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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我当太后这些年-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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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信说:“一个叫管通的人,皇上刚升了他的官。”
  冯凭道:“名不见经传之辈,说来就来,看来皇上早有此心了?”
  杨信说:“怕是如此。”
  冯凭说:“此事谁在主持?朝中谁在支持?”
  杨信忙回说:“京兆王,元子推在主持。李因等人在大力支持。朝臣们倒也没明确反对,只是在议论,怕得罪了地方。”
  冯凭道:“他要效仿汉文帝削番了?”
  杨信道:“而今天下的情形,可比汉文帝时要复杂多了啊。汉文帝要对付的只是几个番王,咱们这,一面是宗主督护,一面是贵族豪强,大多是这两种身份兼而有之。一面有汉人,一面有鲜卑人,又有匈奴、柔然人,大家都各怀其心,要让大家同心一气,可谓难上加难。”
  冯凭道:“是难上加难。”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拓拔泓,初生牛犊不怕虎,跟他爹一样。他要真能成事,她倒是真要另眼相看,给他喝声彩的。
  只是,这玩意儿,难。
  当年乌洛兰延是在这上头栽了跟头的。
  她将那诏令递还给杨信:“我倒是想看看皇上,究竟有多大能耐。他要真能强过他老子,那也不错。”
  杨信道:“娘娘别说,臣也蛮想看一看。”
  她叹道:“当年乌洛兰延……”
  她想起了乌洛兰延,那人是先帝的爱宠。她叹道:“要不是乌洛兰延的死他伤了心,兴许还能多活几年。”
  她感慨道:“均田的事,当年乌洛兰延主导,李益也参与了。”
  “说到均田的事……”
  杨信瞥了她一眼,低问道:“娘娘还记得当年青州百姓造反的事吗?后来闹大了,百姓对均田不满,朝野上下怨声载道,皇上不得不撤了乌洛兰延的职,将他下狱,彻底废了均田。”
  冯凭点点头:“记得。”
  杨信坐下,一边给她捏肩,一边似不经意道:“臣当时,人就在青州,对此事内情倒有一些了解。当时青州太守叫孙秀,事情就是他地方上起的。”
  冯凭背往后靠,枕在他胸口,正闭目沉思,闻言,又睁了眼,道:“你认识他?”
  杨信道:“颇为熟识。臣一度寄居在他府下谋食。多亏了他收留,否则臣当初就落魄街头了。”
  冯凭懒懒道:“说这话,又想让我心疼你了?”
  杨信笑:“不敢,臣只是当时人在青州,有一些见闻。”
  冯凭说:“什么见闻?”
  杨信说:“乌洛兰延。”
  他道:“臣当时所见,地方,无论是大小官员,还是普通百姓,都极不喜欢他。百姓恨之者咒其死,官员恨之者欲其早日下位,把他比作朝廷之害。估摸着,全天下也就皇帝一个人喜欢他了。”
  “那些人不了解他……”
  冯凭叹了口气:“他人不坏的,受无罪之殃了。当初皇上立后,朝中有人反对,是他建议皇上立我的,在皇上面前也几次替我说话。我心里一直感激他。”
  她回忆道:“他也就比皇上早去一年多,死时也才二十五岁,只比皇上多一岁。”
  杨信道:“说起均田这事,娘娘觉得,当年他为何会失败?”
  冯凭道:“事情是好的,出发点也是好的……朝廷的事,你也知道。许多政策,本意是为了百姓,可是下发落实下去就变了味了。实施中出了错,可追究起来,就是施政者的责任,是政策本身的不是。”
  杨信道:“娘娘说的对。可是当政者既手执权柄,就应该要知道,任何政策要实施,要下放,大多都会面对这样的问题。会有利益争斗,有人会恶意曲解,有人会借机谋利,正因如此,才越要求为政者但凡有政令下,都需小心反复考量,考虑到任何漏洞,防备任何可能的不利。需知道,对朝廷只是一道小小的政令,若不可行,撤销便是,但对普通百姓的影响却是致命的。如果为政者连这些基本的都不考量,一拍脑袋就决策,心血来潮就施政,最后遭到反对了,损害百姓利益了,就说,政令是好的,只是下面人落实有问题。这样也可以吗?”
  冯凭道:“你说的对。”
  皱着眉,半晌,她又说:“但均田这事,不能与之同论。均田是朝廷的大事,是皇上的心腹事,根源已久,势在必行,绝不是一拍脑袋就来的。”
  杨信说:“的却是根源已久,势在必行。”
  他道:“失败的根源呢?”
  冯凭看了一眼他:“你说呢?”
  杨信说:“依臣愚见,乌洛兰延均田失败的根源,乃是支持者不够。”
  她来了兴趣:“你说说。”
  杨信道:“这场均田中,得罪的利益者太多,而获得利益者太少。”
  “均田,”他道,“无非就是夺了豪强贵族的部分田地,分给百姓。至于目的么,无非就是,一是让无地的百姓有地可种,可以征收更多的赋税。二是避免豪强贵族聚敛土地和人口,借此独占一方,侵吞朝廷的税收,威胁朝廷的统治。”
  “试问娘娘,这件事中,得罪的利益者是谁?获利的又是什么人呢?”
  冯凭道:“你倒是说说。”
  杨信遂直言道:“此均田中,得罪的人,无非是贵族、豪强,甚至占有土地和人口的王室宗亲,外戚,还有享有土地的军功贵族。获利的人呢,那些无地之人,佃户,农民,游民……退役的军人。诏令中甚至也包括权贵家养的私奴,然而这些人都不能完全算在内,因为权贵家的私奴往往愿意依附主人,而不愿意单独立籍,为朝廷缴纳赋税。所以获利的只是这些数量不多的底层百姓。试问这些普通百姓,他们能有多大的力量,和这些豪强贵族相抗衡?”
  他侃侃而谈道:
  “的确,他们愿意支持均田,他们巴不得朝廷分给他们田地。可娘娘别忘了,这均田是由谁去均的?是皇帝亲自去均,还是太后亲自去均的?还是他乌洛兰延亲自去均的?不还是要靠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员去均吗?那些官员是什么,那些官员不就是贵族、豪强,王亲,军贵?指望他们自己从自己身上割肉吗?”
  冯凭说:“这话也对。”
  杨信说:“此事,还有一个人能获利,能获利的就是皇上。他乌洛兰延也能获利,他可以借均田之机揽权,位极人臣,可是,除此之外,还有谁是获利的?”
  他道:“得罪的人太多,而支持者力量又不够。”
  冯凭说:“照你说,这事就没法干了?”
  “也不是没法干。”
  杨信道:“改革这种事,从来是触犯既得利益者利益的,要想成功,必当团聚一切可以团聚的力量,尽量地拉拢一切可以拉拢的对象,将获利者的范围尽量地扩大化,不说压倒,至少也要旗鼓相当。获利者越多,支持越多,越能成事。要让大家都能分一杯羹,而不能想着一味只将好处收到自己囊中,否则只会把自己推向天下的对立面。皇帝一心地均田,损害豪强利益,目的难道真是为了天下苍生?说到根本,不还是为了君王集权。杀了诸豪强,将权力全集中到自己一个人手里,说到底,是要让全天下只有皇帝一个豪强。”
  冯凭轻嗤了一声:“小子,你说这话大不敬,是要杀头的。”
  杨信忙起身,往她面前一跪,但一叩首,惶恐道:“这话,臣只敢在太后面前说,自不敢在外去说的。”
  冯凭让他起来:“行了,别慌慌张张的,我不会治你的罪。”
  杨信笑了笑,又起来,继续同她一处坐。他知道太后不会真动怒,因为本质说来,太后也是起自寒微的人,能理解他的想法。
  冯凭道:“那你说,这事该怎么做呢?
  杨信说:“这些豪强当中,自然也有一部分是需要打击,一部分是可以拉拢的。拉拢那些力量强大,可以为己用的,给予他们贵族特权,满足他们部分利益,适当地收回一些土地,打击一部分中小地主豪强,予利于民。汉人、鲜卑人,一视同仁,都需要拉拢。依臣所见,这中原,还是汉人的中原。”
  冯凭思忖了半晌。
  久久,她轻声说了一句:“饮鸩止渴,贻害无穷啊。”
  杨信道:“也可以选择无视他们的利益,硬行改革,只是如此,还等不到改革成功,江山怕就要易姓了。”
  冯凭说:“你说得对……”
  杨信道:“娘娘说,天下豪强,从何而来?为何会有豪强?”
  冯凭说:“土地兼并而来。”
  杨信说:“娘娘以为,是先有土地兼并,后有豪强。臣倒以为,是先有豪强,后有土地兼并。”
  冯凭看他,道:“你说。”
  杨信说:“娘娘认为,豪强存在的根源是什么?”
  冯凭说:“想必你有高见。”
  “算不得高见。”杨信道,“只是臣的一点愚见。”
  他道:“臣认为,豪强存在的根源在于,朝廷、皇帝、统治者,无法直接控制百姓。只能间接,必须间接。”
  冯凭道:“愿闻其详。”
  杨信犀利道:“以皇帝一人,统御万民,这符合天道吗?”
  冯凭没话答了,只是干笑。
  这问题太尖锐,几乎可说是反。动了。作为皇帝之母的皇太后,她不能回答。
  杨信道:“皇帝自称是神,是天子,权力是神授予,但我们都知道,皇帝是人,皇帝一人无法统御万民。”
  她凝然不语。
  杨信道:“皇帝一人,无法统御万民,这不符合天道,所以皇帝只能假借他人之手来统御。皇帝下面有王公,王公下面贵族,贵族下面有臣民,一层臣服一层,一层压着一层。”
  他说道:“周天子一人,无法统御万民,所以他要将天下的土地分封给诸侯,称为国。诸侯国下面有大大小小的公侯伯爵,有贵族,有臣。秦始皇一人无法统御万民,所以,他要设州,设郡县,要州郡县官员代替他行事。只要有诸侯,诸侯就会分化皇帝的权力,只要有郡县,就会有地方长官,就会分化皇帝的权力。这种必然,注定了权力无法真正集中,只能通过平衡和制约。”
  他提醒道:“娘娘,这是无法避免的事。
  “皇帝对面的敌人,永远是整个天下。天下千千万万人,他们都是皇帝的敌人。他们有时各自分散,有时又三五成群,有时又团聚在一起。他们各自分散,无力对抗天子时,便叫做百姓,他们因为亲缘、婚姻、地域,生存等种种因素团聚在一起时,形成聚力,可以威胁到天子时,便叫做豪强。”
  冯凭道:“天下自古以来是拓拔家的天下。天下百姓,自古以来是拓拔家的家臣。”
  杨信道:“自古以来,自古以来存在的,所以便是合理的吗?”
  他道:“天下自古以来还是刘邦的天下呢,两汉前后持续了四百多年,怎么不见大家把它还给刘邦呢?刘邦的子孙后代,早已经被杀的连根草都不剩了。再自古以来,天下还是秦二世的天下,还是秦始皇的天下,还是周幽王的天下,还是商纣王的天下。天子信奉的从来都只是成王败寇,却对天下人说自古以来?这个古,不过也才五六十年罢了。这世上,只有脚下的土地山川是自古以来,只有日月星辰,天地宇宙银河是自古以来,人不是自古以来。”
  他徐徐道:“得民心者得天下,娘娘认为,这个民心,真的指的是鱼肉百姓吗?皇上均田此举,不可谓不得民心了。均田,为了百姓的利益,它本该得民心,为何还是失败呢?百姓从来只是牛羊,统治百姓,叫”牧民“。他们无权无势,他们一生的辛劳只为了供统治者榨取脂膏,得了他们的心又有何用?民心的民,应该是那些豪门贵族。”
  他问:“娘娘说,秦为何而亡?为陈胜吴广而亡?我来告诉娘娘,秦末之乱,揭竿而起的是陈胜吴广,但陈胜吴广结局如何?起义军只坚持了区区不过半年。推翻秦朝的,真是陈胜和吴广这样的普通百姓?不是,是项羽,是和项羽一样的旧六国贵族。一百个陈胜吴广加起来也只是无足轻重的灰尘。”
  冯凭道:“刘邦的出身,比陈胜吴广也高不了多少。”
  杨信笑道:“可他,乃至他身边的人,至少也是县吏出身啊,有几个是真的泥脚子?而且娘娘,刘邦一旦称王之后,不就开始大封功臣贵族了吗?刘邦称帝之后,封了多少异姓王同姓王,封了多少地出去?清除了六国旧贵族,他们难道不是新的贵族?不是新的豪强?他要依靠的不还是豪强吗?难道他依靠的是普通百姓?豪强是有的死有的生,有的豪强,一朝没了,有的平民得了机遇,一朝变成豪强。无论个人怎么变,但它总归是不变的。秦二世残暴,汉武帝就不残暴了吗?秦亡于修长城,汉朝修的长城,可比秦朝修的多的多啊!汉朝打仗死的人,也比秦朝多得多啊。汉武帝论穷兵黩武,比秦二世又好的了多少?难道百姓就不怨吗?可为什么秦二世完了,汉武帝没完呢?因为诸王和贵族豪强,都站在汉王朝这边啊。秦始皇错在抛弃了封王和贵族,秦二世是孤家寡人。皇上若想抛弃贵族豪强,结果只会和秦二世一样。”
  冯凭道:“你说得没错,此事是得慎重考虑。只是,还是得秉持:予利与民。不能一而再地满足他们,这些人朝廷已经把他们喂得太饱了,他们获利已经太多了。”
  杨信道:“娘娘说的对。”
  话题既然已经拉开,两人也就深谈了一些,杨信设问说:“真正对付豪强的法子是什么?分化百姓。怎么分化?开科,通过考核取仕,杜绝贵族豪强通过恩荫入仕,以能力论高低。所谓的乡党品评、察举入仕,不过是贵族们玩的把戏。朝廷唯一的办法,就是控制地方政治、经济资源,防止其被豪强独占。知道归知道,可是这些策略,就像均田一洋,往往是行不通的。贵族强势,庶族弱势,自魏晋以来,南方北方,莫不如此,不是皇帝能说了算的。朝廷也当识时务者为俊杰。”
  冯凭说:“养虎为患的下场,你也看到。豪门贵族充斥天下,国家大事,皆为门户私计。如司马、王、谢,庾、桓之流,为祸朝堂,流毒无穷,终有一日会成大害。”
  杨信说:“此事,绝急不得。急了反倒火上浇油。”
  不知不觉聊到半夜,冯凭觉得有点困了,遂中止谈话,忽说:“宏儿怎么还没见回来?”
  杨信起了身,也发现时间晚了,案上蜡烛都快燃尽了。他躬身道:“臣看看去。”
  杨信出去了一会,打听得了,回来禀告说:“太子在太华殿,被皇上叫去了。”
  冯凭疑问说:“这么晚了,还在太华殿,有什么要紧事吗?”
  杨信说:“皇上在召见刘温,元子推等人也去了,说是已有几个时辰。”
  冯凭说:“宏儿还小,皇上也是,白天让他听政也就算了,这么晚了,总该让他休息的。他还是孩子,又比不得大人。”
  杨信低声说:“臣刚还听说一事。”
  冯凭说:“什么事?”
  杨信说:“娘娘记得那管通吗?就是之前给皇上上书那个。皇上听了他的建议,所以命他出任长安郡守,让他先秘密去上任。说是上个月就离了京,结果他没去到任,竟自己又偷偷跑回京城来了,被人抓了个正着。皇上得知此事正发脾气呢。”
  冯凭惊讶了:“还有这种事情?”
  杨信也笑:“这人八成就是个说大话的,本想是讨皇上欢心。没想到皇上认了真,让他去做这事,也是够滑稽的了。”
  冯凭说:“那他是有得火了。”
  宏儿一时回不来,冯凭虽困,然而也睡不着,叫了杨信坐下:“咱们再说会会吧。”
  杨信说:“娘娘饿了吗?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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