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萝-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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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嘉萝跟不上他的脚步绊倒在地; 那人毫无知觉拖着她往床的方向去,因为她挣扎得厉害; 一手将她从地上拉起来,生生将她的手腕弄得脱臼,软绵绵垂下来。
薛嘉萝痛得尖叫; 往后的声音,一声比一声更凄惨。
他看得见她脸上恐惧和痛苦,眼见的景象让他难以呼吸; 他被困在屋顶的角落无能为力。
下方的刑罚终于结束了; 忽然间天地旋转,嘴唇边沾着血的人是他; 控制着薛嘉萝的手的人是他,从她体内抽出身,带出汩汩鲜血的人也是他。
刮骨凌迟莫过于此。
周君泽坐起来靠在床头急促地喘息,梦中的晕眩恶心完整地保留到现实中; 他狼狈地扑到桌边拿起茶壶往脸上倒。
可是冷水无法缓解,他的心脏快要从嘴里跳出来了。
他必须去看一眼薛嘉萝。
即使深夜; 薛嘉萝的屋子既然亮着灯; 当他越靠近她,心悸的难受感觉也渐渐消失了。
灯亮着,薛嘉萝好好的睡在里面,他没有失去她。
心脏一点点放回原来的位置; 肩上的重压消失了,全身放松,他竟然没有了进去看她一眼的力气。
他脱力一般靠在窗台,额头抵着窗棱,低声道:“哈巴狗……”说完他莫名笑了,屋内光线照亮他半张脸:“我是真的错了……”
年关将近,京城内强所未有的死寂,北境之地的灾情接连不断地传入皇宫,仿佛天上的黑云一般笼罩着,让人无法喘息。
周君玟脸色呈现出青灰色,干枯瘦弱的身体被宽大威严的皇袍遮住,一动不动仿佛没了活着的迹象。
他嘴唇微微动了动,站在他身侧的郑庸低头听了一会,“熙王殿下……熙王殿下……”
周君泽没有丝毫反应。
郑庸看了一眼皇帝脸色,小心对身后的小太监使了使眼色。
小太监会意走到周君泽身后:“殿下,陛下在唤您。”
周君泽这才反应过来,一拱手,神色恍惚的样子:“臣弟在。”
周君玟的嘴唇又动了动,郑庸代为说道:“陛下有旨,派熙王率领五千马前往雍州救灾,随行粮草万石,车马千匹。”
有大臣忍不住偷偷抬头看周君泽脸色,陛下身体有恙,又要派熙王离京,这其中如果没有别的意思恐怕没人会信。
但周君泽面色如常,平淡回道:“臣弟领旨。”
刚刚闭上眼睛的周君玟倏然睁眼,直直看向周君泽。
周君泽不避不退与他对视。
过了一阵,周君玟首先避开视线,侧过脸对着身边郑庸说了几句,郑庸高声道:“熙王殿下与高大人、李大人请书房外面稍等片刻,陛下该喝药了。”
周君泽并未依言在外面等候周君玟喝药,周君玟最近脾气古怪,喜怒不定,上次说让他在门外等候,结果直到晚上了也没有召见他,似乎是想故意激怒他。
他现在没有多余的心思跟周君玟周旋,他们之间的接触越少越好。
周君泽骑马出宫,径直入了孙除府上,孙除一见他就露出愁容:“殿下是真的想好了?”
“是。”周君泽坐在他对面,“今日周君玟派我出京,看他脸色就知道他已经是强弩之末,无法再撑下去了,所以去肃王封地的人要尽快安排下来。”
“肃王……当年是犯了错被先皇逐出京城的,这样做,恐怕有些老臣反对。”
“是接他两个儿子入京,又不是让肃王入京。肃王儿子进京后,将他牢牢困在封地上不许离开一步,若他有任何异动,瞒着他儿子杀了他。”周君泽捏了捏眉心,“从父皇那里留下来的朝中老臣,哪一个不是孙大人的莫逆之交?”
孙除悚然一惊:“殿下——”
“你放心,我没有别的意思。”周君泽说,“肃王大儿子十七,小儿子不过九岁,不论推哪个坐上那个位子都有利弊,你好好想想吧。”
孙除再劝他:“殿下真的不再考虑考虑吗?您父亲的意愿,您父亲战战兢兢千辛万苦得来的江山……”
周君泽坦然道:“我实在不适合。”他话头突然一转:“再说,我实在不想看到我与孙大人翻脸的那天,我对付怀有二心的权臣除了斩草除根外,没有别的计谋。”
孙除被他说得绝了最后一丝期望,他苦笑着说:“不知为何殿下对老臣偏见如此深。”
周君泽微微一笑。
孙除看他脸色不怎么好,说话也是一如既往地桀骜不驯,但态度非常平和,似乎有点转了性子,能与他闲聊上两句了。
“殿下昨夜似是没有休息好,脸色略有疲惫。”
周君泽看了他一眼,接着扭头看着窗外,沉默许久后说:“薛大人最近在做什么”
孙除一头雾水:“薛大人最近与户部在整理这一年各州上报的赋税收支,看看能不能挪一部分出来用于北地。”
“如果……”周君泽说完这两个字又是沉默,半天了他突然说,“无事,我先走一步。”
回熙王府之前,周君泽特意在薛府门前绕过,薛府跟其他官邸没有区别,红门青瓦,大门闭着,安安静静。
薛嘉萝就是在这里度过了十六年。
他刚才有冲动想让薛嘉萝回薛府休养一段,等差不多了再接回身边,但与这个念头随之而来的是说不上来的恐慌,他怕薛嘉萝一离开就再也不回来了,他也无法忍受她离开,哪怕一天。
周君泽看了一眼,放下轿帘,说道:“回府。”
熙王特别的安静,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薛嘉萝那种热切依恋喊他“熙熙”的声音了,他一边走一边想,每次当他走到这个地方,她都该发现自己扑过来了。
他在主屋门口站了一会,侍女进去把晓秋叫了出来。
“给殿下请安。”
“今天怎么样了?”
晓秋低着头回答说:“比昨天醒的时间长了,稍微喂了些粥,吐了两遍,下午才不吐了。”
“太医怎么说?”
“太医说是长时间没有进食导致的,往后慢慢会恢复过来。”
周君泽在门口来回徘徊,不断向里面张望,晓秋身体紧绷就怕他突然进去,准备随时跪下拦住他。
“她醒着吗?”
晓秋连忙说:“醒着的。”
周君泽果然停了脚步:“你进去吧,别让她一个人。”
“是。”
晓秋走进屋子,拐过屏风时余光看见熙王还在朝屏风后面凝视。
腊月末,皇宫突然大门紧闭,急召了几位大臣入宫。随之而来的是全城戒严,城门关闭,御林军在京城内时刻巡逻。
府外风雨欲来,熙王府已经连着几日封锁各个院门,不许任何人出府走动了,驻守王府的侍卫人数增加了一倍。
薛嘉萝的身体逐渐好转,伤口结痂,手腕骨头复位消肿,断掉的指甲在重新长出来,如厕时也没有红色血迹了。
只是她的状态不对。
眼神发直,对外界没有反应,怕黑也怕光,睡着如同昏迷无法轻易叫醒。
不到十天,晓秋累得暴瘦,每日熙王询问薛嘉萝情况她都不知如何回答。身体的确是好了,但她实在不能再继续当熙王侧妃了,不然会崩溃第二次第三次。
她是毁坏后被人拼凑起来的人偶,表面上恢复了,内里千疮百孔。
这话熙王能相信能理解吗?
这一夜,周君泽没有惊动谁悄悄走进了屋子,将晓秋惊得一跳,下意识回头去看薛嘉萝,还好,她已经睡了。
周君泽快步走到床边蹲下来,脸靠在薛嘉萝手臂一侧深深呼吸,又亲了亲她的头发。
晓秋心惊肉跳,生怕他弄醒了薛嘉萝,低声说:“殿下……殿下!”
等周君泽转头看她,她继续说:“夫人刚睡没有多久。”
周君泽不愿意离开,目光巡视着薛嘉萝的脸,一遍一遍,摸了摸她的头发,又忍不住凑近。
他的动作很轻,力度微不足道,晓秋平时想尽办法才能叫醒的薛嘉萝冥冥中有所感应一般,此刻忽然醒了。
周君泽来不及再走,他迎着薛嘉萝的目光:“阿萝……”
晓秋原本以为薛嘉萝会挣扎、会尖叫,但她意外地毫无反应,如同不认识周君泽了一般,又转开了目光。
周君泽不甘心:“你看着我,好不好?”
他一连叫了七八声,薛嘉萝一直没有反应,表情似是淡漠又似乎有些痴傻,慢慢的,她的脸开始不正常地发红,眼睛也红了。
周君泽不明所以,一摸她的手臂发现她在发抖。
“怎么了?”周君泽轻轻摇着薛嘉萝,可她的脸色慢慢从红色变成了紫红,身体随之僵硬,好像看见了可怕的事情眼睛瞪的滚圆。
晓秋顾不得许多,连忙喊人:“来人!来人!!”
作者有话要说: 天啦噜,虐真的好难写,完全不文思泉涌。
☆、六平山
周君泽站在门外; 听着里面金太医零星话语传出来:“惊厥……抽搐……会复发,发作时小心夫人咬到舌头; 也有窒息的危险,今日便是……”
他独自出门; 漫无目的地朝着前方走去。
宫门紧闭五日,京城内商户停业,路上只剩巡逻士兵; 朝中大臣已经预料到什么事情要发生,每一个人都在等着那一刻到来。
周君玟五日前不听劝阻再次服药,栽倒在女人身上没能起来; 他今日去瞧时; 他已经气若游丝不认得身边人了。
周君玟倒下了,只能由他接手顶替。
周君玟的后事; 怀有异心的大臣,不能再拖的北境灾情。
铅灰色的云朵低垂,沉甸甸压在他的肩膀上,这份重担让他支撑不住随时就要跪下。
他比任何时候都需要薛嘉萝; 但是薛嘉萝却需要离开他才能活下去。
他仰起头,白茫茫中飘落透明冰晶; 落在他鼻尖上; 他深深呼气,带出一阵白气。
“把侧妃身边的侍女带来。”
晓秋垂首跪着,心中很是忐忑,她猜不到熙王这个时候叫她来要说什么; 是要怪她没有照顾好侧妃,让她出现了惊厥吗?但这实在怪不到自己头上吧,要不是他……“太医今日有没有说夫人什么时候可以走动?”
晓秋收回思绪,回答道:“恐怕还得十日左右。”
周君泽沉思了一会,又问:“那什么时候可以坐起来?”
“昨日已经能坐了,现在……”晓秋思量了一下,“应当三日左右。”
“五日后,你陪着她住到六平山下的宅院去……”
晓秋又惊又喜,忍不住抬头看他。
周君泽又低声自言自语:“再过五六天也该过年了……”
还没等晓秋心生失望,以为他要出尔反尔,就听他又说:“就五日后吧,让她无忧无虑过年。”
说完,他像要掩饰什么一样笑了笑,举着杯子抿了一口茶。
晓秋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奴婢定当好好照顾夫人,让夫人养好身体,开开心心回来。”
他眼中是温柔的缱绻,低声说:“但愿吧。”
他这辈子从没有主动放手过,不知道放手是这般滋味。
仿佛缓慢的刑罚,一刀刀割在心上,他长久处在这种疼痛里快要疯狂也快要麻木了。
他起床穿衣,用膳喝茶,入宫听取各个朝臣谏言,翻阅批改奏章。同时他也被疼痛折磨的心怀戾气,想要毁灭想要为所欲为,不知道是什么控制着他,暴虐的冲动在他身体里如同潮水,反反复复,却没有溢出来过。
他被这把刀裁成了不同的人。
薛嘉萝出府的日子越来越近,他从开始噩梦连连变成整夜难以合眼。
到了薛嘉萝离开的那个清晨了,他终于确定了一件事。
他不是病了,而是薛嘉萝成了他的心魔。
搬去六平山的行李前几天就在陆续准备了,今日一早开始装上马车。因为张管事默认了侧妃这次出府恐怕会住上很久,所以行李不是一般多,铺开摆满了整整一院子。
晓秋忙得够呛,薛嘉萝吃住用度全靠她一人,事事需要她过眼才行,要不是有张管事亲自打理,她恐怕得几个晚上不睡觉。
所有行礼准备好了,凉风院院门大开,为薛嘉萝特别准备的马车直接进了院子,停在屋子外面。
过了一会,薛嘉萝被健壮的婆子抱着出来放上马车,因她畏光,脸上还遮着帕子。
马车帘子被束着,婆子怎么放的她,她怎么坐着,老老实实一动不动,连帕子都不知道自己拿下来。
周君泽站在矮树后面,心里想着,看他一眼吧。
晓秋收拾好东西出来,踩着马凳上了马车,把薛嘉萝脸上帕子撩起来,笑着说了什么。
薛嘉萝只是看着她,没有表情也没有说话。
马车缓缓动了,周君泽从矮树后走出来,不自觉说出了口:“看我一眼……”
然而薛嘉萝始终直视前方,不知道曾有个人跟在马车后面心怀期望,等她回头。
六平山的宅子收拾得妥帖,屋内温暖如春,院中积雪扫得干干净净,树上挂着冰棱,薛嘉萝一来就注意到了。
晓秋逗她:“我小时候还吃过那个,差点把舌头黏住,夫人想去看看吗?”
薛嘉萝不说话,转开了视线。
晓秋很失望,薛嘉萝自醒后一句话也没说过了,她每日尽力引导却毫无办法。
引她说话虽然失败了,但搬出来还是明显能看到好处的。
六平山依山而建,后院出去就能上山,今日风轻云淡,皑皑雪山映着蓝天,院中没有王府那么多奇石异花,但好在视野开阔,连薛嘉萝都往远处看了一眼。
阳光正好,晓秋让人搬出了美人榻放在院中,让薛嘉萝穿的圆鼓鼓的躺着休息。
“明日就要过年了。”晓秋把薛嘉萝的手塞进锦被中,“来年我们住在这里好好养着,等夫人身体好了,我把家里的小女儿带来跟你一起玩。”
薛嘉萝很久没有出门,阳光下肌肤洁白晶莹,她靠在塌上望着雪山,睫毛轻轻颤了颤。
六平山下的日子平静如水,没有周君泽,不仅薛嘉萝没有再发生过惊厥,连晓秋与王府里出来的侍女都活泼了。
薛嘉萝的身体慢慢好转,但是她依旧不言不语,时间一长,晓秋就有些慌了。
她怕通报了张管事会引来熙王,就自己出去请了京城名医来瞧,那大夫说不出个什么,只说看过医书,以前也有人突然不会说话的,失语之后接着会听不见,无药可医,让她做好心理准备。
晓秋一听气得半死,让人把大夫赶出了宅子。
“我们夫人好好的,只是一时害怕不敢说话了对不对?”晓秋蹲着,拉着薛嘉萝的手,“说什么会听不见,简直可笑,真该去砸了他的招牌!”
薛嘉萝微微歪了脑袋,黑润的眼珠乌溜溜的,看的晓秋心里发软,“看,夫人这不是听懂了我说的话吗?等夫人愿意说话的那天,我们一定去找他,让他把药费还回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薛嘉萝能走路了,慢慢胖了起来,可是依然不说话。
她受了上次折磨后好像又傻了一次,把前面的事情忘掉了,只要不看见周君泽就是正常的。不会因为没有喝药而半夜惊醒,相反她每天睡得很好,一沾枕头就睡,没有人叫她绝不会醒。
晓秋怕她睡得太多,总是在她醒后就带她出门走一走,开始只在院子里,后来带到后院马厩薛嘉萝也愿意去,有一天走出后院时,她也只在门口停留了一小会就跟上来了。
春日未到,山上积雪未消,薛嘉萝故意踩在没有脚印的雪地上,低着头走。今天走的有些远,她脸颊泛红微微出汗,蹲下抓了一把雪捏成球,被晓秋赶快拿走。
“这个可不能动,会肚子疼。”
被拿走了手里的东西,薛嘉萝也没什么反应,继续咯吱踩着雪。
晓秋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