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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白银谷-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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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笏南就说:“此不过小伎俩耳!要振作‘北存南放’的势头,恐怕还得联络我西帮各大票号,协同来做。咱天成元一家,救不了京城困局的。”

  孙北溟说:“按说,这也是咱西帮露脸的时机,该联手图利取义。只是,别家倒也好说,惟平遥日升昌、蔚字号两位老大,岂肯听我们的?此举动若是他们谋出,我们大家跟随了,还可成事。今由我们谋出,两位老大只怕连听也不想听,哪里还敢指望他们联手?”

  陈亦卿说:“他们那些老总,真会反对此种谋划?”康笏南笑了,说:“那就不要说出由我们谋划。我已想到这一层。这件事,我们都无需出面,只托付一人去办。”

  孙北溟问:“谁?”

  陈亦卿说:“京号戴老帮吗?”

  康笏南说:“对,就是戴掌柜。此举京师是重头。西帮各号驻京老帮,都是商界高手,平日联手就多。由戴掌柜从中巧为张罗,为大局计,就是推举日升昌的京号出面挑头,也无不可的。”

  孙北溟说:“这样,还可作为。”

  陈亦卿又特意说:“好主意都叫老东台抢去了。”

  康笏南说:“那就麻烦陈掌柜,亲笔给京号戴掌柜写一信报,将此重任托付与他。我和孙大掌柜,也该寻处凉快地方,避几天暑了。”

  在这次谋划中,康笏南、孙北溟两巨头审时度势,巧作运筹,藏而不露,按常态应是握有胜算的。只是,他们太轻看了中原拳乱,为此次振作“北存南放”留下了隐患。这是后话了,先不说。

  2

  天成元京号老帮戴膺,受此重任,实在也并不感意外。

  西帮票号自开创已有百多年了,运转到光绪年间,正走向它的峰巅。其时各大字号的驻京分号,地位变得举足轻重。可以说,谁家没有一个强手领庄的京号,它就难成气候。在光绪二十五年这个时候,西帮票号在京师开有四十八家分号,代表的都是当时西帮中的翘楚。这四十八家京号的领庄老帮,可以说个个都是金融业中的一时之选。他们中间的许多人物,无论器局、眼光、手段,乃至学养、文才,都远胜总号的大掌柜。因为在京号老帮这个位置,庸常之辈那是难以立足的。西帮票商历百年发达,既在做理天下之财、取天下之利的大事业,领航人物不厕身雄视天下的京都,那是不可想象的。所以到后来,票商京号的地位,实在也不逊于总号的。只是因为西帮票号体制独特,内部立法严密,不至发生重臣压主的麻烦罢了。

  常有的麻烦,只是京号老帮的许多卓见良策,不为总号所看重。领东的那些老总们,长年局促于晋省祁太平老号,与外间世界日渐隔膜了。外埠老帮的卓见良策,非不用也,是不识也。先就不识,谈何采用?

  所以,天成元京号老帮戴膺,总是不断劝说孙北溟多出来看看。外间世界日新月异,出来一半游奇览胜,一半巡视生意,何乐而不为?再说,腿长本就是西帮之长。可孙大掌柜,只是不出动。这些年,倒将巡视外埠庄口的重任,一分为二,交给两位老帮了。一位是汉号的陈亦卿,叫他巡察江南各号。一位就是京号的戴膺,由他巡察北方各号。他们代为出巡,并不怕辛苦,只是老号与外埠的隔膜依旧。

  康老东台倒是一向喜欢出来走动,可惜已经年迈,出动不容易了。戴膺前次下班回太谷,曾婉转示意老东家,希望他能说动孙大掌柜,出来走走。没想到,老太爷居然亲自拉了孙北溟,冒暑南下。听到两位巨头出巡的消息,戴膺真是感奋异常。起因虽出于邱泰基,可戴膺心里明白,老太爷到底是听懂了自己的劝谏,才有此非常之举。以老迈之身,冒暑出巡,太难为了老太爷,可天成元毕竟是你康家的生意。在此非常之时,没有这样的非常之举,是实在不足以应变的。

  去年朝中闹变法,政局不稳,西帮各号都取收缩之势,生意减少三到五成。今年开市伊始,朝廷又下了一道禁汇的上谕,不谋对策,生意还怎么做?可晋省老号那些当家巨头,依旧浑然不觉,以为朝廷以往也禁过几回,都没有禁得了,只令静观等待。

  孙大掌柜呢,借口今年正逢天成元合四年大账,本该收缩,也令取守势。岂不知方今天下,早大不同于往昔。不但江南钱庄渐成大势,单是一个西洋银行,也已在咄咄逼人,抢夺西帮利源!西帮这样一味在北方观望收缩,不能将银资源源调往江南,别人就会乘虚而入,攻城掠地。江南一旦失去,西帮大势将不复存在!

  光绪二十一年,甲午战败,中日媾和,大清赔偿日本军费二亿两巨银。朝廷它一时哪能还得起如此巨款!英、法、俄、德列强便乘虚而入,将这笔巨款转为四国借款,每年还本付息一千二百万两,户部摊二百万两,各行省及边海关分摊一千万两。这一千二百万巨银,每年都汇往上海江海关,国中银钱流向,更是南下的多,北上的少。西帮票业生意,全赖南北金融调度,南北失衡,本已使汇兑维艰,现在又禁汇北上京饷,江南之失,岂不近在眼前!

  这种危言,戴膺是给老太爷说过的。他终有此非常之举,那实在也是康家之幸,西帮之幸。

  所以,听说老太爷拉了孙大掌柜已经出动,戴膺便与汉号的陈亦卿老帮,频通信报。其实,他们求之于两位巨头的,只是一句话:“无须收缩观望!”为了求得这句话,他和陈老帮还颇费了一番心思。不露痕迹地鼓动老太爷拜见张之洞,会见英汇丰银行的福尔斯,都是他们预谋的安排。

  现在终于有了好结果。陈老帮在他亲笔书写的信报末尾说:“一切如你我所愿。我遵兄旨,在两巨擘前引而不发,装糊涂,只怕老太爷也不糊涂。现全看兄之动作了。”

  戴膺读到此,会心一笑。

  接信报后第二日,戴膺就去拜见了蔚丰厚京号老帮李宏龄。

  天成元京号在前门外打磨厂,蔚丰厚京号在崇文门外草厂九条胡同,离着也不远。西帮票商中老大日升昌,它的京号也在崇文门外草厂,与蔚丰厚隔着一条胡同。它们两家同属西帮中的平遥帮,又都是票号的开山老号,因为创业时两位大掌柜失和,弄得两大号一向争斗不止。不过此时两位京号老帮,倒都是很贤能的人物。日升昌的京号老帮梁怀文,与蔚丰厚的李宏龄来往密切,常常联手做一些事。戴膺与他们二位都有交情,只是与李宏龄更气息相投些。他觉得李宏龄在京师票界,深孚众望。

  李宏龄见戴膺此来气象不同,就问:“你们两位当家的,是不是已叫你说动了?”

  戴膺一笑,说:“我哪里能说得动他们!我只是劝他们不要久留汉口,反正是热,不妨顺江东下,早去上海。我们天成元的沪号不强,叫你们几家大号压得快倒塌了。”

  “你这又是说谁呢?”

  “大号能有谁,除了日升昌和你们蔚字号,还能有谁?”

  “别人不说,我们蔚丰厚可没有惹你家。再说,沪上商机太多,谁也独霸不了的。我看你们沪号的孟老帮,也不是庸常之辈。看着拙笨,实在是将过人的机巧深藏了,叫你难以识破。

  他不会欺负你,但你也别想欺负他,能给人这种感觉,不好把持。”

  “那你们是想欺负他?”

  “我们能识破,还惹他做甚?只是沪上那些爱将机巧写到脸面上的主儿,常上你们孟老帮的当。”

  “看叫你说的。我倒真想请求我们老号,将我调往沪号得了。沪上如今已成国中商务总汇,商机遍地,正可作为,不像在京师,掣肘这样多。所以才撺掇两位当家的,赴沪走走。不知子寿兄有没有这种意思?你我如能结伴转沪,当能联手做番事业。”

  “我在沪上倒也领过几年庄。沪上商机是多,只是那里气候水土,我终不能适应。”

  “那是因为你居京太久了。西帮商家,哪里不能立身!去年,你老兄不是将公子也送往浙江读书去了?到了沪上,离公子也近些,可尽享天伦。”

  “去年,带犬子出来,本来是想在京为其择师课读。恰巧遇了翰林院的赵寅臣大人,正要散回浙。赵大人当年来京科考时,曾得我们蔚丰厚资助,荣点翰林后,也未相忘。所以,有些旧谊在。说起犬子拜师课读的事,他就主张送往文运兴隆的江浙。还说,他们赵家的学馆,正聘有一位极饱学的塾师,授业相当有一套。现在也只收了他的两个孙儿做学童,如不嫌弃,何不将公子送去,一道课读?人家贵为翰林,我能嫌弃这番美意?就将孩子送往浙江处州赵大人府上了。”

  京号老帮课子,都要这样择师,足见他们的地位和眼光,不同一般。

  “子寿兄,不是指望你家公子来日也点翰林吧?”

  “翰林不敢想,他只如你我,能做个京号沪号老帮,就足够了。”

  “到他们这一辈人做老帮时候,还不知西帮票业成什么样呢。要叫我说,他们果然有出息,还入票号做甚!”

  “不入票号,真去求仕做官?”

  “求仕做官哪能叫出息?有出息,就宁进银行,不入票号。”

  “没有自家银行,叫他们去给洋人为奴?前年,盛宣怀在上海开办的通商银行,虽为第一间吾国银行,可那也是朝廷的银行。势强技不强,并不起山。”

  “所以,我劝老兄同去沪上。你我出面办一间银行,如何?”

  “静之兄不是说梦话吧?你我哪来许多股本开银行?”

  “我们回晋广为游说,不愁招不来股本。贵号的开山老总毛大掌柜,当年若不是从日升昌中退出,另觅新主,哪来你们蔚泰厚?”

  “静之兄,我听出你的意思了。莫非你们天成元的两位当家巨头,已经有意仿办银行了?”

  “没有的事。”

  “你们康老太爷和孙大掌柜,算是开通人物。两位到了汉口,何不请他们见识见识西洋银行?”

  “我们汉号陈老帮,倒是安排老太爷会了会汇丰银行的一位帮办。这位英人帮办太狡猾!他在老太爷面前,只是一味盛赞西帮票号如何了不得,仿佛比他们西洋银行还要高明。听得老太爷那个得意!”

  “竟有这样的事?”

  “可不是呢。你想老太爷受了这番盛赞,他还会改制票号,仿办银行呀?”

  “这也像英人做派,软刀子杀人,不叫你觉出疼。只是,你们老东家、大掌柜,毕竟还出来走走,会会洋人,别家谁肯出来!”

  “我们老太爷还去会了会张之洞,也受了些夸奖。陈老帮就趁着老汉高兴,说了我们的意思。”

  “仿办银行?”

  “你只是想着办银行!陈老帮给老太爷说的,是我们眼前紧急要走的一步棋:不能再一味收

  缩观望,当巧为张罗,广收疲银,违旨揽汇。”

  “你们当家的松口了?”

  “老太爷正高兴,点头了。还放了一句要紧的话:为便于兜揽官款,可在江南相宜的行省,给藩库垫交京饷,逆汇到京。”

  西帮票号承揽异地汇兑生意,有顺汇、逆汇之分。顺汇,就是客户先交汇款,才写票,走票,然后在异地取款。逆汇,则是在未交汇款的情形下,即可先写票,走票,在异地取款,然后于约定的期限内,将汇款交清。此为西帮揽汇的一种灵巧手段。逆汇的汇水,即汇费,自然要比顺汇高出许多。

  李宏龄听罢就笑了,说:“静之兄,今日你一来,我就看出你带来了好消息。你倒还要装着无事,说许多废话!”

  “我可不是说废话,是真想改就沪号的。”

  “什么改就沪号!你还不是嫌我说不动我家大掌柜吗?有你们康老太爷和孙大掌柜这番举动,我也有棋可走了。”

  “谋出什么新着儿,说出来听听!”“你们天成元一动,我即将此急报平遥老号,说你家两位巨头已从张之洞处探得密讯,要趁大家收缩,抢先大做。你想,我们毛大掌柜岂肯叫你们独家抢先?”

  “子寿兄,你这不是要害我?我家老太爷一再吩咐,我们天成元不可太出风头。更不想独自大做,招惹全帮。要出头,还是得请你们平帮,请日升昌和贵蔚字五连号。给你们老号去一道这样的密报,还不是想毁我们?”

  “你们东家大掌柜,此次冒暑出巡江南,已经惊动了西帮。要说出风头,早已经出够了。康老太爷何等人物,他还怕同仁说几句闲话?再说,我不这样做,我们毛大掌柜岂能给说动?”

  “要说动毛大掌柜,本有更好的棋可走。”

  “还有什么棋可走?”

  “你给老号写密报时,不要提我们天成元,就说是日升昌要独家大做。毛大掌柜听了,还能坐得住吗?”

  “这哪像静之兄你出的主意!我可不敢谎报这样的军情。再说,就是这样谎报了军情,我们大掌柜多半会铆了劲,依旧按兵不动。你做,我偏不做。我们两家的脾气,你老兄也不是不知道。在此种时候,我们两家再铆了劲赌气,于西帮何益?”

  “子寿兄,我不过是说句笑话罢了。想让我们天成元出头,那就出一回头。只是,由我们出这个风头,日升昌知道了,会怎么想?人家是老大,它要出面拦着,不叫大家跟了做,那可真要毁我们了。你们都遵旨不动,偏我们一家违旨揽汇,朝廷会饶了我们?”

  “你们一动,它日升昌也会坐不住。说不定会与我们蔚字号联手,压你们太谷帮一头的。”

  “那就全靠你与梁怀文老帮巧为张罗了。梁老帮那里,我就不出面说了。你们是西帮领袖,你们一动,局面才会开。”

  “这种败兴局面,按说也不该由我们这一班京号老帮来操心。只是,如今西帮那些老号巨头们,一个个都深居简出,又刚愎自用,仍以为西帮天下无敌。我们忠心进言,他们不听也罢,甚而还以为我等别有所图,真是令人心寒。我向我们大掌柜进言仿办银行,听说他多有责

  言,说我李某想如何如何!我们还不是为字号计,为西帮计?”

  “所以我说,如此处处掣肘,哪如我们自家去办银行!”

  “你这忧愤之言,也不过说说罢了。你我就是真走了那一步,户部那一班迂腐官员,也不好应付的。朝廷今年下的这道禁汇上谕,还不是他们撺掇的。自洪杨之乱以来,我西帮承汇官款已经多少年了,并没有出过什么差错,倒是常常为朝廷与省衙救急。一样是如数交你银子,就非得千里迢迢委员运现,总不放心我们便捷的汇兑!又没有克扣你官府分毫银两,只挣那一点汇水,比之你委员押现的浩大费用,不知要节省多少!说来真是可笑,这样一个简明的道理,那班居于高位的重臣要吏,生是听不明白。这半年来,我往户部多次奔走,依然无人肯上奏朝廷,请求解除禁令。”

  “他们哪里是听不明白?盛宣怀的通商银行,不是照常承汇京饷吗?以前,翁同任户部尚书多年,也不曾禁过汇。去年翁大人被罢免,王文韶继任这才几天,就禁我们的汇。是不是想暗助盛宣怀一把,禁了西帮,由通商银行大揽?”

  “翁同做户部尚书时,我尚可设法进言的。与现在这位王文韶,实在没有多少交情。我们是对王大人孝敬不够吧?”

  “怕也不是这样简单。子寿兄,我看眼下,倒可先联手做一件事。这件事,无需求告老号,我们京号老帮就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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