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舞蹈:蒋经国与章亚若之恋-第9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礼堂中果真人山人海。敌机的狂轰滥炸,更激起了古城人们众志成城。年轻人都纷纷与蒋经国打招呼,像金重民一般喊他“蒋主任”,因为这称呼新鲜,不像“专员”之称官气太重,而且江西三民主义青年团正在筹备成立,蒋经国便是主任。
夕阳已收起最后一抹余晖。悲怆高亢的《流亡三部曲》引得台下唏嘘一片。“……爹娘啊……爹娘啊……什么时候才能团聚在一堂……”断肠般的歌声勾起了流亡者不可遏止的乡愁国恨,有人振臂高呼:“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台上台下怒吼震天撼地!
蒋经国就跳上台指挥大家唱《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指挥艺术不怎么样,但全力以赴,不只是手腕手臂,肩膀和整个身体都投入到强有力的节奏中,仿佛正在跃马挥刀杀向鬼子。
演出就不仅仅是演出,而是激愤的动员鼓动了。不知演出了多少节目,不知唱了多少歌,最后,金重民指挥大合唱:《最后胜利是我们的》,歌咏大王不只有张天才的大嘴,还有一双天才的指挥家的大手,金重民的指挥是自学成才的,不同于学院派的温文尔雅,全然狂风席卷的粗犷豪放派风格,他挥舞着大手,指挥层峰迭起,终涌向最高峰:
把压迫我们的枷锁快快打碎,快快打碎打碎……
把抗日救亡的旗帜高高举起,高高举起举起……
最后的胜利是我们的,我们的,我们的
最、后、的、胜、利、是、我、们、的
一字一顿,铿锵有力,字字落进人们的心中,台上台下已交融成一片,所有的人的手都挽了起来,抗战——是人们共同的心愿。
演出结束,涌出礼堂的人流还沉浸在激越兴奋之中,章亚若让人流裹挟着,不知饥饿疲惫,只是刚刚跟着台上唱得太多,嗓子感到疼痛,但很充实。看看手表,深夜了,便不想回家,去公署冲个凉,还有些事务没理清呢,反正在公署大院她也有个铺位,事情纷繁,常得打夜班。正想着,耳边滑过压低的嗓音:“妈的,这小子硬是共产党。”她一惊,两个鸭舌帽压得极低的男子已与她擦肩而过。特务?!说谁?她懒得去猜详。
待她冲好凉换好衣回到公署资料室时,她自我感觉神清气爽,将下午空袭耽搁了的事务分门别类有条不紊做来,不知不觉中她轻哼起了《平贵别窑》中王宝钏的唱段。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百年老屋弥漫着历史的沧桑感,章亚若理好一摞报纸,鬼使神差,随着哼的板眼,婷婷袅袅做了个亮相——这可就成了定格——窗前月光中,静悄悄地伫立着蒋经国!
又惊又吓,又羞又恼。她傻眼了,动弹不得;他却直勾勾地看定了她,并且丝毫不掩饰灼灼的目光。
她是蒲松龄笔下妖俏的小狐精?是关汉卿剧中正气凛然的窦娥?是汤显祖梦中多情的女鬼魂?还就是刚柔相济有胆有识的李清照?他迷茫不知。他只知道,在这经过了血火翻搅却仍然静谧的夏夜古屋中,他为她而痴迷。
她局促不安,只恨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不只是这个潇洒的亮相,还因为她穿了件公署忌讳的绯霞色杭纺无袖旗袍!旗袍的左胸襟她自己精心绣了一树繁茂的白色李花,便更衬出衣饰的高雅华贵。这是她最喜爱的一袭旗袍,多年未穿,是惦着“陈丝如烂草”,今夜竟鬼迷心窍换上了?!
“蒋专员嘛,嗯,崇尚朴素。”她的耳畔响起了徐君虎的教训,这才收了两手,摩挲着桌沿,低首不语。
“你,真美。”他轻声叹息,是由衷的赞美,不掺一丝轻薄。
他凝睇那用绸带束起的黑发,那象牙般光滑颀长的颈脖,那浑圆匀称的臂膀,将这件柔熟的旗袍衬出了古典的东方风韵。“炉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月光灯光迷离出幻景。
她怯怯地偷瞥他一眼,不再担惊受怕,却还是窘迫地说:“蒋专员,让你见笑了。”
他哑然失笑。觉得她这酸文假醋的话坏了情致。他想告诉她,此时此景,让他想起了家乡夏日荷塘摘莲的女子,想起西子湖畔令人见之忘俗的水秀少妇。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那纤腰束素荡舟女呵!
“欲把西湖比西子,浓汝淡抹总相宜”。阴丹士林布衫、灰布军服宽皮带、绯霞色无袖旗袍……她是他归国后第一个走进他心田的正宗东方女子!
可他什么也没说,他的笑使她两颧酡红,纤纤十指又下意识地摩挲桌沿,该怎么办呢?总不能这样隔窗相对到起床军号响吧?
他没有再难为她,恢复了或专员或主任的常态,诚挚热情中不乏居高临下:“章亚若,这两个月我注意到你变了,变得朝气蓬勃、明快自信,大家对你认真负责的工作都很满意,动员委员会需要一个能干的文书,我想让你去干,行吗?”
她点点头,眼眶竟濡湿了。
“我多次看见你忘我地参加救护,这使我感动,你为公署的全体同志,特别是男同志树立了榜样。”蒋经国顿了顿,自己也觉得这些表扬话还是留到明晨集会时讲吧,“总之嘛,我还是那句话,个人的痛苦与民族的灾难相比,是微乎其微,哦,微不足道的。投入到拯救民族危亡的工作中,人才会生活得充实、有意义,对吗?”
虽然似老生常谈,但今夜却如醍醐灌顶,桀骜不驯的她也感到“皇恩浩荡”的暖流冲撞心头。
东院两扇门吱吱呀呀开了,一个碧眼金发混血男孩骑在警卫曹崧的肩上,欢快地喊了起来:“爸爸爸爸,我找着你啦!”
蒋经国一脸慈爱,他是很娇宠长子孝文的,他喊着儿子的俄罗斯名字:“爱伦,你又淘气了,这么晚还不睡。”
“我要等你嘛,你答应了晚上给我讲大灰狼的故事嘛。”儿子手舞足蹈,折腾得神枪手曹菘挤眉弄眼。“妈妈与爱理也等你哩。”
蒋经国嗬嗬大笑:“好、好。”也忘了招呼章亚若,拍着儿子胖墩墩的藕节般的小腿,一径往东院进去。
两扇门又吱吱呀呀地关严了,门上的一对铜环,像淘气包的一对瞪圆了的眼,正嘲笑着还呆呆痴望着的章亚若。
章亚若怅然若失。
她想像着东院内经国一家四口乐融融的情景,唉……
第二部分青山遮不住(3)
11
月皎疑非夜,林疏似更秋。
古老城墙脚下,滔滔赣水之滨,明月天上水中,似将夜的深不可测过滤殆尽,只留得水天浅显坦白的蛋青色,于是夜竟像白天的舞台披了柔曼的轻纱。
江边趸船相连,趸船的尖尖桅杆上有五彩缤纷的纸花串串垂挂而下,船上点缀着各色玲珑新奇的小灯,一堆堆的月饼花生,黄松松的沙田柚脆生生的削皮柿旁围坐着一伙伙快乐的青年男女,趸船上空巨大的横标在晚风中哗哗作响:“中秋赏月船会”。
这是三民主义青年团组织的别开生面的中秋船会,消息传开,吸引了不少好事者远远近近墙头滩边观看。
年轻人总是急躁的,不乐于等待的,就都催促负责筹备工作的朱承熙:“蒋主任怎么还不来呀?”
朱承熙笑着看看表:“还没到时间呢,好,我去接。”
此时,蒋经国已风风火火出了公署的大门,却又止不住驻足将门前的照壁欣赏了一番。
耳目一新!
两只大手紧紧相握——黄色的线条明快粗犷地将其勾勒,凸现于朱砂红的壁底上。远观,像朝霞涌动中山与山的拥抱;近看,分明是血染中华时炎黄子孙的精诚团结、同仇敌忾的呼唤。
月色溶溶中,这照壁似蕴意更深厚,蒋经国对国画和油画都能涂抹几笔,便情不自禁双手叉腰,以政治家和艺术家双重审美标准将照壁细揣摩:好画!俞亮这小子设计满有才气和眼力,硬是一改旧衙门的呆板陈腐气。
他当然也听到对照壁的纷纷议论:赞颂的称之“去旧图新”,惊诧的叹之“标新立异”,愤慨的斥之“离经叛道”。
党国机关进门的照壁,不是画青天白日,就是书“礼义廉耻”或“诚”字,独独赣南公署弃之不用,莫非要赤化?那两只手一样大小,莫非代表国民党和共产党?
蒋经国充耳不闻,一笑置之,我行我素。他就是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他就是要别出心裁。大敌当前,不讲团结能行?他就是要公开提倡“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嘛。
平心而论,对共产党,他也不像那些愤慨者那样视若洪水猛兽。留苏十二年的异国生涯,不论是主动还是被动,共产主义的教育,许多共产党员的形象似已刻骨铭心,溶进他的血液中,要脱胎换骨怕不那么容易,要晓得他是十五岁去到那红色的国度,十五岁到二十七岁的岁月,能不将人铸就成型吗?
他记得这样一个真实的故事:寒风凛冽的红场上,饥饿的人群举着“我要面包”的小白旗请愿示威,像冤死者的家眷举着幡旗作沉默的抗议。中央苏维埃主席加里宁站在红场的台上向人们解释:十月革命胜利后不久,国内经济十分艰苦,希望人们同甘共苦……有人煽动地嘘道:别信他!他的肚子里可是面包!加里宁晕倒了!医师检查后告知人们:加里宁因饥饿和疲劳过度而晕倒。可台下还是一片“不信、不信”的喧闹声,请愿的人群中正巧有医师,自告奋勇跳上台检查——结果同样!话音刚落,台下一片撕旗子的声音,心软的妇人淌下了眼泪,人们哽咽着:回去!勒紧裤腰带干吧。
蒋经国钦佩这种人格的人,患难与共方能肝胆相照。他蔑视并痛恨眼前这些发国难财,刮地皮的脑满肠肥者,这种人不管口头上怎样叫嚷忠于党国,而实质上是蠹虫!他蒋经国决不能依靠这些蠹虫和腐败物,他要有自己的力量自己的组织!
他牢牢记住了斯大林的话:干部决定一切。
他要牢牢抓住三青团!他要亲自动手自建班底,集独木方能成林,汇小溪方能成河。
他也风闻他周围的热血青年中有不少是或明或暗的共产党员,他也不是没有一丝觉察,可在情感上不仅不厌恶提防他们,而且还有种认同共鸣感呢!他知道这一点重庆的老头子是深恶痛绝的,可是情感往往难以自制。他喜欢朱承熙大刀阔斧又扎扎实实的工作作风,三青团筹备工作做得有板有眼,有声有色,该记上朱承熙的一份功劳。他喜欢葛洛的沉稳细心、从容不迫,从温泉督练处任教官再随他进专署动员委员会当宣传股长,始终任劳任怨,配合默契。他喜欢那锋芒毕露能言善辩的小吴越,短短时间吴越就将青年文化服务社开办得蛮火红。他还喜欢那总持独立见解、少年老成的小阿雷,在南昌和赣州与阿雷的两次交谈,使他不敢小觑这小广东……是的,他们身上他似乎也嗅出了共产党员的气息,可是他们是切切实实干事业的热血青年呵!
这样想来,便有些烦躁,却听咚咚咚的脚步声震得青石板的小巷山响,朱承熙一伙人高声嚷嚷:“蒋主任,快去呀!”
他的心境立即多云转晴:“好,跑步前进!”
一行人离趸船还有些路,船上的青年就全站了起来欢呼雀跃,随即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掌声很快转换成节奏感极强的拍子,不用谁指挥,众口高唱《青年之歌》:
我们青年拉起手来,
我们青年团结起,
新的时代,新的中国,
全靠我们来创造。
一曲完,蒋经国也与大伙手拉着手,再唱一支《青年进行曲》:
前进,中国的青年,
抗战,中国的青年,
我们恰像暴风雨中的航船,
要用一切力量,
争取胜利的明天!
高亢激越、朝气蓬勃、一往无前!流水荡荡,秋风飒飒,年轻人的歌声洋溢着生命不可战胜的奔腾。四周围看的人群也被鼓动起来,拼命为他们鼓掌。
歌毕,主持人朱承熙才请蒋经国致辞,那贺辞是朱承熙请才子写成的朗诵诗式,抄录一张纸上,就这么递给了蒋经国,蒋经国也就清清嗓子,月光很好,他照本宣科:
“青年同志们,你们是火炬,照亮了黑夜;你们是开路先锋,开辟着道路;你们三民主义的新力量,要一直战斗到中国的黎明!”
终究文绉绉的,蒋经国便感到几分别扭,索性扔了稿纸,两手往上一挥:
“朋友们,我比你们大几岁,可我也还是个青年人!我们是来自五湖四海的青年人,祖国的沦亡抗战的愿望将我们聚到一起来了。今夜是中秋赏月夜,苏东坡有首很有名的中秋词,最后一句是: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朋友们,我们用这句词祝福远方的亲人!”
一时间,大家有些默然,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京津浙皖粤,哪一方的人没有?
蒋经国双手又高高地举过头顶:
“今夜,我们共赏月,就尽情地唱歌跳舞!来吧!该吃该玩随随便便,我与你们同乐!”
气氛立即调整过来,几个青年不约而同喊道:“请蒋主任唱俄语歌!”
“好!”他立即唱起苏联歌曲《红色水手歌》,“噼里啪、噼里啪”不断,大家很快跟上伴唱“噼里啪”。
歌连着歌,舞接着舞,载歌载舞,狂欢月夜,所有的年轻的身心都沐浴在这清澈透亮的月的光明之中,一切都是美好的。
狂欢中的蒋经国却生出了第三只眼,他的视野触及到不是三青团员的一些青年,他看见阿雷来了,看见小周来了,看见……可她为什么没有来呢?今早,他还特意叮嘱了她参加赏月船会的。
她没有答应,淡淡地摇摇头。
当黎明的曙色溶进夜的浅淡中时,蒋经国蹲到船边,想掬水擦把脸时,蓦然抬头——远远泊着的一叶孤舟上,一个浅灰色跪坐着的女子的剪影落进他的视野——章亚若?
众里寻她千百度?
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他明白,他很难从心底里抹去这个女子的影子了。
第二部分青山遮不住(4)
12
秋尽江南叶未凋。
这一场淅淅沥沥的夜雨却打得百年老树的残叶飒飒作响,浓浓的寒意便浸透了公署老屋,章亚若裹一条雪青色的羊毛披肩,撑把婺源油纸伞,已湿了裤脚袖腕,忿忿地进到公署加夜班,不想一黑巍巍的人影立在屋门挡住了路,冷冷地出了声:“今晚不用加班,不知道吗?”
她欲收却未收雨伞,让那屋檐漏水溅了一脸,昏暗灯光中是蒋经国拉长了的铁青的脸。她正想问个明白,蒋经国已转身进去,把个宽厚的背影留给了她。
她又气又窘。她怎么知道晚上不能加班?一个白天她都在城外几个乡保跑嘛。她不由得恨起这个喜怒无常的专员大人来了。一肚子委屈翻云覆雨地,两滴泪已落了下来。
蒋经国进到会议室召开紧急会议。会议室中坐着公署、警局、省警二大队和专署特务室的头头脑脑,虽然寒意袭人,但都将腰板挺得笔直,不敢有丝毫松怠,蒋专员愠怒的脸色叫他们犯怯。
“一边是前仆后继、流血牺牲,一边是纸醉金迷、灯红酒绿;一边是艰苦卓绝、拯救民族于危亡中,一边是腐败堕落、醉生梦死!禁烟禁赌禁娼已发出布告四个月,为的什么?割痈疽、治腐败、正风气。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