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长诀-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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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愣愣蹲在那儿,叶条儿就那么僵着,害羞地连动都不敢动。
我重新蹲坐在八仙桌上,瞧着京童子这副模样,默然想起我的小凤凰木了。我还从没有听过小凤的声音,不晓得小凤的声音会不会也这样青嫩好听。等我从这蛇蝎女人身边逃出去后,一定偷偷寻小凤一片树叶尝一尝,顺便听一听他同睡莲妹妹的情话。
124长得好看就能欺负人啊
这琴声一停不停,扫荡了三天三夜。我也曾试图撞开这听宿阁的门窗,但是我小瞧了那个蛇蝎女人,她早早给这屋子加了障界。白日还好说一些,我调戏一下那京童子,也能给自己找个乐子,到了晚上,我身子便开始不济,冻得直打哆嗦,那时候不由十分眷恋三十五天的火炉和被窝。但好歹第三天天将将要亮的时候,那琴音终于停下来。我这厢以为终于忍到头了,眼皮一沉,问候了弹琴人的祖宗八代,倒在八仙桌上便睡。
将将是上眼皮沾着下眼皮,便听“啪”的一声门被推开了,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一阵浓烈的香气裹着窜出门外,直直飞上了屋顶。
飒飒冷风穿身过,几欲将我冻僵。我顶着酸软的眼皮,忍了许久没有忍住,委屈开口道:“纵然你是个惊天动地的美女,可也不能这般折腾我啊……左右是上一个姻缘神君欠你的,我同你什么仇什么怨……”
她唇角的朱砂痣在残留的薄薄夜雾中,泛着朱色的光华,她挑了挑团扇将我的身子扶正,笑道:“我睡不着,来找你吃一坛酒。”
我心中悲愤,面上恐怕也不好看,“呵,你倒是睡不着,姑奶奶我可是三天三夜没合眼,困得紧呢!”
她眸光一凛,手指便袭上我的脖颈:“谁是姑奶奶!”
我自是反抗不得,只得咬牙切齿道:“你,你才是姑奶奶!”
谁知那她手劲更重,逼视道:“你敢称我‘姑奶奶’,本宫主有这么老么?”
输了招式不能输了气势,本神君死死扣住她的手,阻止她进一步动作,大喝道:“长得好看就能欺负人啊!语气是姑奶奶辈的看上去却像大姑娘你就了不起啊!你是不是仗着自己天姿国色就目中无人了啊!本神君跟你说,你这种思想很危险!得亏是碰上我这一个没本事的,若是你掳了个有本事的神仙来,信不信他分分钟把你的听宿阁给拆了?!”
她终于松开手,眼眸半眯,轻松道:“算你识趣儿。不过,若是有本事的神仙,也不能被我掳了来,你若是有怨,便怨自己本事不济罢。”
我:“……”
此番坐在屋顶之上,才发觉这处宫殿院落建在一座山峰上,四周虽暗,却是空旷豁达,黎明将至,万里浓云消弭,只剩薄雾细风,撩得人身心舒畅。她身上浓烈的香味被吹散一些,不知为何,我从中嗅出了几丝枯苦,只是还没有辨别清楚,身旁便又涌上来刺鼻的香气,将那枯苦味严严实实遮住。
她排开两盏精致的湖蓝色夜光杯,淡淡地吩咐,“倒酒。”
我抱过酒坛,生怕她再掐我,乖乖地倒酒。
“你是如何不开眼,做了姻缘神君这个差事的?”她问。
如今我也算是适应了她说话的这个方式,闷闷回道,“谁知道呢……姑奶奶我、哦不,本神君五万年前受了回劫,醒过来之后,五万年前的许多事都忘了,后来养好了伤,天帝大人颁旨下来说让我继续感姻缘神君,我始知道自己之前干了这个差事,”提到这一茬,我忍不住再次同上一个姻缘神君撇了撇关系,“所以,我跟之前那个……你口中那个姻缘老头,不是一伙的,他干了什么缺德事,我全然不晓得哇!”
她转了转酒杯,微微点头,清风吹过,扬起她几束发丝,“我不是记恨那个姻缘老头。”
“……哦?你原谅他了?”
“我是恨你们做姻缘神君的,混吃等死,没有本事。”
“……”
我其实想同她辩解一下,但又觉得她说的有几分道理,怕一不小心越入雷池,炸自己个体无完肤,于是将她那句话忍了下去。我现在还是虚与委蛇一些的好,至少得保存体力,趁我还没有被那磨人的琴声逼出疯癫症之前能逃出去。
“你,叫什么来着?”她慵懒问道。
“良玉。良玉姻缘的良玉。”我愤懑地灌了一口酒,才发觉这竟然是年代久远的桃花陈酿,味道醇足又不失幽香,只是微微有些涩头,“你下次再用桃花酿酒,记得把蕊心去掉,酒中便不会有涩味了。”我提醒道。
她也喝了一口,不是我这样闷头灌,而是极具风雅地抿了一口,“想不到你还挺在行。”沉思一会儿,她又道,“良玉姻缘,还真是好名字呢。不像我叫灼华,总有一种灼然盛放之后花事即逝的感觉。”似有想起什么,掌心撑着额头问我,“你瞧着起色不大好,怕是活不久,不晓得什么时候死?”
本神君一口桃花酒喷薄而出——我生平、第一次、碰到这么不会说话的神仙!我真想破口大骂:“你才活不久呢!我还想问一问你什么时候死呢!”
可是旁边偏偏又是位招惹不得的姑奶奶,我要是这么回答保不齐她把我撂下屋顶。于是假装认真思索一番,回答得一板一眼:“人数天定,命有穷极。本神君也不晓得什么时候……”
内心却是声若洪钟的怒吼——本神君且能活着呢!
她唔了一声,又问:“我也是头一回瞧着你这样不济的神仙。你是如何变成这样的?”
“……不是跟你说过么……忘、忘了。”
她却是突然来了兴致,目光攫住我的眼睛,“本宫主很好奇,你连记性都这么差劲,是如何活到这么大岁数的?”
我正欲回她一句,却突然看见东方靛蓝沉寂的天空一瞬间绽放万道霞光,光芒从她唇角朱砂痣旁,射进我的眼中。峰底下绵延三百里的桃林刹那间出现,虽是四月时节却不见凋零,反而是万千桃花竞相舞,红若烟霞胜赤火的繁盛模样。我从没有见那么大片大片的桃花,比大梵音殿后山还要多很多。
晨风吹起她的襦裙,扬起的纱幔轻柔若雨雾中翩跹的桃花色,荼蘼香气之中,带着韶华即逝、此生难再的微微枯苦。
我此生怕也忘不了这场景。比桃花更美艳的灼华转过头,顶着面上两行清泪,却有比霞光更灿烂的笑容——
“倒酒。”
不打不相识,不喝不成交。自本神君与那灼华在屋顶喝了一回酒之后,听宿阁便不再有琴声扫荡了。本神君白天黑夜,日日好眠。
灼华会来找我喝酒,我醒着的时候让我陪她喝,我睡着时候她叫醒我让我陪她喝。连我自己都惊讶,昔日的起床气在她面前消失殆尽。
她执杯的样子真的很优雅,她会把酒杯举到额际,对着稀稀疏疏的月光,露出瓷一样的光洁剔透的手腕,脑袋微微上扬似有若无地看着酒杯。不知道为什么,我竟一眼就看出她平日里自己喝酒习惯了,这是她一个人时候惯有的动作。
我从这里头瞧出了寂寞。
又或许,本神君在她眼里空气一样的存在。
唯有一种时候有存在感,那便是——
“倒酒。”
我便抱着坛子给她满上。她像是暂时不打算让我替上一个姻缘神君还债了,找我来反而更像是找一个人陪她喝酒。我乐得自在,也并不提醒她。
她有时候会不说话,有时候会絮絮叨叨说很久。从那些絮絮叨叨的话里,我约莫知道了她是一个桃花妖,且是一个活了许久的桃花妖。具体多少年岁,本神君小心翼翼掂量着自己的小命,没敢问出口。除此之外,我还晓得了她有一个心上人,叫少殷。提到少殷时候的灼华的样子,是我最喜欢的,因为只有那时候,她会特别温婉柔美。
“那时候,少殷每年都会在阳华山东面的百里桃林小住。”她说。
我突然想到前几日东方的百里桃林,这里竟然是阳华山。
可是……可是阳华山,不是、不是早十几万年前,便不见了么?!彼时我从《九州山海志》里有看到这一段还十分惊奇,因为书上说:
四月大火,焚桃林百里,降阳华一山为平地。
一场大火,能烧了百里桃林我并不奇怪,可是你说一把火能把巍巍峨峨一座山给烧成平地,这不是骗人呢么?是以,当时我特地卷了那本书去找师父问,是哪个没文化的神仙写的这本书。可当时师父并未回答我,反而直接施了法术将那描写“阳华山”那一页给隐了去,“既然有出入,那便不要看了。”他说。
“你确定这儿是……是阳华山?”我抱着酒坛,惶惶不安开口问。
可那时候的她喝醉了,自顾自地喃喃道:“他会给众多桃树浇水施肥,我长在桃林边上,从阳华山峰顶吹下的风经常把我的树枝折断,少殷眷顾我,常常会给我多浇一些水。他不在的时候,为了能快些长大,多么冷的水我都饮,多么烈的阳光都要受。那么多的桃树,却没有一株长得像我这般好。我只是,想快些幻化成人形,能够快些站在他身边罢了。我七万岁的时候,才能勉强变成一个桃花小妖。”
125我等你很久了
单纯就她这档子往事来说,灼华她真真是一株勤奋上进的桃树。因为,一棵树若是仅仅凭借自己的本事,能在七万岁时候修成一个小妖,已实属不易。你看丹穴山这么多树,你看三十五天这么多树,或者是大梵音殿后山这些,有些甚至比我都要年长了,也不见几个能幻化成个小妖供我瞧一瞧的。只是,修仙这种事是十分麻烦且又急功近利不得的,没有仙人在旁边指导,这六界的生灵靠自己最多只能化成妖。
可我现在,最关心的却不是她如何如何痴情,如何如何上进,而是——
这阳华山明明早就不在了!她现在同我说的这、这阳华山是哪一座阳华山?
而她俨然喝醉了,脸颊、眼底全是红醺,她就剔透的手指捏着酒杯,就那样慵懒地靠在椅子上,不再说话。
我再问她阳华山的事,也是无济。于是敲了敲门,门外候着的一双小仙娥便进来把她搀扶出去了。临走还不忘了给我重新把听宿阁的门锁上,忽忽两重光闪过,连障界都给我加地稳当。真他爷爷奶奶的一丝不苟心细如发。
本神君心中愤愤然,想都没想顺手撸起那盆京童子往上一拋,那京童子吓得叶条瞬间炸开僵在空中,我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赶忙冲上去接住它。直到它又稳稳落在我掌心,叶条还是死挺挺僵直着一副惊魂甫定的模样。
“对不起啊小童子!”我说。
“……”我舔了舔它的叶子,它没反应。
“我错了!我给你道歉!”我又说,
“……”它还是没反应。
“小童子……你别吓我啊……”我心中惶惶,要是把这么个小家伙吓出个好歹来,本神君可怎么……我又舔了舔它那肉肉的叶子,终于,熟悉的清嫩之声在灵台上颤抖传来,拖着极其委屈的哭音——
“……你这姑娘干嘛要吓唬我啊……我若是摔死了,留小桃花一个人在这世上,她会多孤单啊……呜呜呜……”
我忍了忍,终究是将冲到口边的那句“天涯何处无芳草”给咽了回去,认认真真道歉:“我错了,再也不敢了,你别哭了,我今晚不打扰你跟小桃花了……”
“……呜呜呜……你说话算数不?”
“……算数,本神君说话向来算数。”
我特意把那京童子放得离小桃花更近了一些。自己蹲在八仙桌旁,内心十分不平静。
如今,《九州山海志》里记载的那句“四月大火,焚桃林百里,降阳华一山为平地”在我脑海里,已经反反复复抹不去了。
不管这山是不是被烧成平地的,可我真真切切知道这阳华一山在九州已经消失了十几万年了,后人如我这种“勤奋好学”者还能从某个不靠谱的神仙写书卷上看到“阳华山”这个地方,其他,比如大师兄这种只知道行兵打仗的硬汉子,哪里有空去扒翻书卷,更哪里有机会得知阳华山这个名儿?
思及此处,本神君的骄傲之情刷得涌上来——师父和六师兄常常批评我不爱读书,但其实你看,本神君其实并不像他们所说的那样……
等等!
这阳华山不在了,可现在本神君是在阳华山……
该不会……该不会本神君被那个蛇蝎女人带回了十几万年前,于是能身处阳华山罢!
我轰然站起来,额头一下子撞上桌角,疼得我眼珠子都要飞出来。我已经落入崆峒幻域一次,把五万年前的场景经历了一次,现下,现下不会又回到了十几万年前罢!
老天爷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何苦要这样待我!
我冲上门,死死拍着门框,声嘶力竭道:“给老娘开门!我要出去!”
门外又一重光闪过,将将喊出口的声音尽数被反弹回来。门外那些丧尽天良的……她们这是又给老娘加了道障界……
我凄凉地坐在门口。
此情此景,得喝点儿酒,才能烘托出本神君这悲凉的心情。我施术将方才灼华剩下的哪坛酒移过来,精疲力竭灌了两口。
上一回进崆峒幻域,还是跟天尊大人一同进去的。那时候本神君歪打正着,念了收起云界珠的诀语,而那诀语恰好又是进幻域的诀语。本神君,有时候就是这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作得一手好死。
且那时候在幻域里,虽然是担心害怕,但好在身旁有师父,有天尊大人,尤其是师父,特意为我进来,一直在身旁给我支撑,我并未觉得有多绝望。
而如今,我在这里,在这个于现实的仙界之中连踪影都不见的一座山上,却是自己一个人。周围全是陌生的事物。
这种恐惧,如虫蚁,一点一点啃噬着我的心脏血脉。
那一晚,我抱着酒坛,瑟缩在门口。梦里身处万丈冰窟,冻得我体无完肤。长诀天尊应景地出现,亲手为我披上毛氅,递给我一个精致的漆雕手炉,生若夏雨,温润渐生:
“小玉,我来找你了。”他说。
这个梦做得有些恍惚,醒来的我发现手中确实有个彩瓷手炉,身上也有厚厚一件棉衣。
可是,没有天尊大人。
我问过京童子才知道,原来是它的宫主——也就是灼华,为我做了这些。我心中约莫有一些感动,原来她并不像平日我看到那样,冷酷无情。我顿时打起精神,好好同她相处,说不定她能放我出去呢。
安安稳稳过了些时日,她又提酒来找我,彼时我正蹲地上看京童子偷偷摸摸地把叶串儿伸向小桃花将将挤出来的一个米粒大的花苞。
我用手势比了比:莫要说话。
她便蹲下陪我一块儿看。
京童子顿了顿,然后终于鼓足了勇气又往前伸了一寸。又顿了顿,颤颤巍巍往前伸了半寸。又顿了顿,这个模样,同我家小凤凰木看到睡莲妹妹时候是一样一样的。它终于下定决心将将要碰到小桃花的花骨朵儿时,灼华突然起身大喝一声:“婆婆妈妈的像不像个男人!”
说完直接把他从盆里薅出来,利索地在小桃花的盆里挖了个坑,栽了那京童子下去。
京童子那伸出去的叶串儿一直僵在半空,没整明白怎么回事的模样。小桃花那个树枝便唰得歪倒一旁,不胜娇羞啊……
我双手捂脸:京童子,本神君对不起你!
身旁的灼华一身豪气,指着京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