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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生命的舞蹈:蒋经国与章亚若之恋-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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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亚梅困顿地摇摇头。她不知道三姐去了谁家,她从不打听细问三姐的走往去向,因为她信赖还崇拜三姐。她摇头,还因为三姐从未这么晚不归家,三姐的心头全叫孩子们占据了,难得外出赴宴、看戏,三姐没有一次不是早早赶回的!可今夜……但亚梅知晓三姐在桂林交往的人士中,除了邱昌渭夫妇和邱的同道知交外,便只有来自赣南的老友同事了,当然刘雯卿君属特殊的知交。亚梅还隐约又明白地感到三姐在桂林是隐名埋姓、深居简出的!单纯的她此刻心头也不由得沉甸甸的。    
    大姐思忖着,情不自禁摆弄起枕边那只奥地利制的皮夹子,便止不住问道:“‘他’,待懋李和孩子们好吗?”    
    读历史、爱文学、懂法律的大姐,对这种“宫廷”性质的非正式婚恋,自是多一份敏感和疑虑,这刚到的一夜一天,不是充满着诡谲怪诞、云遮雾障吗?    
    “哦,大姐,阿哥对三姐对大毛小毛可好得没法形容呢!真的,我还没见过这么疼爱妻儿的大男子汉呢。”单纯的亚梅分明在为蒋经国叫屈,她同样、甚至更依赖与崇拜那不摆架子、平易近人的“阿哥”呢。是的,阿哥每每来到丽狮路家中,都显得行迹诡秘,所乘小车从不开进路口,阿哥还常常改换装饰悄然而至!亚梅知道,阿哥这样谨小慎微的举止,莫不是为三姐母子的安全着想,这其中的难言之隐,稚嫩的亚梅也感受到了!她觉得豪气万千的大人物阿哥实在太委屈了。    
    看着亚梅那股子认真劲,大姐反倒放下心来,迷糊睡去;亚梅记着三姐的嘱托,倚坐大毛小毛的小床旁,打着盹儿。    
    朦胧中,似听见门响,亚梅惊醒,急急迎出——月黑风高,三姐倚在门旁,脸色惨白呻吟着痛苦难言!    
    三姐酒量不小,可打生下大毛小毛后,三姐滴酒不沾。眼前的三姐也没一丝酒气,三姐怎么会这副模样呢?又怎么会是独自归家的呢?谁送三姐来到这里?三姐去谁家赴宴?……可这些纷至沓来的疑虑闪电般掠过,吓懵了的亚梅只哭声哭调喊出一句:“三姐,你是怎么啦?”    
    亚若冷汗涔涔,她痛苦地呻吟着,扶着亚梅纤弱的肩头,跌跌撞撞走向内室,四壁在旋转,淡黄的光照进发成无数火星,天摇地晃,腾云驾雾,她什么也说不出,哦,什么也记不起,胸腔里燃着了火,胃肠里倒海翻江,刚歪到床沿,她便“哇”地吐了出来。    
    大姐已闻声而起,见状忙不迭寻家中的急救药品,还好,有几瓶霍香正气水,章家的老传统,肠胃不适喝瓶下去,立竿见影。于是大姐小妹忙着让亚若漱了口服了药,果然,亚若安静了许多,平躺在床上,可依旧什么话也说不出,泪水洇湿了长长的眼睫毛,潸然而下。大姐小妹就商议着送亚若去医院,亚若便睁开眼,斜望着大毛小毛,吃力地摇着头。三个女子两个婴儿,月黑风高,该怎么办呢?    
    眼睁睁盼到天明,亚若又痛苦得双手抽搐不已,紧紧地攥着床单。大姐担心不是一般的肠胃病,执意要送亚若去医院,亚若却仍是摇头,望着醒来的大毛小毛,挣扎着吐出一句:“呵呵……”带好他们呵。”亚梅顿觉万箭穿心,忙着照料两个什么也不知晓的小侄儿。    
    姊妹们正愁成一团时,桂昌德倒是守信,一早赶到了丽狮路,见室中这番情景,也吓了一跳:“怎么会是这样?我去喊辆人力车,陪亚若去医院。大姐你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跟亚梅留在家里,大毛小毛也有个照应。我会挂个电话给哥哥,要他直接赶去省立医院。”亏得昌德慌而不乱,又理解亚若的心,很快将乱麻一团理顺。    
    等到昌德扶着亚若坐上人力车离去后,大姐和小妹仍相对发呆:噩梦!噩梦!噩梦像还未结束!无边的恐惧从路口街头从天从地丝丝缕缕挤进小屋,占据着压迫着她们的心,她们紧紧地抱着大毛小毛,默默地祈祷上苍:天呵,保佑孩子们的母亲吧。    
    哦哦,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就像前夜的失窃,虚惊一场吧。姊妹俩强打精神,拾掇着零乱的小屋。    
    时钟敲过十一点,昌德和亚若还没有返回!大姐和亚梅坐不住了,大姐便去到路口探望,却听有人唤着:“刘太太,请测一字。”    
    刘太太?她一愣,环顾路口,只有她和测字摊戴茶色眼镜的先生!他喊她?他怎么知道她是刘太太?    
    她记起了亚若的话,不禁毛骨悚然,想踅回住宅,双脚却鬼使神差一般,一步一挪挨近了测字摊,右手颤栗着拈起了一字——“早”。    
    “草字除掉了头,只剩早。早走早好。否则,斩草还要除根。”    
    她瞥见了一颗颗尖利的黄牙,黄牙与黄牙磨得嚓嚓响,从牙缝中飞溅出热腾腾的唾沫!她窒息了,好不容易转过身,疯也似地逃回住宅!    
    “天机不可泄露,刘太太。”她分明听清了这句追在她脑后的话!    
    刘太太!早走早好!否则,斩草还要除根!测字先生会说“否则”?!    
    她不能告诉亚梅,她怕吓着了亚梅。可她得走!否则,斩草除根,她懂这话的涵义。    
    亚若怎么样了呢?    
    天啊……


第六部分魂断桂林(7)

    50    
    她在生与死之间的路上踽踽独行。    
    这是一条又黑又冷的路。没有云彩没有星光没有月亮更没有太阳,没有风没有雨没有霜没有雪,没有花草没有树木没有飞禽没有走兽,那黑那冷是无生命的漠然,因而没有欢乐却也没有苦痛,没有希望却也没有失望!    
    如果有疾风暴雨,有飞沙走石,有枪林弹雨,有毒蛇猛兽,人生虽充满苦难,但也还是活着的人生。可是,没有了。苦难的解脱,也就是生命的凝固。黑,可以无视一切;冷,可以漠视一切。    
    白色凝固了她的胴体。    
    黑色在接纳她白色的灵魂。    
    她的心正在死去。她的脑却仍在回首在嘱托有留恋更有牵挂。她的渐渐放大的瞳孔,赤色橙色紫色黑色交织着变幻着,相克相杀、相交相融。    
    她只在人世间度过二十九个春秋!短促的人生刹那间已切割成无数碎片、无数色彩、无数图案、无数文字,零碎又突兀,鲜明又模糊,她费力地寻觅着追撵着拼凑着,可倏地一切消逝得无影无踪。    
    她什么也记不起。    
    难道她已喝过了孟婆茶?    
    哦哦,记起了,是有这样一个夜晚,没月没星,却有灯火辉煌的一室,有圆桌、有佳肴、有白兰地、有“杏花村”,还有高朋满座。    
    “哦,对不起,我不能喝酒。”    
    “知道,专门为你备了壶茶,以茶代酒,行吗?夫人。”嗓门压得很低,像讨好的窃窃私语,唾沫星子溅上她的耳根,她恶心。    
    那茶是红褐色的液汁,像尚凝未凝的血浆,苦涩、奇香,她不喜欢。    
    “是红茶,夫人,喝惯了就会难分难舍。”亲昵、风趣,她只是恶心。    
    可赴宴就是应酬,应酬就得一次次干杯,一次次敬酒、一次次罚酒。她厌倦极了,疲乏极了,她的双腿打颤,她的双唇发麻,她难以自持,一切在悠悠地旋转,莫名其妙地变形,是熟悉亲切彬彬有礼的友人?是陌生狰狞龇牙咧嘴的兽们?是佳肴美酒热闹圈?是毒药白骨荒冢地?:是欢声笑语?是恶狠狠的啃啮声?她糊涂了,她狠命地掐自己的手,她试图超越所有的嘈杂之声,终于,她听见了最原始最单纯也最伟大的声音:    
    “姆妈——爸爸——”    
    啊,她的儿子!她的大毛小毛在等着她!    
    她神奇地站了起来,她去到洗手间,她手指压着舌根,将喝下去吃下去的全吐出,她捧着清水一次次嗽口、一次次拍打着额头。她觉得清醒了许多,或许是过敏?于是她打开小粉盒,试图淡淡修饰一下,再将这宴会敷衍到结束,可小圆镜中映出一个女子惨白的脸颊,那双黑浸浸的眼睛分明藏着恐惧——不,什么面子也顾不得了,她得归家!她得回到大毛小毛的身边!    
    她有过“金蝉脱壳”的经验,她只是对女佣说,她不太舒服,得早点回家。她悄悄地溜了。她记得室外的世界月黑风高,她走得很艰难,她像是撞上了鬼打墙,迷了路瞎转悠,很晚很晚才回到了家中。啊,亲姊妹守护着她,她守护着儿子,熬到了天明。    
    她后来倚着女友的肩头,坐车来到了省立桂林医院,她陡地振作起来,她在这里一分为三!她在这里产下了孪生新生命!我的小太阳!窗外田野中泥土的气息树草的芬香浓烈地涌进了生命的产房,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就在一瞬间,她看见了近的歪歪斜斜的竹篱笆和远的犬牙交错的山峰间突地跳出一颗血一般殷红的生命!    
    太阳!太阳!这是辉煌的永恒的瞬间印象。    
    于是,她苍白的脸上便莫名地烙上了两团红晕,像镌刻着永恒的青春的韵致。    
    这红晕刺激了围着她抢救的医生护士,注射强心针、输氧输液,手忙脚乱却也不失有序。只有桂昌宗仍呆若木鸡,他无法从迅猛恐怖的遽变中醒悟过来—….    
    昌宗接到妹妹的电话后,便立即赶到省立医院,他与院长尚有点头之交,但见亚若已平静地躺在急诊室的病床上,脸色虽显憔悴,但精神蛮好,他也就放心了,昌德陪坐一旁,正听亚若诉说什么。亚若见着他,很周到地请他坐下来一块聊聊,护士却干涉了:病房中只准留一人作陪。昌德于是退了出去,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等候。由昌宗陪着,说些新赣南的见闻会有趣得多,何况男人总比女人沉着老练,遇事好拿主意吧。    
    昌宗便劝慰亚若:“你气色蛮好,不要紧的,休息一会就可回家逗大毛小毛呢。”    
    昌宗想让气氛轻松,不想正触着亚若的心病,她黯然神伤,悲从中来,泪水竟盈满了眼眶:“昌宗,我的性情,处世为人,我想你妹妹和你是知晓的,我并不贪羡荣华富贵,可是我不能再在这种阴晴不定的天日中生活,孩子们要长大的,我不能让他们的身世不明不白,我不能一次……又一次地对不起孩子们。”    
    除了理解和同情,桂昌宗又能说什么呢?生是苦,死是苦,病痛是苦,欲望是苦,求索是苦,求之不得更苦,与不爱的结合是苦,与所爱的分离是苦,一切皆苦,人生即苦。可他能对眼前这位虽苦、心却仍在为追求而悸动的年轻的母亲说这些吗?


第六部分魂断桂林(8)

    一个戴着口罩的男医生拿着注射器走了进来,昌宗出于礼貌随口问道:“医生,贵姓?”    
    “唔,姓王。”医生含混答着,便弯腰往亚若的右手臂扎针,可一针下去,拔出,又一针下去,拔出……始终扎不进血管,亚若玉臂纤颤不已,她可不是那种娇弱的女性,经过血与火的洗礼呀,可为什么紧张?还是医生慌乱?    
    昌宗也疑惑:亚若又不是老人,又不是体态太胖或太瘦,扎针会这么艰难?为什么注射者不是一位技术娴熟的护士呢?亚若也就不受这份罪了。    
    王医生却绕过床,往亚若的左手臂上扎针,这一针扎得迅猛又准确,亚若一颤,齐整的上牙咬住了下唇,却没吱一声。王医生像是很急躁,匆匆地推尽药水,不像护士打完针后仍要稍稍观察片刻,而是快步离去,像要逃避什么似的。亚若倒蛮镇静,用药棉压着针口轻轻揉搓,她搞过救护嘛。谁知就在王医生跨出病房时,亚若突然断肠般地尖叫:“哎呀——不好……”    
    桂昌宗呆若木鸡!    
    “黑……黑……我什么也看不见……看不见……”    
    昌宗这才本能地冲出病房,呼喊着医生救人!他的喊声充满了惊骇和恐怖,好些医生和护士都急急地赶了过来。    
    急切焦灼的呼喊、断断续续的呻吟、迷迷糊糊的梦呓,她昏厥过去。    
    她漠然地无视一切。她在黑与冷中踽踽独行。留恋停不住飘然的脚步,牵挂抵不住无牵无挂的诱惑,生抗拒不了死。好了好了,好即了,了即好,一了百了,向着那无始无终处走去?何处是归路?哪是前哪是后?轮回难道有前后?    
    她终于走出了黑,进到了白的苍茫。不再冷,不是洁白的雪地,而是缥缈的白云,云归白云,这方是归家。白得单调却白得纯洁。生是缤纷多彩的。美好温馨是色彩,罪恶腌躜也是色彩。隔阂、猜忌、仇恨、陷害、杀戮,无不蒙上伪装的色彩。她只需要这单一的白色。    
    白云深处,才是孟婆茶铺。茶铺旁有古老破败的木桥,可是奈何桥?桥下有微波不兴却也川流不息的河水,那可是人类恩怨难抛眼泪汇聚的渊河?    
    河、河边埠头,人类有很多很多的故事,就是在河边埠头开始或结束的呵。    
    岁月就是流水,人生就是漂泊。    
    她的故事——云与风的故事,不也是起始于一条古老的名叫赣江的埠头吗?那时,风与云相逢却不相识。中间有很多很多的情节,因是溯源而上,所以才一波三折吗?章江贡水夹着的古城,古城名叫赣州,她的故事的高潮便镌刻在古城的水声中。在章江别离时,风说:“在我们的一生中,忠实相依不分离”,可却只有孤单的她早早上了独木桥!    
    “我死了/我死了/总会有一个人把我埋葬起来/可是谁也不会晓得我的坟墓在哪里/到了明年春天/有只黄莺飞到我的坟上来/唱美丽的歌给我听/但是唱完了/它又要飞走的……”    
    沙哑的歌喉从遥远处随风而来,他在为她送别?因为这首歌,她破译了生与死的密码,才屈从于命中注定的孽缘吗?是她,而不是他勉强她,主动地跨进了爱之狱。她不怨谁。她丝毫不悔。她第一次听他唱这首歌,就为那伤感的歌声中蕴含的神秘荒凉的未来而感动得哭泣。    
    红晕从她的脸上褪去,她幻化成汉白玉的雕塑。    
    “快!你快上街去买袋冰块!”白衣人权威地对着桂昌宗喊着。    
    桂昌宗木然又敏捷地奔出了病房,奔出了医院,奔上了桂林的街市!他忽然像在拼命捞一根救命的稻草,他相信,冰块能拯救这个热血女子,这个幸乎不幸的绝代佳人!    
    他终于买着了冰块,他大汗淋漓奔回病房,却见黑压压的全是白衣人!木然中有种奇异的感觉:各宗各姓各地各方之人着孝帽孝衣,在为这个神秘的异乡女子“送终”?     
    院长也在其中,见着他,交给他一张病危通知单,他一阵目眩,却牢牢记住了三个字:“血中毒”。他茫然举着冰袋和病危通知单,一个字也说不出。    
    几分钟后,院长对昌宗说:急救无效,人已逝去。一位医生用职业性的口吻说:尸体要运往太平间。    
    尸体?桂昌宗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一个活生生的人眨眼就变成一具尸体?!    
    桂昌德正在医院后院,篱笆上老藤与青黄相间的藤叶混杂,篱外的田野也点缀着收获的黄色,有风有太阳,可太阳光呈懒疏的黄白色,眯眼看太阳,才有种微醉的酡红,太阳像是不经意地俯视着芸芸众生。    
    在城的喧哗与乡的幽静间,有悠远而浑厚的钟声沉沉响起,数数,十一下;又似有低吟浅唱飘忽而至: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是何处教堂的钟声?是哪位情种的吟哦?后院静悄悄。在篱笆与砖墙的交接处,有一间低矮神秘的小屋——她猛然意识到,这是医院停尸的太平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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