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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生命的舞蹈:蒋经国与章亚若之恋-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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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僵住了。    
    知女莫如母?    
    看那书桌上,“气吞山河”替代了“鸡戏图”。    
    “一笔一画都浸透着母爱嘛。”    
    她的心一阵痉挛,流血了。


第二部分青山遮不住(6)

    13    
    蒋经国的身心都幸福地膨胀着。    
    就像浸透过量雨水的种子,急切地竭尽全力只想爆芽,至于芽是转青成长还是糜烂掉,那就不是种子的功过了。    
    十月三十一日的赣州古城,更像一锅翻腾不已的八宝粥,五颜六色、热气腾腾。    
    这一天,蒋经国将其定为为蒋介石祝寿的节日。    
    十二年前的“四•;一二”,蒋介石背叛革命、屠杀人民的消息传到莫斯科阿罗罕街的孙逸仙大学,群情激愤,该校的中国留学生致电武汉政府,要求严惩蒋介石。其中当然包括有个俄罗斯名字“尼古拉”的蒋经国,那时年仅十七岁的蒋经国的胸膛填充的是正义和纯真,他还单独发表了一纸声明,塔斯社传播到世界各地:“过去他是我的父亲、革命的朋友,去了敌人的阵营,现在他是我的敌人。”    
    以后十年,蒋经国并不因为这少不更事的冲动言行而得到苏联当局的青睐,反是历尽磨难与坎坷,1935年王明召见蒋经国,希望他写封信给他母亲,以此澄清四布中国的谣言——说蒋经国已被捕云云。经过四天的争论,蒋经国还是写了信,发表于列宁格勒《真理报》上,已是1936年1月。4月29日《纽约时报》又予以摘登。    
    如果仅仅是处于夹缝中的敷衍之辞,那倒也罢,偏偏这封公开的家信情真意笃、爱憎分明、声泪俱下、撼人心魄!    
    “母亲!您记得否?谁打了您,谁抓了您的头发,把您从楼上拖到楼下?那不就是蒋介石吗?您向谁跪下,哀求让您留在家里,那不就是蒋介石吗?谁打了祖母,以至于叫祖母死了的?那不就是蒋介石吗?这就是他的真面目,是他对待亲上的孝悌与礼仪。”    
    这就够了,细节的真实,不加任何矫饰的生活的真实,是人的情感的最忠实的袒露,这比任何披上了政治色彩的檄文都犀利勇猛!“我对他毫无敬爱之意,反而认为应予杀戮”,“前后三次叛变,一次又一次出卖了中国人民的利益,他是中国人民的仇敌”云云,这些,反显得是生硬的外交辞令。    
    这对父子的情分怕是齐根上斩断了。    
    可事情总会出现戏剧性的变化!1937年3月,驻苏大使举行了颇为隆重的欢送蒋经国回国的宴会。蒋经国对这突如其来的遽变尚有疑虑,他问蒋廷黻:“你认为我父亲希望我回国吗?”他毕竟不是厚颜无耻的变色龙政客,他的胸膛里搏动的是一颗真诚的心。    
    但真诚的他思念故乡思念祖国更是真诚的。十二年的热烈追求,十二年的颠沛流离,十二年的沉浮荣辱,十二年的几死几生,他的热血开始冷却,他的感情早已蹂躏得千疮百孔。几回回梦里回溪口;武岭突兀、剡溪澄碧,雪窦寺前千丈岩上飞瀑如雪崩,丰镐房中念佛母亲愁眉慈颜……醒来泪水已将睡枕濡湿大片!回去!回去!他要寻回失落了的自己,他要理清爱恨交错哪怕乱如麻的头绪,他要在自己的国土上重新抒写崭新的自己……    
    他回来了。回到了故乡,回到了母亲的身旁,但大丈夫终究志在四方。这片红色的虽贫瘠却艳丽灼人的土地成了他鲲鹏展翅的起飞地。    
    “赣州各界庆祝总裁诞辰献机运动”——蒋经国和俄国夫人蒋方良手挽着手,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是判若两人?还是变幻莫测?    
    是历经人间风雨岁月沧桑后人性的回归?是对昔日逆悖行径的痛切追悔乃至将功赎罪?还是冷酷的政治斗争不得不使他披上保护色的外衣?是否还是变幻诡谲的政治风云终也使他体悟权术并初试锋芒?    
    谁知道呢?    
    行进在游行队列中的雷宁双腿机械运动,脑海中却思绪万千:这热腾腾闹哄哄的表象中潜藏灾祸还是孕育胜利?    
    这位刚刚二十出头的小广东,却是没有公开身分的成熟的共产党员,夏末初秋之际,共产党江西省委派他到赣南做党的组织工作,公开的身分是赣县抗敌后援会组训股长,自然本着团结抗日的精神,做好已任专员的蒋经国的工作,也是他的任务,况且他在南昌时已与蒋经国打过交道。    
    几个月来工作的进展,如同专署照壁上两只紧紧相握的大手,颇如人愿。然而,阿雷的心并不踏实,他已经感到开阔江河下暗流的涌动。国民党县党部的上窜下跳,国民党省党部的种种非难,就像政治气候的温度计风向标,那末,蒋经国怎么样呢?    
    蒋经国似乎单纯得透明热烈得天真。    
    在国民党人的眼中,蒋经国是打上了红色烙印的共产党员;在激进青年的眼中,蒋经国是明明白白戴着专员和保安司令乌纱帽的国民党员。蒋经国仿佛成了红白混淆、是非难辨的多色彩多变幻的人物,尽管他由高理文代笔写了一篇《是非辩》登在《新赣南》上。    
    可雷宁知道,蒋经国既不是共产党员,也还不是国民党员,雷宁的耳畔常响起党的东南局副书记黄道的谆谆嘱咐:“他不是党员。党的政策就是帮助他,按《抗日救国十大纲领》支持他的工作,但是不能存幻想……”雷宁望着蒋经国宽厚的背影:大浪滚滚,孰知君涌向何方呢?    
    走在雷宁侧旁的章亚若更是神不守舍,面对那宽厚壮实的男子和穿一袭大红绣金旗袍的异常丰硕的女子手挽手的背影,眼帘间便一阵阵恍惚,心尖尖也有麻麻的痛楚,她努力克制着自己,可脚步常常乱套。我怎么啦?她害怕起自己来了。    
    平心而论,她与赣南的民众一样,不仅不讨嫌这位俄罗斯女人,反而有几分崇敬几分怜爱。一个女人,远离故土,来到这偏僻的古城,容易吗?    
    她的双眸第一次和这双碧蓝色眸子的目光相撞!是谁说过:“眼睛是心灵的窗口。”她从这碧蓝色的窗口窥视到这异国女人平静的真挚的没有波折没有尘埃的爱心——只有初恋的女子才有的目光!    
    芬娜已经成了完全的蒋方良,成了蒋氏家族中当然的成员。而章亚若竟也有一种清晰而沉重的预感——她将这个家族纠葛在一起!这是痛苦的幸福?还是幸福的恐惧?她不寒而栗。    
    此刻的蒋经国,却顾不得儿女情长,他膨胀的身心迸出民歌式的豪言壮语:民众同心一气,领袖领导有方,努力建设新赣南,抗战胜利在望!    
    到了晚间,还有蔚为壮观的十万人的火炬大游行!他蒋经国就是黑夜中的火炬!他相信他在赣南燃起的熊熊烈火会让中国注目,让世界注目!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他想起了辛弃疾的词句,却没有一丝伤感,只有奔腾的激情。


第二部分赤珠岭之恋(1)

    政界与情场  血的战场与爱的祭坛  人格的沉沦与人性的升华  旧痕新伤与千疮百孔  不可理喻与无须理喻    
    14    
    满目赤珠——鲜红的浑圆的状如珍珠的砂石遍布低矮圆形的山岭,红得耀眼也刺眼,红得心醉也心碎,他喜欢。    
    赤珠岭上大地主赖老怪庞大的旧宅,就成了第一期三青团干训班的班址。每天天不亮军号声嘹亮,一百五十余名男女学生身着灰棉布军服,打着绑腿出操、跑步、爬山,震撼出热烈的骚动;听课,讨论,请社会名流来演讲,张贴各抒己见的墙报,洋溢出民主和进步。他自信,青干班能办成与黄埔军校媲美的“政治的黄埔军校”,一百五十余名学员将成为他事业奋飞的可靠得力的生力军。    
    “三青团不是少爷小姐俱乐部,不是官僚政官摔跤场”,他在开学典礼大会上力倡“赤珠岭精神”,“干部应当是黑暗中的明灯,狂流中的砥柱,负有转变社会风气的责任”!    
    他眯缝着眼,环顾冬日黄澄澄的暖阳照耀下的红色的山岗,满心欢喜。红色的操场、红色的路面已在他和学员的手中修整平坦,手搭凉棚,不远处有白色的古塔高高耸立,斜阳暖晖,红白相映,他的心头忽地就有莫名的苦涩,啼笑皆非的自嘲。他酷爱红色,可又得忌讳“赤色”!江西的告状信、重庆的酸性反应,如同太阳下的阴影和龌龊,叫他的心田不能光明一片!唉,蒋经国呀蒋经国,你自己就是永恒的矛盾!    
    星期天放假一下午,芬娜和孩子们去了重庆,他怎么打发这几小时的空闲呢?便独自骑了摩托车进城。    
    星期天给古城添了几分热闹几分闲适和几分色彩。蒋经国放慢了速度,在闹市区溜着。莫非真有缘分,他撞见的第一个熟人竟又是她!    
    一袭海青色棉布旗袍,罩一件玫瑰紫的粗绒线外套,秀发上歪歪地压着一顶玫瑰紫的绒线帽,手上拎只花布兜,布兜口一蓬碧绿的莴苣叶——与这暖冬的色彩和谐又佻!    
    “嘿!”他将摩托准确地溜到她的身边,就差没上人行道。    
    “你把我吓一跳!蒋专员,有事吗?”脸红心跳的章亚若将花兜双手拎到胸口,像要护卫那颗乱蹦的心,轻声问道。    
    “喏,上车吧。”蒋经国调皮又潇洒地将头一歪,命令道。    
    只有遵命。公署常有急事需临时加班,章亚若也就并不感到大惊小怪,只是这旗袍这布兜里的鸡蛋,叫她坐得不安宁,何况一离闹市,专员大人便开得疾如旋风。    
    他把她带到了花园塘,她便一脸迷茫。    
    据说花园塘曾是五代十国时赣州节度使庐光稠就地称王扩大城池建成的御花园,宋时据载还有洞天飞桥花苑,而今呢,徒有一口绿茵茵的大塘。与大塘遥遥相对的,便是田螺岭上日见破败却郁然孤峙的郁孤台。或许是这叫诗人感伤、志者忧愤的郁孤台的映衬,花园塘显得格外冷僻幽清。花园塘东新建了多幢凸字形的住宅,红赭色的鱼鳞板外壁,虽无“百年大计”的牢固感,但有种活泼流畅的情趣。    
    “喏,这就是我新搬的家。”蒋经国眼,“进去看看。”    
    奇特的建构、奇特的布局,许许多多的门,似门门相通却又门门不通,如入迷宫一般,章亚若便像受了提醒:这是特殊身分的太子的住宅嘛。只有那还等待着女主人归来收拾的零乱的甜蜜和守房老头急急烧茶和叫柴烟呛咳声,使她了然:家也毕竟是家!    
    蒋经国却是坐不住的,等不及老头烧好茶水,他又下了新的圣旨:“放下布兜。上城墙走走,莫辜负这冬日的阳光嘛。”    
    只有遵旨。看来专员大人并无公干,是要她陪着散散心?她没有快感,却也没有反感,只是母亲大人还等着她的菜肴去做晚饭呢。    
    住宅斜靠城墙,城墙外便是浩淼的章江,更远些,影影绰绰的青山逶迤,恰如苏东坡所描的图景:“山为翠浪涌,水作玉虹流”。    
    然而,登上城墙,却是“日丽崆峒晓,风酣章贡秋”,何况是冬日近黄昏时刻!风声与涛声涌来,劲吹头发衣袂,更兼衰草连天、雉堞残缺,一种壮怀激烈的豪情和“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苍凉便交融而生!    
    但他不是孤独的,有她伴着他。他温和地问她:“冷吗?”    
    “不。”她摇摇头,她也喜欢此景此情。    
    他便有意无意地贴近了她,为她遮风避寒,他与她便像一对依偎着的情侣漫步城头。    
    “你可知田螺岭与马坡岭的传说?田螺姑娘与马郎相邀去赣州,马郎俯视田螺,让她先行一程,比赛谁先到赣州。田螺嘛,见一溜木排顺贡水而下,就滚入江中攀上木排,很快到了赣州城下,又机灵地滚进挑水大嫂的桶中,大嫂挑水进了城,倒水进缸时发现田螺,往窗外一扔,正好落在这里变成了田螺岭。那马呢过干山万水到得东城门下时,天黑城门关了,马就卧着休息,田螺姑娘远远看见,说:‘马大哥,委屈你了!’马郎惭愧,竟一卧不起,这就是马坡岭了。”她变得活泼且饶舌。    
    “哟,说到底还是强汉斗不过弱女子嘛。”    
    “照你这样说,千年郁孤岂不由一弱女子背负!”    
    他惊异地望着这灵巧过人的女子!    
    因为眼前的郁孤台,他的话题自然从辛弃疾开始。此情此景与遥遥七百余年前的彼情彼景依稀仿佛:山河破碎、内忧外患、半壁江山!忧国忧民之心,千古相通!    
    但是,他毕竟不是悲剧一生的辛弃疾!他决不会像稼轩那样:“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他不会、也不能、更不愿那样!    
    心有灵犀一点通。是她将话题跳到文天祥:“文天祥也留下了一首《郁孤台》呢,城阔春声阔,楼台昼影迟。并天浮雪界,盖海出云旗。风雨十年梦,江湖万里思。倚栏时北顾,空翠湿朝曦。虽有悲意,但更多的是壮感。”    
    “是的,文天祥有正气歌。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    
    章亚若笑了:“你看,我们在互考古诗词嘛。”    
    蒋经国却一吐为快:“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在秦张良椎,在汉苏武节。对了,十五岁那年,我从上海搭苏联货轮到了海参崴,再换上去莫斯科的火车,那车没有取暖设备也没有餐车,喝的水都没有,每站必停,走了整整一个月的光景。过了赤塔,我们就见着了贝加尔湖,那湖真大,碧蓝色的。湖滨有座小神龛,是用火砖砌成的,并不大,而且内空无一物,但据说是苏武牧羊时栖身之处。你相信不,我伫立在那许久,泪水滚滚而下,胸间有股气回荡不已,我后来才明白,那是正气,相信不?”    
    她笑着点点头:“怎不相信?触景生情,借物抒情。譬如此时,我觉得胸臆间便汹涌着浩然正气,这便是天、地、山、川的精气和无数古人先烈的长存英气的熏陶所至,对吗?”


第二部分赤珠岭之恋(2)

    “太对了,你可读过张子的《西铭》?”见章亚若摇摇头,便更起劲地以姿势助演讲:“天地便是我们的父母,充塞天地之间的正气,就是我们的本体;天地好生仁爱之心,这就是我们的本性。同生于天地之间的人类,都是我们的同胞,同生于天地之间的生物,都是我们的同类。能够合乎天地之德、顺乎天地大道的是圣人,同胞中的优秀者则是贤人。张子《西铭》的政治理想是三个字:爱、笑、美。爱,是慈爱救济孤弱穷困残废;笑,是本乎天地良心去做事,就一定能得到快乐;美,则是能够真正实现理想。我呢,在这三个字之后还要加一个字:力。没有力,前面三个字何以能实现?对吗?”    
    她便对他顶礼膜拜。为他滔滔不绝恢宏的演说,为他在这龌龊的人世间还保留着如此纯清的灵魂和理想,还为他宣扬的不屈不挠的“力”!她侧着脸蛋仰视着他,瞪大了眼睛谛听着他的每句话!    
    冬日的太阳却已早早地镶嵌进西天邈远的群峰中,没有如血的鲜艳和刺激,只有淡淡金黄的迷醉和诱惑,像是清明前就用黄泥裹着久腌的咸鸭蛋,煮熟了,剥出的那颗浑圆的油汪汪的蛋黄!    
    他的心境心绪瞬间急转直下,像历经惊涛骇浪的搏击后渴求宁静的港湾,像久行沙漠的焦渴中企盼绿草茵茵中的一眼清泉,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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