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长诀-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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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尊话还没说完,殿中诸神已然大惊失色,登时响起一派阻拦之声,“佛祖功德无量,这几几十万年来护佑我神族度过种种劫难,如今闭关修行,我辈却要请他出来殉劫,岂不荒唐!”
听到这里,沉钰怕是总算明白,这帮神仙都认为,如今只有我六师兄可以拿来殉劫了。
他微微思索片刻,漫不经心地装傻道:“可这镜中明明是位姑娘,并非是青月。”
一众神仙皆缄默不语,左瞅瞅右望望不知道如何劝说沉钰。只剩东海水君不知死活惊奇道:“这位姑娘不会是青月星君男扮女装罢?”
沉钰登时祭出北冥月影剑,贴着那位东海水君心脉间的空隙穿过去,虽有鲜血汩汩流出,却毫无性命之忧,只让人看着分外胆寒。他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水君可看清楚了,这镜中女子到底是不是青月!”
那东海水君此时却是动也不敢。这水君也真是倒霉,如果本神君没有记错,后来正是因着孟泽单挑了他两万虾兵蟹将,我跟大师兄一起蹭了一顿火锅,这位水君气得卧床三年。
其实沉钰这把剑得来不易,他为了同西海那殿下抢来这把剑几乎被他父亲揍掉半条性命。是以他很少使剑,从来都是拳头能解决的便用拳头解决了。鲜有人能真正惹怒他,更鲜有人看到他使剑。
四周一派倒抽凉气之声,连殿首的天帝大人都忘记阻止。冷汗从额鬓留下来,东海水君才颤抖道:“刚才……刚才是小人看错了,把她误看成水君心爱的青月星君……请水君饶恕……”
他“嗖”的一声拔出剑,剑重新归于无形。他扶住东海水君要倒下的身体,“水君可真爱开玩笑,爷爷我心爱的人一向是天帝大人的掌上明珠婧宸公主,”他望向殿首的天帝大人,“还希望天帝大人赐婚,择个好日子我跟婧宸便把这婚成了罢,到时候在场各位可别忘了来吃喜酒。”
天帝眉目肃然。那东海水君已是满脸汗渍,捂住胸口,除了不住点头,竟再也说不出别的话。
“诸位可听到了,本殿下并不认识这位姑娘,她也跟青月没有半分关系。天地大劫,我等理应身先士卒,岂能妄图让司文职的青月星君来拯救三界。诸位生受凡界香火数万年,修为个个都比青月星君高深,权力也个个都比他大,然而却身在其位不谋其政,丝毫不觉羞耻么!”
我是第一次听到沉钰说这种大义凛然的话。他平日吊儿郎当惯了,有时候他突然一本正经起来我总觉得别扭。可是今日,这凌霄金殿之中,听到他说这样气贯长虹的话,我觉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不为别的,只为他护我六师兄护得这样周全,不容旁人伤她分毫。
可崆峒移位的大劫在临,这关乎诸位神仙性命的事,谁也不敢掉以轻心。天帝大人想必也是思虑许久,才开口问:“不晓得诸位谁有好的法子,能让这崆峒归位,使六界免于涂炭。”
诸神垂首,无一敢应。
又是沉钰仰天大笑一声道:“哈哈!沉钰自有法子,不就是归位么,且看爷爷我如何做济世化劫拯救苍生的英雄。”
此时却是没有哪个神仙愿意相信他,相信他会是那个大英雄。
可是我信。我清清楚楚记得,天帝一道昭告,震动九州。其上有一句话——“水君沉钰,功德无量,赐昆仑冰域圣境安存仙体”。
这样自幼纨绔的一个北海水君,他最后果真做了英雄。
我尾随他出了大梵音殿,行至无人处才慌忙现身。他看见我并未太吃惊,咧嘴笑了笑:“你打地底下钻出来的?改日跟天帝辞了姻缘神君这个差职,去做个土地罢。”
我却是没心情听他开玩笑,纵然我晓得之后的事,还是不受控制拦住他问:“你真打算去做那种用性命换回来的英雄?”
他深深望我一眼,拍了拍我的脑袋嬉皮笑脸道:“你原来都听到了哇,怎么样,爷爷我是不是很帅!”
“……”
“哎哎,你哭什么啊……”他抬袖子给我擦了擦眼泪,终于收了那嬉皮笑脸的形容,抬头望着月亮,月辉便有灵性般轻缓铺在了他脸上,他开口认真道:“其实我也清清楚楚地明白,这帮神仙已然断定镜中那神仙便是青青。否则那日我刚到司命府,便被一道追天令给追上。这三日内,追天令连催十二道。今晚正好哄着青青睡了,我才被这追天令带到凌霄殿来。而且我还晓得,各路神仙他们如今的安分,只不过暂时妥协于爷爷我大殿之上的做出的杀鸡儆猴的威凛;我更晓得,这帮神仙个个都是贪徒安逸的主儿,如果知道了安然度劫的法子,必然不会放手,可恨他们居然个个还打着拯救万物苍灵的幌子。真他爷爷的不是东西。”
他面色舒了几分,笑的欢愉恬静,他便是有这种魔力,一静下来,那种俊美非等闲神仙可比拟分毫的。
“可我怎么能让他们伤青青分毫呢。”他说,“只是我好不容易,花了三天时间才将青青哄好,如今却又要离她而去,丫头哇,你说爷爷我该找个什么理由再离开她,且离开她后她能忘记我,好好过。”
我偷偷揩了把眼泪,开口声音却依然存了几分哽咽,“她怕是忘不了你的。她其实那么喜欢你……”
他转头冲我狡黠一笑,三万星光都比不得他眼中璀璨,“你是说真的?她果真忘不了我?”
我点点头,“千真万确。”犹记得幻域外,沉钰仙逝十年的忌日,我亲眼见六师兄将大梵音殿后山所有芋头都拔光了。彼时她满脸是泪,说的话也曾让我泪如雨下——
“我吃不惯旁人种的芋头,你若是睡过去那我便不再吃芋头了。我会一直一直等你醒过来,醒过来给我种芋头吃……可是十年了……沉钰,你果真是个流氓,你至今都在耍赖,你不会醒过来了,是不是?”
甚至之后的五万年,六师兄也没有一天忘过他。
沉钰脸上的笑容渐渐无奈,“可我又希望她能忘了我。我毕竟不能同她共历沧海桑田,也不能陪她直到地老天荒。她若是一直记得我,该有多孤单。”他抬起胳膊压在我肩膀上,满面春风套近乎道,“到时候你别忘了劝她一劝,青青是个耿直性子,很多时候不晓得转弯,纵然爷爷我潇洒倜傥,千载难逢,但也勿让她在我这颗树上吊死。”
我望着他,有千万句话憋在心口,难过得说不出。可左心那渐渐生出的暖意却适时提醒了我,沉钰他还有起死回生得可能得。希望这一次他不会这样死去。
他直起身子,挑了挑眉毛,笑若三千桃花,道:“走,跟爷爷我去司命府。你长个心眼,适时候能帮我把青青困住。这怕是爷爷我最后一次保她无忧了。”
88沉钰,你这样恨我么
到了司命府,已是寅时。
六师兄挑了盏八角灯立在中庭,她只着了素色中衫,发上随意别了一只木簪。从大门远远瞧过去,那身影十分单薄。身旁的沉钰微不可查地颤了一颤。
六师兄已经瞧见我们,她直接略过本神君,呆呆望了望沉钰,眉心微蹙,手中的八角灯温了她半边容颜,她声音掺了些委屈:“你去哪里了,醒来就不见你了……”
我曾幻想过很多遍。此时的沉钰如果不曾看到过那太乙昆仑镜预示的画面,如果不曾看到过那急速坠落的身影,如果不曾决定去替我六师兄做那拯救苍生的英雄,他一定会奔过去,一定会把她拥入怀中,温声安慰她:“我在,青青你别担心。”
可是那一夜。真实的场景,远比当初六师兄逼沉钰服药时候,更让人心痛。
我不知道沉钰是怀了怎样的心情,将六师兄围困在厢房中,装作不在乎、装作薄情、装作愚弄,装出一副凶狠的模样告诉她,他如今的心上人是婧宸,日后也只会是婧宸。这三日,那些对她的好,不过是报复她当日亲手比他服绝情丹的那一场恨罢了。
我是第一次看到六师兄这样的神情:泪水从眼眶簌簌掉下来,眼珠一动不动地望着沉钰,里面全然都是震惊和恐惧。却生生忍住没有一点声响,没有说一句话。原本殷红的双唇被咬出道道白印,继而涌出一点猩红,最后血水竟顺着唇角留下来。
其实沉钰从不舍得她流泪,看到这副模样,应该也是心疼地想把她揉到怀里安慰她莫要流泪了刚刚说得都是谎话都是不作数的。可是这一次,沉钰为了六师兄能安然活着,为了她能长长久久地活者,纵然不舍,不舍又能怎样呢。
“我这样做,不过是让你见识我沉钰并非是你青月想要就要,想舍就舍的。一报还一报这种东西,爷爷我比你懂的深刻。而且我也要告诉你,如今这神界贵族也是不择手段的很,打着拯万物渡苍生的幌子,如我这般道貌岸然者甚众。青月星君,你活了不过八万年,往后活不活得过去,全然靠你自己。你从爷爷我这儿吃了一堑,日后长的那一智,便当是我同婧宸成亲时给你的回礼。”沉钰道。
即便是我这个局外人,此时听到这些话,都几欲落泪。苦了我六师兄,也苦了沉钰了。
六师兄死死攥住双拳,良久才凄凉一笑,“沉钰,你这样恨我么。”
沉钰松开六师兄,打开她盛衣服的箱子,轻松翻出来那件珍珠做饰的青蓝色长裙,转身对着六师兄面色轻松道:“这件长裙,我曾经送给你,盼着有一天你能穿给我看。可如今,我却对你无半点兴趣了。所以这件裙子,还是毁了的好。”说罢手指拈出文火往裙子上一点,不过一瞬,那裙子便被烧了个精光。
我知道沉钰将这件裙子毁了,是因为太乙昆仑镜中我六师兄便是着了这件裙子穿过九龙阵落入崆峒印底的,倘若其他神仙果真在司命府发现了这件裙子,那时候我六师兄便被坐实了是那镜中神仙,怕是骑虎难下谁也救不了了。
可六师兄并不知道,她身子陡然一软,我慌忙撑住她,她才没倒下。她脸色惨白如纸,却是凄惶笑了笑,拂了拂衣袖,离开我的支撑,轻声道:“小九,我去外面走走。你代我送水君一程。”
沉钰一把将她拉回来,阴鸷一笑:“青月神君还想去哪里走走?你先在这里好好呆着哪里也不要去,三日后,爷爷我亲自来接你,去看我同婧宸的婚礼。”
他说完便扯起结界将六师兄困住,然后疲倦使了个眼色给我。我心中若勒了千条铁索,痛不欲生。却仍旧是接过他的眼色,硬着头皮劝六师兄道:“六师兄,你且不要为他北海水君这样的混帐伤心,你还年轻,总会遇到更好的神仙,肯好好待你。”说完自己竟先哽咽了。
结界中的六师兄表情木然,不晓得她在想什么,不晓得她有没有听到我的话。
沉钰走的时候,十分有良心地顺便凶神恶煞将我拎出了司命府,否则我真的不知如何同我六师兄解释,也实在是怕六师兄让我将她放出来,怕她出了那结界后真的被诸神拿来祭了崆峒印。出了司命府好几里,沉钰才偷偷抹了把脸,我晓得他流泪了。
是日,黎明未至,崆峒印果然移位,九龙现身,焦灼躁怒,三十五天玉清境几欲崩塌,曾经紫云为阁碧霞做城,花木繁盛始气凛然的场景已然不复存在,雷电嘶鸣之中,残垣断壁轰然落下。东南方千丈高处,原本蔚蓝色的玉清海已浑浊不堪,飞刀流箭般簌簌而下,将一众擎天的仙木劈得东倒西歪。诸神合力筑起的千丈结界已被那九条青色巨龙撞得支离破碎。一道闪电从百丈高处直直劈下来,惊得巨龙双眼狰狞,长尾横扫,拍在结界上,巨响之后,天地为之一震。
我站在百丈之外,望着昏暗的北上天,那颗紫微帝星依然明灭难辨,师父跟长诀怕是还未出来。我只能轻声替他们连同念着安生咒,方能换回微弱的心安。
而此时的沉钰墨色华服,血肉模糊的手紧紧握着冥月影剑,在九龙缠绕之中,那华服的白色襟口连带脖颈处已然一片血红,雷雨拍打在他身上,他发丝凌乱,脸色惨白,双唇血色全无。他用月影剑死刺伤眼前轰然袭上来的一条巨龙,却不料他身后亦窜出一条,龙尾重重扫过他脊背,赤色的血从他脊背汩汩流出来,却是没见他皱一下眉头。
我敬佩他。他仅凭一人之力,独占九龙。在青龙嘶吼轰鸣,之中执剑而行,无半分慌张。
他在进那围困九龙的百丈结界之前,我曾拉住他问:“沉钰,你要不懂那崆峒归位的诀语,要如何做?”
他嬉皮笑脸拍了拍我的脑袋对我道,“爷爷我自有办法。只要闯过那九龙阵,其他就好说了。”他往前走了两步,回头笑容明媚如春,“你莫忘了替我照拂一下青青,你吃了我北海这样多海鲜火锅,算是补了饭钱。”
结界中沉钰那把月影剑,像是通晓了沉钰的心意,剑身变成一掌宽,载着他直逼崆峒印底。此时血雨腥风弥漫,却有一条青龙张开血盆大口朝他袭来,三尺长的獠牙蓦然出现,我眼生生看他躲避不及,右肩被这生生撕去一块,白骨乍现,便呼啦涌上汩汩鲜血。就在此时,一声笛音乘了巨大力量直直穿破结界,刺中那青龙昏黄的双眼,青龙登时仰天嘶吼,伴着血雨急速坠落,结界碎裂之声传来,紧接着扬起一声翻天覆地的巨响。雷雨倾盆之中,却见紫微帝星骤亮,照得北上天通明若白昼。
我慌忙转头,发丝被风吹过双眼,扯出一阵疼,模糊之中,我终于看清身后的人。
他依旧霜衣墨发,紫玉笛光芒流转,步履间无上风华。
他身后的神仙,颈上菩提佛珠光亮莹润,素灰衣衫飘渺绝尘。
他走过来,手指轻轻理了理我的发将我拉进怀里,他怀中花香清宁,耳边是青龙嘶吼、电闪雷鸣之中温柔的声音,若倾颓冰河之上一处明媚灯火——“小玉,我来了。”
鼻子一酸,就没忍住又落泪了。
我抹了把眼泪,冲师父和他笑一笑,已说不出话。
却见长诀天尊又吹出一声笛音,透过厚重瓢泼的大雨,透过层层雷电,直直刺入阵中青龙那狰狞的面庞,惊天动地一声嘶吼,那青龙重重砸下。沉钰双眸通红,趁那青龙被击中的空挡,扯了疾风,御剑而下。
他一个踉跄之后,终于落入崆峒印底。
可就在此时,一阵剧烈地动陡然兴起,颠簸甚剧,耳边是数不清的冰玉破碎的声音,盖过方才的雷雨轰鸣,我一惊,便听到师父道:“这幻域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长诀天尊抚了抚我的脸颊,安慰道:“莫怕。”
紧接着,整个玉清境安静起来。我却真真切切知道它从不曾安静,雷雨的拍打声,青龙的嘶吼声,结界的碎裂声,仙木的断裂声,众神的噫嘘声,连同这崆峒幻域破碎之声,只是诡谲地在耳边隐于安寂。长诀拥着我直奔印底而去,师父紧紧跟在我们身后。
我终于看清了此时就在我们不远处的沉钰。血雨重重打在沉钰的脸上,狂风吹乱了他的长发。他手中的长剑,光冷如月影,锋刃血流缕缕,却又在瞬间归于无形。
他朝司命府方向望了一眼,一双凤眼明亮万分。万物无声之中,我清清楚楚看到他唇角微动,映出的口型是——“青青”。
他祭出所有修为拼力朝崆峒印推去,电光火石之中,他身上堇色元身我看得一清二楚,他脚下白玉之上划出两道沟壑,血水从他脖颈一路流进那白玉之中。我曾记得,幻域外的崆峒印底,白玉之上两道狰狞沟壑,如此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