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03-莫非日记-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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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有着使不完的蛮力,试图主宰整个世界。实际上,她的确也主宰了她所能主宰的一切,她的、她身边的所有人的世界。如果没有这个女人,或许我已经和那个自己爱的、也爱自己的男人结了婚,有了无穷无尽的幸福的开始。而她那狼藉的名声以及她那自编自演的、莫须有的所谓病症,轻而易举就摧毁了这一切!我不明白人们为什么会相信她那拙劣的表演,我也不知道是哪家医学院可以不负责任地得出这样的结论:精神分裂症会遗传。反正,李明清的母亲一早就认定了这样一个结局必将发生,并毫不犹疑地勒令她的宝贝儿子和我分了手。姐姐是怎样一种故事,我不清楚。我只知道,如果不是父亲把自己带的一个博士生介绍给姐姐,后来,那个博士生去美国时又带走了姐姐,恐怕她也难逃这样的厄运。苏格拉底的妻子是恶名在外,我父亲的太太是臭名昭著,早晚有一天,他也会死不瞑目。
如果不是父亲在××界还算是个知名人士,连我这个做女儿的也要骂他无能了。即使如此,他仍旧是无能且懦弱的,令人厌恶。如果不是他对我们姊妹两个也算疼爱有加,我今天也绝对不会去看望他。奇怪的是,看到他皱纹又多了几道,我居然有点儿难过。我们家的大记者王昊居然和老爷子相处得不错,两个人谈得热火朝天的,我就静静地看着母亲,她也静静地看着我。好像她的丈夫、我的丈夫是在另一个世界里拍戏,我们和他们中间隔着一层玻璃,透明的、好像不存在似的,却又彼此听不见。我看到她冷如剑的目光中夹带着显而易见的嘲讽,她也看到我寒如冰的目光中夹带着显而易见的憎恶。然后,我故意推开那扇玻璃,坐在了父亲身边,拉着他的手,好温柔地把头靠在他的肩头,笑眯眯地望着她。她恶毒地看着我,无可奈何地收回她那乍起的愤怒。这对她的确太难了!以至于她爬满树根的脸肿胀起来,扭曲变形了。我得意地望着她笑,好像我从见到她、从进门那一刻起就是一直这么对她笑的,或许从三年前,甚至十几年前我就这么对她笑了。这个女人比我从前想象的要聪明多了,没有她平时的愚笨,至少今天她还能克制得住自己不和自己的女儿争风吃醋。但因为太过矫饰,反倒更容易让人识破了。有女人蠢笨至此,也算经典之作了!真奇怪,这样的女人当初是怎么上的大学,又怎样当上了教授的呢?好在学校里还有明眼之人,早早给她放了大假,否则又不知贻误了多少良家子弟!然而,一刹那,我似乎看到她的眼里有泪光一闪,旋即又不见了。是我的眼花了吗?一定是我的眼花了!这么无情的女人怎么可能会流泪呢?流泪也是假的!就像我从小看到的。
我搞不懂爱一个人究竟应该是怎样的,但我知道恨一个人是什么样子的,看看母亲也就知道了。我觉得她对父亲是怀着刻骨的仇恨的,她用这没完没了的日子折磨他,但她却旨在表明她太爱他了,以至于她可以理所当然地用一生来耗尽他。我搞不清她的逻辑,就像我从来搞不清楚自己的逻辑一样。而我恨李明清,却不会去骚扰他,但我会折磨我自己。绝食、喝酒、放纵、结婚、生孩子,好像这是一种惩罚他的方式,但明明惩罚的是我自己。据说,没本事惩罚别人的人都是这样,他们总是拿别人的罪过惩罚自己,而有本事的人却相反,他们总是拿自己的罪过惩罚别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世间的逻辑就是这么混乱!从一开始就是这样子的,从来没有改变过。
离开的时候,我特地又看了一下她的脸。真的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风平浪静,干净得就像撒哈拉大沙漠,除了千古不变的荒芜,还是千古不变的荒芜。忽然就想起了西夏王陵,在枯黄的沙漠之中多出来的那座枯黄的坟冢。风沙已经侵蚀掉了它曾经有过的所有辉煌,那个古老的王国消逝得一点儿痕迹都找不到了,但那座面目全非的坟冢却仍在那里立着,毫无目的、毫无意义地立着。我一直都很想去看看楼兰古国,却一直没机会,想必也是一样的荒芜罢了,可我还是想去看看,就像我想看看自己的子宫究竟长什么样子一样,我想知道那孕育了文明抑或野蛮历史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不过,现在,不用去看了,看看这张脸就知道了。死寂的荒芜,再也没有什么生命之类的东西存在了。
王昊说她很奇怪,明明一切正常,为什么人们都说她患有精神分裂症呢?我说,她的确有病,她只是假装没病罢了。王昊说,你可真逗,怎么这样说你母亲呢?我告诉他,如果你现在转回去,你就会看到她又犯病了,就像刚刚被戳破的气球,正乱七八糟、全无方向感地乱撞着,要待会儿才能落在地上。王昊惊愕地看着我,就像我是一个刚从动物园或者马戏团跑出来的人头狮身的怪物。我笑了,问他是不是怕了?他忙说没有,但我看见有一缕恐慌从他的眼中闪过,就像一头受惊的驴子,落荒而逃了。于是,我又笑了,这一次,我笑得很暧昧。
第一部分:割裂的子宫写给未出世的孩子
1995年8月18日 晴 写给未出世的孩子
我亲爱的,这么说时我就笑了。虽然你都六个月大了,我还是没有找到做母亲的感觉。有时候你淘气地又抻胳膊又抻腿的,就像那个在蛋壳里睡了一万五千年的盘古。你想翻身,结果却感觉到了束缚,所以你就使劲儿蹬啊踹的。想想你的样子就很好笑。你知道你是怎么来的吗?你是无中生有而来的,像我一样。在某一天,一个无聊的精子和一个无聊的卵子遇见了,他们以为两个人在一起生活或许能减少无聊,就住在了一起,结果就分不开了,成了一个人,而那一个精子和那一个卵子就消失了,死了。的确,新生成的这个生命比他们单独存在时加在一起的力量强大多了,而且会越来越强大,这是上天最神奇的安排!我爱这神奇!所以我爱你。但是,世事轮回,你从哪里来的,你还会回到哪里去,每个人都一样,从无到有,从有到无,生命就是这样一个过程。你要记住我说的话!无论多么神圣的东西,都遵循着这样一个过程。那么,将来有一天,你会长大,你会谈恋爱,当爱情死去的时候,你也就不会那么悲伤了。这是你必然会遇到的,不管你愿不愿意,不管你怎样想方设法去避免。也只有到那一天,你才真正有资格说,“我长大了。”而先前一切的幸福、一切的苦难都是为此而准备的。
不久之后的某一天,你就会看到这个世界,希望你真的能像盘古一样开辟自己想要的天和地。当然,你要付出代价的,你的精神、血肉、生命,你一切的一切。如果那是你想要的,代价就是必须的,也是值得的,但首先你要知道什么是你想要的。
有那么一天,你会爱上某个人,你发现你全部的精神世界居然深深根植于另一个活生生的人身上,你愿为他生,为他死,怎么样都行。你毁灭掉自己所有自我的影子,只是为了能够匍匐在这圣洁的形象前。你一次又一次在他的目光中重生,当然还有死亡。你感激上天把他带到了你的面前,你常常关起门来祈祷,祈祷他的存在。是的,存在!无论他在什么地方,只要他活在这个世上,只要他健康平安。
也有那么一天,你的爱情死去了,就像它来的时候一样不经意和突然。你规划的关于未来的一切,在一刹那土崩瓦解,不复存在。你不知所措,你悲痛欲绝,而你全部的精神世界以及你全部的未来世界,如灰烬般被吹散,大地上干干净净,你什么都看不见了。我不想描述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只有你亲身经历了你才能知道什么叫痛苦,什么叫茫然。但,这就是你未来生活的真实萌芽。这个萌芽从一开始就是个死胎,而且必须是个死胎。这样,有一天,你会结婚、生子、变老、死亡。一切都是必然的、循序渐进的,实在没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试想一下,人类就是这样繁衍至今的,一步一步走到了文明。如果你想逃离这样的命运,如果你想逃离这麻木的文明,如果你真的想改变这一切的必然,我可以告诉你一条捷径——逃离城市回归山野,重返自然。你可以一个人生存多久呢?显然,这条路不能走。这是一条死路,孩子,你不是神,只有神才能一个人生存下去。那么,你就去寻找印第安部落吧,希望你能成为他们中的一员。我相信,比起那些“愚昧、血腥”的野蛮人,我们的文明人更加“愚昧、血腥”。我们这个时代,逻辑是混乱的,到你们的时代,想必也不会有太大改善。教育并不能产生智慧,金钱并不能创造幸福,爱情永远达不到永远,那么,你们的所作所为有什么意义呢?你要自己寻找答案。
送给你一个名字吧,叫“一天”。一天有24个小时,1440分钟,86400秒,每一秒钟有一个偶然,十个必然。十个必然才能构成一个偶然。然而,主宰你那一秒钟命运的又恰巧是那一个偶然。86400个偶然就是864000个必然。偶然和必然之间究竟是怎样一种关联,因为你的存在形式而被体现。选择怎样的一种形式存在,是你必须要面对的问题,无论你怎样选择,我都没有意见。我能给予你的,我都会给你,而需要你承担的,你必须承担。有些人总是妄想,自己的肩膀如果不承担任何后果了,是不是就可以像神一样飞在天空了呢?结果,连骨骼都退化了,站不起来了,只好四足着地,成了野兽,而你是人,所以,你必须站直了走路!
你的生命、你的一切都在你能拥有的每一天里,你的生命必须从你的每一天里汲取能量来源。永远不要相信奇迹,孩子,你永远不可能一步登天,但,只要你不停止脚步,一直向上,你就会看得更远。
想对你说的话太多了,一时间竟像麻绳找不到捻子。那就不说了吧,反正日子还长,在你的翅膀还没长成之前,我会慢慢地陪着你寻找经验。
孩子,我希望你能长成一只鹰,而不是一只麻雀,因为鹰可以飞得更高更远。但是,只有你想做鹰,你才有可能成为鹰,否则你也只能成为麻雀,或者连麻雀都不如,你只能做一只鸡。这一切取决于你的心。
人家说“三代出一个贵族”,其实是有道理的。所谓贵族就是这样一种人:他不生产粮食,却有充分的理由消耗粮食,他是为麦子写诗的人。说白了,也就是这个时代最不耻的人。这个时代,价值是以你创造货币的多少和拥有货币的数目来衡量的,即使艺术也必须被人承认,因此你也可以获得可观的利润,来证明自己有权利消耗这些粮食。除非你爷爷的父亲、你的爷爷、你的父亲馈赠给了你足够的积蓄,而你正当、节俭地消费,你才可以无后顾之忧地作诗,当然这些诗毫无价值。所谓贵族就是这样不创造价值的人,也就是说是最安心于失业的人。在这个崇尚工作和价值的时代,贵族是可鄙的,虽然我并不这么认为。但是,我并不能给你当贵族的条件,所以,我只有让你看远一点:贵族之后的没落,是无可避免的。只要做个平常人就好,没有什么显贵就没有那么多的罪恶。有充足的粮食和必需品,但和奢侈无关,和睦的家庭以及平淡的心情,不多不少的知识,不紧不慢的脚步,坚持二十年,孩子,那就是伟大,不是平凡。
有些东西,我也是不懂的,孩子,我也需要足够长的时间去了解、去沉淀。让我慢慢地陪着你长大,而你陪着我慢慢变老吧……让我们在岁月中理解岁月吧,让我们在苍老中读懂青春。
第一部分:割裂的子宫秋风乍起的湖面
1995年10月11日 晴 秋风乍起的湖面
还没下班,王昊就来接我了,好像是理所应当的。对他已经说过很多次,不要接我,不要接我,但接连两三天他都来了。其实我的工作很轻松,做广告策划就这点好处,时间可以自由支配,只要能够保质保量按时完成工作。况且,工作和工作也是不尽相同的。我认为那些别无选择的工作令人身体饱受摧残,精神饱受折磨,比如说流水线上的工人。而如果是自己执意选择的,则能带来自我满足感,即便它同样使人疲惫不堪,比如说艺术家们。虽说我不是什么艺术家,但我的工作是我自由意志的结果,是脱离了生存要求的一种活动,所以,我喜欢工作,我需要工作,我不能不工作。工作带给我痛苦,也带给我快乐,但如果我不工作,那就只有痛苦了。
大腹便便是挺不方便的,但还不至于影响我吃喝拉撒睡,况且忙得晕头转向,我也没工夫看他那双柔情蜜意的眼睛!他说,“一起去吃饭吧,我已经打电话订了位。”我说,“还是算了吧!我只想回家睡觉!”
家里打扫得挺干净的,满屋子还飘着香水百合浓郁的花香味儿。最近,他几乎包揽了所有的家务活儿,擦桌子、洗板凳、拖地板,当然也只是清洁工作。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洁癖,但从小就有,我也没办法。现在已经好多了,可能让这家伙折腾的,不管你怎么收拾,他总是能不停地制造混乱,还美其名曰“这样比较生活”,最后,我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没看见了。我实在是有心无力了。
王昊最近好像遇到了什么开心事,整天容光焕发、笑容可掬的。他笑起来就像一只柔软的蛋糕,从小就这样。当初我就是先喜欢上他这个弱智的笑容,而后才喜欢上他的。后来,紫烟的出现让他再也不会笑了,那笑容就像是嘴巴里含着一把苦涩的莲子,十分狰狞,百般可恶,就像是鼓胀着膀胱却找不到茅厕的落魄人的表情。最近却中了邪似的,除了笑,还是笑,一个劲儿地傻笑,好像这才是他天经地义的工作,还死死地盯着你,就像你脸上镶了钻,而那钻是他的。我问他是不是遇到什么开心事儿了,他说,“想想自己居然快当爹了,就觉得好笑,没什么。”真是脑袋抽筋了!他不是七个月以前就知道了吗?现在才反应过来?
起风了。地面上扬起的风把落叶吹得一溜小跑,漫天飞扬着好看的树叶,黄的、褐的、绿的,还有微微泛红的。我搬了把椅子坐在窗前,阳光正在一点一点收回余晖。余晖渐淡渐白,然后就看不见了,飘坠的树叶也沉重了许多似的。刚才还愉悦着的心情和天光一起黯淡下来,变得心事重重、魂不守舍。一转脸,却看见他正坐在我的背后发呆,好像进入了梦境似的,一动不动,而我也并没有在他的视网膜上呈现。
他却说,“你很美,你知道吗?”这时,窗外滑过一束银白色的光柱,倏忽又不见了,而我身上所有的防备或抗拒都不复存在了……
在我,你是一潭秋,一潭深秋。落叶飘满,还有枝枝丫丫的栀子花开着。在你,我只能是一只孤雁,从你这里经过,带着负伤的翅膀和滴血的心。
你对我说,休息一下吧。然后,用你散发着馨香的湖水为我洗涤化脓的伤口,轻轻地,悄悄地,使我舒展在湖面。未曾防备,泪水滴落,溅起层层涟漪。我累了,累得麻木,长发飘于湖面。
我很困惑,怎么不见岁月的折痕呢?难道岁月仅仅是一场梦魇?我所经历的,我所刻骨铭心的,我所盼望的,我爱的……真的未曾发生过吗?那么,我的伤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