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卷江山-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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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俨祗看也没看谢清一眼,把儿子抢了过来,赌气地说道:“阿绥,你看中了谁家的女儿,告诉阿翁。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要纳为良娣还是孺子都行,谁的女儿都不算辱没!”
阿绥闻言眼睛一亮。可是他看见脸色铁青的阿舅,就又拿不定主意了。正在他举棋不定间,承明从殿外走了进来。
谢清愤怒,赵俨祗挑衅,阿绥骑虎难下。承明诧异地看了看殿内情状诡异的三人,同怀卿交换了个眼色,怀卿无奈地对他摆了摆手。承明于是装作没看见的样子,规规矩矩地先对赵俨祗行了礼,又见过了父亲。
阿绥如获大赦地从父亲和舅舅剑拔弩张的战场中逃到了承明身边。怀卿走过来挽住父亲的胳膊,赵俨祗这才露出了一点笑意。
各怀心思的几个人凑在一起吃了晡食,赵绥觉得,这是他有生以来吃过的最诡异的一餐饭。
且不说承明从他的案几上抢走了他最喜欢的菜,害他整餐饭都味同嚼蜡;也不必说大姊一改往日目不斜视形容端严的风范,而一直偷偷地看看父亲又看看阿舅;只说他的父亲整顿饭就没好好吃过一口,全都在忙着挑阿舅的刺,以至于阿舅只吃了半碗饭就匆忙离席了。
谢清走后,赵俨祗也不吃了。他面色阴沉地看着几个小辈,令席间气氛冷到了极点。怀卿和承明忙低头吃饭,只有阿绥抬起头,不知死活地问父亲:“阿翁,我真的谁家女儿都可以娶吗?那我可以娶婠儿么?”
赵俨祗刚被谢清噎的一肚子火总算找着了个发泄的出口。他“啪”地把手中的箸拍在了几案上,厉声呵斥道:“胡说!我们把婠儿如珠如宝养这么大,是为了给你做妾的吗!”
赵绥在某一方面上实在是太像了赵俨祗,他不仅没有被父亲的怒火吓到,反而迎难而上:“那我娶她当太子妃,行吗?”
承明把头埋的不能更低,怀卿本来已经吃完了,又叫侍女给她添了碗汤。
赵俨祗冷笑了一声:“你刚才没听见丞相说,婠儿不嫁赵家人么?”
成光六年正月初八,宜纳征。
至此,太子的婚事就算是彻底定下了,谢徵卿即将成为名正言顺的太子妃,他二人只要择日成婚即可。
纳征之礼完成后,赵俨祗在承德殿前殿大排筵宴,庆贺太子订婚之礼成。帝后公主、满朝文武、王侯公卿一时云集殿内,热闹非凡。
这样的场合谢清自然是不得不出席的。谢清坐在很靠前的位置,跟他寒暄的却不多;他也乐得安静,吃吃喝喝怡然自得。谢清看着赵俨祗眉开眼笑地与谢沅闲话饮酒,相比之下谢后与阿绥就有些郁郁寡欢了。
谢清恍然想起,那天他走得急,都忘了去看看妹妹;看如今这个样子,她大概是还在为了当日与谢沅的争执而不忿吧。
谢清盘算着等宴席结束后一定得想着去看看妹妹,想办法开解开解她。自家兄妹,有什么非得争个胜负高低的呢?再说如今又是亲上加亲,更该好好相处了。
他正琢磨着该怎么说才既能开解了谢后,又能不让她知道自己不小心偷听了她与阿沅的谈话,就突然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谢清循着声音抬起头,只见谢后正遥举着手中的觞,对谢沅道:“……我还有一事要对大司马说。当年你我的长兄曾被父亲逐出家门,而那事的由头早已被证明是误会一场;不如借着今日太子吉日,就将阿兄接回家吧。”
谢沅听了这话,大好的心情一落千丈,连带着他的脸也沉了下来。谢沅语气中的不悦掩都掩不住:“不劳中宫费心。”
谢清本来对回家这事隐隐还有些期待,可听了如今谢家家主这话,看来自己有生之年重回谢家的可能性是不大了。不过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回不回谢家倒也无伤大雅。反正自己孑然一身也没什么不好;反正,在意他的人都已经不在了。
只是他没有注意到,谢后在听了谢沅的话后,眼中立刻溢满了幽深的绝望。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太难受了,跟挤牙膏似的 T_T
☆、79
承德殿内欢歌笑语,谢后的神色却有些恹恹的。赵俨祗以为她是不满儿子的婚事,于是侧过身略微安慰了妻子几句,也没多在意。
徵卿没什么不好,长得漂亮有眼界有教养,就是被父母宠了这许多年,脾气有些大。可那也没什么关系,反正儿子脾气好得很,婠儿那么娇纵,阿绥也开开心心地让了她这些年。
觥筹交错间,有击筑而歌的,有以舞相属的,欢快的气氛使得赵俨祗连日来阴霾的心情也照进了一丝阳光。他居高临下看着一片歌舞升平,端的是太平盛世,繁华人间。
御史丞萧显随手拿起自己的箸敲打起面前的瓮来,和着他九曲十八弯的歌声,引得旁边的人纷纷侧目;杜正则喝得微醺,乐呵呵地冲着谢清举起酒觞,含糊道:“怀芳,今日阿通和阿质不在,我,我替他们敬你!正则平生不服人,唯独敬服你,鬼才天纵!”
杜正则那一嗓子嚷得半个殿的人都向这边看了过来;谢清好脾气地回了他一笑,没有说话。他失势已久,身边清净得很,谢后被人吵得厉害,索性坐到了谢清身边。
谢后今天喝得也不少,略略有些醉了。她两颊微红,坐在谢清身边不笑不动不说话,只是在案几下依赖地牵起了阿兄的袖子。
谢清看着妹妹小女儿情态尽显,不由心生爱怜。他偷偷拍了拍案几下谢后牵着自己的手,宠溺地说道:“阿绥都要大婚了,说不准过个一两年,你就要做祖母了,怎么还跟长不大似的?”
哪知不说还好,他这一说,谢后的眼圈就红了。谢清不由失笑,温柔地安慰妹妹道:“阿湘别哭,你这是娶妇,又不是嫁女,伤哪门子的心哪。”
谢后低着头不说话,谢清只好继续哄她:“好了好了,我家阿湘母仪天下,可不能在这叫人看了笑话。”
谢后抬起头,眼睛出奇地亮。她定定地看着谢清,一字一句地问道:“阿兄,你说,父亲疼我吗?”
谢清不知她为什么会说到这个,短暂的愣怔后,也认真地看了回去。他说:“你是父亲老来得女,掌上明珠,他自然疼你的。”
谢后短促地笑了一下:“是吗?那他怎么舍得把我嫁到皇家呢?我小的时候幽居深宫被那些年长的夫人美人欺负的时候他在哪?熙和元年上病重,我独力难支的时候他在哪?如今我……”谢后止住了话头,哀哀地望进谢清眼里,看得谢清也无端生出一丝哀伤。
“阿兄,我只知道你疼我。”
谢清还没来得及说话,谢沅就端着酒过来了。他含笑对谢清点了点头,有些歉意地对他说:“阿兄,当年把你逐出家门,是父亲的决定;父亲尚在,我为人子的,实在不好轻易就推翻他的决定。阿兄,在我心里一直都当你是长兄的,你放心,待回家后,我一定跪求父亲收回成命。”
不得不说,谢清听了这话是有些感动的。他感激地对谢沅笑了笑,温言道:“琢璧费心了。”
谢后嗤笑了一声,看着谢沅的眼神毫不掩饰鄙夷与蔑视。谢沅也不在意,笑着对她说:“中宫都快娶妇了,还这样一直粘着大兄撒娇,我这同是做兄长的也不得不嫉妒了呢。待会还有事要中宫帮忙,中宫可不要忘了。”
“我记得,不劳卿费心。”谢后这话里,竟带了肃杀之意。
谢沅好脾气地笑着走开后,谢清才略带薄责劝谢后道:“阿湘,自家兄妹有什么好过不去的,何况你们都要做儿女亲家了。阿沅就算有什么不是,你也不要跟他计较了,可好?”
谢清话说的并不重,还是哄劝之意居多。哪知谢后听了却无比委屈。她也不答话,只是死死地抓着谢清的袖子,一遍遍说着“阿兄怎么能帮他说话”,听得谢清哭笑不得,心想,阿湘还真是个孩子呢。不过——
“好好,都是琢璧不好,大兄自然是帮阿湘的。不过不论琢璧哪里不是,徵卿嫁过来之后,你都得待她好些,知道吗?”
一众人笑闹累了,几名歌舞姬便鱼贯而入。广明宫中养的歌舞姬都堪称倾国色,轻歌曼舞自是绝妙的享受。连谢清都看得心旷神怡,合着歌声轻轻打着拍子。
谢清一双凤眼微微眯起,敛着水光;半边手臂倚在案几上,身子略有些倾斜。闲适慵懒,风流天成,尽管华发早生,仍难掩风姿绝代。
赵俨祗看得几乎呆住,他默默地吞了口口水,突然决定要把宫中所有舞姬都遣散。
谢后依旧心事重重,事实上,自从唱歌跳舞的由众大臣变成了歌舞姬,她就坐立不安起来。谢后几番欲开口同谢清说些什么,都忍下了。谢清只当是她的小心思,也不说破,只亲手舀了碗肉羹放在她面前。
直到,刺目的寒光闪得他不由拿手遮了下眼。
看起来是把好剑呢。谢清不擅舞剑,却收藏了不少名器。那剑来得实在太快,快得谢清根本来不及躲开。电光火石之间,他只想最后再看一眼赵俨祗,神色是认命的解脱与释然。
再不必有忧劳,痛惜,绝望,唯独舍不得孩子,放不下阿元。
“怀芳!”赵俨祗一声惨呼凄厉如同来自泉下九幽,谢清听了竟有些欣喜地想到,原来他到底是念着那些年的情分的。
只是应声倒地的,却是谢后。
至此谢清才真正惨白了脸色。他颤抖着抱起妹妹,触手是不断涌出的鲜血,那伤口似乎怎么都堵不住。谢清心如刀绞,却说不出一句话。
倒是命在旦夕的谢后比他更加镇定些。她看着傻在原地尽做些徒劳的事的长兄,凄然叫道:“阿兄,把怀卿带走,别让她看……”
谢清在谢后吼了第二遍时才反应过来,他忙小心翼翼地把谢后放在匆忙奔到他身边的赵俨祗怀里,然后把哭闹着不肯离去的怀卿连拖带抱地弄了出去。
谢后觉得,她的呼吸越来越困难,眼皮也越来越沉重。她努力地张着嘴,却说不出一句话。她挣扎着伸出手去抓赵俨祗的前襟,赵俨祗忙握住她的手,把耳朵凑到了她嘴边。
谢后满意地平静下来,她用尽最后的生命,对赵俨祗说:“我拿我的命换了你最爱的人,心甘情愿;只是求你,放谢家一条生路。”
成光六年正月初八,皇后谢氏薨,谥为明。
“啪”、“啪”,多年不曾动怒的谢相结结实实的两巴掌抽在谢沅脸上,毫不容情。谢沅被打得头向一边偏去,却是不退缩地看着父亲。
“逆子!”谢相气得胡子直颤,低声吼道:“如今你翅膀硬了,我的话你一句都听不进!好端端的你要动阿清做什么!现在搭上了阿湘,你可开心了?!”
谢沅倔强地看着父亲,梗着脖子不说话。
谢相与他对视良久,终究败下阵来。他掩住眼睛长叹一声,哀道:“谢家危矣。”
向来强势的谢相如同一下子老了十岁似的,谢沅不由有些不安起来。谢相不说话,谢沅也不敢开口,过了许久,谢沅才小心翼翼地对父亲说道:“阿翁,是我不好,我,我并不知道会害了阿湘。”
谢相“哼”了一声,恨铁不成钢地说道:“我不是舍不得女儿;为了谢家,为了你,我没有什么舍不得的。可你但凡听我一句话,何至如此啊!这里面的事情,阿湘都比你明白的多。阿沅,你这么荒唐,可叫我身后如何放得下心呢?”
谢沅不服气地想要反驳,可他看着父亲的样子,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阿沅,你可看出,阿湘的谥,那是上在敲打我们了。”
谢沅疑惑地摇了摇头,道:“明是良谥,并没什么不妥啊。”
谢相恨声道:“糊涂!良谥?良谥是真良谥,可你是为了他们的夫妻情分,是为了阿湘护住了阿清,与谢家何干?你给我说说,何为明!”
谢沅不知父亲的意思,于是规规矩矩地背起了谥法:“照临四方曰明。谮诉不行曰明。果虑果远曰明。”
谢相“嗯”了一声,道:“照临四方,谮诉不行,那是皇后的谥么?上明明白白地取果虑果远之意,你却看不出!”
谢沅如同醍醐灌顶,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思果断而虑深远,谢沅自以为那件事做得天衣无缝,没想到天子却是一早便看出来了。
到了这时,谢沅才真真正正地慌乱了起来。他急急地拉住了父亲的手,颤声道:“阿翁……我们,我们现在可该怎么办啊!”
做事一意孤行瞻前不顾后,大祸临头却又没有一点决断的魄力,只知一味慌乱,谢相真恨不得把他这宝贝儿子重新生一遍。然而事情已是迫在眉睫,实在不容他教育孩子。
毕竟,要先度过这次的危机,谢家才有以后。
良久,谢相平静地说道:“阿沅,去吧,给赵襄送封信。”
广明宫。
诺大的承德殿里只有赵俨祗与辛绾两个人。赵俨祗此时并没有白天里的悲痛,他异常平静地对辛绾说道:“阿绾,动手吧。”
作者有话要说:
☆、80
诺大的承德殿里只有赵俨祗与辛绾两个人。赵俨祗此时并没有白天里的悲痛,他异常平静地对辛绾说道:“阿绾,动手吧。”
辛绾却有些犹豫:“可是,咱们还没全准备好啊,现在动手会不会……”
赵俨祗目光幽深,表情端肃:“等?他们已经等不及了。他们一心要他的命,再等下去,朕要保不住他了。”
成光六年,三朝元老,前任丞相大概是没熬过白发人送黑发人,急痛攻心,在明后薨后不到一个月,也溘然长逝。
只有谢沅知道,他硬朗的父亲根本不是死于急病;谢相是一剑毙命,伤口与谢后当日如出一辙。谢沅一见之下便心神大乱,他知道,赵俨祗终于忍无可忍而动手了。
可父亲已逝,谢家如今也只能靠他拿主意。谢沅权衡再三,觉得一动不如一静,还是决定顺着天子的说法,将父亲风光大葬。
实在是因为心里有鬼,不欲过多牵扯;那个混在舞姬里的刺客,还没来得及处理呢。
成光六年二月,明后尸骨未寒,赵俨祗便下旨立夫人周氏为继后。据说太子及丞相长跪而求,天子却始终不肯松口。一夜之后,太子愤然离去,丞相称病不朝。
不过谢清是真病了。他最近身体越来越差了,轻易受点风寒就能病上一回。他这一个月间遇刺受惊,又接连没了妹妹和父亲,那一整夜的冷风将他长期的郁郁都引了出来,终于一病不起。
偏偏纪成初外出不在长安,虞长青只好给他请了个普通的医官来。那医官也说不出什么,只说风寒侵体郁结在心,只能少思虑,静养。
“病了?”赵俨祗听了辛绾的密报,如是问道。他最近忙得要命,眼圈下常年乌青着。听见谢清生病的消息,赵俨祗反而露出了一丝笑意:“病了也好。多事之秋,省得他操心了。成初回来以后叫他好好给怀芳调理一下,反正等这边的事一了,朕有的是时间。”
成光六年三月,谢沅谋刺皇后东窗事发,诛三族。
此时若是周谢两家联手,未必便不能与天子抗衡;可惜周济川过世后的周家,再没一个有卓识远见的家主。他家的女儿刚做了皇后,怎么可能会在这个当口与天子唱反调。
赵俨祗在谢后身故后两个月内,以雷霆手段将整个谢家连根拔起,所有大族唯有周家还剩了空壳一具。匈奴远遁,诸侯王式微,从此以后天子真正君临天下唯我独尊,再无内忧外患。
只是谢后此生唯一求他的那件事,他终究没有答应。
谢清还在塌上病得昏昏沉沉之时,谢家就这么突然没了。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