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的那些小心思-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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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心底震惊不已,以至于袖中的双手紧攥着,整个人轻不可微地颤抖。
梓玉十分清楚柳松言今日来到这儿,肯定逃不开死这个字,毕竟他犯了要命的大罪,也触了皇帝的忌讳。可她没有预料到这人会选择如此惨烈又悲壮的方式,竟没有一丝一毫的踌躇,想来他是早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他是因她而死,也是为她而死,真是傻啊,傻透了,傻到梓玉都已经不忍再苛责他原先的所作所为,她只是心痛又莫名难受,还有着一股子无边的压抑。
梓玉心中沉甸甸的,她好想好想回到他们初识的那个下雨天,然后,将一切重写。
若是她没有贪玩,外出遇到此人,若是没有一时好心替他撑伞避雨,也许这人的命运就彻底不同了……现在这样一个悲剧,和她是分不开了,这条人命要记到她手上的呀!
梓玉怔忪盯着那一处发呆,跪在另一侧的如贵人却回过神来,她惊呼道:“陛下,嫔妾真的是被太后冤枉的,若是陛下不信,嫔妾也只有效仿此人以死明志!”说着,砰砰砰,她拼了命的磕头,额角红肿,却还不见停。
如贵人心里明白,若是成了柳松言口中的“那个人”,她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陛下是肯定容不下她的。倒不如拼去一切,将所有罪名栽到太后头上,助皇后一臂之力,许还能保住一条命。
原本尖叫的女人瞬间安静下来,除去如贵人重重的磕头声,次室内有种诡异的静默。哪怕有人害怕极了想要大声尖叫,也不得不吞下口里的惧意,只瑟瑟发抖。众人齐刷刷地往上座望去。上座二人一个铁青着脸,一个则是满面骇然。
秋衡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会被柳松言逼到这个地步上!
原本以为一切都在自己的算计内,熟料早已失控。从这人答应自己为梓玉进宫洗脱干系,再到太后命陈三去找他,直到现在陈三的离奇死亡……今日发生的种种,只怕都是他为梓玉一步步算计出来的。与其说秋衡利用了柳松言,不如说柳松言利用了皇帝,再替梓玉谋划这一切。
真是可恶!
不管事实上“那个人”是不是太后,但柳松言现在认准了太后,口口声声指认,又舍去一条命,竟不给旁人留一点余地。
秋衡头疼。他拧了拧眉心,再看梓玉一副失魂落魄、痴傻呆住的样子,愈发头痛!
柳松言的死,皇帝原本可以做的光明正大,没人会挑刺。可如今,被他这么一自戕,皇帝反倒成了一个不听进言、只包庇太后、逼死人的糊涂蛋了!
如此一来,小皇帝只怕又要遭梓玉嫌弃。因为在太后的事情上,他们俩算是对立,而柳松言和梓玉却是一伙的。他帮了梓玉,又死的这么惨,梓玉定然要记他一辈子了……
柳松言到最后还利用死来摆皇帝一道。
秋衡怎能不气?
小皇帝绕这么多弯的时候,太后心底也乱,她根本没有料到自己会遭遇这些,这三张嘴外加柳松言和陈三的两条人命,够她头疼的了!张氏大风大浪见多了,知道众口铄金的厉害,亦知道陈三死的蹊跷,连忙强硬道:“皇帝,哀家吃斋念佛这么多年,一心向善,那人分明就是一派胡言诬蔑诋毁哀家,还有底下这二人竟也一道作祟,你还不尽快处置?”
正巧有宫人在撤换那染血的屏风,窸窸窣窣的,皇帝没有开口。
梓玉的视线追着那道屏风,直到再也见不着了,才缓缓回过头来,忍不住嗤笑一声,道:“吃斋念佛,一心向善?”嘲弄之意溢于言表,太后拍案喝道:“皇后,你阴阳怪气的,什么意思?“
梓玉并不搭理她,只是定定望着那道明黄,“陛下,舒贵嫔的死你还记得么?当日太后命人诬陷贵嫔与裴卿私通,贵嫔因此自尽于宫正司。此后臣妾查明真相,陛下却只单单处置了如今关在冷宫的张贵人!现在柳公子因太后而自戕,如贵人也被逼至此境,天日昭昭,陛下,你是希望我等通通变成死人好守口如瓶?”
这话质疑皇帝,已经说的很重了。众人闻言,不禁都替皇后捏一把汗。唯独梓玉直勾勾望向上头那人,丝毫不见胆怯。今日索性豁了出去,扳不倒太后,她就要被太后整死了!
许是被戳中心事,皇帝没有大发雷霆,他微微垂眸,一张清隽的脸上浮现出鲜有的无措。
如贵人心思巧,她立刻接口道:“陛下,皇后,舒贵嫔的死其实另有内因,她并非什么自尽啊,是太后让张贵人派人杀的!”
——这世道,最可怕的不是敌人,而是知根知底的人的背叛!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齐齐又往太后那儿看去,有些嘴巴惊得都合不拢了,纷纷暗忖,这一出戏太精彩,今天真是没有白来。
光天化日被抖落出罪行,太后再气定神闲,此刻也红了脸。她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混账,你胡说什么”。如贵人却又磕了一头,道:“陛下,嫔妾没有胡说,你问张贵人也是一样的。当日夜里……”说着,她便将当日夜里太后是怎么吩咐的好好学了一遍,绘神绘色,实在令人信服。
太后急忙出声打断她:“来人,撕了她的嘴!”
“慢着!”梓玉斥道,“太后你又想杀人灭口?”这话又栽给太后一桩罪!
雅韵斋内凶悍的嬷嬷听太后之令上前,正要撸起袖子动手之际,一直缄默的皇帝吼道:“一个个反了,这儿有你们的地方?直接拖出去,二十大板!”皇帝吼完,脸色更加不好看了。
秋衡脸皱着,两道长眉恨不得打个结。他很想骂一句“朕还没死呢,还杵在这儿吸气呢”,她们一个个真是……要气死他!
哎……
“皇后,起来吧。”秋衡抬了抬手,如此吩咐道。
只这一句话,太后便察觉到皇帝的那些微妙心思,她连忙唤了一声“初苗”,声音颤颤的。
秋衡偏头看她,应了一句“母后”,面有淡淡哀伤。
对于张氏,秋衡心里一直是矛盾的。自先帝驾崩,他们母子二人便相依为命,感情自不必说。可她也的确做过很多,秋衡不管对错一概庇护下来,而现在,一桩桩赤~裸裸地摊开在眼前,他只觉得难受,说来说去,无非都是为了那个后位!
“母后,今日朕下旨张府满门抄斩,你是个信佛之人,以后就在这雅韵斋里替他们好生念佛超度吧,替舒贵嫔也念一念……”
这是要软禁了!
——这事儿只有轮到太后头上,他才这么宽仁,若是如贵人,早就被叉出去仗毙!
太后闻言,面如死灰,连骂了几个混蛋、白眼狼之类的话,又哭着喊着说什么要随先帝去了。秋衡眉心蹙得愈发紧,当即冲出来几个宫女将太后半拖半拽进里间。
一番折腾之后,秋衡缓缓起身,走到梓玉跟前,低低伸出一只手。指尖青葱瘦削,可那只白净的素手裹在明黄的宽袖中,空空荡荡的,透着无边的孤寂。
梓玉微微一怔,将手搭了过去,正好被他反扣住。皇帝的手心很凉,她一时愣住,想来此人也不好受。
借着皇帝手里的劲道,梓玉起身,就听他吩咐了一句:“皇后,将陈三的死查个清楚。”梓玉应下来,秋衡便领着她往外走。忽然,他想到一桩事,顿住步子,回头对跪着的如贵人道:“如妹妹,你……”
他还没开口,如贵人就已大骇,整个人险些魂飞魄散。张氏倒了,张府又没了,她一个姓张的在皇帝跟前只有碍眼的份,怕皇帝不会轻饶她!她屏息,听那人继续道:“如妹妹,你也是个信佛之人,以后就在淑景宫多抄一些经文,没有旁的事也别出来了!”
——秋衡实在不愿再见她。楚氏的事,秋衡心里一直有数,而这一回,此人的一言一行心计太重,让他不得不退避三舍。她是真的耗尽了皇帝对她的怜悯与感恩!
保住一条命,如贵人庆幸之余,却又有一些不甘,膝行到皇帝跟前,俯身道:“陛下,嫔妾、嫔妾……”一句话还没说完,她头晕眼花,支撑不住,直接软绵绵地栽倒下去。望着脚边的人,秋衡只当她又要刷什么花样,脸上厌恶之情顿生。熟料太医过来一把脉,居然说如贵人有了身孕!
今天果然精彩,又来一个有身孕的!
这个消息比太后被软禁更劲爆,后宫众人精神抖擞看好戏,梓玉脸色淡淡的,只有秋衡自己不敢相信:“身孕?怎么可能?”他那天喝醉了酒,明明……哎,要命,不记得了!喝酒误事啊!
太医擦汗:“陛下,如贵人的脉象确实是喜脉呀!”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14054158的数字君扔了一个地雷,让亲破费了,么么哒~
抱歉,今天又晚了,明天我要誓死早些更新!!!
※、第95章 天青釉瓷
宫中嫔妃遇喜;这本该是件天大的喜事,可秋衡高兴不起来。他的脸色特别差,好像顶了一大团乌云。今日外面天气不错;秋高气爽,越发衬得这屋里诡异又尴尬。一帮子嫔妃围着帝后二人;就算想讲些吉祥话舒缓下凝重的气氛,此时此刻也断然不敢开口,怕触霉头。
梓玉瞥了眼晕在一侧的如贵人,又扫了扫底下战战兢兢的众人;心底默默叹了一声,开口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这算是打破掉屋里的坚冰,众人一下子活络起来,冲着他二人七嘴八舌地说好话。
梓玉微笑着,可皇帝的脸一直臭着,并不答话,如此又陷入新一轮的尴尬中。
其实,秋衡今天是彻底懵了。
他首先被柳松言算计过去,又被梓玉和如贵人联手逼得软禁太后,刚要处置如贵人,又突然冒出一个子嗣来,偏偏自己喝醉了酒,那一日发生了什么都不记得……
这一步步推着他不得不往前走,他很少这样被动,实在是心烦的很!
场面骤然冷了,梓玉只好又出来打圆场,“王守福,你派人将如贵人送回淑景宫好生歇着,至于伺候的宫女和太监,要挑得精细些,哦,对了,再备几个有经验的嬷嬷过去陪着,万一有什么,也好时时刻刻提醒着,可不能出错……”
宫里妃嫔有孕,她身为皇后总要操心。绵延子嗣,是头一等的大喜事,梓玉说话间唇角微翘,是个好看的弧度。可说着说着,她心口一窒,自小腹那一处起到心窝子都像是被人狠狠揪住,隐隐做痛。她的嘴角只得强忍着,才不耷拉下来。
梓玉叮嘱的那些话格外仔细,秋衡听在耳中,却不是个滋味儿。一想到他们那个未出世的孩子曾从自己指缝里一点点溜走,秋衡心里便难受的紧。那种痛苦、悔恨、狼狈、自责、怨愤和无力齐齐袭来,恨不能将他湮灭。
“够了!”
皇帝突然出声打断,梓玉一时滞住。许是察觉到自己失态,秋衡又连忙解释道:“你别操那么多心了,没那么精细。”
“怎么能不细致些?如贵人肚子里的可是皇嗣,宫里好久没喜事了,这一桩陛下可不能省,该好好赏的。”梓玉偏头笑。
她越是这样子笑得坦然,秋衡就越觉得对不住梓玉。皇帝当久了,一切似乎都是理所当然,生杀予夺在手,睥睨众生,秋衡从来不认为自己对不起任何人。所以,对眼前这个女人的歉疚是独一份,亦是他心底最柔最软的地方。
牵起梓玉的手,紧紧攥着,秋衡小声道:“别说了,陪朕出去走一走……”语气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意,还有他二人能够明白的哀婉。
梓玉垂眸,眼圈儿控制不住地红了一道,她又何尝不明白此人的痛楚?
皇帝话音刚落,众人极有眼色地跪安了。
帝后二人并肩往外,刚到雅韵斋的院子里,就听殿内传来砰砰几声巨响,好似有人接二连三的砸碎什么瓷器……梓玉顿住步子,看向小皇帝,有些试探地问:“陛下,你要不回去看看?”里头许是太后在发疯。她今天逼得皇帝出手,此人定然是心知肚明的,想来绝不会好受。
没想到秋衡浅浅一笑,拉着她往外去,“既然已经到这个局面,就别再问其他,心狠一些,也是对她好。”
如果不将母后软禁起来,秋衡不知道她还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来。
不过须臾,便真如秋衡所料,发生了件极可怕的事!
他们说话之间,雅韵斋内愈发吵了,只听一连又嘣嘣砸碎好几个东西,里头一堆人吵吵嚷嚷的,闹得实在有些不像话。
梓玉转过身,就见太后披头散发的从殿内冲了出来。后面追着几个看热闹的嫔妃,稍远一些,才是几个宫人。没有嫔妃敢真的用力拉扯太后,生怕一个不注意之间,就弄伤了她。如此畏首畏尾,张氏转眼就到了梓玉跟前。她高高的扬起手,眼见着就要落下来……
今日万里无云,金乌遍野,碎金落在眸子里,颇为刺眼。
梓玉下意识地半眯起眼,仰面望过去,她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晃眼的厉害。正待想要仔细辨认清楚,站在身侧的皇帝伸出胳膊将她捞到自己的身后,又斜跨了一步,恰好挡在她的跟前……
张氏高高扬起的手,就这么被秋衡受了过去,众人见到这一幕,吓得尖叫起来,“陛下!”
梓玉被挡在男人的背影里,外面都是刺目的阳光,唯独他替她庇护出一方天地来。男人的背影宽阔挺拔,像座不可企及的高山,让人安心,又让人心动。
隐约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梓玉来不及感慨这份温存,便从秋衡背后探出身来,就见一块天青釉的瓷瓶碎片横在秋衡脖子间。
这一看,她也吓得尖叫起来,“陛下,你……快来人!”
他的脖颈白皙,里圈中衣上还落着些沉木香的碎屑,几番对照之下,衬得原本幽淡素雅的天青釉愈发莹润,泛着潋滟的光,此刻却是致命的利器。
因为激动,握着碎片的那人的手不住颤抖,根本控制不住力道,稍稍往里一送,一颗浑圆的血珠子就从碎片挨着脖颈那最最尖锐的地方渗出来,跐溜一下,滑到光洁的碎片上,又顺势落在地上,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若是他不挡住跟前,这就会扎进自己身上!
梓玉心头骇然,不敢再想这些,她连忙上前,试图分开已经怔住的二人,其他人也急忙过来忙。熟料皇帝略一抬手,止住她的动作,又抬眸静静扫视了一番。他的目光凌厉又凶悍,众人惊住,这院子里突然鸦雀无声,没有人再敢胡乱动弹,只垂首跪下。
“母后……”
这一声唤得轻轻柔柔,像极了小时候的初苗。那个时候,父皇严厉,母后却温柔。他每次闯祸被父皇逼得抓耳挠腮时,母后便款款而来,将他搂在怀里,亲昵地蹭他的脸,问今日的小苗苗怎么又不乖了,哪儿惹父皇生气。然后,他会奶声奶气地唤上一句母后,再将今日的劣迹一桩一桩的交代清楚。见他委屈又可怜的小模样,张氏便笑了。
——在秋衡的记忆里,母后是这样子的,很少会像现在这般歇斯底里,又明目张胆的置人于死地,她什么时候变成了这副模样?
秋衡面上愈发哀伤。他微微仰面,清隽的脸颊上瞬间裹上一层薄晕,连长长的睫毛上也带着跃动的金色。倏地,他眨了眨眼,那些哀伤被掩在不真切的光晕中,一点点弥漫开,最后聚入眸子里。
他的眸子墨如点漆,深邃又澄明,却盖不住一丝红。
旁人离得远,只有梓玉立在他旁边,才将少年天子的酸涩看得真真切切。心疼之余,她暗忖:“若不是你母后总是逼我,又想置我和齐府于死地,我今日也不会如此待她,你别怨我……”
张氏似乎被勾起以往的那些回忆,她的身子轻颤,泪水便垂下来。她掩住嘴,刻意让自己不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