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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生命的舞蹈:蒋经国与章亚若之恋-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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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亚若。”蒋经国回首,不无温情。是好些日子未见面了,果真“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兮”,看把她急的。    
    她却注意到:天黑了他还戴着一副墨镜!丝毫没有取下之意,害眼病?却顾不得问,先说重要事。“专员!他们到处瞎抓人!把雷宁也抓了!你知道吗?”    
    “就这事?”他冷淡地反问。    
    她更急了:“这事不是小事,你可得过问呵。雷宁和我一个办公室共事半年多,可是一心一意干事业的好小伙子,你也了解他信赖他,大敌当前,他们为什么要乱抓人,搅得人心惶惶?”    
    “别说了。”他的脸色阴沉得吓人,“他们?你知道他们是谁?!你,别搅到这里边!添乱!”一顿训斥,扭头就走,把个满腔希望的她生生晾在东院的门洞里。    
    她好失望好迷茫!    
    “我们要用吃苦、冒险、创造的精神来建设新赣南。要在三年内达到人人有工做,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人人有屋住,人人有书读。我们的敌人是;土豪劣绅、封建势力、盗匪、流氓、奸商、汉奸和自然界的许多阻力。既然我下定了来赣南工作的决心,并且坚定了不怕一切苦难的意志,赣南就一定能成为增加抗战力量、增加生产建设的一个根据地。”——略略沙哑的嗓音、钢铁般的誓言如雷贯耳、振聋发聩。她忘情地为他的演说鼓掌,他终于从丧母之痛中振作起来,是这样爱憎分明、一往无前!    
    而眼前呢?是判若两人?还是凡“君王者”莫不是喜怒无常反复无常之辈?她忽然感到深不可测的背景里的惘惘威胁。好容易挨到家中,母亲见她气色不好,忙问怎么回事?她推说清明快到心绪不宁,母女俩便长吁短叹不已。    
    蒋经国呢?将自己关进办公室,这才取下墨镜,眼球已布满血丝,上了心火吧。    
    逮捕一事,他不是不知道!    
    省党部调统室主任兼江西特种工作办事处主任冯琦和省党部第四行政区党务督导员叶竞民双双找到他,摊开了大逮捕的黑名单:黄中美、高理文、周百皆、徐季元、葛洛、雷宁……    
    不禁怒从心头起,这不等于砍掉他的左右臂膀吗?!盯着冯琦,冷笑一声:“可以。黄、高、周、徐四大秘书若有罪,我亲自陪他们一道绑缚去泰和报到。”    
    冯琦便眨巴着天生一大一小的两只眼:“蒋专员,请不要意气用事。他们都是核实了的共产党员呢。”    
    “哼,不错,他们都曾去过苏联,也都曾加入过共产党,这有什么奇怪?你,不也到过苏联?不也曾加入过共产党嘛?只不过你从徐锡根改名为价琦了,他们依然故我而已。”    
    话中有话,冯琦的脸就红白青紫地变幻着。他从苏联回国后被捕叛变,以人血换了这翎子。叶竞民赶忙打圆场:“蒋专员,这不是请你过目嘛,你担保的,我们就‘拍司’嘛。好,就从葛洛开始,行吗?”    
    “不行。我也担保他。”    
    葛洛从温泉督练处一直跟随到专员公署,虽说君子之交淡如水,但葛洛决不能由他点头送进牢里。他心中的正气似还未完全泯灭。    
    那就从雷宁开始逮吧。还能怎样“讨价还价”呢?    
    再不转向,再不重新涂抹色彩,恐怕连他自己的立身之地都会不复存在吧?    
    他打了个寒噤。巨大的孤独如无底的空洞吞噬着他!近乎窒息中那张圆圆的脸浮现出来,又响起了她愤愤不平的话语,他为什么对她那么生硬粗暴?她嚷出的难道不是他心里想说而不能说的?她是很敏感也很娇弱的,他得去看看她,而且他还有一桩心愿未了,于是开开橱锁,拿出一只奥地利制的真皮夹子,夹子挺饱满,不知藏着什么。    
    “经国,这么晚了,还一个人出去?”    
    被他称作“老大哥”的黄中美戴副墨镜笑眯眯出现在摩托边,挺关切地问道。


第三部分子规声里烟如雨(2)

    真是在苏联受过“契卡”的特种训练,神出鬼没又料事如神!怎么就断定他是“出去”而不是回花园塘?让这块料做主任秘书兼特务室主任,也算人尽其才吧。可恐怕也难得长久!    
    “咳,有事。”他敷衍道。    
    “哦,对了,你回家时告诉方良,我已帮她请好英语老师,是青年会董事长张福良先生的夫人。”黄中美依旧笑眯眯地叮咛,全然“老大哥”的厚道相。    
    他的心却飞了。他风驰电掣般又来到这条青麻石小巷。熟门熟路,推推黑漆铜环大门,还好,只是虚掩着。天井青苔生出新鲜的潮润,厅堂空无一人,属于亚若的那片小天地倒泻出橘黄色的光晕,他淘气了,双手将门扉猛地推开——    
    三个女人炮烙般跳了起来,旋即又化作三座石雕,僵僵地与他对峙。    
    是亚若,章老太太和邻居女子黄家珍。    
    房间里只燃着一支蜡烛。光的摇曳影的扭曲滋生出安谧又虚妄的变幻。有缕缕幽香弥漫空间,桌上花瓶里插着一株凋零的残梅和一束刚刚绽开的桃李——残梅凋后桃李开!花瓶旁,摆着乍见陌生又熟悉的器具!她们正是从这器具旁惊跳开的吧!    
    架子、小棍子、米盘。哦哦,他从记忆中搜寻出来了……小时候,阿娘姨妈舅母在一起摆弄过,架子上吊根棍子,两人阖上眼扶着架子,久而久之,半睡眠状态中,棍子就在下面的米盘(家乡用沙盘)上画出字句来,那即是先人的昭示!阿娘是向已故祖母讨教。这自然是迷信,他不信,但却也是思念之情的宣泄和解脱吧。叫扶箕,也叫扶乩、扶鸾吧。    
    他见怪不怪,恭敬温顺地向周锦华请安:“伯母,打搅了。咳,小时我也见阿娘摆弄过。”    
    章老太大就觉得他挺解人意,况且打他从溪口回赣后,章老太太待他亲切多了,一是女大不由娘,二是天下母亲皆有此心——可怜这丧母的男子。章老太太便放松下来:“清明快到了,我这老脑筋闹着要玩的。你坐,我去给你烧个汤,看你眼睛红的!”絮絮叨叨边说边往外走,黄家珍也自是溜之大吉。    
    “还在生气?”他扳着她的肩头。    
    “岂敢。”忧怒未消。    
    “好,我送你一件礼物赔罪,行不?”他打开皮夹子,将一床丝质被面抖开于床铺上。苹果绿嵌边,银灰色的底色中一对彩色鸳鸯嬉戏于绿萍荷塘中,图案艳丽,丝质细腻柔熟,在灯光中似乎荡漾出水的波纹,美极了。    
    她轻轻摩挲着柔滑的被面,百感交集,却摇了摇头。    
    他揪然了:“你不喜欢?这是母亲生前最钟爱之物,我从溪口带来给你,以为你会喜欢——”    
    “我喜欢!”她冲动起来,“只是,我不知道配不配!”    
    “你又说傻话了。我想,这也是母亲的心愿。”    
    无须忸怩推辞了,她将被面小心地折叠起,放到枕边——那里,放着他的蓝色封面线装本的留苏日记,她记不清读过多少遍了。    
    双双挨着床沿坐下,就有一种甜蜜的暧昧。他突然问道:“‘青干班毕业学生通讯录’搞好了吗?”    
    “已经油印好啦。”她有点茫然。    
    “以后每期每期都要建立通讯录,得有自己的崭新的力量。否则就要被架空,就成了傀儡,成了木偶,对吗?”    
    她有点吃惊地望着他,她可不是谋士、师爷之类。她只是轻轻握着他的手,给他慰藉。    
    “徐君虎走了,他们还要挤兑我身边的人,非得逼着一个个都离去!我很作难!世上有心口如一的人,有口是心非的人,恐怕更有想心口如一却不得不口是心非的人吧。”    
    “怎么说呢?”她斟酌字句,“或许女人的功名事业观不如男人吧,无欲则刚,可要有一番建树,恐怕就得有一番迂回曲折吧。”并不一味顺应,却听得熨帖。    
    “唉,我大概是生不逢时吧,总是阴差阳错。我是不信鬼神的,可天地间似有一种神秘的不可抗拒的力量左右着人,成全着人,又戏弄着人!使你不得不信命。”    
    “这就叫,‘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章亚若想说却终究没说出声。    
    一时无语,但见光影恍惚,蜡泪晶莹,残梅凋零,桃李绚烂,死的寂灭沉没、生的扎挣苦痛,阴界阳界交错恍惚……    
    他凝视着花瓶旁的器具,竟颤声说道:“来,陪我……也游戏一盘。”    
    又是鬼使神差。    
    她与他相对而坐,手扶架子,阖上双眼,迷离恍惚,似醒非醒,似梦非梦,冥冥之中,一个老妇蹒跚而至,不是阿娘,而是俄罗斯老妇沙弗亚……    
    冰天雪地的石可夫农庄。他拎着一只破箱子,箱子里仅有两身衬衣裤和一双补丁摞补丁的破袜子,因为同情托派,还因为种种矛盾纠葛,他插队到这里做农民。他是一个“有问题”的外国人,贫穷落后的农庄冷漠地待他,一天劳动下来,竟无一家肯借床铺给他睡!他蜷缩在教堂的车房里,疲惫与严寒袭击着身躯,他浑身酸痛,却僵硬地动弹不得。    
    有了温暖,有了摇晃,他晃荡在阿娘的摇箩里。    
    “孩子,这不是睡觉的地方,你会冻僵的,到我的草屋里去睡吧。”    
    慈爱善良的俄罗斯老农妇半夜推醒了他,让他睡进她的草房,他才没冻死!    
    第二年夏天,他重返石可夫农庄看老妇时,她却已离开人间。他买了一束花,到她的坟前凭吊,怅恨不已,大哭了一场。    
    眼下,她来了!还是六十八岁的沙弗亚老妇,系着头巾,捧着那束花,微笑着蹒跚而至。    
    他迎了上去——那花却幻化成一串长长的佛珠,母亲的手指严谨又虔诚地数着佛珠,却有泪珠,一滴一滴滚落,溅在珠上手上!他跪倒在母亲的膝前,嚎啕大哭,他仰视母亲,却怎么也看不清母亲的面容。    
    ……    
    小棍儿晃动了,悠悠地一笔一画在米盘上写出字来,他不为他,她不为她,人间地府,天涯海角浑然同存。    
    章老太太端着一碗莲子冰糖羹,轻轻推门进来,猛地,他与她同时一震,手一晃,都睁开了双眼,看泪水已湿了双颊。    
    缓过神来,三人都看米盘上的字迹,虽不甚清晰,但分明是是个字:    
    “戒杀”。    
    是天意?是人意?是告诫?是祈祷?    
    谁知道呢?


第三部分子规声里烟如雨(3)

    20    
    “姆妈——”    
    怯怯的焦渴的呼唤,却如针锥扎进了母亲的心窝,幸福的剧痛叫她晕眩!    
    隔着天井蒙蒙雨帘,一双儿子正翘首盼母归。    
    却不像平素在母亲怀中撒惯了娇的孩儿,那会不顾一切穿过雨帘搂住母亲叫嚷;也不像冷了情意的母子,那会陌生得无声无息。这是失去了父亲,小小心灵早早有了伤痕的她的一双可怜的儿子!    
    整整一年了!她朝思暮想、梦魂牵萦的亲骨肉!她寻寻觅觅却杳无音讯的儿子回来了!    
    她扔了雨伞,疯了般冲过雨帘,疯了般搂住一对儿子,那膝盖却软了下来,哆嗦着跪于堂屋湿漉漉的青砖地上,两个儿子这才放声大哭、跪做一团。    
    “大衍……细衍……我亲崽……姆妈再也不跟你们分开了……”她哭得千肠百结,涕泪交流,黄家珍想扶她起来,她却不肯,突然袭来的追悔压倒了她,她有负于天地!有负于儿子!    
    满堂屋的唏嘘抽泣,章老太太哽咽道:“懋李,还没喊婆吧?”    
    一双粗糙的老妇人的手拉住了她的纤纤细手:“懋李,快起来吧。”    
    是她的婆母!虽风尘仆仆但身板依旧硬朗,虽满脸风霜但眉宇间依旧开朗,她缓缓立起,又一头扑在婆母的肩头:“妈——真苦了你!”    
    唐家婆母便抹了把老泪:“苦尽甜来啊,这不,菩萨保佑,一大家子又团聚了啊。快莫哭,你看,还有哪个来了?”    
    长相像亚若,身段却分外矮小的四妹亚梅也从大姐处回来了!劳碌命的亚梅一来就在厨下忙饭菜,这才从厨房走出,顾不得往围裙上揩净手,也扑了上来哭声哭调喊三姐。真是:烽火一年整,团聚似梦境。    
    “哟哟哟,这喜哭到底有完没完?不是我哥巡视,恰恰撞见这两帮人马,伯母呀,大衍细衍呀,亚梅呀,还不晓得在哪瞎摸呢。来来来,洗洗脸手吃饭!”弟媳吴霞——保安副司令吴骥的妹子快人快语,不忘表功。    
    一大家子八、九口就团团围住八仙桌,吃一顿热闹无比的晚餐。临时临刻,桌上也无甚鸡鸭鱼肉。过年扫尾的腊味清蒸了一大拼盘,辣椒豆鼓家乡肉一大碗,粉丝萝卜白菜汤一大钵,还有一碟碧绿脆生生的橄榄菜,倒也浓淡相宜热气腾腾。外婆给外孙搛菜,媳妇给婆母舀汤,姊妹姑嫂间问长问短,八、九岁的表兄弟间也有他们的话题,席间便弥漫天伦之乐的温暖。又听唐家婆婆、四妹亚梅诉沦陷之苦、日寇之恶,跋涉之艰辛,旅途之险遇,一顿饭自是苦辣酸咸甜俱尝遍,唯有亚若还多出一味,嚼着脆生生的橄榄菜一时竟涩得难以下咽,她想起了张万顺饭馆的晚餐!她的良心她的道德她的母性苏醒了,谴责她的越轨她的荒唐她的爱。她不敢正视她的婆母她的一双儿子!她不知道怎样将碗里的饭粒扒拉干净的。    
    “我先走啦,晚上还有事。”吴霞不住婆母家,平素隔三差五来转一趟,也是蜻蜒点水式,周锦华知晓媳妇爱玩爱热闹,也就不见怪,反正修纯自小跟着婆婆,也不很恋娘。    
    亚若也神不守舍拿起雨伞:“我也有事,要出去一趟。”    
    老少就都有点愕然,幸好二姑妈章金秀一家大小闻讯而来,都是盘根错节的瓜葛亲,就又喧闹热腾起来。    
    雨中的姑嫂俩却不约而同长叹一声。    
    “唉,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呀。”    
    亚若以为她又在想失散的小儿子修维,便劝道:“映葵,你别急,说不准哪天会香奶娘带着维儿就站在你眼前呢,吉人自有天相。”    
    吴霞却一耸肩:“三姐,维儿我自是挂记。可我最想的是浩若。”    
    “没羞。闺妇思春啦。”亚若啐她。吴霞和她大弟浩若可说是青梅竹马式的早恋,吴霞辍学结了婚,生修纯时,家里人去三中喊浩若,这位中学生爸爸正在打篮球呢。    
    “羞什么?我可是明媒正娶的。三姐,这些年我们比牛郎织女都不如,一年难得见一次。”    
    亚若心中咯噔沉了一下。浩若高中毕业便负笈山东大学新闻系,毕业后到武汉日报做战地记者,眼下干脆从军,在军中任文职。这对小夫妻分开得是太长久了点。嘴上却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再说这是战争年代,男子不为国为民族,你不会嫌他是懦夫?”    
    “三姐,我在想,即便不是战争年代,男子为了学业事业,抛家不顾还会成为美谈。可女子呢?哪个敢丢弃丈夫儿女去追寻别的什么名堂,那非千夫所指不可。女子的归宿恐怕只能是贤妻良母。”    
    吴霞的感慨决非针对她,但她的心却被深深地刺伤了!    
    昔日的悲伤痛苦忧怨屈辱,全都卷土重来,铺天盖地!她无法斩断过去,可她能抗拒今天吗?    
    她迷迷糊糊与吴霞分了手,迷迷糊糊就走到了花园塘这幢蛮有艺术情趣的鱼鳞板住宅前。警卫进去通报的瞬间,她害怕起来,她差点拔腿而逃,她来到这里做什么?是逃避还是深陷罪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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