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银谷-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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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京津都闹腾起来了,在太谷成不了气候?”
“老夫人跟公理会的女教士也相熟,你看她们辛苦了十几年,才有几个信徒?公理会的信徒不多,义和团的信徒也多不了。它们两家是互克互生,一家不强,另一家也强不到哪。”
“真能像你说的,那倒好了。可公理会他们已经慌了,说义和团蔓延神速,有一套迷惑乡人的办法。还说,省上新来的一位巡抚,向着义和拳。”
“新来的巡抚毓贤大人,他在山东也不是专向着义和拳吧,只是压不住,就想招安。结果越招越多,更压不住了。”
“所以说呢,趁义和团在太谷还不起山,你们得早拿主意。三爷你是有本事的人,趁早出面联络各界,防备义和拳蔓延,不正是你一显身手的良机?”
三娘忙说:“他哪有那么大本事?”
杜筠青就说:“不叫你家三爷出面,还等老太爷出面?”
三爷忙说:“我能在前头抵挡的,哪敢再推给老太爷?只是,老太爷好像也不把义和拳放在眼里。老夫人刚才说的,是老太爷的意思吗?”
“老太爷可没叫我来传旨,我不过随便说说。洋教也好,义和拳也好,其实与我也不相干!”
三爷赶紧说:“老夫人的示下,是叫我们未雨绸缪,以防万一,哪敢不听?我这就进城去,跟票庄孙大掌柜、茶庄林大掌柜谋划谋划,看如何防备义和团作乱。”
“你也得联络联络武界吧?都是弄拳的,太谷形意拳抱成一股劲,还压不住外来的义和拳?”
“联络武术界,有二爷呢。”
“你们二爷有武功,可不是将才,联络武界也还得靠三爷你!”
三娘又说:“他有什么将才?老夫人这么夸他,就不怕他忘了自己是谁?”
三爷也说:“联络武界,还得靠二爷。”
杜筠青就说:“我的话,你们就是不爱听!”
三爷忙说:“哪能呢?抽空,我也去见车二师傅。”不管是真假吧,杜筠青说到的,三爷都答应下来了。她带着几分满意,回到老院,还真想去见见老东西。义和拳传到太谷了,问问老东西,他怎么看?但想了想,终于作罢了。
她要入公理会的事,没有向三爷提起,更不想跟老东西说。等成了公理会教徒,再叫他们吃惊吧。
3
三爷盼望了多年,终于接手主持外务商事了,怎么就遇了这样一个年景!
过了年,大旱的景象就一天比一天明显。去年就天旱,大秋都没有多少收成。今年又连着旱。一冬天也没落一片雪花,立春后,更是除了刮风,还是刮风。眼看春三月过去了,田间干得冒烟呢,大多地亩落不了种子。荒年是无疑了。
康家虽然以商立家,不太指望田间的庄稼,但天旱人慌,世道不靖,也要危及生意的。山东的义和拳,能蔓延到直隶、京津,与今年大旱很相关。真是天灾连着人祸。
因为是刚刚主政,三爷往城里的字号跑得很勤。票庄和茶庄给他看的,尽是些有关义和团的信报。先是山东义和拳流入直隶,又危及京津;跟着,口外的丰镇、集宁、托克托,关外的营口、锦州、辽阳,也传入了义和团。各地老帮都甚为忧虑,屡屡敦促老号:是否照洪杨之乱时的先例,及早作撤庄打算?
要不要早作撤庄打算,票庄的孙大掌柜和茶庄的林大掌柜,主张很不相同。
孙大掌柜分明不把义和团放在眼里,断然说:那不过是乡间愚民的游戏,成不了气候。他们闹到京津,倒也好,朝廷亲见了他们的真相,发一道上谕下来,就将他们吹散了。孙大掌柜一再说,他和老太爷南巡时,亲身遭遇过义和团,简直不堪一击!咱太谷的两位拳师,略施小计,就把一大片义和团给制服了。官府准是有猫腻,想借拳民吓唬洋人,故意按兵不动;官兵略一动,义和团哪能流窜到京师!
茶庄的林大掌柜,却是力主撤庄的。他说义和拳要真闹起来,那比太平军还可怕。洪杨的太平军,毕竟还是有首领,有军规的,不是人人都能加入。加入太平军后,至少也得发兵器,管饭吃。义和拳呢,没有洪杨那样的首领,首领就是临时请来的神怪。更没有什么团规会规,男女老少,谁想加入谁加入,找一条红布系上,就得了。入了义和拳,除了习拳传功,也不用管饭。这样的拳会,那真是想发展多少人,就能发展多少人,反正也不用筹集军饷,不用守什么规矩。念几句咒语,说神鬼附体了,就能提了自家打造的大刀,上街杀人。天下都是这样的乌合之众,放肆之徒,我们还做什么生意!官府太昏庸,见打着“扶清灭洋”的旗号,就纵容他们。这样就能扶了清,灭了洋?做梦吧!
三爷比较赞同林大掌柜的主张,何况,总是有备无患。但孙大掌柜位尊言重,他不叫票庄撤,那三爷一时也没办法。票庄不动,只撤茶庄?
三爷多次去问过老太爷,无论说得怎样危急,老太爷总是说:“我不管了,由你们张罗吧。”
老太爷是在冷眼看他吧?
在这种时候,三爷总是想起邱泰基来。邱掌柜要在身边,那一定会给他出些主意。自家身边,就缺一个能出主意的人!可邱泰基远在口外的归化,也不能将他叫回来。连直接跟邱泰基通书信,也还不方便呢。
西帮商号都有这样的老规矩:大掌柜以下的号伙,谁也不得直接与东家来往。驻外分号的信
报,只能寄给老号,不能直接寄给东家;给东家的书信,必须经过老号转呈。这是东家为了维护领东大掌柜的地位,不许别人从旁说三道四。三爷虽然把邱泰基看成了天成元未来的领东,也不便破这个老规矩。
所以,三爷想知道邱泰基的见识,也只能在老号要了归化的信报,仔细翻阅。但从归号的信报中得知,邱泰基并不在归化,一开春,他就往库伦、恰克图那一路去了。
眼看着京津局面越来越坏,孙大掌柜依然是稳坐不动,三爷真也没有办法。
现在,义和团已传到太谷了,孙大掌柜还能稳坐不惊?连一向不问世事的老夫人,也坐不住了。老太爷呢?也依然不管不问?
三爷在宽慰老夫人时,极力说义和拳成不了气候,那并不是由衷之言。他这样说,另有一番用意:想将孙大掌柜的见识,通过老夫人,传递进老院。老太爷听老夫人说了这种论调,要是赞同,那自然是平平静静;要是不赞同,一定会有什么动静传出来吧。因此,见过老夫人后,三爷没有再去见老太爷,而是匆匆进了城。
果然,孙大掌柜对太谷来了义和拳,只是一笑置之:
“我早知道了,从直隶来了那么几个愚民,躲在水秀,不敢进城。听说只有一些十四五岁的村童,见着新鲜,跟了他们请神,练功。不值一提。在太谷,他们掀不起什么风浪的。”
三爷也只好赔了笑脸说:“听大掌柜这样一说,我也就放心了。听说太原府的拳民已经很不少,闹腾得也厉害?”
“太原信天主教的教徒就多,太谷信公理会的,没几个。”
“都说新来的巡抚毓贤,在山东就偏向义和团。”
“山西不比山东,他想偏向,也没那么多拳民的。”
“京津局面依然不见好转,总是叫人放心不下。”
“京津局面,就不用我们多操心!朝廷眼跟前,我看再乱,也有个限度。朝廷能不怕乱?太后能不怕乱?满朝文武,都在操心呢。”
孙大掌柜既然还是这样见识,三爷真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就对孙大掌柜说起别的:“今年,本来想效法老太爷和大掌柜,也到江南走走,不想叫义和拳闹得处处不靖。义和拳真成不了什么事,我就趁早下江南了。”
“三爷,我叫你早走,你只是不听。四月天,往南走也不算凉快了。不过,比我们去年六月天上路,还是享福得多。要走,三爷你就趁早。”
“那就听大掌柜的,早些走。这次南下,我想索性跑得远些。先下汉口,跟着往苏州、上海,再弯到福州、厦门,出来到广州。我喜欢跑路,越远,越不想往回返。”
“三爷正当年呢,有英雄豪气。去年到了上海,我和老太爷也想再往南走,去趟杭州。就是年纪不饶人了,一坐车轿,浑身骨头无一处不疼,只好歇在上海。歇过劲来,还得跋涉几千里,往回走啊!”
“大掌柜陪老太爷如此劳顿,我理当走得更远。我出远门,倒是喜欢骑马,不喜欢坐车轿。车轿是死物,马却是有灵性的,长路远行,它很会体贴你。”
“我年轻时也是常骑马。马是有灵性,只是遇一匹好马也不容易呀!就像人生一世,能遇几个知己?”
“大掌柜说得对!我常跑口外,也没遇见几匹很称心的马。”
三爷和孙大掌柜正这么闲聊呢,忽然有个年轻伙友惊慌万分跑进来,前言不搭后语地说:“快,要杀人!大掌柜,少东家,要杀人!”
孙大掌柜就喝了一声:“慌什么!还没有怎么呢,就慌成个这!前头到底出了什么事,先给我说清楚!”
那伙友才慌慌地说出:公理会的洋教士魏路易,来柜上取银钱,刚递上折子,忽然就有个提大刀的壮汉,冲进咱们的字号来。他高声嚷叫爷爷是义和团,扑过去揪住了魏路易,举刀就要杀……
孙大掌柜一听,也慌了,忙问:“杀了没有?”
“我走时还没有……”
三爷已经麻利地脱下长衫,一身短衣打扮,对孙北溟说:“大掌柜你不能露面,我先出去看
看!”丢下这句话,就跑出来了。
太谷的基督教公理会,接受美国总会拨来的传教经费,是先经美国银行汇到上海,再转到天成元沪号,汇到太谷。那时,西帮票号对洋人外汇并不怎么看重,不过天成元承揽这项汇兑
生意,已经十几年。所以,魏路易也是天成元的老客户了,有什么不测发生,那不是小事。前头铺面房,果然剑拔弩张,已经乱了套:几个年轻的伙友,正拼命拦着那个提刀的汉子,这汉子又死死拽着魏路易不放!门外,挤了不少人,但大多像是看热闹的本地人。
三爷也会几套形意拳,长年在口外又磨练得身强体壮。他见这种情形,飞身一跃,就跳到那汉子跟前。汉子显然没有料到这一招,忽然一惊,洋教士魏路易趁机拼命一挣扎,从大汉手中挣脱出来,向柜房后逃去。
那汉子定过神来,奋起要去追拿,却被三爷挡住了。
三爷抱拳行礼,从容说:“请问这位兄弟,怎么称呼?”
那汉子怒喊道:“闪开,闪开,我乃山东张天师!奉玉皇爷之命,来抓拿洋鬼子,谁敢挡道,先吃我一刀!”说时,就举起了手中的大刀。
三爷并不躲避,依旧从容说:“放心,洋鬼子跑不了。在下是本号的护院武师,他进了后院,就出不去了。天师光临敝号,我们实在是预先不知。来,上座先请,喝杯茶!天师手下的众兄弟,也请进来喝杯茶!上茶!”
这位张天师,显然被三爷的从容气度镇住了,蛮横劲儿无形间收敛了一些,“这位师傅怎么称呼?”
“在下姓康,行三,叫我康三就得。快叫你手下的兄弟进来吧!”但字号门口围着的人,没一个进来。
张天师坦然说:“今天来的,就我一个!我有天神附体,抓拿几个洋鬼子,不在话下。康三,你也知道义和团吧?”
这时,柜上伙友已经端上茶来。三爷就说:“天师还是坐下说话,请,上座请!”
张天师终于坐下来了。
“康三,听说过义和拳吧?”
“在下日夜给东家护院,实在孤陋寡闻得很。请教天师,义和拳属南宗还是北宗?我们太谷武人,都练形意拳,是由宋朝的岳家拳传下来的,讲究擒敌真功夫,指哪打哪,不同于一般花拳绣腿。天师听说过吧?”
“我们义和拳是神拳,和你们凡人练的武艺不是一码事!天神降功给我们,只为抓拿作乱中原的洋鬼子。你看今年旱成什么样了,为何这么旱?就是因为洋鬼子横行中原,惹怒了神佛。我这里有一张揭帖,你可看看。你既有武艺,我劝你还是早早练我们的义和拳吧,不然,也得大难临头!”
说时,张天师从怀中摸出一张黄纸传单来,递给三爷。
三爷接了,也没有看,就说:“在下是武人,大字不认得一个。”
“叫账房先生念给你听。一听,你就得跟了我们走!”
“不怕天师笑话,能不能练你们的神拳,还得听我们东家的。我给东家护院,挣些银钱,才能养家口。东家是在下的衣食父母,东家若不许练义和拳,我也实在不便从命的。好在我们东家掌柜很开通,请他看了揭帖,也许不会拦挡?”
“告诉你们掌柜,不入义和团,他这商号也一样大难临头!”“一定转告!听口音,天师是直隶冀州一带人吧?”
“胡说!本人是山东张天师,无人不知的。”
“那就失敬了。直隶深州、冀州,有在下的几位形意拳武友,所以熟悉深冀一带话语。粗听天师口音,倒有些像。”
“像个鬼!”
“失敬了,失敬了。”
“康三,把那位洋鬼子交出来吧!”
“天师在上,这可是太难为在下了!”
“我是替天行道!”
“天师也该知道,武人以德当头。在下受雇于东家,不能白拿人家银子。东家又是商号,最忌在号中伤害客户。这个洋鬼子,要是大街上给你逮着,我不能管;今日他来本号取银,给你逮走,这不是要毁东家名誉吗?东家雇了在下,就为护院护客。所以,我实在是不能从命的!”
“我不听你嗦!交,还是不交?”
“在下实在不能从命。”
张天师腾地一下站起来,握刀怒喝道:“那就都闪开,爷爷进去抓拿!”
这时,三爷已经扫见:铺面房内除了字号的伙友,已悄悄进来两位镖局的武师。他就忙递了眼色过去,不叫武师妄动。
跟着,他也从容站起来,挡在了张天师前头,带笑说:“天师,这是实在不能从命的。本号是做银钱生意的,一向有规矩:生人不许入内。”
“放屁!洋鬼子能进去,爷爷进不去?”说着就奋然举起刀来。
三爷从容依旧,笑脸依旧,说:“洋鬼子有银子存在柜上,他是本号的主顾,不算是生人!”
“放屁!那爷爷是生人?那天上的玉皇爷也是生人?闪开,今天爷爷偏要进去!”
三爷依旧笑着说:“天师这样难为我,那我只得出招了。我敌不过天师,也得拼命尽职的。
只要杀不死我,我就得拼命护庄!”
说时,三爷已取一个三体站桩的迎战架势,稳稳站定。
那两位悄然赶来的武师,又欲上来助战,立刻给三爷拿眼色按下去了。
三爷和张天师就这样对峙了片刻,张天师终于放下刀来,忿忿地说:“今天先不跟你计较!
等我拿下这个洋鬼子,再来跟你算账!在大街上,我一样能拿下这个洋鬼子!”
说完,张天师提刀夺门而去。
谁也没有料到,气势凶狠的张天师会这样收场。站在一边观战的众伙友,除稍稍松了一口气
,似乎还不相信张天师是真走了。
两位被紧急召来的武师,过来大赞三爷:“今日才开了眼界,三爷这份胆气,真还没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