,帮姚妙仪扛着药箱。而阿福在城隍庙遇袭,中了五步蛇毒后,就一直卧床休养。
离家三日,回来已发生了大变故。
进门之前,姚妙仪抬头看着百和堂刷着金漆的牌匾,这个牌匾是道衍禅师亲手所书,行笔间龙飞凤舞,苍劲有力,难得的好字。
可是这个人已经不是她的义父了,姚妙仪鼻眼间泛出一抹酸涩。回到后院,姚妙仪先去看了卧床的阿福,阿福的箭疮已经由黑转紫,由紫转红,没有大碍了,只是还有脓肿,余毒未清。
阿福这个糙汉子难得抱怨一次,“……朱五郎每天都来给我诊脉敷药,嘘寒问暖。只是他贵为周王,而我是卑贱之躯,那里敢要他服侍呢。我都跪下求他了,可他不听啊,说一切照旧,出宫之后,他就是个普通的大夫,有何不可?唉,愁死了。”
自从得知朱五郎真实身份后,宋秀儿对他的印象由恶转好,便出言为他辩解,“朱五郎宅心仁厚,妙手仁心,是个好人呢,福叔这样又跪又求的,这不是把他当外人了嘛。”
阿福叫屈道:“秀儿,当初是你天天刁难挖苦他的,现在反过来替他说话了。”
姚妙仪说道:“我回来了,你的伤以后交给我料理便是,不用麻烦朱五郎。”
阿福松了一口气,“多谢姚大夫。对了,方才道衍禅师和姚继同回来了,草草的收拾了行李,据说搬到了寺庙去住。姚继同还写了一封信,要我亲手交给你。”
他们终究还是走了。
姚妙仪拿着信件回房,姚继同在信中说,道衍禅师已经去信苏州老家,要姚大伯在姚氏族谱中除去她的名字,而且还写信给了魏国公,放她归宗,改为本姓徐。
从今日起,世间再无姚妙仪。
☆、第61章
万寿寺是千年古刹,佛教盛地,洪武帝朱元璋少年贫困时曾经出家当过和尚,四处化缘游历,信奉佛法。
称帝之后,朱元璋时常召集天下高僧,在蒋山开设法会,论经修佛,挑选其中的出类拔萃者,委任官职,给予俸禄。大明初期,时常会看见各类穿着袈裟的和尚官员在朝理事。道衍禅师便是在蒋山法会上得到盛宠,被洪武帝安排在万寿寺修编《元史》。
后来道衍禅师出使高丽国,满载而归,盛名之下,却闭关修闭口禅,此举令人费解,倒是洪武帝听说此事后,对道衍赞誉有佳,说他淡泊名利,志存高远。
道衍斩断和姚妙仪父女之缘,不便继续留在百和堂,和义子姚继同双双搬到了万寿寺的禅房落脚。
十年父女情,说断就断了。纵使道衍禅师这种方外之人事后也有些怅然,读经抄卷都无法静心,习惯性的摸了摸左腕的佛珠,扑了个空,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将佛珠赠给了妙仪。
道衍禅师走出禅房,在万寿寺信步游荡。脑中却一直回想着这十年和姚妙仪的点点滴滴:从寺庙门口捡到小乞丐般的妙仪;发烧说胡话的妙仪;聪明好学的妙仪;混迹市井的妙仪;初入明教的妙仪;第一次杀人的妙仪;替兄从军的妙仪;还有,被他决然斩断父女之缘,震惊受伤的妙仪……
今日大雪初停,天气放晴,寺里品阶低级的僧人们沿路铲雪,铲走齐小腿深的积雪,石板路终于露出了青色的真颜,除去飞雪的装饰,返璞归真。
道衍禅师觉得,自己就如同表面的积雪,妙仪就是石板路,当春天来临,或者受了外力干扰下,积雪终究消失,而妙仪会呈现她最初的身份——魏国公嫡长女。
罢了,罢了,或许一切皆有定数。
不知是谁抛过来一张纸条,落在道衍脚下。
一刻钟后,道衍按照纸条的指引,到了一个香客的禅房里。
是光明长老狐踪。
狐踪刮掉了花白的胡须,头发也不知被什么东西染黑了,腰身笔直,穿着珍贵的狐裘,整个人像是年轻了二十几岁,和城门附近贴的悬赏告示上的糟老头似的画像判若两人。
估摸满城寻找狐踪的毛骧打照面,也认不住他来。
道衍禅师说道:“我们以为你已经出城,远走高飞避风头去了。”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亲兵都尉府也估计我已经出逃了。”狐踪一笑,眉宇间一股读书人的风流态度,“我已经开始在金陵召集旧部,训练新人,以谋大计。”
道衍禅师淡淡道:“哦?此事你并未在飞鸽传书中提起。”
狐踪点点头,“没错,我是故意这么做的,小明王年纪小,不经事,我打算准备妥当后再告诉他。”
道衍禅师面无表情,说道:“他毕竟是小明王。”
言下之意,就是说狐踪擅做主张。
狐踪沉默良久,说道:“其实我今日告诉你,就等于告诉了小明王,他向来对你言听计从。”
这话有些诛心了,等于说小明王是道衍禅师的傀儡。
道衍禅师连眼睫毛都纹丝不动,说道:“你误会了,小明王他是个有主意的人,只是他天性恬静,对人恭敬有礼,习惯商量着办事,润物细无声对事情施加影响,甚少用小明王的身份强行推行他的主张而已。”
“狐踪,这次就当你被人背叛,刚刚出狱,心有戾气,口不择言,我不会计较,更不会告诉小明王,你以后莫要再说这等话了,明教如今势微,禁不起猜忌误会。”
狐踪和道衍禅师对视片刻,而后比了个手势,请道衍禅师坐下,说道:“抱歉,在天牢这半年来,无时不刻不想着复仇,是仇恨支撑着我抵抗严刑逼供、拒绝朱元璋高官厚禄的诱惑,一直熬到今天。”
“出狱后,见小明王一直不温不火的样子,没有任何锐意进取的计划,心下很是着急,难道有生之年,都不能光复明教,将小明王推上帝位吗?小明王跟着你修佛,是不是也学着四大皆空了?”
对面狐踪的疑问和委屈,道衍禅师叹道:“你我都是从少年起就秘密追随明王,历经风雨,对明教忠诚之心,日月可鉴。岁月蹉跎,我们从青葱少年,成了白发老者。”
“年纪大了,从少年时就开始追寻的理想却屡遭挫折,迟迟未达成,我们一辈子都投身在这个理想之中,如今却看着现实和理想似乎越来越远。失望、焦躁、愤懑,心中是五味杂陈啊。”
道衍禅师一番推心置腹,狐踪连连点头,“你我少年时就是知己,如今也只有你最明白我的心情。明教不能再这样不温不火、被动挨打下去了。这大明的天下本该属于小明王,你我也应该是魏国公、曹国公这样一品公爵的大人物,而不是隐姓埋名,龟缩在角落里,如过街老鼠般,是人人喊打的魔教逆党。”
狐踪一拳击打在炕几上,震得茶盅的杯盖都发出嗡嗡之声,面上满是坚毅之色,“有生之年,我想亲手拥戴小明王登上皇帝宝座。”
道衍禅师拍了拍狐踪的肩膀,“曹操有句诗说的极好,‘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我们这些人的理想并没有被岁月消磨,反而更加坚定了。狐踪,待明教休养生息完毕,小明王定会重振士气,以图大业的。”
狐踪紧紧抓着道衍禅师搁在他肩膀上的手,说道:“我被关进天牢,也并非毫无收获,离我牢房不远处,关着魏国公以前谋士的夫人,从她那里,我知道了一些魏国公府的秘密,由此制定了一个绝佳的计划,倘若成功了,对我们的大业,有事半功倍之效。”
道衍禅师心中一沉,问道:“那个周夫人是你杀的?”
狐踪点点头,“我从她嘴里得到了想要的信息后,遂将她灭口了。没有在飞鸽传书里明说,是怕小明王心慈手软,不理解我的行为,反而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况且周夫人一死,昏鸦才会尽快恢复魏国公嫡长女的身份,开始我计划的第一步。”
没想到是狐踪杀了周夫人,我还以为是当年杀害徐夫人幕后真凶收买狱卒所为。道衍禅师沉默片刻,说道:“杀一个无知妇人的方法有千百种,你是故意用动静最大的马钱子之毒,实则是知晓妙仪懂得医术,一眼就能看出蹊跷之处。由此怀疑是我暗中指使,而我——”
狐踪坦然承认道:“没错。你我相交多年,我深知你小心谨慎的秉性,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一旦起疑或者离心了,不管多么不舍,都会毅然转身,不再回头。你能成为智慧长老,多年在明教屹立不倒,亲手抚养教导小明王,小心谨慎这一原则功不可没。”
“我故意制造这次误会,使得你们父女暂时离心,徒生间隙,你逐走昏鸦,昏鸦才能放下羁绊,归宗徐家,成为徐家大小姐,开始这个计划的第一步。你放心,将来我会亲自出面,澄清误会,再进行下一步计划,昏鸦肯定会再次投入明教的怀抱,心甘情愿为我们所驱使。”
道衍禅师问道:“你如何笃定身为国公府嫡长女的她会重投明教,重拾昏鸦之名?”
狐踪冷笑道:“昏鸦有两个心结,一是外祖父谢再兴叛变之谜、一个是她母亲徐夫人被刺杀的真相。只有掌控这两个谜团,将我们想要的一面诠释给她看,就能通过这个操纵她的想法。”
道衍禅师问道:“就像制造周夫人之死那样?”
“对。”狐踪说道:“你看,这不就立竿见影了吗?每个人都有弱点,你和她十年父女之情,还不是说断就断了。不为名利,只为当年这两桩悬案,犹如龙之逆鳞,触碰不得。”
“所以你的计划是——”道衍禅师看着眼前的老友和伙伴,狐踪身为光明长老,心机和实力都不输道衍,也几乎从无败绩,只是去年阴沟翻船,败在郭阳天这个叛徒手里。
狐踪收罗旧部,重振旗鼓,放手一搏,说不定真能如愿。
狐踪摆开了一个围棋棋盘,以黑白子拟人,细细讲述了他的计划。
道衍禅师听了,暗道:倘若真到了那一步,妙仪就如在火焰上,两面皆被炙烤了。
☆、第62章 音奴朱橚
织锦二坊,百和堂。
茶续了第三道热水,滋味和喝白开水没什么两样了,而且有股涩意在唇齿间漫开,买的里八刺依然犹如饮琼浆似的不紧不慢喝着茶水。
宋秀儿去了后院厨房,对正在熬辣酱的姚妙仪说道:“那个叫做什么什么刺的北元人把咱们药铺当做茶馆了,喝了一杯又一杯,我都换了两遍茶叶,续了六次热水。”
姚妙仪习惯想心事的时候做些重复的小活计,以此来掩饰心里的矛盾和纠结——比如熬酱,锅铲要不停的在大锅里搅动翻炒,*的气息熏烤在脸上,汗水淋漓。
她不再是道衍禅师义女,也和明教断了联系,连续失去两大助力,下一步该何去何从?姚妙仪有些茫然。
姚妙仪随意用衣袖抹去额头鼻尖的汗珠,说道:“马上就熬好了,盛一坛子给他,打发他走。”
买的里八刺一大早就来到了百和堂,说是要买辣酱,恰好辣酱已经售罄了。宋秀儿要他明天来,可是他却干脆在店里坐下,说反正无事,慢慢等,甚至要主动请缨,要去灶下帮姚妙仪熬酱去!
他身份特殊,姚妙仪对其敬而远之,说辣酱是自己研制的秘方,不方便外示,婉言拒绝了。
没想到这位北元世子真的赖在店里不肯走了,喝了一肚子水饱,见外头耍猴的开始敲响铜锣,招揽行人,他居然童心未泯似的出去围观。
还有三天就过年了,街上甚是热闹,过年时人们大多手上能松快些,是一年用花钱最多的月份。许多民间艺人在街上耍百戏,讨赏钱,猴戏是最热闹的一种,买的里八刺挤在人群中拍手叫好,朝着竹编簸箩里扔铜钱。
身为大明最重要的人质,身边有不少护卫明里暗里的盯梢,买的里八刺似乎并不觉得有任何不适,笑嘻嘻的往簸箩里扔了个小银馃子。
耍猴的嘴都笑裂开了,对猴子说道:“来,给这位客官磕几个响头!”
那红屁股猴子通人性,果真磕头了。买的里八刺拍手叫好,又往里头扔铜钱。浑然一副乐不思蜀的模样。
这时周王朱橚出门看诊回来,将一吊钱诊金交给盘账的宋秀儿,冷得搓手跺脚说道:“这天是放晴了,却好像比下雪那阵子还冷。”
现在宋秀儿对朱橚的态度转好,各种殷勤感激。她泡了一杯热茶,还端一盘抓亲手炸的芝麻麻花递过去,“瞧病那家人也忒抠门了,接送你的马车上连炭盆都没有,冻坏了吧,来吃点东西暖暖身子。”
朱橚喝着热茶,嚼着香脆的麻花,心情顿时大好。锦衣玉食的周王不做,非要在民间行医吃苦,并怡然自得。
快到中午,店里没有客人,宋秀儿端了一盘瓜子磕着,和朱橚闲聊:“朱五郎,你是不是随时都能找到毛骧?我亲手炸了麻花,里头加了足料的牛乳白糖,比外头买的好吃多了,你帮忙送一些给他。”
朱橚情窦初开,和香料铺的王姑娘郎情妾意,人逢喜事精神爽,高兴的走路都像飘似的,因此看别人的目光都带着异样的粉色,笑道:“你为何要单单送给他?”
宋秀儿毫无扭捏之态,坦然的磕着瓜子,“他答应教我几招防身的功夫,算是半个师父吧,徒弟孝敬师父,天经地义啊。”
朱橚笑问道:“他都教你些什么招数,打出来给我瞧瞧。”
宋秀儿站起来打了一套拳法,虽是有些花拳绣腿,但也有模有样,一拳一腿都带着风,看来平时用心苦练过的。
“如何?我每天都提水、下腰、踢腿练力气,初时筋骨有些酸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