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舞蹈:蒋经国与章亚若之恋-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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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毕竟不能丢却爱,他毕竟是太子脾气,他猛地寻着了另一个突破口——暴病?黄中美的劝说?是蓄谋已久的黄中美下的毒手?这克格勃,什么都干得出来的!
他颤声问道:“哦,是你——干的?”
徐季元和漆高儒不由得也一颤:是的,黄中美曾愤愤不平找过他俩,说章亚若在桂林太招摇了,得把她干掉!徐季元听后再三劝阻,漆高儒也未表示赞同,余怒未息的黄中美倒是斩钉截铁丢下四个字:“我会负责!”难道黄中美果真下了毒手?章亚若——是他们也是黄中美的女同事,无冤无仇,黄中美非得充当“法海和尚”?可转而一想,政界又怎能沉溺于儿女私情呢?只是可怜章家老小了。
就在这一刹那间,蒋经国挣脱他俩,猛地双手攥住黄中美的衣领,疯狂般将黄中美挤向木门,他目眦尽裂:“啊,是你谋杀了她——”
徐季元和漆高儒就又手忙脚乱上去扒拉好一阵,黄中美才挣脱出来,却不恼不惧,正正眼镜,扶扶衣领,摸摸颈子上紫红的一片,就又冷冷地说:
“你有什么证据?不过,你若以为非得提着杀手的脑袋,祭奠在你那死去的女子的灵堂前,方解你心头之恨,我可以成全你,承担这一罪名,任杀任剐。省得你非要搅个鸡飞狗跳、天翻地覆,人心惶惶,然而,谁是杀手,千古之谜;你追杀手,聪明人干糊涂事尔。”
蒋经国的脑袋就如一桶浆糊般黏稠稠的,扑朔迷离真假难辨呵。他不知怎地,便被徐季元漆高儒扶着坐回了办公室的桌前。阳光中那缕醉酒的酡红像是淡红的血迹。他该怎么办呢?
第七部分多情反被无情恼(2)
黄中美却不屈不挠还要演说:“呵,我还要说几句。俗话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以为富贵不在天,生死却有命。死是命。一个人什么时候死,怎样死,是命中注定。而今,她这样猝然而去,是她的命,你何必苦自己呢?我们家乡吃东西有很多忌讳,甲鱼与苋菜同食,蜂蜜拌了葱吃,都如同服了砒霜一般,所以,你为什么不以为她误吃了什么呢?这不是没有可能的呵——”
“滚——”蒋经国实在再也无法容忍这满嘴喷粪的家伙!是忠臣?是魔鬼!
就都悄悄地滚到门外,蒋经国却没有立即就走,这一番叫闹撕掳,他是糊涂了还是清楚了呢?最初的刻骨铭心抛却一切的纯真的痛苦中,很快就溶进了名声、政治前途、父亲、报界、杀手、甲鱼、苋菜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符号。天啊,有泪不能流,有苦不能诉啊!
他伏倒在书桌上,暖暖的懒懒的阳光舐着他脸颊上苦涩的泪痕,他不知是梦是醒?
是哪年哪月哪夜?是何朝何代何君?
无月无星,天幕灰青。御花园中火树银花,千余支蜡炬点燃,笙箫歌舞,举杯频频,国君在举行宴会犒劳战功赫赫的将领,令其爱妃亲临各桌敬酒。陡地天地间刮过一阵怪风,将蜡炬全部吹熄。黑暗中竟有一色胆包天之徒不失时机掐摸起爱妃的三寸金莲,爱妃何其聪慧,当机立断掐下好色者帽盔上的翎子,好色者虽溜之,但爱妃禀告国君,只要点烛查找无翎者,即是狂徒!国君却即令不准点燃蜡炬!要众将领一律揪下翎子扔掉,尔后方令点烛。待烛光摇曳时,全是盔上无翎者,上哪去寻狂徒呢?国君却依旧兴致勃勃与将领同乐!许多年过去了,有一次国君在战斗中陷于敌军重围之中,有一将领奋不顾身,保卫着国君冲出了包围,国君欲重赏,其时,将领跪答:我正是向国君爱妃施无礼的小人呵。国君不禁仰天大笑:妻子如衣裳!将士似手足!
妻子如衣裳。将士似手足。这是一则美谈。光大着正统意识的传统观念。衣裳破了,可以再换;手足断了,何能再续?一个声音在诚恳地说教着,奇怪,却是他自己的声音!这声音与自幼至今并未中断过的诵读四书五经之声汇成嘈杂一片。
“不,她不是衣裳,她是人!活生生的人!我决不舍弃她!没有任何人能将我们分离,除非死!”昔日带血的呐喊,此刻却只剩下苍白无力、没有任何意义的空洞的回声。
不幸言中。死,分离了他们。
谁在喊他?带着疼痛的麻木,他下意识睁开眼——哦,又是这魔鬼的墨镜!他还想怎么样?
黄中美垂首而立,深深地叹了口气:“请你原谅,我的话你一定难以接受,或许已伤害了你。可我不得不说,总要有人说呵。旁观者清,当事者迷。其实,我心里也很难过,人非草木——”
蒋经国便急急地摆摆手,再听下去,他会感到肉麻的。不过,总算向他致了歉意,他的心就有些许熨帖感。
黄中美已递过一纸电文稿,小心问道:“你看,是否速回一密电?”
正文为:“请就地从速下葬,妥为处理后事。”
心又在痛苦地痉挛,泪水已模糊了视线,可他强忍着不让泪水溢出眼眶,或许,只能这样!一咬牙,提笔签上:“蒋慧风”三字。
继而,他用这支笔给亚梅和昌德写了封长信,嘱托亲信王制刚火速赶往桂林,协助邱厅长料理后事。两年前,是王制刚护送亚若去桂林的,这也算善始善终吧。
三天了,赣州城没有搅起一丝微澜。街市依旧太平,工作依旧繁忙。只是他一反常态地整日戴着一副墨镜,是掩饰恸哭后红肿的双眼?以往的习惯,他常是下决心签署枪决命令时才戴呵。
“笃、笃、笃”,有轻轻的叩门声。
满脸依旧烙刻着悲痛和惊恐的桂昌德双手捧着一小包袱,轻轻走了进来。
“哦,桂小姐,请坐。”
听着这熟悉、宽厚的男声,虽然更沙哑,但依旧平静自信时,桂昌德不由得百感交集!她没有坐下,而是正视着他,一步步走去。
她止住了步履。她看清了这个故作平静的男子的脸上,更深刻更清晰地烙刻着难言的悲恸和无法解脱的遗恨!是这样的憔悴和无望!与平素刚强自信、生龙活虎的男子判若两人!
桂昌德泪流满面,诉说、劝慰都是多余的了,她只是在心中凄怆地喊道:亚若,你是怎样的幸耶不幸?
桂昌德将小包袱双手奉献在办公桌上,蒋经国一怔,颤抖着双手将包袱解开——正是那床苹果绿嵌边,很灰的底色中绣着一对彩色鸳鸯的织锦被面!
蒋经国茫然望着桂昌德,那并不遥远的过去怎么变得依稀仿佛————想要追忆却又无从忆起……
“……这是亚若在医院时的嘱托……那时她感觉好多了……只是有种……不祥的预感……她说像坠进了……沉渊……她说……若遇不测……将被面……物归原主……睹物思人……不要忘了……大毛小毛……”
“哇——”蒋经国嚎啕大哭。悲愤又无奈的泪水终于冲决了名声功利事业等等等等营筑起来的坚固的堤坝,他伤心恸哭、嚎啕大哭,为他真诚所爱的不幸的女人,也为他自己身不由己而痛哭。
大哭又怎样呢?爱已至穷途。
遇穷途大哭而返。
只能如此。
爱,对于男子来说,只不过是人生中的一部分,或大或小或长或短或真或假的一部。
第七部分多情反被无情恼(3)
53
“春风桃李花开日,秋雨梧桐叶落时。”秋深了,雨冷了,雨打梧桐,落叶缤纷!他穿一身黑色中山装,戴一顶皮帽子,还撑一柄从来不撑的黑布伞,独自踟蹰街头巷陌。他的双脚小心绕过满地的落叶,他怕听踩碎枯叶的声音,像是踩碎了另一颗心。他念出了这两句诗,他怎能忘记那个心已碎的女子,曾经名叫懋李。
他寻寻觅觅,不,他只是犹犹豫豫。对古城赣州的街市巷陌,他早已了如指掌。他只是想悄悄地寻一所寺庙,悄悄地为她做场法事以超度亡灵。唉,这种想法委实荒唐得不可思议,他自己也觉得可笑可悲。可这念头一旦滋生出,便如鬼使神差。或许小时祖母、母亲身旁的耳濡目染,那悠悠的诵经声的诱惑已烙进了灵魂中吧?或许母亲去世后,他与她双双扶乩,那如梦如痴的意境难以忘怀吧?或许,只是为了平静自己这颗无法平静的心吧?
无须寻觅,他知晓当地老俵多爱在寿量寺为亡灵超度升天。以往他去过这所古寺,解缙留有诗文,殿堂中有丈八铁铸观音,与她家乡佑民寺的丈九铜铸如来皆为江西著名的人文景观,自然,此处是为她的亡灵超度的理想之所。然而他却没有勇气跨进寺门,他迂回曲折,绕到寺的后门,从虚掩的后门悄悄进去,只见秋雨淅沥中,一畦畦菜园子倒还留着青翠,有一僧头戴斗笠,僧袍撩起扎到腰际,正弯腰撅臀给刚割过的韭菜地培草木灰,他心有感触,走上前去:“师傅,辛苦了,歇歇吧。”那僧并不直腰,答曰:“未跨门槛谩言休去歇去,已到室所哪管船来路来?”语藏玄机,他心一惊,听这僧声若洪钟,观僧却是面皱如核桃的老者,为何还这等辛苦?是出家不久?还是不论出家与否贫者总连着辛苦?这样想来,满腔同情,收了雨伞,竟与老僧一道手撮灰培向韭菜根,老僧口念“阿弥陀佛”,倒也不阻拦。蒋经国一则引发了访察民情的惯性,二则想旁敲侧击,遂问道:“这赣州城寺庙蛮多吧?各有各的用场吧?”老僧眼不抬手不停,答曰:“古虔州多古庙,有庙无神有神无庙,又有庙对庙庙连庙庙重庙,虔州到底几多庙?檀越何求进何庙。”蒋经国倒是知晓:有庙无神指刑司庙,有神无庙指建春门口的露天菩萨;龙王庙与镇南庙,便是庙对庙;火帝庙与土地庙,就是庙连庙;八境台下是灵山庙,上是吕祖庙,就是庙重庙了。不过此时他何来卖弄的兴致?老僧“檀越何求进何庙”倒是言中了他的心病。眼见灰撮尽,他跟着老僧一块在畦头瓦缸中洗净手时,便吞吞吐吐问道:“师傅,我……有个朋友,想为在远方去世的亲人……做场法事……”他噎住了。老僧方睁开耷拉多皱的眼皮,看了他一眼:“一场法事百余金,超度亡灵去西境。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有情却无情。”琅琅念毕,提起灰筐头也不回朝里走去。蒋经国的脸唰地灰了:老僧是识破了他的相?还是识破了他的心?可实在是冤枉呵!他内疚,他痛悔,他没有保护她!他亏心了……
恍恍惚惚离子寺院,恍恍惚惚上了忠孝桥,恍恍惚惚经过了赤珠岭,近了、近了……是这株野桃!暮春雨中,她撑一柄大红油纸伞伫立树下等着他,这是他与她的第一次幽会。他摩挲着树干,不知不觉学起老僧,篡改起一首唐诗:“前年暮春此景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明春依旧红。”人不如树,女人不如桃花。
他恍恍惚惚前行、前行。携手之伴已失,独往寻觅昔日之踪迹,他想悄悄地舐尽心伤的血痕吗?秋深木落,意象空寂,跨上一级一级的磴道,再不用拽着身后的她,没有了“拖累”,却留下了空落。洞壁依旧苔藓青翠,进则壁削千仞黑,摸索迟疑间,似有云涌拂面,举头却有一窍通天!
通天岩!通天岩中他拉着她在神明之前“拜了天地”,双双立下白首偕老的誓愿,他与她又拥有了仅属于两个人的更多的小秘密。她说:“在天愿作比翼鸟”,他接:“在地愿为连理枝”。这信誓旦旦,其实早早地埋下了不幸的种子,是不幸的昭示啊。
他那时却异常地自负,他有点小瞧一千五百年前的唐明皇,既是情种,为何没有承担情之责任的肩胛?若在马嵬坡前,唐明皇挺身而出:“罢罢罢,天大的罪责孤家一人担也!”李隆基的形象在后人心目中,即便不是一个好帝王,却是一个好男子吧!不过果真如此,怕也就没有流传千古、脍炙人口、缠绵哀怨的《长恨歌》了。
此情此景中,他咀嚼出了《长恨歌》的苦涩断肠味!“宛转娥眉马前死”,“马嵬坡下泥土中,不见玉颜空死处”。——她中毒后受着怎样的磨难?她的坟冢又是怎样的孤寂?
他还能小瞧唐玄宗吗?他同样不能主宰自己的爱情,不能护卫心爱的情人,为情九死不悔,实乃不堪一击!爱的承诺不过一场游戏!
她却不是杨玉环!何曾“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何曾“姊妹兄弟皆列士,可怜光彩生门户”?她没有过杨贵妃的骄奢淫逸,却有着杨玉环的悲惨结局。这是怎样的千古不变的残酷。
恍恍惚惚离了“通天”,恍恍惚惚来到“忘归”,这也是一窦穴,不通天,却通归去来路,只是不知回路方为归,抑或前行才是归?他伫立其中无从选择,却听竹板声打得震天响:“游人到此说忘归,又见哪个忘归了?哈哈哈哈,终须归去。”他猛醒过来,奔出洞穴,却见一又老又丑的叫花已飘然拾级而上,可是前年凉亭中的癫子叫花?那叫花也敲打着竹板:“虽是龙命,无云腾之。枉为凤身,空有凤穴”。是疯话?是谶语?他急急追了上去,哪还有人影?只见秋雨落木满空山,悲怆秋声吹大壑。
不如归去。
他回到了新赣南路口。如果不是满鞋满裤脚粘着猩红的泥浆,他会坚信自己只不过梦游了通天岩。可真实的是,他还得归到这路尽端的公署,担起专员的担子。
像是第六感觉的作用,他将雨伞往后一挑,新赣南路口的大墙上,一幅大型彩色海报不顾风雨高高张贴着——隆重献演四幕悲剧《沉渊》。“沉渊”二字,不知是颜料未干,还是濡染了雨水,淋淋漓漓而下,像离人泪像冤魂血!蒋经国只觉得天地陡地一片昏黑,只有“沉渊”化为弥漫血腥气的大山占据压迫着他的脑海。
触目,惊心!
他战栗他痛苦他困惑他委屈,他想呐喊想狂奔想倾吐宣泄出他与她的一切!可他只是一步一步走向公署,走向他的办公室,他不理睬人们的问候和请示,他把自己关在办公室,像一头兽关在容积太小的铁笼里,无法挪动却分明喘着粗气。他又下意识戴上了茶色墨镜。
不等自己平静,他唤勤务员召来吴硕昌——这个与清代大画家吴昌硕三字同的军事科长,劈头盖脑地质问:
“你看到上演《沉渊》的大海报没有?哦?”
吴硕昌如坠五里雾中。他酷爱戏剧,爱写爱演,故兼管公署剧团宣传工作。《沉渊》是一青年业余剧团准备献演的节目,怎么冲他发火呢。于是疑惑不解地点点头:“看到了,下午才贴出的,怎么?”
“禁演!”蒋经国焦躁地一拍桌子。
“是什么问题呢?”吴硕昌有股书卷气,仍不识相地追根究底。
“禁演就是禁演!就是立即停止排演!不准演出!现在不准演出!以后也不准演出!”
这就奇了!蒋专员建设新赣南,十分重视宣传舆论工作,对文艺宣传团体,不管专业的还是业余的,都有股子偏爱之情呢,再说他自己就是个话剧迷呀,登台演出过呢,于是吴硕昌还据理力争:“剧情介绍我看过了呀,是反封建的,是不是先把剧本拿来看看?”
“不必了。‘沉渊’——这名字就叫人心往下沉,就是不许演!”
好蛮横的硬性命令!这与他倡导的民主作风格格不入嘛。吴硕昌迷茫地看着他,茶色墨镜遮掩了他的眼神,只有起伏的胸膛暴露出内心的冲动。
吴硕昌却还是站着不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