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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生命的舞蹈:蒋经国与章亚若之恋-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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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有了山河破碎的更大的创伤和悲憾,唯其如此,她个人的痛苦便变得微不足道吧。洗马池前的募捐、钟鼓楼下的义演、百花洲畔的演讲……让她重新寻觅回新女性的价值了吗?”    
    夜中的百花洲迷离虚幻,苏云卿的菜圃和蒋介石的行营混沌难辨。似有轻吟浅唱于影绰小舟中,是“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还是人们对这方热土古老岁俗的执拗的痴迷和眷恋?她只喜欢辛稼轩的词句:“二月东湖湖上路,官柳嫩,野梅残。”悲惊中沁出温馨。    
    她鬼使神差般进到湖畔的心远中学。这葬着孔子弟子澹台灭明的校园,眼下成了临时难民收容所。到处是南腔北调扶老携幼的人们,到处是布满尘垢和恐惧的面孔,到处是饥饿的哭泣和病痛的呻吟,到处是对故土的思念和喃喃的述说……    
    她窒息了。她逃也似地来到篮球场的冬青树旁,哦,球场上也东倒西歪着流离失所的人们,一样呻吟啜泣:老俵……给我……•;。    
    泪水蒙住了她的双眼,老俵……    
    明灿灿的天高云淡的秋日。明灿灿的洒满金色阳光的篮球场。明灿灿的生龙活虎的操着南腔北调的健儿们。    
    江西省青年服务团设在心远中学,从东北、平津、宁沪流亡而来的大学生们,有伤感颓丧,但更多的是勃勃朝气和乐观奋发的劲头,不遗余力地进行各种抗日宣传活动。其时,她在省抗战后援会帮忙,有事来服务团,一进大门就感受到热烈明朗的气氛,她的脚步不由得轻松起来,手也情不自禁抚着矮矮的碧绿的冬青树叶。    
    一只篮球飞过冬青树丛,在鹅卵石的小径上跳腾几下后,就要擦过她的身旁,一时兴起,她一个跳跃,接住球,小径上已奔来一男子:“喂——老俵!给我!”    
    热切、开朗、随和。她有点尴尬,旋即将球很潇洒地轻掷过去。    
    男子接住,很赞赏地对她一笑:“谢谢,老俵。”又奔向球场。    
    她在这一瞬间看清了这男子,白布衬衫、两根吊带的西装裤,头上戴顶鸭舌帽,帽檐下的眼睛似很有神,笑起来弯成月牙,有点眯缝。这,跟她自己笑起来很相似。    
    她的脸倏地赤红:胡思乱想。    
    她静静地立在冬青树旁观看这场球赛,直到球赛结束。她看见那男子挎着夹克衫,在一群大学生们的簇拥下,边走边聊。看见他逢人就打招呼:“喂——老俵!”    
    流亡大学生中的男男女女就乐了。    
    “阿拉上海人。”    
    “人家是广东人,南洋华侨。”    
    “她才是正宗江西老俵呵,可是北大的‘一二•;九’的健将……”    
    他一点也不尴尬,或举手致意,或握手言好;时驻足观看宣传栏,时与人争辩得激昂慷慨。他将原本明朗活跃的氛围鼓动感召得如火如荼,让人感受到平等民主的祥和。    
    他就是别开生面、与众不同的“蒋太子”!    
    他第一次来到南昌,然而刚到就如鱼得水般融洽,刚到就鹤立鸡群般引人注目。是因为他的特殊的身分?特殊的经历?特殊的性格?特殊的风采?    
    总之,他烙刻进她的心田。    
    ……    
    她离了心远中学,本想拐进佑营街老宅——那座有十几个天井的大屋,那生她养她的老屋,那离别祖母和大姑母的老屋!可她没去,她径直去到佑民寺。越是战争年代,这座名震东南亚的古寺越是香火旺盛,因为这是一座逢凶化吉、消灾主安的庙宇。当年朱元璋与陈友谅大战鄱阳湖数月,终大败陈军,踌躇满志进入南昌城后,微服直入佑民寺殿堂,偏有一唠叨僧人频频盘诘施主姓名,朱元璋火了,提笔在壁上题诗一首:“杀尽江西数万兵,腰间宝剑血留腥,野僧不识山河主,只管叨叨问姓名。”题毕,掷笔离去。寺僧看罢,觉得大祸临头,正巧一云游僧人在寺中寄宿,不慌不忙提笔追加一首:“御笔题诗不敢留,留时惟恐鬼神愁,好将江水频频洗,犹有毫光射斗牛”。朱元璋再来寺中见此诗后,怒气顿消,而今两首题诗皆无处寻觅,唯有硕大的巨佛与万像佛缸招揽着海内外善男信女。    
    眼下正是各家夜饭时分,寺中僧家亦在进斋,除了寥寥值班僧人,大殿庭院阒无人声,只有熊熊烛光袅袅香烟将古寺炫耀迷离得如云里雾里一般,这缥缈又浓郁的世俗中的净界氛围温暖着她,又叫她这凡体肉胎有点犯怯。她不信教,佛教道教耶稣教天主教在她的脑海中都与迷信等同,她与新派的父亲一道,尽管祖母生时长年吃斋,母亲也虔诚地敬奉观音大士。不过,每逢考试前,女中的调皮女生都会嘻嘻哈哈到这寺庙求佛保佑,磕个响头而已。她们的推推搡搡和哈哈笑声,常惹得僧家怒目而视,可她们笑得更欢。    
    这回不同了。她感到茫茫天地间神的主宰和佛的指引。“世外人,法无定法,然后知非法法也。天下事,了犹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她顿悟到玄妙的佛教真谛。何为了结?只有得了“无上正等正觉”,方能达到极乐的彼岸——“波罗蜜”吧。    
    烛光摇曳,灯影婆娑。她几乎是颤栗着迈进了后殿高高的门槛,她将旗袍口袋中手绢包着的银元铜铬全倾到化缘箱中,一阵哗啦小响后,忽地就听得极轻脆的一声磐响,她吓了一跳——    
    烛影中蜷伏着一垂暮老僧,核桃般萎缩着的老脸在昏暗的光影中,一时竟变幻为山陵起伏的动态地图。    
    她不敢正视,双膝一弯,跪倒在蒲团上,她双手合十,缓缓地仰起颈脖,哦,她无法仰视清楚这尊一丈九尺高的巨硕的大佛的慈眉善目,只有那古铜色袈裟的褶皱,在光影中栩栩如生地流动起伏,那垂下的右手掌空空如也,那抚在心田的左手掌上擎着一朵睡莲?一阵目眩,她阖了眼,垂首祈祷,可又实在吐不出一个字……    
    “亚若——亚若——亚若——”    
    “般若——般若——般若——”    
    冥冥中有清清脆脆嗡嗡的声响,似呼唤似咒语,亚若——是她的名字,般若——是佛语“智慧”吧?    
    她倏地睁开眼,万籁俱寂,不见人影,何来人声?不,灯影中的老僧干瘪的皱唇在作无声的嗫嚅。    
    她无力站起。她再一次仰视这巨大的佛像,“南昌穷是穷,还有三万六千斤铜”。大佛,该是南昌的象征和骄傲。    
    “当”,又一声清脆的磐响。    
    她的心咚地一跳,她忽地看见大佛微阖的眼皮也一跳,于是,那绿滢滢的眼塘里便嵌着一滴巨大的凝固的如松脂般的泪!    
    泪。    
    天若有情天亦老?


第一部分烽火春梦(4)

    4    
    “鬼子!鬼子进城了!”    
    牛头马面张牙舞爪,血盆大口喷吐火舌,焚烧咬噬劈砍狂笑……    
    呐喊着喘息着扭曲着痉挛着,大汗淋漓。    
    “纯儿、纯儿、别怕别怕,三姑和婆都在呢。”    
    三小姐亚若将侄儿压在胸口的小手轻轻移开,用手巾柔柔地拭去纯儿额上的汗水,歪坐床前哄着。    
    章老太太正在收拾细软首饰,便心事沉沉地叹了声:“不是好兆头呵。孩儿口是金口啊。”    
    纯儿的母亲映葵去了娘家,纯儿就赖着跟三姑睡。亚若居小阁楼上,收捡得绣房一般典雅,只是嫌寡淡了些,什么都是海青色的。壁上斜挂着一支箫和一把月琴,写字桌的玻璃台板下压着自抄的蔡琰的《悲愤诗》,蝇头小楷,娟秀极了。见侄儿又沉沉睡去,亚若便起身继续收捡父亲的行袋,一边宽慰着母亲:“妈,看把你愁的。船租好了,东西收捡好了,该交代的事都交代了,等明早把爸送上船,我们后天就走了嘛。”    
    “唉,这兵荒马乱的,人家都怕天各一方,我们家是天各几方呵。”    
    “妈,收拾熨帖了,早点睡吧,我送你下去。”    
    下到楼梯口,却见西厢章家主人还在擎烛夜读。母女俩便推开虚掩的门扉,将收捡好的大包袱拎了进去。一时间,章家老太太竟哽咽不能语。    
    抬眼看她们的章先生就呵呵笑了:“怎么啦怎么啦?不过是小别前夜嘛。”    
    章老太太就抽抽搭搭:“懋兰他爷,这兵荒马乱的,你也不是年轻的辰光了,全靠自己保养呢。庐山寒气重潮气重,这传代的狐皮袍子还是你带上,虽说不过六十不好穿皮袄,可山上冷身子骨抵不住的。还有这狗皮褥子你也带上,是困是坐都垫到身下,就是地铺垫上困个一夜,也伤不了筋骨的,要不,落下筋骨疼,老了就难过了……”    
    听着内子的絮絮叨叨婆婆妈妈,章先生的鼻头就有些酸酸,眼塘子就有些潮湿湿的……    
    章老先生也算阅尽人间沧桑。前清末叶,吴城镇的少年章甫,县试、府试、省试连连中魁,轰动乡镇。十八岁那年娶了同镇名门周家之女周铣为妻。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章甫自是得意。婚后虽连生三女,但民国了,世风不同了,何况章甫还曾在北京政法大学进修过,亦算新潮派,不仅不难为娇妻,还调皮地哄着妻子一同对付刁横的老母呢。去京都求学也罢,奉派到遂川当知事也罢,在佑营街挂牌做执业律师也罢,风风雨雨近三十年,说雅点,琴瑟和弦;说俗点,公不离婆,秤不离陀。眼下即要一北一南,何况近年来夫妻间还生出了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章甫的心就被搅得不能平静了。    
    “爸,还暖暖的呢,趁热的吃了吧,。妈一直煨在炭盆里。”转眼间,三女已从厅堂取来一搪瓷缸酒糟蛋,揭了盖,酒香扑鼻。章老先生的双眼又不觉朦朦胧胧了。    
    “你胃寒,又忌饿,日后可要记着千万别吃生冷的,常备上点糕点,哦?”章老太太又是一番叮咛。    
    三女却站到西壁一溜长排的书柜前浏览。笨重的老式书柜几乎挨着天花板。章甫藏书多且杂,四书五经唐诗宋词之外,还有宋应星的《野议》、《谈天》,解学龙的《膝王阁集》,陈弘绪的《荷锄杂记》,皆为江西名人著作。又有《天演论》、《法国革命史》、《大卫•;考柏飞》,可谓中西杂陈、琳琅满目。    
    三女最钟爱书柜,而他最钟爱三女。    
    大女太沉静,二女太懦善,四女懋梅自小给奶娘带,十来岁才归家,满女幽兰,一生下来就给新建的远亲当了养女,唯有这三女,活泼伶俐,聪颖可爱。三岁背得下唐诗一百首。七岁那年,章甫让儿女围着炭炉,给他们讲了曹植七步诗的故事。这个才七岁的三女,竟跳了起来,嚷道:“我也能作七步诗!”好呗,看她挪着小步,七步到了,就吟:“春兰桃李竞芬芳,夏荷秋菊美家乡,寒冬腊梅开过后,又是幽兰放清香。”这还了得!满座皆凉。她将姊妹五人的名字全嵌进去了。他章甫能不疼爱这白净玲珑的小精灵嘛?    
    到得抗战前夕,她竟然自作主张,将懋李改名叫亚若,底下的弟妹也就一哄而起,大弟懋萱改名叫浩若,小弟懋宿改名叫澣若,懋梅也吵着要改,章老先生就说,你是大雪纷飞时生的呀,这“梅”字我舍不得。懋梅就改名叫亚梅。怎么说,三女早早就是弟妹们心目中的主心骨了。起初章老太太是不允许这么瞎改名字的,有宗有谱按辈分叫的,一个毛丫头敢擅作主张?章老先生却很开心,率先在家喊新名字。想当年,他到京都求学,不是将自己的名字改为章贡涛吗?章贡合流为赣(赣),赣江之水浪涛涛,有气势有抱负。他还将发妻周更名为周锦华,锦绣中华,女儿家的名字也要不凡嘛。看来三女像他呵,这就叫有种像种吧。章老太太却不改口,那原先的名字就委屈地做了小名呗。    
    都说女大十八变。亚若越变越出落得令人见之忘俗的水秀,可也越来越变得不可理喻。父女之间便生出许多芥蒂和龃龉!他斩钉截铁地认为女儿错了!且是大错!可错在哪里呢?他又实在理不清道不明!看着女儿日渐消瘦的身影,他也常常自责:待女儿太冷太淡太寡情了些!可是,知书识礼的仁义之家岂容人言藉藉呢?亚若呵,你就不知晓“人言可畏”?!    
    甜酒酿舒活着血液,章老先生两颊酡红,望着凄凄怨怨的妻和手不释卷的三女,便说;    
    “亚若,一大家人可就托付给你了。”    
    话很重,亚若便有点愕然,扬起弯弯柳叶眉,旋即又甜甜地笑了:    
    “爸,我是那份料吗?爸还是改变主意吧,全家一起南迁好了。”    
    章老太太更是声泪俱下:“一家人家扯做几块,怎是得了呵。”    
    章老先生摆摆手:“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已与友人约好,就不要改了。再说浩若的部队说是也调到了庐山,父子团聚亦是幸事嘛。你们呀,终归眼光浅一点。中国是亡不了的!南昌是难以攻克的。遥想当年,陈友谅以六十万大军、三层几丈高的大批巨型舰船,浩浩荡荡倾国而出。可围困古城八十五天,硬是攻不下来,后来退向鄱阳湖,与朱元璋大战三十三天,陈友谅中冷箭阵亡,终至全军覆灭呵。再者,明末清初,李闯王旧部镇守南昌,八旗兵围攻古城,硬是相持数月。南昌,实乃固若金汤也。如若风平浪静,庐山到此水陆两便,不似赣南山高水远,我日后也好有个照顾呵。”    
    一席文白相夹的话语,说得妻女啼笑皆非,这豁达又迂腐、满腹经纶又幼稚可笑的书虫呵。    
    老式挂钟当当当当响起,十二下,正是子夜。    
    忽听有枪声和凄厉的呼喊远远近近撕碎子夜的寂静,三人面面相觑,动弹不得。    
    这枪声喊声似从不远处的省府传出!


第一部分烽火春梦(5)

    他们当然不晓得,成群的伤病军人拄着拐杖,相互搀扶着涌进省府请愿,冲破卫兵的封锁,闯入府门,登上大堂,喊叫着要见“熊主席”!其时跛着一条腿的省主席熊式辉惊慌失措,逃进后花园的防空洞内,他的侄儿熊滨出来阻挡,手一挥:“格杀勿论”!枪声大作,曾在张公渡抵御日军的伤病员便倒在大堂的血泊中!    
    好一阵,夜又归于死一般的沉闷寂静。    
    亚若刚想启齿,又听有喧嚣声浪响在街外巷里裹挟着叫人毛骨悚然的恐怖。    
    失火了?!    
    “快跑啊!日本鬼子打来啦!”    
    “快起来!快起来!全体疏散撤退!”    
    啪啪啪!啪啪啪!    
    嘭嘭嘭!嘭嘭嘭!    
    白手套、警棍焦灼地拍打着、砸着一扇扇沉睡的门扉。门一扇扇吱吱呀呀开了,探出惊愕的披头散发的睡眼朦胧的人们。    
    “快跑!快跑!快跑!”    
    惊愕后的清醒,清醒后的慌乱恐怖惶惑,歇斯底里地呼叫、手忙脚乱地收拾、踉踉跄跄扶老携幼地逃亡!    
    上哪去?上哪去?上哪去?    
    大街小巷!人拉人人挤人人推人人踩人,是死的压迫是生的渴求!是盲目的奔逃是希望的挣扎!    
    二姑妈章金秀一家八、九口,扛箱挑笼,好不容易挤到县前街汇合成一路,个个脸上冷汗热汗交流,可又禁不住打着冷颤,牙齿格格作响。    
    章贡涛先生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撕碎了他的幻想,就转化成满腔的愤怒,反剪双手在厅堂里急促徘徊,骂着鬼子,吐出文天祥的《正气歌》。    
    亚若望望这二十几口的大家族,将一绺秀发捋到右耳后。沉稳地说:“大家莫慌。船我已租赁好,米和咸菜也上了船,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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