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03-莫非日记-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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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手触摸他的脸,想问他是不是个木头人,为什么只有一种枯黄的表情?结果他笑了,结果他真是一个木头人。结果我也笑了,结果我也是个木头人。我们谁也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会结庐在人境。宇宙那么大,但很单纯,只有地球,杂草丛生。
突然间开始明白了,世事如梦,原本也没有什么是真的属于自己的,身体、亲朋、心情,甚至生命。起初,人类是无畏的,因为明白一切都不属于自己,所以一切听凭天命,自由自在地生活着。后来,随着文明的形成,人类开始对死亡恐惧,继而恐惧生命。伴随着文明发展至最高峰,人类开始对身边所有的事物恐惧,愈来愈多的精神病患者的行为就是这样一种明证。现在,我们对于各种各样的恐惧都是那么熟悉,甚至我们恐惧着恐惧本身。已经不再是一个“无欲则刚”的问题了,而是恐惧本身的问题。灵长目的猿人在进化的过程中,已经将恐惧深植在了人的血液之中,人类愈进化,恐惧的基因越扩张,以至于无法控制。目前,要找一个无所畏惧的人是没有可能的了。所谓的英雄就是这样一些人,对这方面或那方面具有了大无畏牺牲精神的人。所谓的文明就是要阉割这些精神。
世界上有很多事都让人搞不清楚,伴随着历史的繁荣,越来越多的事物纠缠在一起,互相异化,直至没有了明显的界定,甚至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也含混不清。表面上,一个个都是单独存在的个体,实际上却有着瓜蔓株连的关系,谁也摆脱不掉这些关联。过去、现在、未来,像一些连续的质点,却又单独存在着,互相孕育着。即使是未来,也孕育着过去和现在,未来的确定孕育着过去和现在的确定,未来的不确定孕育着过去和现在的不确定。
他想要什么呢?他想要我怎么样呢?还有那个孩子,他又想要什么?
第一部分:割裂的子宫背枕头旅行
1996年元月25日 晴 背枕头旅行
俯拾起他摔落一地的信件,那曾经的一页一页的赤诚,撒了一地,玻璃碎屑似的,闪着光,有的已深入地下,看不见了,惹得我一场泪雨。泪和玻璃混淆在一起,又融化了玻璃。抬头望他时,他却早已泪湿衣衫。
这个场景一次又一次在我眼前出现,一刻都不间断,但我不知道是梦呢,还是真的发生过。到底是什么阻碍了我独特思维的倾泻?像一座大坝,无论我怎样拼命想冲破它,都没有可能,它太高、太大、太坚固了,甚至没有留出一条小水道泄洪。一旦到了顶,就只能回流,不能前行。在一次次的冲撞中,头破血流的绝望中,我发现了各种各样的事情。其中一件就是:过去已然发生,它永远在那里。无论你愿不愿意,无论你忘记没忘记,它就在那里,永远在那里。静静地等待时间抹去一切记忆,静静地观测天体运行,静静地观看四季交替,静静的,比湖泊更静,比玻璃面更静,静静的喧嚣的流动。
突然想背着自己的枕头去旅行。两腿一撑,两臂一撑,再撕天裂地“嗨”的一声,把那双破旧的登山鞋塞满,再狠狠地踹上两脚,然后把那根软不溜秋的细绳,绕了再绕,如同脑壳底下的脉络纵横,像一张张叠加在一起的蜘蛛网,所有的文字、图像都困于其中,然后再系上一系,打上一个漂亮结实的结,我们去旅行。
想必该忘的总会忘的,想必能忘的已然忘却,因为连回想的理由也没有,而回想的内容又是那么不可救药的空洞。秋来时候死去的蝉比我更能明白关于生命的历史和那份历史的感情,我却似乎一直在春夏秋冬地长眠,从来就没清醒。所以,我一点儿感知都没有,一叶而知秋的事儿对我这样弱智的人根本不适用。在我看来,人活一世,经历再多,故事再跌宕,不过是一纸空文,远不如草木一秋来得实在。世纪流转,残垣翻新,人来人往,做的都是无用功!谁能想到他所勤奋努力的,也是前人所勤奋努力的,后人也会勤奋努力的,是一种重复创造又重复消耗的东西?包括他们辛苦经营的感情?
王昊对着我笑,在大坝的另一面。就这样默默相视吧,如果不能够跨越,就算很令人失望,就算很让人心伤,就算不能够希望,就算不能够接受。命运从来不为任何人左右。
王昊却让我去看医生,愁眉苦脸的,活像一只大猩猩。他不知道我看见了什么,他也不知道我的心情就像正在炸裂的莲花,开放在荒芜的冬季。他更不知道我把翅膀折断了,作为礼物,送给了他,那整个的天空是我的陪嫁,连同星星。甚至,在某一天某个必要的时刻,我会用我的身体隔开并减轻吸引他的地心引力。只是现在,我在某个中间地带犹疑着,就是那个覆盖着重叠交错的树枝、树叶、浓雾的淤泥沼泽之中,扭动着像鱼一样的身躯。只要下一场雨,我就能重回河流了,我在等那一场雨。只需等待。不过,好像还是不对,我即使没了翅膀,也不可能会变成鱼吧?那么,我是行走在沼泽上的人。人可以希望,可以沉坠,可以奔走,可以呼号,可以以头撞墙,但不可以飞。可是我好想飞!
我想像苍鹰一样展翅高飞,颤抖着翅膀,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辉飞过三山五岳和苍茫的海洋,飞向太阳。我的胸膛里不仅有炽烈的阳光、充足的雨水,还有吹转了地球的风!伟大的风!它把地球吹进了太阳系,吹进了圆满的轨道,将青山吹皱,将大海吹平,吹得四季一个劲儿地跑,吹得我的头发漫天飘扬。我伫立在东南西北风中,世间惟我独高!我站在万物之巅,怀着骄傲!
我不停地奔走,不停地思考,但是没有人能看到。我越是急于求成,越是难以接近,连它的反面也难以靠近。既不能忘记,也不能记起,就像宇宙中的某个黑洞,通过精密的计算,人类可以确知它的存在,但现在的技术还不能确知它的形状、它的大小。或许它像漩涡,黑色的漩涡,有序中的无序,法则中的混乱,光明中的黑暗,有形中的无形,无法想象,它是思维中的漏洞,无法弥补的漏洞!或许,只有神才能知道这是怎样一种情况,什么样的一种动因,怎么样的一种质量守恒。
我不停地思考,但思考前就已知道注定要失败。我们每天都在祈求更多的折磨和苦难,就像祈求新鲜的血液替换掉过期的、无用的、旧的血液,就像祈求面包和水。总不至于让生命枯竭!如果我能够,我不愿意祈求任何东西,我也不愿意面对任何选择,但我不能够。因为我像任何一个有生命的物体一样地活着,这是一个有机体机质的问题,而不是简单的一个化学方程式就能解决的。所以,变化是必然的、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王昊,你应该给我时间。如果你喜欢我,或者需要我,那么,你就有义务等着我。虽然我是一个忘恩负义的家伙,就像你妈妈养的那只猫,从娘胎一落地就是一个忘恩负义的家伙,有一天从别人家跑到你们家里来,好像天经地义似的,如果有一天心血来潮又去了别人家,好像也是天经地义的。你能做的,只是善待它,其他的,你也根本控制不了。他自己或许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在他那里,思维根本就是混乱的、不知所以然的,也是无法追究的。你所能做的,只是等。我也在等。
外表平静的生活之下是暗流汹涌,乱七八糟的暗流相互冲撞着,而外表是那样一种死寂!只有死人知道,这究竟是怎样一种死寂!一层不变的表象之下,多少个细胞正在消亡,多少种细菌正在滋生,但,都是生命!
第一部分:割裂的子宫云的村落
1996年2月1日 晴 回想
一直以来,我强迫自己不去回想。就像深埋于土的酱缸,气味儿散发不出来,人走在上面也不能知觉,后来便也忘了还有这么一个酱缸。它兀自在泥土下发酵、入味、变形,干枯之后,盐分凝成了霜。
想了你很久,发现竟是空望,连回忆都带着幻想。你微笑地看着我,我衷心想靠近你,毕竟走了那么久,连幻想都没有结果。想起夏季的风和雨,想起冬天的雪地,是那么的清晰,而想起你的面容,却是那么朦胧。你了解你说过的话吗?其实,没说的更多,那才是我真正想知道的。现在,我们均已忘却。你了解过去吗?想发生而没发生的、不想发生却发生的……连坟冢都已遥远。
关于忘却,你以为我不想吗?我觉得好无奈。而你,正在不可知的什么地方,不知正以什么表情,望着我。
1996年2月2日 晴 心事
天赐予了我美丽、聪颖,天赐予了我身躯负重,我会幸福。许多人都这么说。
因为美丽,才宛如一株出水芙蓉,不畏惧亮艳会刺伤眼睛,笑容和朝霞争相辉映。因为聪颖,才敢凭栏而立、依水而居,不畏惧从淤泥中勃发而生,倚风而眠,临水为镜。凭着这天意,凭着由此而生的挺拔的姿态,自我放逐在一曲古老的平仄,从此梦幻人生。二十六年,如惊鸿一瞥,半睁的眼睛已泪水蒙眬。芬芳的笑靥之后,谁人知晓我如莲的心事——洁白,虚空!
1996年2月4日 晴 云的村落
我觉得自己在飘。就像是一片云吧,是那么多尘埃的聚合物,却没有质感、没有重量感、没有知觉、漫无目的地飘浮着。
你说生活没有什么吗,亲爱的?可它明明像个大马蜂窝,千疮百孔又忙忙碌碌的,但是谁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我今天听了两个小时音乐,看了两个小时书,做了两小时家务,喂了孩子十次奶,喝了两杯茶,吃了三顿饭,接听了八次电话,坐在窗前看了两个小时马路。今天马路上没有什么稀奇事儿,只有几只狗不知道为什么互相厮咬了一架,然后,连根狗毛也没留下,就不见了。天黑了,人们都睡了,整个城市静悄悄的。就这样,今天又过去了。
日子就像墙上挂的那只大笨钟,你说它华丽得像座宫殿,所以你买了它,挂在白得失去了生命感的乳胶漆的墙上。于是,它就循环往复地走着,走一步还跳一下,咯噔咯噔的,每天不停地走啊走的,实际上等于半步没走,始终在那块巴掌大的小圈子里,始终在墙上挂着。生活太丰盈,以至于像是空的。
我把窗子打开了一条缝,让冰凉的夜风吹进来,不会惊扰你的美梦吧?今晚月光挺亮的,还能看见墨蓝的天上有稀落的几缕云。我站在窗帘和玻璃窗之间,隔着帘帏,我感觉到你睡得很沉,轻轻的鼻息像一曲葫芦笙从云南传递过来,到这里已经若隐若现了。有一辆只能夜晚进城的大卡车轰轰隆隆驶过去,你没感觉到像地震吗?铝合金的窗框嘁哩喀喳地响着,像掉下来的冰挂砸在地面上,摔得七零八落的。即使是深夜,即使是星空,给人的感觉仍旧是喧嚣的,和白天一样,空洞的喧嚣。只有那几片若有若无的云朵是宁静的,在月亮背后,星星沉落的地方。那里应该是云的故乡,至少应该有一个云的村落。只是太遥远了,没有火车、没有飞机通向那里,宇宙飞船又找不到。那是一个只能凭感觉才能找到的地方,任何机械的、缺乏感知的人或物都被拒绝在寻找者之外,任何悲惨的、幸福的,怯懦的、独裁的,富有的、一无所有的,低下的、有权势的、有感知的人都被接受在寻找者之列。世间之人大抵可分为两类:有感知的、无感知的。从严格意义上讲,有感知的人不及人类总数的十分之一。像四足动物一样为了生存而具有了痛感、饿感、安全感的人不算有感知的人。
我说,真实的生活是盲目而且厚重的,有千万条路通向死亡,每条路上都有踌躇满志的悲惨的人,坚持不懈地追寻着自己的命运。永恒的不是那些追寻者,而是那个目的地和那些路。即使你不去追寻,你仍可轻而易举到达目的地,那么追寻还有什么意义呢?追寻者的目的,不在于目的地,而在于寻找路的支路,相对地延缓到达目的地的时间。那么,我寻找怎样的一片云朵或者一个狗窝,安适地等待那个结果,也没有什么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人的生命之所以高贵于四足动物,就在于可以自由选择。
我们全力以赴、倾心构筑的,我们称之为家,或者就像一座教堂,来自于贫瘠的信念深处最肤浅的对生命的理解,它是我们遮风蔽雨的地方,却不是心灵的皈依之所,虽然说表面上这是神祇对人类救赎的一种方式。这座建筑之所以被称之为建筑,因为它只有石头、木头、砖和水泥,即使用了有亮彩的油漆画做装饰,它也仅仅是一座建筑。这座建筑的用途在于人们对它的理解,它可以被用做教堂,也可以被用做仓库,当然也可以叫做家。
第一部分:割裂的子宫情人节快乐
1996年2月14日 阴 情人节快乐
王昊捧着一大束红玫瑰回到家,对我说“情人节快乐”,然后递给我一个装帧精美的盒子,还打着粉红色的花结。他微笑地看着我打开它,是一块金灿灿的坤表,很小巧,很亮泽。他帮我戴到手上,的确很漂亮,和我修长的手指很搭配,就像是专门为我订做的。我说,“对不起,我没有礼物给你,我忘了。”就像我说我忘了关卧室门一样轻巧,面无愧色。“没什么。我只是想送你礼物罢了,我们在一起整整一年了。”他看着我迷惑的脸说。
是啊,一年了。这么快就一年了?然而,这一年又是多么漫长啊!结婚、生孩子,好像一年之内把一生最重要的事情都做完了,那接下来还干什么呢?
如果不对他表示点儿什么,似乎就是我不通情达理了,可是该怎么表示呢?我只能说“谢谢”,这是惟一马上能做的,我就这么做了。语言的好处就是除了可以堂而皇之地撒谎之外,还可以用做润滑剂,把人和人之间的摩擦减至最低,减少尴尬。接着,他从背后抱住我,在我耳边轻言软语地说,“我们出去吃晚饭,庆贺一下好吗?”好像有许多小虫子从我耳朵里爬出来,爬到了脸上、脖子、全身都是,很痒很痒。我想推开他挠一挠,但还是犹豫了一下没有动,我整个身体的右侧都是麻的。我用手抓住他的两只手,赶紧说“好吧”,声音好像并不是从我胸膛里迸发出来的,而是别人替我说的。
家里请了一个陕北的小保姆,手脚挺麻利的。但是,把不到三个月大的孩子丢给她行么?跟他什么也说不清楚!跟和那个只知道吃喝拉撒睡的孩子讲话一样,说了也是白说。他们之间也是无法沟通的,好在他们根本不想沟通。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两个都是孩子。说白了,就是都需要人伺候、照顾,除了吃喝拉撒睡以外,还有大大小小的情绪。他们不是虚构出来的皇帝和皇子,而是真实的、活生生的,拥有着皇室的一切秉性,固执、霸道、自以为是。小说里总是写天伦之乐,哪儿有地方写这类事情呢?
很久没有出过门了,都不知道外面什么天气了,还有,这种天气该穿什么衣服呢?打开衣柜,望着五颜六色、各形各状的衣服拥挤着想跳出来的样子,我却一脸茫然。还好,身体基本没变形,除了胸衣变小了以外,这些衣服都还能勉强穿进去。可我根本不想出门!慢说是这样阴冷的天气,即使是阳光阳媚,要我穿上这极其束缚的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