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舞蹈:蒋经国与章亚若之恋-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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赌禁娼已发出布告四个月,为的什么?割痈疽、治腐败、正风气。可禁来禁去只是小打小闹,却有几处顽固堡垒就在我们眼皮底下明目张胆优哉游哉地大赌特赌!莫非真是老虎屁股摸不得?王子犯法也与庶民同罪,请问他们是哪家王子?又是哪山老虎,把你们震得束手无策?我早说过:不能菩萨心肠,要有霹雳手段!”
典型的列宁式演讲风格,快步踱来踱去,说到激愤处,手则舞之,头则昂之;最后一句“霹雳手段”则扬了右臂,朝身边的省警二大队队长张胖子的圆脑瓜砍去,吓得胖子粗短颈脖一缩,只剩两肩膀扛个西瓜脑袋,众人想笑,却不敢造次。
张胖子赶紧恢复常态,昂了脖子,将眼光乞乞地跟了蒋专员:无限崇拜、万般无奈、莫衷一是都有。唉,专员指的“堡垒”:一处是赣南名绅刘甲第的宅第,每晚照开牌局不误;一处是利民百货商场,哪夜不赌个昏天黑地?可刘甲第这只坐山虎,你专员大人不也敬他三分吗?这里那里兴办公共事业的头衔都让他刘甲第挂着,美其名曰“若要打鬼,借助钟馗”,难道我张胖子能私闯民宅?利民商场的大股东就是当年驻防赣州的李振球师长,眼下坐镇商场的经理,当是李振球的亲信。利民资本雄厚生意兴隆,广东军人政客与京沪港澳商贾往来不绝,商场三楼大厅素来就是来客俱乐部,吃喝嫖赌,逍遥作乐。深夜时分只见三楼灯影憧憧,可大门紧闭且警卫森严,莫非叫他胖子飞墙走壁而入?若是硬闯进去,三楼早已将手脚做干净,抓不到现场,被人嗤为草包不算,恐怕还要横加持枪抢劫商场的罪名呢?故只能眼开眼闭作罢。
胖子的愁眉苦脸抓首搔耳,蒋经国看在眼里,他不是不理解下属的苦衷,可是几封密告信今天下午同时到达这处——利民商场晚九时宴席散后即开十几台大赌!或许是输红了眼的赌徒泄私愤?或许是好事者看看你蒋专员敢不敢来真格的?总之,不能装聋作哑了。
蒋经国就把桌子一拍,“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今夜,是刀山,是火海,我也闯定了!”
就听“叭”地一声,特务室行动组组长蔡百里陡地立起,右脚响亮地碰打左脚作标准的立正姿势:“报告蒋专员,行动组愿打头阵,车到山前必有路,硬闯不行,我们就智取!”
“好!”蒋经国将蔡百里的肩胛重重地一拍,他就欣赏这种作风。那边张胖子大队长像含了未熟的青梅,一脸醋相:蔡某硬是厉辣!
于是设想几套方案,作了一番部署,抬腕看表,将近子夜。一声出发,蔡百里率全组人马,骑上自行车,借蒙蒙雨幕轻盈前行,张胖子带一队人马殿后,不多时公园东路与至圣路的交叉口处已密布岗哨,将利民商场团团围住。
三楼窗口虽掩着窗幔,但仍透出摇曳灯光;时不时还传出嚣张声浪,把个蒋经国恨得牙痒痒的。可商场固若金汤,铁门紧闭,三禁开始后,坐庄抽头的商场经理还加强了对商场的保卫,楼下楼上皆有岗哨,各楼口还有武装警戒,蒋专员莫非真有孙悟空的七十二变,能飞进三楼赌场?何况赌客中还有持枪的军官,万一接火对打,那是下下策呵。蒋经国将只大斗笠低低压着脑壳,告诫自己不要轻举妄动。
“……月儿弯弯照高楼,几家哟欢乐几家愁?几家高楼饮美酒?几家哟流落在外头?……”哀婉的歌声凄恻的二胡声由远而近,一个女孩扶着一拉琴瞎子踉跄而行,蒋经国不禁心酸地叹了口气:深更半夜秋雨淅沥,哪个还会请你们唱曲呢?继而忽发奇想:若赌棍们来了雅兴要听便可乘虚而入!眼光随着人影歌声而去,却见不远处有盏孤灯荧荧,他走了过去,是个小吃担子,风雨破篷下,一老头正在下“金线吊葫芦”——这可是南昌的风味小吃,挂面煮馄饨呢。
“老人家,生意好哇。”他挨近老人,亲切地打招呼。
“好,好,今夜要吃的人蛮多。”老人喜孜孜地,麻利地往托盘上摆好六只蓝边瓷碗。
蒋经国脑海中一亮:“是给楼上打牌的人送吧?”
老人一怔,敏感地瞅瞅大斗笠下的那张脸,心里便有些发毛,身子和声音便都抖抖索索:“呃……呃……”禁赌在赣州城已是家喻户晓妇孺皆知的啊。
“老人家,你莫怕,我帮你一起送上楼去。我,不会亏待你的。”
事至如今,老人也就抖抖索索端着托盘,让蒋经国跟随着到了商场侧门边,守卫的从门洞眼中看清是送小吃的老倌,便长长一个哈欠将门打开,谁知蒋经国一个饿虎扑食,将其擒拿,那边,手脚敏捷的蔡百里一行早鱼贯而入,眨眼神不知鬼不觉将一、二、三楼麻痹大意的警卫都缴了械。
三楼赌场赌兴正酣,烟雾腾腾、狂笑怪叫不绝于耳。外围是赌牌九押宝的,摊官坐于高脚椅上,背衬狰狞的貔貅画图,两边张贴绿底白字的对联:青蚨飞入、白璧进来。摊桌上满是白色围棋,摊官懒懒用摊竹揸出一堆,即用有柄的黄铜摊盅盖上,尔后赌客押注,再开摊中彩。中了的如醉如痴如癫如狂,输了的脸色青灰眼球却灼如燃烧的炭块,拔枪闹事跳楼自杀无奇不有。里边是装饰淡雅的小花厅,有几桌麻将鏖战犹酣,张张桌上堆着钞票银元金条乃至首饰手表挂表等贵重抵押品,红了眼的显贵阔佬一样一副穷凶极恶相,实谓赌博场上一把刀!蒋经国对此乌烟瘴气醉生梦死态说不出的厌恶,怒火从心头烧到唇边,却化成冷冷的嘲讽:“各位老板——财气好哇。”
略略沙哑的沉稳的极有特色的嗓音叫赌徒们一怔,喧嚣浊浪霎那间化为一片寂静,有眼尖的认出了是蒋专员,吓得话都说不清:“蒋……是蒋……专员……”
说时迟那时快,军警、行动组成员个个都举起了手枪,齐声吼:不准动!赌徒中虽有持枪的军官,但看这阵势寡不敌众,也就软了胆;胆小的呢也不管不准动,扑通跪下捣蒜般磕头,连连呼叫:专员饶命!
真是丢尽了脸面!这种人上战场还不知会怎样软蛋呢。蒋经国便一声断喝:“一起带走!”
于是,行动组押着一长串失魂落魄的赌徒得胜回朝。沿街沿巷的老俵闻讯都开门撑伞出来观看,把个秋雨深夜中的古城搅了个沸沸扬扬:蒋专员真正是包老黑转世,硬是铁面无私啊!蒋经国粗中有细,不忘招呼副官给了些赏钱给卖小吃的老倌,今后老人家怕不能在商场周围做生意了。
商场经理算是命大,是夜不在赌场,闻讯漏夜逃到韶关。左右托人,几经周旋,写了书面悔过,保证今后决不再开赌,又认捐关金三万元,加上当场缴获的现洋金条等近二万银元,这场捣毁赌窟的战利可谓辉煌!这样,才将赌徒交保释放,了结此案。蒋经国与周百皆秘书商议,就将这笔巨款用来作收养战时孤儿的儿童新村的建筑费用。
杀一儆百。刘甲第的赌窟也就收敛了许多,智捣赌窟一时在赣州城内传为佳话。蒋经国也不免得意,集会训话时就说:
“我早就说过,要除暴安良,要弃旧图新。对付恶势力恶风气恶习惯,不能菩萨心肠,要有霹雳手段。现在我们用霹雳手段取得的战果,来建儿童新村,造福于战时失去亲人流离失所的孤儿。因此我要这样说:没有霹雳手段,哪来菩萨心肠?”
好精采好富有哲理的语言,大家拼命鼓掌,把手心都拍红了。
蒋经国踌躇满志,炯炯目光逡巡四周,却触到一双似怨似诉的眸子,便记起了什么,叮咛自己晚间该找她聊聊。忙了一天,夜晚到动员委员会办公室转转,加班人中独不见伊人倩影,思忖片刻,戴上大斗笠,也不叫司机毛宁邵,自己驾了辆摩托,满赣州寻她去。
他的天性好动、闲不住。爱访贫问苦,爱听街谈巷议,也爱探访部属的家庭。他并不向谁打听,却总能准确地寻到你城里或郊外的家,叫你出其不意的惊喜又诚惶诚恐地感激,不知是缩短了尊卑的距离还是加深了对伟人的崇仰之情?这,或许是他的独特风格吧。
第二部分青山遮不住(5)
风风雨雨穿街过巷,进了江东庙进了这条仄仄的清幽小巷,有一蓬夹竹桃带雨含珠探出围墙煞是娇俏,一色的青麻石路面叫雨水滋润得格外清澈,蒋经国将摩托熄了火,定定神,推那黑漆铜环双扇门,大门却闭得铁紧。经国想:真是谨慎之家,也怪自己来得太晚了些。犹豫片刻。还是举手拍打铜环。好一会,伴着“谁呀”的询问,门才吱吱嘎嘎地开了,开门的正是章亚若,不胜惊讶中透出几分欣喜。
“还没睡吧?我随便走走。”蒋经国大大咧咧,边说边往院里走。
厅堂里忙乱又紧张。二姑妈章金秀来做客,章老太周锦华便邀了房东和邻居家两位太太凑一桌,闭了门户雨夜消遣消遣。巷里响起隆隆的引擎声,她们便慌作一团;拍门骤响,便慌手慌脚收藏麻将,忙中出乱,二饼三索四万撒了一地,这里还没收拾停当,蒋专员已进了厅堂。四位老太惯性作用依旧稳坐四方,只紧张得脸部肌肉痉挛不已。
依着章亚若的介绍,蒋经国倒恭恭敬敬喊了周锦华一声“伯母”,周锦华端坐不动只僵硬地点点头,眼却盯着地上几块玉色城砖,只恨不能将它们全吞进肚里。蒋经国放斗笠的工夫已见破绽,章亚若好不尴尬,试探地问:“蒋专员,有事吧?请进我房里谈好吗?”
蒋经国倒随和,跟了章亚若进了她的小房间。厅堂中的人们才如释重负,急急拾了玉砖,各各回房歇息。二姑妈抚着胸口:阿弥陀佛,真吓死我了。周锦华却半恼半叹:这麻子,真是“有脚阳春”。
章亚若便忙着沏茶端果品,蒋经国就从从容容将第一回就闯进了的闺房仔细端详。
天地很小很小,一张床一张书桌一把木椅就满了。因淡雅至极素洁至极小天地却不显拥塞。海青色的罗纱帐中斜挂一支洞箫,海青色的床单被褥纤尘不染;墙上挂着花鸟直幅,一树李花极繁茂,那白生生的一片繁花却也蕴藏着悲壮似的;写字桌上摊着笔墨纸砚,毛边纸上画一丛芭蕉,芭蕉根下一只母鸡领着几只毛绒绒的鸡雏觅食,墨迹未干,落款与直幅一样为“懋李”。
蒋经国这下不胜惊讶了:“你画的?怎么题懋李?”
章亚若双颊飞起了红晕:“这是家父给取的名字。信手涂鸦,让你见笑了。”
蒋经国便坐到椅子上,仰视着她:“那封信让我发现你字写得有功力,那夜发现你京剧唱得蛮有韵味,今夜又发现你国画颇有意境,看来你像一口蕴藏丰富的矿井,总让我的发掘有新的收获。”
章亚若的两颊霎时烧得赤红:“专员,你……见笑了。”
蒋经国也觉得比喻欠妥,嘿嘿笑着,反客为主:“你坐呀。”
空间委实太小,彼此都感觉到心的怦跳和呼吸的急促。蒋经国毕竟洒脱,站了起来:“还有大点的毛边纸吧,让我来涂一幅。”
这就打破了僵局,铺纸、研墨,亚若忙了起来;蘸墨、挥毫,蒋经国倒像个胸有成竹的丹青快手。
但见水墨淋漓烟云满纸:两岸青山茂林莽莽苍苍,中间仅留一条白线般的湍急江河,河中有叶孤舟似起伏跌宕——那浑厚雄秀、苍茫沉郁的气势扑面而来!
画国画,巧在着墨不多,如雪后疏梅绿竹;积墨画法难,往往会吃力不讨好。但蒋经国似选择了后者,不知拙中见巧还是巧中见拙?
一气呵成,放下画笔,满自信地问道:
“如何?可入得了流派?”
“为什么非得入已成的流派,不能自成流派呢?家父最赞赏南昌年轻画家秋源,他也爱用积墨画法,画的山水万象森罗,留的空白极少;既有泰山压顶之势,又显幽微之美,堪称宏微兼胜。眼下他虽名不见经传,日后如何就很难说了。我看专员的画与他同又不同。”
“哦?”蒋经国来了兴致,听得入神。
“虽都用的积墨画法,但是他倾注于画,是为了艺术;专员你不过是借画抒情,故微处透出功底不足,唯有气魄铺天盖地而来。”
“哦?”他不觉又怔怔地看定了她,为她这女巫般的解剖而折服。
章亚若嫣然一笑:“千里赣州一刻还,轻舟飞过万重山,气魄大呀!”
“可有帝王之气?”鬼使神差,他竟半玩笑半认真吐出了这么一句。
“不是民国了吗?”她淘气地一偏脑袋。
他自嘲地笑笑:她不是一只温柔地缠绵你膝上的媚态的猫。她柔,但柔中有骨。随即便说:“好,不扯远了。难得今晚同作画,交换留个纪念,怎样?”
亚若急了:“不行不行,要么将壁上这幅给你还像个样子,裱过了遮了丑。”
“我可要定了这幅鸡戏图。那树李花开得太繁茂,谢得必快,必叫人伤春。这幅好,母鸡带小鸡,一笔一画都透着母爱嘛。”
章亚若的脸唰地惨白,她捂着心口颓然跌坐床沿。
“怎么?不舒服?”蒋经国急问,刚刚还谈笑风生嘛。
“秋凉了,我……有心口疼的老毛病。”
“哦,西子的传统病。”蒋经国诙谐一句,看看表,糟糕,快十二点子!想想还没切到正题,忙说:“今晚我来看看你,那晚为抓赌的事心烦得很,记得言语很冲——”
“专员,请别说了……”亚若捂着心口,喉头哽哽的,她感觉到这个男子沉稳的细心,可她更清醒地意识到这是危险的温情!她调整情绪,用公事公办的语气检讨说:“专员,今晚家母在打麻将消遣,我没有阻止,请处分我吧。”
蒋经国不由惊叹她的主题转换好快!想了想,诚恳地说道:“你在公署,你大弟在军队服务,老太太也称得上为抗日出了力嘛,本来老太太们打两圈麻将,意并不在赌,本无可非议。可眼下社会风气实在太糟,矫枉必须过正,略略放宽,就有缝隙,就让人钻空子,什么好的政令都给糟蹋了。所以还要你帮着多做解释工作?”
就又恢复了专员和公署工作人员的身份和距离,但这个男子终究富有人情味!
夜深沉。章亚若送蒋经国出门,直到摩托隆隆声消逝,她才怅然若失地回到她的小天地。
母亲满脸挂霜冷冰冰立在她的房中!
“妈,你还没睡?”
“睡?!一男一女不好这样关在屋子里高声浪笑到深更半夜!”
“妈,人家是专员。”
“我不晓得什么专员不专员,人不求人一样长!再说,十麻九刁。”
“妈,你越说越狠了,人家还没惩罚你们打麻将呢。抓到了,论你是谁都得穿上红背心去公园罚跪扫街呢。”
周锦华这才觉得理亏,软了下来:“好,好,你明天抱稻草回来,我们这些老太婆打草鞋支援前线好了,你称心了吧?”
“妈,你干吗跟自己怄气?人家很通情达理,希望你们理解支持‘三戒’啊,你前天还不是直夸人家是包青天?”
“好啦好啦,一口一个‘人家’,我不要听。时候不早了,早点睡。”章老太说着出了门,想想不放心,又侧过脸来:“老三,要看住自己的心。吃亏的总是女人。”
她僵住了。
知女莫如母?
看那书桌上,“气吞山河”替代了“鸡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