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03-莫非日记-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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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整个世界都好像睡着了似的,好像还不可能再醒过来了。月亮照在我的脚上,我光着脚,粉红色的趾甲油晶晶地亮着。我枕在玩具小熊身上躺着看了一会儿星星,星星很多,有的很暗,有的很亮,完全没有摆放规则地散乱在墨蓝色的天幕上,我白色的连衣裙既是我的被子,也是我的床。很好!好歹还有这四尺见方的安静给我。
我知道自己执意这么做有点儿疯狂,但是,好像我也只能这样。除了王昊那口上了锁的藤箱没动,该扫地出门的,一切都不会再出现在我的眼里。我的眼里一片黑暗,而沉默就像没有亮光的黑夜,叫人恐慌、绝望。
我看见儿子躺在婴儿床上,仰面朝天地笑,笑得很安详。于是我又晃了晃小铃铛,铃铛很脆,很响,也很空旷。
第二部分:烟花烫无聊的生活
1996年9月25日 晴 无聊的生活
我想我有购物症,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病症,我认为是。如果一个人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欲望进入了一种疯狂状态,怎么说也是精神病的一种。我想我是一个意志薄弱的人,很容易被各种病毒侵蚀。从某种程度上讲,我就是病因、病源、病体,三位一体。我的身体产生病菌,而外界的病菌没我强,它们只能被我感染,而不是我受它们影响。
一天里上街上了三趟,每一次都大包小包拎满了手,再也走不动为止,能送到家的我也绝不会自己拎着。就像商场是专门为我准备的一样,只为我准备,只不过不能全搬到家里罢了。或许这一次是必须的,多少有个理由,新家嘛,应该有个新气象,但平时,我也好不到哪儿去。疯狂购物好像是我的第二职业。衣柜里的衣服满得一拉柜门就往下掉,我还是买。百分之八十的衣服从来没穿过就送了人,然后接着买。好像我的钱本该用来为大众做好事,为市场经济尽了一份力,为不知道是谁的朋友节约了工资,而我就是那个慈善机构。只要有人说要我陪她上街,我就问她想买什么,然后就带她回家找出她想要的那件衣服,我想我的衣柜比百货公司更齐全、款式更多,可惜我没时间穿。至于当初为什么买了回来,大多是那天心情不怎么好。我不知道我的心情什么时候好过!当然,酒足饭饱和购完衣服之后总是会很好。所以我总是在购物、在吃。我吃遍了西安的大街小巷,也总是买完东西回家时仅剩十块钱车费,无论那天我带了多少钱。幸亏商场不流行刷卡,否则,早晚有一天我会刷爆的。
家里早已是旧貌换新颜了。两室一厅的房子不大,但足够我们两个人用了。我把那间婴儿房改成了书房,中规中矩的红木书架、桌椅,还有一个很特别的博古架。我是决计要忘掉这是我儿子王一生的房子了。我忘记了!真的忘了!
在真实的生活中,我认为我应该算是一个好妻子,我做了妻子所有的事儿,加上一个绝对优秀的保姆。自从结婚到现在,王昊从来没有买过一双袜子、一条内裤,当然他更没有洗过一双袜子、一条短裤,除了在我临盆前后那一个月。即使如此,也是现代科技帮了他的忙,洗衣机是全自动的,吸尘器是全自动的,还有什么?电话可以叫外卖,吃完饭连碗筷都不用洗。科学是为人类服务的,一点不假,难怪人们要崇拜科学了,好像科学是我们老祖宗似的。老祖宗生产了我们,科学塑造了我们,一样值得崇拜!
我很讨厌男人衣冠不整。原本就猥琐的内心再没有一个好幌子,那简直太令人倒胃口了。我不允许王昊这样。至少应该像那句老话,“人倒势不倒”,大旗总得立着,所以,他的裤子、衬衣甚至袜子、短裤,每浸一次水必熨烫一次。好在我有的是时间。但是现在,却实在没了心情。现在才发现,原来熨烫衣服也是需要心情的,一个好心情,或者一个坏心情。心情越坏,衣服熨得越多,恨不得熨完满柜子的衣服。这不好不坏的心情最不适合熨烫衣服。我想我是那种无风也要掀起三尺浪的主,太平淡的生活会令我四肢无力,就像被人挑断了脚筋似的,然而,生活毕竟不是一出戏,也不是什么广告,没有精彩也得过。
现在,家里东西都齐全了,一切又平静下来,静得像黑夜里无风的沙漠。即使我把家里布置成暖暖的、花样的色调,布置成绝对温馨的颜色,生活还是这样无声、无色、冰冷冷的。王昊还是三天两头喝酒,至于家是不是还是原来那个样子,对他来讲,早已不重要了。看见他穿得乱七八糟地回来,像一头刚从笼子里逃脱的野兽,慌不择路却又寻机寻找着食物的样子,觉得很有意思。我饶有兴致地观望着,可惜他并不配合,冲了澡就去睡觉了,好像我根本就不存在似的。就像一头狮子对待窥视着它的羊那样吧。
日子一天一天过着,只是过着。
第二部分:烟花烫穿城而过的风
1996年10月15日 阴 穿城而过的风
又是一年深秋,梧桐在阴阴的秋里,疏疏落落地展示着最后一片风情,然后就很干脆地、毫无留恋地、不够美妙但绝对端庄地坠落了,只是坠落。槐叶落得喧闹,杨叶落得缤纷,椿叶落得秀丽,梧桐只剩一片叶子,只是坠落。当最后一片梧桐叶落地之后,桐树也就光秃秃的了。光秃秃的树干落魄地、丑陋地、满不在乎地、毫无羞耻地袒露着荒芜,十指向天,既不像旌旗招展,也不像遗世独立,既不诗意,也不惬意,还有一大团细碎的枝丫像废弃的鸟窝一样杵在那里,美其名曰“凤凰”,这样的桐树叫做“凤凰树”。
等到所有的叶子都落尽了,也就该入冬了。即使入了冬也看不到梅花,西安没有梅花,只有一色的焦黄,连大雁塔也是风尘仆仆的,经了万代的风沙才走到这里。唐玄奘没有在塔内,塔内更没有经书,这里有的只是隔了世的尘埃。即使有穿城而过的风,也带不走一丝尘埃,反添几分尘土。树皮颜色愈来愈黄,干了,像这片土地一样。连地下的一座又一座坟冢也是风干了的,没有一丝水汽。这个城市正在陷落,就是因为缺水。无论是地上的,还是地下的人,一律脸色焦黄着。这就是缺水的征兆。
秋风扫落叶,固然是华美的,却也是凄凉的。枝头叶片越来越少,早就浓绿不起来了。想象着自己就像这大而无用的梧桐叶似的,落在地上,风干了,一场雨之后,就烂在了那一小片泥土里。这样还算是好的,如果被清洁工扫了去,还不知道是什么结局呢,烧了焚了倒也罢了,最怕跟那些腥臭的塑料袋混在一起,曾经的、高高在上的骄傲更加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了!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多美的诗情画意啊,可惜说的不是这里。
作为最后一片坠地的桐叶,我躺在地上想什么呢?风夹带着沙,从我脸上席卷而过,我一脸惊惶、一脸寂寞,伤痕却看不见了,骨骼也风干了。或许我还能想起一些什么东西,那就是我青春的脉络。我开始回忆,希望自己能够明白一点什么,然而太艰难了,似乎根本就是没有可能的。
1996年10月20日 小雨 花凋
想要 盈握你的孤怨
伸开手掌
只有一缕轻烟
心不在焉 吻落了太阳的热恋
游思
无声无息间消远
——题窗前金盏花
人类发明水泥不过百年光景,水泥却覆盖了整个地球,当然,我是说平铺面积。有增无减的势头仍在继续。而我一出生就被限定在了这冰冷、单调、坚不可摧的水泥屋里,似乎生命也是由水泥铸就的。生命如果是用水泥铸的,会更坚固,会万古长存,哪怕地球再遭遇一次不可避免的毁灭。
这屋里惟一有生命的东西,就是这几盆花了,好歹它们的生命还在运动。它们夜以继日地进行着光合作用。即使花谢了,有叶,叶落了,有根,明年又是一条好汉。
很后悔只种了几盆花,还疏于打理。看着它们日渐一日地枯萎下去,良心着实不安。但是,究其根本,却不该归咎于我的,我不是武则天,我不能勒令四季,颠倒乾坤。虽然我对每一片绿叶,每一片花瓣的呼吸声都了如指掌,但我不能够帮助它们死而复生,很遗憾!
最后一朵金盏花也死了,没完没了的时光却在蔓延。雨不紧不慢已经下了一天,从容不迫的,冷冷淡淡的,却让人摸不着头脑,都不知道是为什么。被浸湿的黄叶铺陈了一地,如锦似缎,却是灰蓝的暗底。或许只有天使的心才能领悟到它的从容吧,而我却被困在这阴暗的小屋,就像隔山望岳一样看到的只是轮廓,根本不可能领会其含义。橘黄色的灯影并不能给我温暖,无论我怎样努力也无法展露那娇人的笑颜,就好像——天黑了下来,我就没了梦想。或许终究有一天我会搞明白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吧?而这一天又究竟在哪里?
“这是一个可爱的黄昏”,我一再呢喃,虽然它冷漠如常。心浪平息之后,如森林中被雨打湿的湖泊,幽深、宁静、遥远、陌生、冷艳。梦想究竟是什么?为什么人人都曾经梦想,并为之痴狂,却未曾领悟又弃如敝屣?为什么它总是那么遥远,看也看不清?它就像一个真正的幽魂,我可以感觉到它,却从来看不到。就像我一直期待看到的一种花,绿意盎然而花开四季,既不妖艳也不算散漫,如高山上的草甸,高亢却悠远,还有丝丝脉脉的藤蔓。恐怕也只能是绢花了,只有假的才会更完美吧!
真实的生活是不允许完美存在的。梦想如天,高远却不能触摸,生活如地,无论是泥沼还是山坡,人就在它们之间活着,脚却永远不能腾空。我已经不想再期待什么了,希望是什么东西,我也不知道。日复一日的麻木,俨然,我已经完全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王昊每天喝着他那二两小酒自得其乐,我呢,就这么麻木地呆坐。好一个幸福生活!
第二部分:烟花烫不想再温柔
1996年10月30日 晴 不想再温柔
几乎所有的人都说,我是一个极温柔、极安静、极宽容的女子,我也就相信了,所以我也尽量温柔、安静、宽容,虽然我认为自己并不是这样一个人。
一个人的外表几乎都是具有着欺诈性质的,“绣花枕头”随处可见,或许我也是其中一个。以前只是怀疑,今天我却断定是如此。从某一方面讲,我是一个泼妇,天字第一号泼妇,不仅具备泼妇的气质,也具备泼妇的本质,有过之而无不及。我能串联起所有文明的词汇来表达一种污浊,比如我会对王昊说,“你见过醉虾吗?张牙舞爪却找不到方向,逮住同类却拼命掐的?”我还会说,“脱了衣服,其实人不如猪!猪还有一张皮毛遮着自己的隐私,人却只能借助于外物。”王昊吃惊地看着我,我却视而不见,仍旧没完没了地说着。我想,一个沉默太久的人一旦开始说话,必定像个演说家,滔滔不绝,止都止不住。当然我并不是沉默了太久,而是穿着华丽的衣裳太久,那就是我虚假的外壳,我不堪重负,今天我卸了它,我的本能就开始发挥作用了。
“你最好闭嘴!别没事儿找事儿!”王昊厌恶地看着我,我是从他眼光里读到这个信息的。我依旧一副麻木不仁、没心没肺、满不在乎的表情,不慌不忙地继续说着,好像再也没有可能停下来了,好像我的嘴巴根本就不是我的,“你就像是垃圾或者是生产垃圾的机器,我就像吸尘器。你脏了我就来打扫,可是到了一定的时候,我也得倒倒垃圾吧,不然这吸尘器也该报废了。”
“你会不会说人话啊?”王昊厌恶地别过头去。
“难道我说的是鸟语吗?你以为你是鸟王少昊啊,还听得懂鸟语?”少昊是启明星的儿子,黄帝的侄孙。他有着凤凰一样高贵的气质,鹰一样勇猛的性情,百灵一样的灵巧,燕子一样的谦恭,杜鹃一样的无私,你有吗?你是吗?
话不投机半句多,王昊醉醺醺地上床睡觉去了,懒得搭理我。我只好对着墙说。
我说,“学机械的就是机械了吗?早晨八点钟开工,打开机器,晚上再关上。今天轴承坏了,明天轴心歪了,后天螺丝又松了,总得检修吧!有问题不解决怎么能行呢?……”
我自己也觉得自己挺烦的,想吵架都找不到对手!我想我会憋疯的!我讨厌这种感觉!我宁可大吵一架,至少发泄出来了,但现在,只好再憋回去,胸口堵得慌!非得一吐为快不可!“起来啦!你这样是不尊重人的表现,知道吗?我是个人哪!你怎么能视而不见呢?”我何止是个人,我还是个女人!也就是说,是那种冲动起来不计后果的感性动物,可他还是不搭理我!好像他是个死人,或者我是个死人。
怎么办呢?整天喝酒总不是个事儿啊!难道真是“世人皆醉我独醒”吗?我想起自己在大学里最出名的一句话。那时候,每天我总是宿舍里最晚一个醒来的,但偏偏每天醒来的时候,不睁眼先大喊一句“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她们因此叫我“卧龙”。现在才明白,做梦的年龄已经过去了,每个人都长大了,只有我还蜷缩在梦里不愿意醒。我说我的少女时代,是一个读诗的时代,做梦的时代,我的幻觉时代,假如到老了我还读诗呢?算不算童心未泯?其实我并不喜欢诗,诗这种东西太高深了,我读不懂。即使是现代诗、朦胧诗,自己偶尔也写几行,暂且叫做诗吧,反正没人规定诗必须怎样写。就好像老母鸡看着自己下的蛋直发怵,这圆圆的东西是什么玩意儿啊!我觉得我自己就是一首诗,一首朦胧诗,一些不连贯的句子,跳跃的组合,混乱的逻辑,不堪一击的才智,交杂在一起,生出我这样一个怪物。那他呢?他是什么?他看起来比我更糟,比诗更糟的有什么?酒曲子!没有好酒曲子,就酿不出好酒,没有好酒就没有李白,没有李白就没有好诗。他是烂酒曲子,我是烂诗,这就是现代的产物。这年月,好酒越来越少了,大批量生产的都是勾兑出来的酒精,不用工业酒精就已经很不错了。
算了!还是对着日记发牢骚吧!这世界,人人自危,连自己的重量都承受不起了,何况他人呢!
第二部分:烟花烫往事难追
1996年11月20日 往事难追
王昊问我,“他就是李明清吗?”我说是。
“他长得的确很漂亮。”我说是。
“旁边是他女朋友吗?”我说是。
“他女朋友很漂亮嘛。”我说是。
“你只会说是吗?”我说是。
“无巧不成书”,好不容易跟王昊一起逛一次商场,居然碰见了已两年杳无音讯的李明清。当我看见他的时候,他也看见了我,我目瞪口呆,他瞠目结舌。我傻傻地看着他,他呆呆地看着我。他女朋友不高兴地拉了他一把说了什么,王昊也拥了我一下,说,“走啊!”我就走了,但是是向李明清走去。
真的站到了他面前,我却张了张口,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问我,“你还好吗?”“还好!”我苦笑了一下。
王昊也站到了我视线之内的一侧,我说,“这是我丈夫,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