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太后这些年-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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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到了这个地位,权势来说,已经是人臣的顶峰,只差那一步够不着。他竭力克制着自己的野心,但心底里蛮想睡一睡太后,试试做真皇帝的感觉。
那滋味,肯定非比寻常。
乙浑见她腿动了动,以为是碰到了她的伤,低声问说:“疼了?”
冯凭笑了笑。
乙浑说:“这么点小伤,早就该好了。你这儿没事,多出宫去走走,见见太阳。整天窝在宫里病可好不了。”
冯凭笑说:“这皮外伤,又不是伤筋动骨,怎是锻炼能好的。”
乙浑说:“锻炼总有好处,你最近这脸色越发白了。女人太白了也不好看,还是要有点血色好,看着健康活泛一些。身体也要强壮才好,总弱柳扶风的,看着像有病。”
这话不客气的,一般人听了都要尴尬死了,太后却很泰然,说:“这是实在话,我也想无事到处走一走,可惜精神不济。”
乙浑说:“太后若想出去走走,等一两个月,朝中得闲了,臣可以陪太后去。”他一边说,一边手顺着膝盖往上去,抓住了她的一条大腿,声音越发浑浊暧昧了:“太后有想要去哪吗?”
冯凭还未想好要如何应对,忽听不远处有人大叫:“皇上驾到!皇上驾到!皇上驾到!”
大白天的,把人魂都要吓掉了。
乙浑吓得连忙缩回手,一个直立而起,迅速退到榻下,抖了袍子就咚的一跪,急呼:“吾皇万岁万万岁!”
他惊慌之下,差点没把地上的唾壶撞翻。然半天却没见皇帝出现,只有一个人的脚步声,急匆匆蹑履而来。
杨信提着个鹦鹉笼子过来,掀开帘子往内一看,见乙浑满头大汗地跪在地上,连忙笑比手势:“丞相莫慌,丞相莫慌,不是皇上,皇上才刚走呢,是这鸟在乱叫。小人没看住,让它惊扰了娘娘和丞相。小人这就把它拿出去。丞相继续。”
乙浑心差点没给骇出来,抬头一看,却见那笼子里装着一只鹩哥。
绿羽黄嘴子的小畜生,头上一块小黄毛,还在那得意洋洋,上蹿下跳地大叫:“皇上驾到!皇上驾到!尔等还不快快接驾!”
乙浑一瞬间脸黑的堪比锅底。
榻上的太后却高兴地笑起来,笑容满面,招手唤杨信把那鸟拿来:“这小鹩哥啊,是它在说话吗?它什么时候学会这句了?”
杨信也挺高兴的,笑说:“臣也不知道,这小秃毛,先前怎么逗它都不说话,今天却忽然叫嚷个不停。”
那鸟眼珠子和脑袋乱转,上下嘴壳敲的咔咔咔的,叫道:“娘娘威武!娘娘威武!”
冯凭笑不解道:“娘娘威武?”
杨信笑说:“这话是臣教的,只教了一次,它就记住了。”
冯凭欢喜称赞说:“真是一只聪明的鸟。”
乙浑神态不悦,又不好意思和一只鸟置气。他勉强平息了不快:“娘娘怎么养上这东西了?这鸟哪儿得的?”
太后温柔地笑说:“这是前天李令送的。李令说它是世上最聪明的一只鹩哥,无聊的时候可以给我解解闷。”
李令,可不就是中书令李益的敬称么。
在太后口中像昵称。
乙浑的笑了笑,没说什么,兴致已经被破坏,没过多久就出宫去了。
杨信笑觑了冯凭,眉飞色舞,捏着嗓子学那鹩哥叫:“皇上驾到!皇上驾到!皇上再不驾到,娘娘就要束手无策了啊。这丞相得罪又不好,不得罪他又要得寸进尺。”
冯凭笑了出来,许久没有这样开心过了:“这小东西,它今天怎么会说话了。”
杨信往她榻边坐下,举着笼子,伸手指着鹩哥笑说:“这家伙,通灵性的很,先前刚进宫来,我怕它会飞走,又怕它给猫看见叼去吃了,所以给它系上了脚镣子,结果它不高兴了,不肯吃东西,也不肯说话。刚才我试着把它脚镣打开,又逗它说话,它一下子就活泼起来。”
冯凭凑了脑袋看鹩哥:“它好像不怕人。”
杨信让小宫女拿它的鸟食来。
煮熟的小米,金灿灿的,装在小碟子里,还是新鲜的。冯凭用根竹签扎了小米喂它,这小家伙一口一个,吃的很欢实,一边吃一边在冯凭手臂上跳来跳去。
冯凭一上午闲着,跟杨信在那逗鹩哥。
“李令说它是训练过的,会模仿五十几种不同的声音,会模仿五种普通的乐器演奏,还会识别音色,模仿不同的人说话。”
鹩哥仿佛知道太后在夸它,站在人面前:“白~马~篇~”
冯凭有些没听懂,笑问它:“什么白马篇?”
“白马饰金羁~”
“连翩西北驰~”
“借问谁家子~”
“幽并游侠儿~”
杨信笑的很:“曹植的白马篇,李令真是风雅,还教这鸟背白马篇。”
冯凭笑说:“你还会什么?”
“喵~喵~喵~”
杨信说:“它还会学猫叫。”
“咕~咕~咕~”
冯凭笑:“公鸡打鸣。”
“笃笃笃,笃笃笃。”
杨信说:“啄木鸟。”
“是谁来了?”
轻柔的男低音,磁性温和,像一片羽毛似的撩动着人心弦。冯凭一瞬间不敢相信这声音是鸟嘴里出来的,她差点真以为是男人在说话了。
冯凭顿时笑的脸都红了:“这是李令说的话吗?”
杨信惊叹道:“这鸟学李大人说话的声音真是一模一样啊。”
女人的声音回答,轻描淡写的:“是大哥吧。”
李益的声音又说了一句,冷淡淡的仿佛不大悦:“他来做什么?”
这鸟学人话学的太像了,透过语气仿佛能看到说话人的神态,冯凭笑着笑着,不知不觉笑绷在脸上,她笑不出来了。
女人的直觉告诉她,她方才听到的,是一段夫妻日常的对话。
丈夫说是谁来了,妻子懒洋洋说是大哥吧,丈夫不高兴说他来做什么。这段对话中的大哥,应该是李益他兄长李羡,这对兄弟关系有些微妙,所以说话的口气怪怪的。
她有些难受了。
她眼神一黯,杨信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杨信没法说话,就只干笑。这鸟学什么不好,学人家夫妻说话,太后喜欢那李益,听到这种话她能舒坦吗?
过了一会,冯凭恢复了情绪,又笑说道:“给这鹩哥取个名字吧,你说取个什么名字好?”
杨信说:“李大人之前不是说他有名字,叫花椒吗?”
冯凭说:“那就叫花椒吧。”
她笑说:“以后不给它系脚镣,它不会飞走吧?那猫抓不抓它,你把猫抱过来试试,我怕猫看见了要抓它。”
冯凭还养了一只猫。
杨信笑道:“我去抱来试试。”
杨信把猫带过来,放在榻上。这鹩哥一点也不怕猫,迈着四方步,大摇大摆地朝猫走过去,围着猫转,把猫吓的尾巴竖起来,浑身毛发张开,背弓的老高,一声一声,“喵嗷~喵嗷~”长嚎。
花椒逼近了,猫嗷嗷叫着倒退,冯凭笑着将猫抱在怀里,说:“你怎么这么胆小啊,不捉耗子就算了,连一只鸟都怕。没出息,你可是小老虎啊。”
花椒跳过来,用它的尖嘴,在猫屁股上啄了一口。猫慌的四脚一蹬,一转身跳下了榻,嗖嗖几下子蹿没了。
第7章 药方
另一边,拓拔泓将李益召至太华殿。
“听说太后现在用的是你献上的药方?”
李益小心翼翼道:“那药方却是臣献上的。”
拓拔泓说:“那药方,你是从哪得来的,出自何人之手?你可有求溯勘验过吗?来历不明的东西,你怎么可以随便就进献给太后?”
李益道:“这药方,是臣从可靠的人手里得来的,特意让人勘验过,送进宫,宫中的御医也验过,御医同意才给娘娘使的。臣也害怕会有问题,所以一再小心谨慎,生怕出一点差池。请皇上放心。”
拓拔泓说:“倘若真有人想借用药方谋害太后,怎么会让你一个外行看出来?宫里的御医也不见得识得出。你是大臣,该晓得这个理,宫外的东西本就鱼龙混杂,更别说是无主的药方,谁知道是什么人开出来的。太后信任你才会服用这种药,要是因此出了什么事,你李益承担得起?你拿什么来偿命?”
李益连忙叩首:“臣知罪,请皇上治罪。”
拓拔泓说:“太后没有说你。她要信那方子,朕也不好劝阻她,可这件事的责任在你,这种东西,你就不应该献给她。”
李益跪地不敢抬头:“臣有罪,臣知罪。”
拓拔泓说:“这次就算了,不可再有下次了。”
李益说:“臣谨遵皇上教诲。”
李益献了个宝方,没得到嘉奖,反而挨了一通训斥。他自是无话可说,默默出宫去了。
路遇吏部尚书拓拔郁,恰逢一些公事,拓拔郁同他一道回省中去。李益一路不说话,只是沿着道一步一步往前走,脚步沉甸甸的,拓拔郁看出他情绪和平常不一样,说:“你这神态可不太好啊,皇上找你说什么了?”
李益道:“为太后药方的事呢。”
拓拔郁说:“八成是说的话不中听了?”
李益尴尬笑笑,说:“哪有什么中听不中听的,皇上说什么你我不都得竖着耳朵听么。”
拓拔郁有些严肃说:“我可真提醒你啊。这位新皇上,跟先前那一位可大不一样啊。先前那位,心大,活泼好性子,怎么得罪也没事,这位心眼可细的很呐。他可不止一次跟我问起你了,关心你的很,这要不是升官发财,那你就是要倒大霉啊。”
拓拔郁和李益是好友,但这位是皇帝的族叔,很受小皇帝的赏识,颇能得知一些内。幕消息。李益闻言道:“皇上问我什么了?”
拓拔郁说:“具体倒没什么,就是问你的出身履历,还有朝中的关系,我不都如实跟皇上讲了么,还以为他看上你要重用呢,结果又没提起,我最近还正纳闷。”
李益说:“不可能吧,皇上没事关心我做什么?”
拓拔郁说:“我哪知道啊。满朝文武,他提的多的,除了乙浑就是你李二了,你最近做事可当心着点。”
李益叹说:“难怪他方才会说那些了。”
拓拔郁说:“他说什么了?”
李益说:“说那药方来历不明,不该献给太后。”
拓拔郁说:“这是有些不妥,毕竟是宫里。可御医不也验过了么,太后用了也没有什么不适,病情也好转了,皇上怎么反而责怪起你来了。”
李益说:“是我考虑不周,以后多加小心吧。”
拓拔郁说:“不过我也好奇,你到底是哪里捡到那个方子的?竟然还真有奇效。”
李益心中苦笑:当初只是开个玩笑,这位还真信是地上捡的啊。
地上连金子都捡不到,还能捡药方子?那药方哪是捡的,是实打实出自名医的手笔。
李益离去了,拓拔泓在殿中,侍臣李坤说:“皇上真信李益说的,那药方是无主的么?治病这种事,重在对症下药,怎么可能连太后的症状都不知道就能开出这种针对性极强的药方来?这说不通的呀。李益又不是糊涂人,他怎么可能拿着那来历不明的药方就往宫里献,臣看那药方是有开历的,只是来历特殊,李大人不敢让人知道啊。”
拓拔泓一听,顿觉有理:“还有这种事?那他可是犯了欺君之罪了。”
李益不晓得自己已经犯了欺君之罪,他回到省中,继续处理事务。
他近来非常忙。
本是多事之秋,近来太后又总在公务时间召见他,一见就是大半天,案牍上的工作没时间处理,越堆越多,十几天前的事还累在那里,让人吐血。昨天他得空清点了一下工作,将重要的,需要尽快处理的事项挑了出来,这会一件一件处理。时间在忙碌时总是过得特别快,不知不觉就到了下午,红色的落日挂在窗外的树梢上。
下人进来,替他换掉了杯中的冷茶。
李益说:“是什么时辰了?”
下人说:“酉时刚过。”
下人将晚饭送过来,李益用了个晚饭,继续忙碌。
崇政殿中,冯凭度过了琐碎拥挤的一天。
给花椒喂小米,教花椒说话。内府新进了一些时令鲜果贡品,水晶葡萄和桑葚、红杏、香梨。一半送到拓拔泓宫里,一半留下,赏赐给各宫一些,给丞相赐一些,给外亲内戚家属、朝中重要的大臣各赏赐一些。鲜果不能久放,留了些吃,多余的拿去宫中酿酒,做成果脯和蜜饯。老没牙的宗翰王,食了几颗桑葚,进宫来谢恩,顺便探望太后的病情,冯凭也就陪他聊了大半天。
中间听说拓拔泓召见了李益,询问药方的事,她也没说什么。晚上,拓拔泓再度过来请安,陪她一同用饭。饭间说:“李益说那药方是无主的,太后真的相信他说的话?”
拓拔泓说:“我看他根本就是在说谎话。”
冯凭却一点也不意外,说:“可能那献方子的人不愿意入宫,不想被打扰吧。人家不愿意暴露名姓就算了,本只是一番好意,咱们何必要寻根究底,刨地三尺非要把人挖出来,倒显得无礼不尊重了。”
拓拔泓无话可说了。
第8章 见面
拓拔泓离去之后,冯凭靠在榻上,有些疲惫了。
也没有背山,也没有爬河,手指头都没动一根,怎么会累呢。
但她分明感觉到累。
自从拓拔叡死后,她的精神越来越不济。
这种不济,不单单是身体上的病痛拖累,更多的是心理上的。她已经厌倦了这种日子。
从每天睁眼的那一刻起,无时不刻不感到厌倦。
从拓拔泓过来请安开始,乏味的一天就来临了。
“皇上上朝去了。”太监告诉她。
皇上上朝,关她什么事呢?拓拔泓在哪里做了什么,跟她有什么关系呢?皇上见了什么人,皇上想吃什么想喝什么,朝中那些大臣,宫中那些妃嫔、宫女、太监,这些人做什么说什么,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但是她必须要去做,关心每一个她根本就不关心,甚至是厌恶的人,关心每一件她根本就不关心的事。
好像一个孤独的人,每天清晨推着巨石上山。从山脚推到山顶,从天亮推到天黑,推上去了,一天结束,次日又从山脚开始推,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周而复始。
这惨淡经营得来的荣华富贵,她也握不住。整日担心乙浑会作乱,担心拓拔泓这个非亲生的儿子会报复她,担心自己的地位保不住。但是保住了又怎么样呢?金莼玉粒,日食不过三餐,高屋华殿,日居不过一宇。没有丈夫,没有孩子,没有亲人。囚在这深宫里,什么人也见不到,什么地方也去不了。她身体也不行了,整日就是吃药,不是这疼就是那疼。
拓拔叡死了才三个月,她已经感到寂寞了。
她忽想起早上的贡品鲜果,还留了一些葡萄和桑葚,遂叫来杨信,说:“你去看看,李大人今夜是不是在当值,在的话请他过来进些桑葚果子。”
杨信领命去了。
冯凭让宫女在榻上摆了小案,放了葡萄、桑葚果盘,几盘小点心,另备了一壶春日酿的樱桃酒,一只小小的白玉杯。然后在座上置了一张锦席。
片刻,李益到了。
他穿着白日的绯锦袍。
衣裳是旧的,但是他人白,模样长的好,而且天生的衣服架子,宽肩细腰长腿,从头到脚的线条流畅利落,穿什么都格外新格外亮。
青年洁白,容色修谨,温润的像上好的瓷釉,让人心生欢喜。
冯凭好像心里有鬼似的,一见他走近,那脸就发热,从脖子到耳朵,一寸一寸地往上烧。
她感觉到血涌上脸,知道自己已经失态了。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