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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纸床-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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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根,或者浮萍。我看到的人们都沾着这两个词。    
    我对娜达莎她们说,我在杰克西餐等你们,你们自己去逛吧,记得回来找我,我去喝咖啡。    
    把世界交给她们,就像爸爸把世界交给我。    
    


第六章 保姆私人招聘

    俄罗斯来的女孩子并不胜任照顾我弟弟的工作,就算我给她双份的工资,她也没有伺候人的概念。她把电视开大音量学汉语,把弟弟的纸床一次再次弄湿,她闻不了床上浸满的中药味道,把鼻饲机的温度调错了好几次。    
    我对女孩子说,你,可以时常来我这里玩,做客,但,你不能当我弟弟的保姆。    
    邱雨寒把一个中年妇女找来,他说大婶伺候了很多年病人,对卧床不起的人很周到体贴,应该是能胜任的。可大婶看到躺在床上的弟弟时却说什么也不干这份工作,她说看到病人一动不动她就害怕,她的老伴就是这样一动不动死在床上的,连屋子里的中药味道都一样。    
    “聆”公司的招聘广告再次出现在报纸上。这次是“特殊工种”,待遇已经提高到了1500元月薪——按“聆”公司的员工待遇招聘。    
    前后有十一名手持报纸的男女找到“聆”公司,邱雨寒一一过目并给来人讲解了服侍植物人的若干要素,结果只自动留下了一位。    
    新月,女,二十三岁,老家在四川农村,到昆明已经一年,无工作。    
    我对新月说,姑娘,这是我的私人招聘,工资和其他待遇一样不比在公司上班的员工差,只是需要你时刻呆在我的家里,你要吃住在那里,就像我们家里人一样。弟弟是个十分聪明的阳光男孩,我爱他,我要照顾他才对,照顾他,直到他醒过来。    
    大姐,他能醒过来吗?新月问。    
    能,他的大学还没有读完,他还没有谈过恋爱,他还没叫够我姐姐……我们相聚的时间一共才一年多,从前我甚至不知道我有这样一个弟弟……我说。    
    我试试,大姐,我也有个弟弟,他正在读中学,我也爱他,我知道你。新月说。她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复杂的神情,一闪而过。    
    邱雨寒说,新月的眼睛有些红肿,面色疲劳,他问过她在这之前是干什么的,新月始终没说出来。    
    “你要当心。”邱雨寒对我说。    
    “你要尽心。”我听见邱雨寒对新月说。    
    我看见了新月在我弟弟床前表现出来的恐惧和无措,她不敢去碰弟弟,她问邱雨寒,弟弟的手和脸是不是冰冷的。我把新月拉到床前慢慢坐下,手拉着弟弟的手递在新月手里,告诉她植物人并不是死人,他只是休眠了,脑中的什么神经被损伤了,他只是自己不能动,生活无法自理,但他活着,和我们一样活着。    
    我们说什么他也听得见吗?新月问。    
    听得见!我说。我能感觉到他听得见!    
    弟弟的病我没间断过联系医生,通过各种渠道在北京和上海都打听了,甚至安娜姐帮我询问了莫斯科和波兰的医院。但结果几乎差不多——医生们都无能为力,他们找不到能直接促使植物人醒来的方法。手术疏通神经和电子疏通神经,醒来的希望也只有1%,而死亡的概率却超过30%。安娜姐安慰我,弟弟睡在家里本身就是一种安慰,一种温暖,没有办法让他醒过来,又何必冒险呢。    
    我说,安娜姐,他这样活着……和死有什么区别呢?    
    我在夜里端坐在床上祈祷,我说圣母玛利亚,我在充满对您信仰的国度生活了多年,我也是您的孩子,您给我的弟弟一些力量,让他醒来吧。    
    我的祈祷被外屋的新月听到了,她轻轻打开门,走到我身边。    
    大姐,您睡吧。    
    新月的眼睛里和我一样忧郁,我看了她好几秒钟,竟被她的这种忧郁打动了。我突然感觉我并没有比新月忧郁得深,我几乎是刚刚开始忧郁,从前我的眼睛里的表现就和娜达莎、和娜达莎领来的那个姑娘一样,那不是中国的眼神和感知——过去,我真得是个浮萍。    
    突然间我发现了我对亲情的渴望更胜于对爱情的渴望,因为为了爱情,我没祈祷过。圣母知道我吗?    
    


第六章 保姆弟弟的行李

    大学派人送来了弟弟的行李,他被撞后一直没有回学校,学校总务处在重新整理学生情况时把他算做“特例”,暂时保留了学籍。肇事人赔偿和学校的保险金加在一起并没有够弟弟的手术、住院费用,我为弟弟特地开了账户,存进了三十万元。    
    弟弟现在已经不很需要钱了,他的营养费比起住院的费用简直就可以忽略不记了。    
    大姐,你很有钱。新月说。    
    大姐的钱赚得不容易,搭进了我爸爸的命啊。我说。    
    大姐,你在国外是不是也曾经像我们打工的一样艰苦?新月问。    
    在国外的中国人都不容易。我说。    
    比昆明还要难吗?她问。    
    比昆明艰难得多。我说。    
    新月在收拾弟弟的行李,她把眼睛停留在弟弟的照片上。那是一张我没见过的照片,他站在银杏树下,把一个什么奖杯高高举过头顶。新月翻过照片,照片的背面写满了留言:    
    细波祝贺你,你是最优秀的!——高伦    
    祝贺细波,你是我们班的骄傲!——孙焕盛    
    希望你能成功!——皮皮    
    ……    
    我看见了照片的最下角写了一行粉色的秀气的小字:细波,我爱你!并没有留下署名。    
    细波有女朋友吗?新月问我。    
    好像没有,至少他没和我提起过。我说。    
    弟弟的行李简单,干净。没有多余的书籍和玩具,没有我想象中的吉他或者口琴,也没有MP3或者手机。他的课本上没有卷曲没有污垢,笔记本上字迹工整,他使用的洗发精竟然是古老的“蜂花牌”,换洗的牛仔裤只有两条,T恤也只有两件,都已经旧得褪了色。    
    新月一件一件摆弄,把弟弟的东西折叠好放进衣柜。我坐在一边看着发呆。    
    几年前,刚刚去世的爸爸也留下了一些衣物,我把爸爸留在“麒麟城”的东西打包拿回家,在舒拉妈咪的面前一件一件收拾。舒拉妈咪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看我收拾,眼中毫无内容,空空荡荡。她对我说,细艳,妈咪又失去了一次幸福,妈咪曾经在你爸爸之前有过婚姻和幸福,可那幸福只持续了不到半年,找到你爸爸的时候我以为能够持续长久一些,却没想到我又送了一次亲人。    
    我当时没有深想舒拉妈咪的话,我觉得舒拉妈咪对爸爸的死感觉并不冲动。在舒拉妈咪和爸爸一起生活的日子里,多数的时间爸爸在忙生意忙“麒麟城”,爸爸在家里陪伴舒拉妈咪的日子屈指可数。而舒拉妈咪更多是时间是在房间里读她的俄罗斯法律和历史。爸爸说,舒拉妈咪是天下最好的妻子,她走入一个境界,一个做女人的境界。我不敢评价爸爸的话,在最好的妻子身边他并不惬意,他还有了安娜姐。我把他理解为“走入了一个男人的境界。”    
    我以为进入“境界”的女人会把生死和感情置之度外,但我看到了在爸爸死后舒拉妈咪死一样的寂静,从心里的寂静,我便感到恐惧和震撼。    
    他们相处的时间或者说相亲相爱的时间并不长,但这不能等同于没有感情。    
    2003年,弟弟昏睡在床上,我失去了重心,感觉沉重和压抑。我和弟弟相识相处只有短短的一段时间,我甚至不了解自己的弟弟,甚至没去过他的学校,几乎不认识他的朋友和同学,但我看着弟弟的衣物却呆在那里。    
    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描述那种感觉,只是那种感觉一上来,我就无法忍住泪水。    
    一种责任自动地走进我心里,我觉得我要为弟弟做的什么事情里面有爸爸的那份责任,有妈妈的那份责任,甚至有舒拉妈咪的心意。    
    


第七章 秋天是绿色的“聆之灵”

    邱雨寒在我创业的时候给了我绝对的帮助,他使“聆”公司运作起来,收效十分可观,也使我看到了前景。我对安娜姐说,雨寒是个天才。安娜姐说,你起步的时候,需要这样的天才,他这方面是长项。    
    当年莫斯科“麒麟城”被查封的时候,年轻的邱雨寒就施展了他的天才,虽然他那时依仗的更多是他的家族的势力,但参与管理后来的“麒麟城”确实只是他一个人。他自己说,他善于单打独斗。    
    昆明的报纸上一幅24cmX12cm的彩色广告连续刊登了一个月,“聆之零”方案在这个还不发达的城市里被越来越多的商家知晓,街上繁华地段总能遇到兼职的大学生对行人进行“聆之零”的市场调查,公司开设了网站接受业务和反馈——这一系列持久不衰的运作都是邱雨寒一手制定和组织实施的。    
    不知不觉到来的2003年秋季我几乎没有觉察到。昆明的秋天依然是绿色的,一年四季都感受到的春意让我很充实。我在公司的投入已经开始回收,繁杂庞大的开销并没有使公司的经营时刻紧张。我对邱雨寒说,你的四十万应该收回了,你已经是“聆”公司的灵魂,我应该给你更多的回报才对,不能在用你的投资了。    
    邱雨寒对我笑,他说小艳你多心了,我投入的时候没有想过什么回报,我只是给你信心,怕你在刚起步的时候产生退缩的念头。本来我只想在你这里干一年,现在才半年时间,我已经不想再走了,你留下我吧,嫁给我吧。    
    我租下了办公楼楼顶的一块面积,亲自设计了一幅巨大的广告牌,上面就写着我创意的广告词:聆之灵。我终于用上了我早写好的那个“聆”字,我把它漆成了天蓝色。    
    安娜姐说,她喜欢我创办的这个公司,她说她想把国外的资产移回国内,和我一起经营发展这个广告公司,把它变成一个响当当的传媒企业。    
    十年前安娜姐离开爸爸的原因我至今也不知道,感觉中,安娜姐可能是为了什么利益做出了对爸爸十分不利的事情。但爸爸在没有安娜姐的日子里烦躁了很久,甚至在员工面前有几次脱口而出叫“安娜”——我知道爸爸对安娜姐的情意一直没消失。我想,留下安娜姐,让我和她在一起,也一定是爸爸的愿望。    
    我没有官衔,在公司,员工们很少有人叫我王总,都在叫我细艳姐,也同样叫安娜姐,只有对邱雨寒称呼为邱先生。这个年轻的小公司里体现更多的是人情味。我在公司刚成立后员工基本到位的时候和大家开了一次会,时间一晃过去了几个月,我很想召集大家再聚一聚,我想把很多话告诉大家,我想告诉大家,这个公司是大家的。    
    我把全公司的员工请到昆都的“老粥庙会”吃饭。    
    我说,我有一个卧床不起是弟弟,他还不到二十三岁,我心里挂念弟弟的时间甚至比挂念公司的时间都多——虽然我无法使弟弟醒来。    
    我说,“聆”能创业和发展,在昆明立足,几乎全部是邱先生和安娜姐在操作,是大家在操作,我更像是个顾家的小妹妹。    
    我说,安娜姐在不久有可能正式加入我们公司,她更适合做我们的老板。    
    我说,我不想搞什么股份制,我把我目前有的资金投入在公司里,大家运作起来共同创造财富,我就十分满足了。    
    我说,邱先生在公司里是管理和经营的全才,我希望他能留下来,和我们一起把公司发展扩大,真正在昆明乃至全国创造出一个新的传媒品牌。    
    安娜姐在吃饭后惊讶地对我说,细艳你怎么能放心把公司交给我?    
    邱雨寒在吃饭后醉意朦胧地对我笑,小艳,你应该在全体员工面前说,你要嫁给我。    
    


第七章 秋天是绿色的夜深人静

    弟弟的房间里又安放了一张单人床,新月睡在那里。这姑娘已经习惯了很多,对弟弟的服侍也很好。她从几夜的恐惧中安静下来,安心地陪伴和照顾着弟弟。我时常笑着对弟弟说,细波,你找着个好媳妇呢,新月就羞涩地笑。    
    邱雨寒和安娜姐都在昆都附近租了房子,但邱雨寒来我家的次数十分频繁。他几乎每次来时都会给我带一束鲜花,粉色的玫瑰,紫红色的玫瑰,黄色的玫瑰。昆明是鲜花的城市,但邱雨寒只送我玫瑰。我的房间里堆了两箱可口可乐,他每次来都要喝可乐,要喝两罐。    
    “老粥庙会”的会餐,邱雨寒大醉酩酊。我看着两个员工把他扶上车送他回家,但他却在半夜敲响了我的房门。    
    我想你。他在门外说。    
    我想你,你让我说实话。他在我开门后对我说。    
    我想你,我很想很想亲亲你。他在进了我房间后对我说。    
    你喝醉了,我们坐下来说说话。我说。    
    邱雨寒坐在沙发上把可口可乐打开,溅得满身满地。他一口气喝下一罐,又开了第二罐。新月披着外衣给他倒了浓茶,抬眼看着我,等待我的示意。    
    新月去睡吧,我们坐着聊天。我说。    
    这次邱雨寒没能带来鲜花,他说半夜了实在是买不到新鲜的玫瑰。我笑他痴情,他说,男人痴情是应该的,电影电视里表现的几乎都是女孩子在痴情,没人关注男人的痴情,幸好,你注意到了。    
    我也喝了酒,安娜姐在会餐上满满地敬了我一杯。我的头也有点晕。邱雨寒又打开一罐可乐给我,说这东西可以醒酒。    
    邱雨寒终于不胜酒力,睡倒在我的沙发上。我们几乎没能聊什么,他好像就是来这里睡觉。    
    我第一次如此近如此仔细地看这个男人。这的确是个英俊的男人。我心跳着看他熟睡的样子,心里涌上一股甜蜜。这样一个帅气的男人这样坚定持久地追我,那份虚荣让我眩晕。他的聪明让我一直钦佩,他的谈吐也一直让我着迷,我还弄不清楚我的感觉是不是真爱,但我知道我是真的喜欢。    
    爱情是什么?安娜姐说爱情就是两个人在一起相互的心疼与和谐,这两样我都体会不到,却体会到了向往和心仪,这是爱情吗?    
    爸爸的“麒麟城”里设下了无数个赌局,他说,人活着每走一步都是在与命运相赌;弟弟在手术室外和我说的话也是关于人生的赌注。我一定有生来的赌性,我看着邱雨寒的脸,冲动着要去赌我的爱情。    
    这个夜晚太安静了。    
    我把脸轻轻地贴在邱雨寒的脸上,慢慢转着角度找他的唇。我小声问了一句,雨寒,你是不是真的爱我?声音小的只有我能听得见。    
    这是我第一次亲吻一个男人,我怕自己的头发搔痒了他,怕他一下子醒来看我,怕我的那句话被他听见而痛快地回答我,怕他知道我对他也同样着迷……我几乎不认识我自己了,心就要跳出喉咙,我连忙喝了一大口可乐,冲淡留在我脸上嘴上的男人气味。    
    我坐在邱雨寒的对面整理头发,想着他曾对我说过的话,他曾说,小艳,我和你一起照顾弟弟吧,我们成为一家人没有可能性吗?    
    这个安静的夜里,我的心无法安静。我把自己和邱雨寒关在屋子里,关闭所有的灯,在黑暗中听他的呼吸。我没有一丝睡意,心里交织了很多年以来的欲望,我不停地告诉自己,别胡思乱想,别放任自己,别走出什么误差,但还是控制不住内心的悸动。我索性走出房间,来到阳台上点燃一支香烟,让昆都的夜风给我些清醒。    
    丑末寅初的光景,昆都也睡着了,整个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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