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舞蹈:蒋经国与章亚若之恋-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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赖天球这才略欠欠身子,皮笑肉不笑:“岂敢。岂敢。”
刘己达恼怒不得,只在心里骂一声:君子不跟牛斗力。他很有点忌怕这些全副武装的保安团,似潜伏着肃杀之气。
“蒋处长,是先进团部小憩?还是先对弟兄们说几句?”
那还用问?演讲是蒋经国的天才,亦是蒋经国的嗜好。十六岁时他去到苏联,异国他乡十二年的生涯中,他最崇拜的是托洛茨基。托洛茨基非凡的记忆力和演讲的天才,对他影响尤深。于是他的演讲风格便儒染上俄罗斯民族奔放激越的风采,又加之通俗易懂、深入浅出,便很有鼓动性和感召力。
蒋经国跃上台阶,讲国际国内形势、讲赣南讲保安团,讲者热血沸腾,听者为之动容,气氛很是热烈。
刘己达倒很识趣地靠边站着,比蒋经国矮两步台阶,可千万别离远!他的心头还是十五只吊桶七上八下,特别是他感受到赖天球斜视他的目光,透着杀机。
太阳倏地又隐了脸。他担心的事——
队列中,一彪形大汉跳将起来,振臂狂呼:
“打倒刘己达!保护蒋处长!”
话音刚落,七、八条莽汉、以雷霆万钧之势冲上台阶,朝还没反应过来的刘己达劈头盖脑打来!更多的莽汉也呼啸着团团围上,祠堂前的坪上像卷起了狂风巨澜,一片怒不可遏的喊打声!
刚将车调好头,欲清理擦拭的毛宁邵见状,扔下水桶,飞步跑去,可哪挤得进去?
蒋经国还算镇静,一秒钟的愕然后,本能奋力救助刘己达。可怜堂堂刘专员,已又吓又怕面如土色,但本能使他奋力扑向蒋经国。生命攸关,也顾不得面子了,一挨近蒋经国的身躯,便死死抱住不放。蒋经国忙乱中不忘寻找赖天球:人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这混帐东西跑哪去了?
赖天球悠悠地倚在祠堂门旁的旮旯里幸灾乐祸地欣赏这蛮有看头的一幕。叫你神气活现,敢到我这太岁头上动土?叫你尝尝酸辣苦涩好回去跟拐子熊有滋有味地禀报去吧。
这群莽汉非置刘己达于死地而后快,不管蒋经国如何劝阻,他们硬要把刘己达扒拉出来打,外围中仍有此起彼伏的口号:“打倒刘己达!保护蒋处长!”蒋经国却愈感到救助的重责。七手八脚扒来扒去,也不知哪条莽汉误将蒋经国的左手扒脱了臼,又痛又急的蒋经国大发脾气吼道:“你们不要打刘专员!要打就打我好啦!”
这时,倚着门角佯打瞌睡的赖天球才怕祸闯大不好收拾,慌慌地喝退了部下;毛宁邵赶紧扶着蒋经国,赖天球一面向蒋道歉,一面急差人去唤接腕郎中。
乱纷纷的场面才算平息,主客一行才进到祠堂团部,却全无心境。刘己达是蒙受奇耻大辱,却又人在屋檐下,不,是身在虎穴,保住命就不错。赖天球是死硬派,不想伤着小蒋,也尴尬难语。蒋经国呢,一腔热血赤诚之心,原想和为贵,精诚团结、共同抗日。可这赖天球也太过分了些,虽然是拥戴他的。
尴尬中,几个军官吆喝着,像提溜犯人一般将草药郎中拥了进来。那郎中汉子约五、六十岁的光景,正在屋后园里莳弄菜地,裤腿扎着,手上和草鞋上还粘着泥巴草屑,被这几个军官火急火燎的咋咋唬唬弄得懵头懵脑。
赖天球便威风地喝道:“快洗干净手!给蒋处长接上腕子!只准一次成功!”
宛若如山倒的军令。
草药郎中就有些结结巴巴,但还算沉着:“那是……那是……我们祖传……上腕子……小事……断骨还……”
“休得罗嗦。”赖天球一挥手。
蒋经国只得苦笑着摇摇头,毛宁邵帮着小心翼翼解衣脱下只衣袖,疼得脸色发白直冒冷汗的蒋经国却还不忘访贫问苦:“老人家,家中有几口人呀?家境过得去吧?看病还莳弄菜园呀?你老身体蛮好吗……”
老郎中才感到自如,一面净手,一面絮絮叨叨作答。等揩干手,他握着蒋经国的左手,摸摸捏捏一会,只听他与蒋经国几乎同时喊出一声,蒋经国左手便恢复了正常、运用自如了。
蒋经国便与老郎中握手:“谢谢!谢谢!”
赖天球这才透了口气,见蒋脸色带喜,便邀着:“蒋处长,请用晚餐——”
蒋经国却将脸一沉:“不用了,我和刘专员晚上都有公事,马上坐车返回。这桌酒,请你们款待这位医术高明的老先生吧。”
斩钉截铁,无可挽回。
刘己达心中不免对这位太子感激涕零,算给他出了口恶气。
赖天球等人便尴尴尬尬送他们上车。
轿车发动时,蒋经国不忘掉头出窗外,不轻不重不亲不疏地说了一句:“赖团长,好自为之吧。”
庇尔克轿车在暮霭沉沉中疾驶回赣州。
三人饿着肚子,却饱装了一肚子气,车中便没有了来时的活跃气氛。
刘己达就在心里发狠:这专员,我是不当了!再当下去,就是四只脚爬的龟!
通天龟形的古城遥遥在望。
第一部分国破山河在(3)
6
过了清明,山冈田野如被一支饱蘸绿汁的巨笔,懒懒散散淡淡浓浓地涂抹过一般浪漫诱人;又兼忽落忽停的小雨,令天地山川如同飘纱般的朦胧和水洗过般的净澈。
只是苦了原本简易坎坷的公路。省政府已迁到泰和县城,但泰和终究太小,不少省级机关就迁到了赣州。于是泰和与赣州的往来极其频繁,这条负重的公路便越发泥泞难行、满目疮痍。
一辆烧木炭的货车喘息着由泰和往赣州颠簸而行,那帆布车篷将车厢覆盖得蛮严实,连车厢后方也遮着两块大帆布,像装载着保密军需品或是怕风怕雨的金贵物资似的。
眼见过了遂川,黄昏的苍青的翅膀将一切都模糊了时,车厢后方两块帆布交接处却被一只丰腴的女人的手撩开,无名指上有颗红宝石戒指——正是章家三小姐亚若。她探头看看车外,又转身扶着一头缠老蓝土布的女人,那女人伏在后挡板上哇哇吐个不停,直到吐出青绿色的胃液。亚若用一方湿手巾轻轻地替她揩拭,那女人方缓缓抬起脸庞,虽像涂抹了黄泥似地蜡黄,但即便在暮色中也掩饰不住这张鹅蛋脸的年轻的光彩:一双丹凤眼眼角向鬓边娇俏地吊起,眼中似有流光溢彩;嘴巴十分小巧,却肉嘟嘟的厚实滋润!亚若不禁一怔,眼光垂到那扶住后挡板的那双手上——竟是十指尖尖削似葱!古典美女的纤手。
亚若回过神,扶那女子转过身,又将帆布盖了个严实。昏暗中,就听章老太太发话:“懋李,我这还有瓶仁丹,给她们娘俩含着,也是作孽呵,晕车这么厉害。”
亚若答应着,将仁丹接过,又有一京腔京韵的女老太哼唧着:“哟,您老呀……真是地道……您家小姐……也真是贤德……咱两家……也真叫缘分……”
亚若心头一跳,却不露声色将仁丹分给这陌生的母女俩含服;又掏出万金油,给这母女俩太阳穴旁抹抹,方柔声说:“都出门在外的,别客气了。”战时,药物是金贵的。
昏暗中,亚若又摸索着从包袱里抽出夹袄,给章老太太怀中抱着的纯儿盖上,章老太太就又轻声说:“你也迷糊一阵吧,一路上都你抱着纯儿,手脚都麻了吧。”
她不吭声,默默地倚着母亲坐下。车厢里,除了这对陌生的母女外,从南昌逃难出来的亚若和二姑妈这一大家子人都在。啊,不!硬是丢失了三岁的维儿和奶娘会香!
亚若怎能不黯然神伤!天各一方的父亲的嘱托,在前线奋战的大弟的信赖,已到赣州的弟媳映葵的翘首企盼……她辜负了他们!
一路逆水行舟,一路百般惊吓,临近泰和,一大家子就打算在泰和歇个一夜两夜,再采办些油盐柴米菜之类。谁晓得断黑上了岸,就遇空袭警报,人生地不熟的,一大家子人喊着扯着,也禁不住人流的冲撞裹挟,乱哄哄挤进防空洞,就发现不见了维儿和奶娘,可怜她在人堆里摸索着轻唤着,哪有答应?等到警报解除,等到东方发白,依旧不见维儿和奶娘!寻了两天,仍不见踪影!船家却是等不得,亚若一咬牙,让船家走了,一大家子人先在泰和安顿下来,一面四出寻觅维儿和奶娘。可眨眼两个多月过去,亚若的两腿都寻得肿了,仍是音讯全无!弟媳倒开通,频频来信催全家去赣州,怎么说映葵的亲哥哥在赣州吃官饭,总有个依靠呗。这年头,什么事不会发生呢?
亚若却是铁了心,认定维儿和奶娘定活着,她要寻到他们。
如果不是那阴影又突然笼罩住她,她是不会急急离开泰和的。
她以为,她永远摆脱了那阴影呢……
他们搭乘的是赣州烟酒专卖局的货车,车从吉安来,他们上车时车便遮盖得严严实实,憋气是憋气,可安全点,好在章家人老老小小没谁晕车晕船。
车厢里,却早蜷缩着两个女人:头上都缠着老蓝土布,身上穿的也是山乡老俵嫂的老蓝土布大襟褂子,两个山里老俵嫂?却听一女人吐了三个字:“我女儿。”算是介绍了她们的关系。那吐音,却是京腔。
亚若心中早存狐疑,可每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自顾不暇,安及他人?况且,这母女虽装扮可疑,但总不是坏人吧?那做女儿的,尤可怜见地,惊弓之鸟一般。母女俩都晕车,可直熬到过了遂川,女儿才敢探头吐吐。
天黑尽了,亚若和那女儿不约而同挪到后挡板前,双双撩开帆布帘,将夜的清凉来享受,又有细细雨丝,拂着她们的脸颊,便都精神了许多。行夜路的车辆不多,只远远有车灯明明灭灭,消除了旅途的孤寂吧。
突地,后方有几道晃目的车灯直射过来,马达声响几乎变成了呼啸。眨眼间,几辆带斗的摩托就包抄到她们的车前,货车紧急刹车,一车人前冲后倒,早把瞌睡惊飞,不知出了什么祸事?
亚若和那女子早缩进车厢内,恐惧攫住了亚若的心,难道对她这个弱女子都得这般围追堵截?
不……别胡思乱想了。亚若叮嘱大家坐好,别下车别乱说话。
车前已乱哄哄一片。
押车员小宋声音都发颤:“各位长官,请你们不要……误会……我们是赣州烟酒专卖局的……上级有文规定……不能随便检查的……”
“他妈的,老子在前线拼命流血。你们这些奸商靠烟酒发财,怎么不能检查?!老子偏要搜查!搜!”
“长官……长官……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实话相告,我们是空车回赣,要不,哪敢走夜路?我这里仅有半条三炮台,送给弟兄们……”
“哈哈哈哈!老子也实话相告,我们不是来搜货的,我们——搜人!”
“长官……长官……空车……”押车员小宋的声音低得连自己都听不清了,眼看就要进入赣州,哪晓得还会出事呢?
一群官兵就将车厢团团围住,有人用枪托击车厢:“都给滚下来!不下来就开枪啦!”
车厢里的人就都如同筛糠一般,彼此紧紧抱住。亚若挣开母亲的手:“妈,我来应付。”
章老太太抖索如一片寒风中的秋叶:“还是让……你二弟……出面吧。”
单瘦的澣若欲起身,被亚若喝住:“你去送死?!人家正愁没壮丁挑夫呢。”
“哗啦”一声,后挡板已被兵们七手八脚打开掰倒,几根电筒光柱白花花晃动时,却见帆布撩开,一个女子亭亭玉立高高在上,那从容不迫镇静俯视的劲儿,便叫兵们有几分惊怯,一时间竟静悄悄无声无息。
第一部分国破山河在(4)
对峙好一会,章亚若冷冷地问:“请你们的长官出来说话。”一口流利的北京官话。
“小姐,请别见怪,我们是奉命搜索两名逃犯。”
“逃犯?!我们这是一大家子逃难的老老小小,跟逃犯有什么干系?!日本鬼子逼得我们流离失所,难道这月黑风冷夜,还要在国军的枪口下在荒岭野地过一宵?!”
“好说,你们既不愿下车,弟兄们上几个,上车搜一遍。”
说时迟那时快,几个兵已跃上车厢,帆帘已挑上篷顶,几道光束已在车厢里边人们身上脸上乱照乱晃,女人们都受不了,又怕又恼,纷纷把脸埋在膝上,那当官的也跃了上来,声调不恶却透着轻佻:“把脸蛋子仰起来呀,过一遍,没人就走路嘛。”
亚若悬在喉咙口的心总算又回到了胸膛:他们不是“抓”她的。可他们也不像抓真正的逃犯,似乎没有一点警惕嘛。于是她伸出手臂挡住那军官:
“你们太过分了。请你们立即下车。”
“小姐,你好凶呵。我们要搜的是吉安来的两个女逃犯,能不看脸蛋吗?”
那押车员小宋也巴巴地来到车厢后,仰着脸说:“长官……这一家子……是第四区保安副司令的内亲呵……别……别大水冲了龙王庙呵。泰和烟酒专卖局局长的拜托,我担当不起。”
“啊?小姐,车内全是你家中人吗?”军官侧着脑袋盘问。
章亚若从袋中掏出证明信:“这是我们一大家从南昌迁出前办的证明,十五口人,你看仔细吧。”
兵们也就不再骚动,女人们埋着的脸才又微微抬了起来。军官不失时机,独自亮着一柄电筒,还算礼貌地从挤坐着的人群中缓缓扫了一遍,十五口倒是十五口,可光柱流到老蓝土布的母女俩身上就滞住了:“这两个女人,也是你们家的?”
母女俩早已挪到车厢最里头,也早将头发扯乱,在蓝布头巾下乱纷纷盖了半脸,非人非鬼态,又硬是与章家油不溶水般地呈游离态。
“啊,”亚若的心不禁一阵狂跳,军官正弯腰欲上前瞧仔细,亚若拦住了:“叫您瞧仔细嘛,那是我们从南昌一块跟来的寄娘奶娘呀,乡下人胆小,可别吓着她们,一家的重活粗活全靠她们呢。”
章老太太也趁军官弯腰的一刹那,哆嗦着塞了两块银元到他手心中。老太太还没干过这种勾当,可听得多,唉,打发鬼走也得烧包呢。
军官便伸直了腰:“好吧,既然你们家也有从军的,就是一家人罗。我们是公干,请包涵。”
官兵们才纷纷跳下,还算仁义,帮着把后挡板打上销好,押车员小宋付出了半条三炮台,还忍气吞声点头哈腰,看着摩托车队呼啸离去,才敢开车往赣州。
满车的人是惊魂未定。没有谁把帆帘打下。
章家男女,除了少不更事的孩儿,都把复杂难言的眼光盯到那陌生的母女身上。逃犯?女逃犯?!
惊骇、恐慌、好奇、神秘、奇怪……什么样的感觉都有。
是打家劫舍的绿林女豪杰?是贩毒为娼的女赖子?不,会不会是女共党?他们在南昌古城见过女共产党员,能说能干,泼泼辣辣的,形象也都蛮好,可眼下不是国共合作吗?
这对神秘诡谲的母女俩啊。
黑暗中,彼此都清晰地读懂了复杂的问号,却都不言语,默默地和谐对峙着。
亚若的心中却涌动着一种酸酸的甜涩,她想起了江州司马白乐天的诗句: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她的直觉告诉她:她与那年轻女子似是天涯同命鸟。
那吊梢的丹凤眼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