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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白银谷-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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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捎这种话做甚?”

  “就为吓唬你这种胆小的人。”

  杜筠青完全是无意中说了这样一句话,一句玩笑话,也能算是带了几分亲昵的一句话。但她哪能料到,这句话竟然叫三喜提前走到了头。

  杜筠青将三喜勾引成功后,才好像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自己本来是出于对老禽兽的愤恨,怎么反而把自己糟蹋了?

  所以,自那次与三喜野合后,回来就一直称病,没有再进城洗浴。她不想再见到三喜了!她越想越觉得,三喜原来是这样一个大胆的无赖。他居然真敢。

  而她自己,为了出那一口气,竟然沦落到这一步。这样自取其辱,能伤着那个老禽兽什么?你要气他,就得让他知道这件事。你怎么让他知道?流言飞语,辱没的只是你这个淫妇。除非你留下遗言,以死相告。

  杜筠青真是想到了死。不管从哪一面想,想来想去,末了都想到了死。但她没有死。一想就想到了死,再想,又觉死得不解气。

  也许,她在心底下还藏着一个不想承认的念头:并不想真死。

  老夫人称病不出,吕布心里可就焦急了:老父病情已趋危急,只怕日子不多了,偏在这种关口,她不能再跑回家探视尽孝!看老夫人病情,似乎也不太要紧,只是脾气忽然暴戾异常。

  请了医家先生来给她诊疗,她对人家大发雷霆。四爷和管家老夏来问候,她也大发脾气。对她们这些下人,那就更如有新仇旧恨似的,怎么都不对,怎么都要挨骂。

  老夫人可向来不是这样。康家上下谁都知道,这位年轻开通的老夫人没架子,没脾气,对下人更是仁义,宽容。这忽然是怎么了?

  吕布当然知道,老夫人早被老太爷冷落了,就像戏文里说的,早给打进了冷宫。可这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以前也不发脾气,现在才忽然发了脾气?或许是因为老太爷不在,才敢这样发脾气?

  管家老夏很生气地问过吕布:“你们是怎么惹恼了老夫人?”

  吕布只好把自家的想法说了出来:谁敢惹老夫人!只怕是老夫人自家心里不舒坦。她总觉着老太爷太冷落她了,趁老太爷不在,出出心里的怨气。

  老夏立刻呵斥她:“这是你们做下人的能说的话?”

  但呵斥了这样一声,老夏就什么也不问了。

  看来,老夫人真是得了心病,那何时能医好?吕布时刻惦记着病危的老父,但也是干着急,没有办法。她即使去向老夏言明了告假,在这种时候,老夏多半也不会开恩:老夫人正需要你伺候呢,我能把你打发走?

  那天,吕布出去寻一味药引,遇见了三喜。三喜就慌慌张张问她:“老夫人怎么了,多日也不使唤车马进城?”

  吕布就说:“老夫人病了,你不知道?”

  三喜听了,居然脸色大变,还出了一头汗:“病了?怎么病了?”

  吕布看三喜这副样子,就说:“三喜,你对老夫人还真孝顺!刚说病了,倒把你急成这样。

  我看,也不大要紧,吃几服药就好了。她这一病,我可没少挨她骂。你是不知道,她的脾气忽然大了,逮谁骂谁!”

  吕布说着,就匆匆走了,并没有发现三喜还呆站在那里。

  等回到老院,吕布挑了一个老夫人脾气好的时候,说了声:“刚才出去碰见三喜了,他还真孝顺,听说老夫人病了,急得什么似的,脸色都变了。”

  吕布本来想讨老夫人的喜欢,哪承想自家话音没落,老夫人的脾气忽然就又来了,气狠狠地说:“三喜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不用提他!老夏再来,得叫他给我换个车夫,像三喜这种奸猾的无赖,赶紧给我打发了!”

  吕布再也不敢说什么了。根据近来经验,你再说一句,老夫人会更骂得起劲。可老夫人一向是挺喜欢三喜的,怎么现在连三喜也骂上了?吕布心里就更沉重起来。她知道前头死去的那一位老夫人,后来也是喜怒无常,跟着伺候的下人,成了出气筒,那可是遭了大罪了。现在这位老夫人,本来最开通了,不把下人当下人,你有些闪失,她还给你瞒着挡着,怎么说变就变了?偷偷放你往家跑,这种事怕再不会有了。没事还找茬儿骂你呢,怎么还会叫你再捣鬼!万幸的是,老夫人发脾气时,还没有把那件捣鬼的事,叫嚷出来。

  只是,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主家要成心把你当出气筒使唤,那也活该你倒霉。你就是到老太爷那儿告状,也白搭。越告,你越倒霉。

  老院的事,吕布她什么不知道。只是,她没有想到,倒霉的角色也叫她摊上了。

  但就在骂过三喜不久,老夫人忽然说,她的病见轻了,要进城洗浴一次。许多时候不洗浴,快把她肮脏死了。

  吕布听了当然高兴,可也不敢十分高兴。老夫人肯定不会允许她再偷着往家跑。她出去告诉三喜套车伺候时,特别叮咛他,得万分小心,可不敢惹着老夫人!现在的老夫人,可不是以前那个老夫人了。

  三喜听了,一惊一乍的,简直给吓着了。

  老夫人出来上车时,四爷和管家老夏都跑来问候:刚见好,敢进城洗浴吗?要不要再派些下人伺候?

  老夫人挥挥手,只说了一句:“不用你们多操心。”

  虽然是冷冷的一句,但今天老夫人的情绪还是平静得多了。在阳光下看,她真是憔悴了许多。

  老夏厉声对三喜和吕布说:“好好伺候老夫人,有什么闪失,我可不客气!”

  三喜战战兢兢地答应着,吕布看了,都有些可怜这后生。

  出村以后,三喜依然战战兢兢地赶着车。吕布也不敢多说什么,叫他坐上车辕,或是叫他吼几声秧歌,显见地都不相宜。正沉闷着,就听见老夫人问:

  “吕布,你父亲的病,好了没有?”

  吕布忍不住,就长叹了一口气,说:“唉,哪能好呢!眼看没多少日子了,活一天,少一天。蒙老夫人慈悲,上次回去看他时,已吃不下多少东西。”

  “那你也不跟他们告假?”

  “不是正赶上老夫人欠安,我哪好告假?”

  “这可不干我的事!我是什么贵人,非你伺候不下?”

  “老夫人,是我自家不想告假。老夫人待我们也恩情似海,在这种时候,我哪能走?这也是忠孝不能两全吧。”

  “你也不用说得这么好听!你想尽孝,就再回去看看,离了你伺候,我也不至淹死在华清池。”

  听了这种口气,吕布哪还敢应承?忙说:“蒙老夫人慈悲,我已算是十分尽孝了。说不定托老夫人的福,家父还见好了呢。近些时,也没见捎话来,说不定真见好了。”

  “我可没福叫你托,想回,你就回,不想回,拉倒。”

  吕布不敢再搭话,老夫人也不再说话,一时就沉闷起来。三喜一直小跑着,紧张地赶着车,他更不敢说什么。

  这样闷闷地走了一程,老夫人忽然说:“三喜,你变成哑巴了,不吭一声?”

  三喜惊慌得什么也没说出。

  吕布忙来圆场:“三喜,老夫人问你呢,也不吭声!要不,你还是唱几句秧歌吧,给老夫人解解闷。”

  吕布见老夫人也没有反对,就催三喜:“听见了没有,快唱几句!”催了好几声,三喜也不唱。

  老夫人冷冷地说:“吕布,你求他做甚!”

  老夫人话音才落,三喜忽然就吼起来,好像是忍不住冲动起来,吼得又格外高亢、苍凉。酒色才气世上有,

  许仙还愿法海留,

  白娘子不答应,

  水淹金山动刀兵,

  为丈夫毁了五百年道行。

  吕布听了,就说:“三喜,你使这么大劲做甚?还气狠狠的,就不怕惹老夫人生气?”

  岂料,老夫人却说:“再唱几句。”

  三喜接着还是那样使着大劲,气狠狠地唱:

  好比古戏凤仪亭,

  貂蝉女,生得好,

  吕布一见被倾倒,

  为貂蝉,

  把董卓一戟刺了。

  吕布说:“三喜,你唱的是《送樱桃》吧?”

  老夫人说:“再唱。”

  好比东吴的孙夫人,

  刘备死在白帝城,

  孙夫人祭江到江中,

  为刘备,

  贞节女死到江中心。

  这样一唱,气氛就不再沉闷。老夫人的情绪似乎也有些好起来,三喜也不再那样拘束、惊慌。所以,吕布就起了回家去看一眼老父的心思。等快到达华清池时,她终于鼓起勇气,向老夫人说:

  “老夫人,要不,我再回家看一眼父亲?”

  “我早说了,由你。”

  “那我一准快去快回,不会耽搁老夫人的工夫!”

  “多日没来洗浴,今天要多洗些时候。你也不用太急慌,小心跑岔了气。”

  听老夫人这口气,吕布心里更踏实了。等老夫人一进华清池的后门,她跟三喜招呼了一声,就匆匆离去了。

  2

  三喜独自一人守着车马,既觉得时候难熬,又怕时候过得太快。他已经抱了必死的信念,只是想对老夫人说明一声。

  他得到老夫人,那简直就像是做梦一样。梦醒之后,他知道惹了杀身之祸。老太爷那是什么人物!但他并不后悔。用自己卑微的性命,换取梦了无数次的那一刻,已经太便宜了自己。

  他已经是罪孽深重了,就怕由此害了老夫人!那样,他就是死十回吧,又有什么用?

  但他犯这样的罪孽,实在是扛不住了。

  那一刻,他真是梦了无数回。他也不呆傻,老夫人的美貌、开通、爱干净,他能看不见,觉不到?尤其是,一年四季,三天两头,总是守着刚刚出浴的老夫人!如此美貌的老夫人,洗浴之后那是怎样一种神韵,除了他,能有谁知道?

  他心里虽然不断骂自己,但真是扛不住地着迷。更要命的,是老夫人没有一点贵妇的架子、主家的架子,开通之极,待他简直像她喜欢的兄弟,能感到一种格外的疼爱。

  三喜原来还以为,这不过是一种错觉吧,自家尽往美处想呢。可后来,越来越觉着不像。老夫人是真喜欢他,真疼爱他。特别是今年夏天,真是一步一步走进美梦里了。先是把吕布放走,又跟他逗留在枣树林说笑,还假扮成姐弟四处游逛,任他叫她二姐。梦里也不曾这样。

  他是谁,老夫人是谁!他能伺候天仙一样的老夫人,天仙似的老夫人又真心疼他,那他这辈子还会再稀罕什么?派到外埠,住家字号,熬着发财?不盼望了。什么也不盼望了,就这样给老夫人赶一辈子车。

  现在,他是给老夫人赶不了几天车了。一切都快走到头了。但他不后悔,就只怕毁了天仙一样的老夫人。

  梦里的事真发生后,老夫人不再出来,不再进城洗浴,三喜就知道大祸要临头了。那几天,他就想自裁了卑微的性命。可他不明不白地死去,会不会连累了老夫人?一切罪孽,都放在我身上,然后我去死。你想怎么咒我都成,但你不要坏了自家的名声。我死,一定找个不相干的由头。

  后来,他见着吕布,听说老夫人病了,又逮谁骂谁,心里就更想死了。你想骂,还是骂我吧。你以前人缘多好,忽然这样坏了脾气,逮谁骂谁,全是因为我。我情愿去死,你也不敢变成另外一个人似的。为我这样一个下人,坏了你的美名和道行,太不值!

  死前,我只想再见你一面,由你来骂。怎样解气,就怎样骂。你想叫我死后永辈子不能再托生为人,我也答应你。但你得听我说一声:你不能坏了自己的道行!

  就是死,我也觉着太便宜了自家。今年的夏天,太便宜了我,我真是情愿用性命来换。只可惜我的性命太卑微,太不值钱了。老夫人,你如天仙一样的性命,万万不能因为我,坏了道行。

  今天老夫人洗浴,也没有用太多时候。她被澡堂的女仆扶出来时,似乎已经洗去了先前的憔悴,美艳如旧。但冷漠也依旧。

  三喜不敢多看。

  老夫人上车的时候,喊了他一声:“你在发什么呆,不能扶我一把!”

  三喜慌慌地扶她上了车。

  吆喝着牲灵出城,他可真是紧张极了,因为他无法平静下来。怕心思不能集中,吆喝错了,车马撞着人,可心思哪能集中!车里的老夫人就似一团烈火,炙烤着他的后背,血脉都快烧起来了。好在是熟路,牲灵也懂事,穿街过市倒还没出事。

  出了繁华的城关,渐渐到了静谧的乡间大道,三喜觉得应该向老夫人说明自己的心志了,可怎样开口?一直寻不着词儿。越寻不着越慌,越慌越寻不着。

  正慌得不行,忽然听见老夫人说:“小无赖,你哑巴了?”

  他赶紧说:“老夫人,我作了孽,我该死……”

  “我听不见!你坐到车辕上说。”

  三喜不敢坐上去。

  “小无赖,你聋了,听不见?”

  三喜听老夫人的口气,不是那样冰冷,只好小心地跳上车辕坐了。

  “你刚才说什么?”

  “老夫人,我知道我作了孽,惹了祸,该死。”

  “那你怎么还没死?”

  “我死容易,就怕连累了老夫人。老夫人因我坏了道行,我就是死十回,也不顶用……”

  “小无赖,你就知道死!”

  老夫人这样骂的同时,还伸脚蹬了他一下,软软的。三喜不由回头望了一下,老夫人伸出来的居然是一只光脚,什么也没穿的光脚!而且,蹬过他,也不缩回去,就那样晾在车帘外。

  他顿时觉得天旋地转,几乎从车辕上掉下来。看来,老夫人并不恼恨他。老夫人依然疼爱他,说不定是真心给他这一份恩情。但他不敢再鲁莽了,不能再不顾一切抓住这只要命的脚。

  “老夫人,一切罪孽我都担,就是……”

  “就是不想死!”

  “不是,不是。我知道,我是必死无疑。可我不怕死,也不后悔。老夫人给我的这份恩情,我情愿用性命来换。”

  “小东西,就知道死!”

  老夫人又软软地蹬了他一下。他是再扛不住了,就是天塌地陷,也不管了,伸手抓住老夫人那只光脚,任它在自己手里乱动。老夫人轻声喊着:“小无赖,小无赖!”但他能觉得出来,她的脚是在他的手中欢快地乱动,并不想挣脱。

  杜筠青没有想到三喜会说这样的话:用性命来换她的恩情。她这是给了他恩情吗?

  她本来不是一个坏女人。只是为了气一下那个老禽兽,才故意出格,故意叛逆,故意坏一下。可一旦越过坏的界限,她又被吓得惊慌失措,无法面对。称病,骂人,发脾气,暴戾无常,那也不能使她重新退回去了。退路只有一条,那就是死,以死洗白自己。

  可是她不想死。要想死,在与老东西做禽兽后,就该死去了。

  现在,没有气死老禽兽,倒将自己脏污死了,那岂不是太憨傻?

  就是直到这种时候,杜筠青深藏在心底下的那个念头,才不得不升浮上来:其实,她是异常喜欢三喜这个英俊、机灵的年轻男子的。自从进入康家以后,杜筠青因为坚守了进城洗浴的排场,三天两头得由车倌伺候。而事实上,她能常见着、又能常守着异性,就惟有这给她赶车的车倌了。为了豪门的门面,车倌偏偏都挑选了非常英俊、机灵的年轻男子。康家似乎只

  对自己的男主子严加防范,女仆全雇用上年纪的;而对女主子,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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