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苒-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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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他辞别母亲,提仆备马准备出门后,时隔一年,谢澜曦再次遭遇暗杀。
只是这一次,比以往的暗杀来得更加猛烈。一环套这一环的布局,谢家下仆与侍卫全被杀死,自己负伤纵马,只身逃离。直到一条岔路,谢澜曦蹒跚下马,对马臀上刺了一剑,那匹马吃痛受惊,一路鲜血淋漓的往前面的云霞镇狂奔。而他自己则选了另一条通向荒山野林的小道。
对方显然已经算计好了他,对他逃离的方向也了若指掌。如果他贪生逃亡市集,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可等待他的必然是巨大的陷阱。而在这种风雪天,任谁也不会想逃往深山,就算对方发觉了,暴雪封山也难以搜寻。
谢澜曦重伤之下,只想躲到杀手寻不到的地方。而满山大雪,他又冷又痛,一时不查,脚下踩空,整个人从山上滚落。小腿骨折,后脑撞击山石,双目也因此再不能视物。谢澜曦原以为必死无疑,谁知自己的一线生机竟然系在了那个叫阿苒的少女身上。
这就是所谓的置之死地而后生么?
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这是他自幼的教养。
救命之恩,须得以身相许。这是她笃定的信条。
那个叫阿苒的少女说她不嫌弃他,他也别嫌弃她。
一个毁容失明断腿的谢澜曦,还能嫌弃谁呢?
王家四娘……应该不会愿意嫁给他。
亲事还未来得及定下,现在母亲或许已经收到了他遇刺失踪的消息。
王谢联姻,两度断开,可见是上天注定的。
只是为什么,我会那么不甘心呢?
谢澜曦默默的想着,好看的手掌紧握成拳。
06 菀芜雪芝(上)
阿苒背着草篓一路往望天崖走去。昨夜一夜风雪,今早雪倒是停了,只是风还大着。阿苒低头摸了摸阿黄的脑袋,黑狗身上的毛落了一层雪,摸起来湿湿冷冷的。阿黄在主人柔软的手掌中蹭了蹭,低吠了两声。一人一犬小心翼翼的穿过树林。
其实,阿苒对去望天崖寻菀芜雪芝也是有些犹豫的。
当初她娘就是为了给阿爹寻找菀芜雪芝治伤,一不小心失足落下悬崖,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每当阿爹说起时,那么一个被熊瞎子拍中也不吭声的汉子,总会声音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阿苒经常想,阿爹可是真心疼爱阿娘的,要是她的姑爷也能这样就好了。
阿爹从来不许她单独来这,只是更严格的训练她的狩猎技巧。
阿爹常说的一句话是,功夫练得好了,自然就不会受伤。不会受伤,就用不着来这么危险的地方寻找菀芜雪芝。
阿苒自幼就和寻常人不一样,不仅耳目、嗅触、弹跳、奔跑、负重都远超常人,就是负伤了后自愈的能力也比一般人强。阿爹把她保护得很好,阿苒久居山上,也没有见过几个寻常小孩,是以到现在都认为别人和自己一个样。
望天崖对她来说,真心不算什么难题,只要胆大心细,运气好的话,今天就能找到菀芜雪芝;若是运气不好,小谢就只能毁容一辈子了。她倒是没什么,就怕他会难受。想到这里,阿苒深吸一口气,继续前行。
望天崖本是这连绵群山中最具特征的悬崖,笔直的峭壁,遇上好天气时,崖上可观云海,故而始名曰望云崖。若是在山下往上望,远远就可见此崖,犹如仙人一指般耸入云端。当地百姓实在分不清到底天即是云,还是云上有天,便将望云崖渐渐喊成望天崖。
阿苒家所在的地方,并非望天崖所在的山头。望天崖离山下云霞镇最近,来山中狩猎的猎户多了,渐渐就踩出一条小道。当初谢澜曦逃亡时,为求稳妥,不往山路明显的地方奔走,只能在树林里穿行,阴错阳差之下,竟来到了阿苒家所在的山头。
这对谢澜曦来说,真乃世事无常;而在阿苒看来,则是姻缘天定。
……
往望天崖方向的山路并不好走,尤其是昨夜一场大雪,有些地方积雪化去,石头上都结了一层冰。阿苒足足跌了三个跟头,连阿黄都摔了两跤。原先只需要一个时辰的路,这一人一犬足足走了两个多时辰。阿苒又累又饿,摸了摸阿黄的脑袋,从怀里掏出一点碎干粮,就着雪水吞了下去。
望天崖上风比山里头大得多。贼老天变化莫测,阿苒不敢再轻视自然的力量。好容易到了望天崖,她将竹篓放下,取出早已准备好的绳索,选了一颗结实粗壮的树木,将绳子足足绕了七八圈,顶端打了两个死结,紧紧系好;另一端绑在自己腰间,一面叮嘱阿黄守好,自己则慢慢贴着悬崖往下爬去。
崖上头冷风有如刀割,少女脸上的肌肤瞬间就冻得通红。
阿苒小心翼翼的一块一块摸着石头往下爬去。菀芜雪芝长在峭壁狭缝里头,呈七星状,色泽晶莹如雪,只在边缘勾勒一层淡淡的粉紫。雪芝背面呈深黑色,根部多有毒刺。看起来柔弱无害,一不小心就会被扎中,一旦毒素入血液,人会瞬间麻痹,直接从峭壁上掉落。这雪芝独产于望天崖上,吸收天地灵气,药用价值极高,外敷去疤,内服疗伤,只是生长极为缓慢,几年才能得一枚。采摘时,还得小心避开根部,免得伤了根本,下次便长得不好了。
可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菀芜雪芝。
阿爹曾说过,他与阿娘的相识就是因为这菀芜雪芝。他和阿娘的缘分,始于菀芜,也终于菀芜。阿娘发现的菀芜雪芝,就应该让它陪伴着阿娘一直沉寂下去。
自阿娘死后,阿爹曾独自在望天崖上呆了三天三夜,回来的时候满眼血丝,手脚全是鲜血。他一口气将那一年崖上的雪芝毁了个稀烂。直到阿苒软软的说了一句:“阿爹别哭了,阿娘看见了会心疼的。”
阿爹颓然坐倒在地,一言不发。
阿苒低头看着一地的菀芜雪芝残瓣,捡起一枚摸了摸,只是默默的走到阿爹身边坐下,将头靠在阿爹怀里,一面拍着爹爹的背,就像小时候阿爹哄她入睡那样,一声一声的拍着,一面软软的唱着:“小猫儿,小狗儿,一路追,一路跑,阿爹阿爹快睡觉,睡着了阿娘就来了。”
现在,轮到她为她的姑爷摘寻菀芜雪芝了。
要是她掉下去,小谢会担心么?
……
阿苒一遍一遍的沿着峭壁摸索,直到摸到一片软软的肉芝。她心中大喜,这菀芜雪芝藏在冰雪中,光靠肉眼极难分辨,只能靠手感去识别。当年她爹将菀芜雪芝损毁不少,这一次能找到已是万幸。
阿苒将雪芝小心的割下来,放在背上的草篓里。去掉肉芝后,剩下的根茎呈黑紫色,外面覆着一层凌然的毒刺。阿苒见好就收,正要往上爬去,忽然听见顶上传来一阵狗吠声。
那是阿黄在示警。
在这种大雪天里,熊瞎子轻易不出门。雪狼倒是勤快,可人家更喜欢夜间狩猎。如果是老虎,空气中却没有独属于老虎的腥气……随着冬季的深入,山上的活物屈指可数,阿黄怎么会突然示警?
只怕是有人来了。
此时阿苒距离崖顶还有两丈多。以她的听力,很容易发觉阿黄的对敌呲牙时,喉管里经常会发出的低沉呼噜声。
阿苒略微一沉吟,来的人可能不好对付…
忽然腰身上缠着的绳子微微一动,阿黄的低吠猛然断绝。阿苒心念电转,反手就将绳索割断,整个人如同一只巨大的壁虎,牢牢贴在悬崖壁上。只见那绳子猛地一抖,在空中舞出一道弧线,竟然被人用大力提溜了上去。
阿苒背上的草篓没有盖子,如果她还挂在绳子上,这一拉扯立刻就会让她重心不稳。最坏的情况就是她在毫无防备大惊之下手脚松开,整个人重心颠倒,悬凌空悬起,背上草篓里所盛之物,恐怕一个不剩都得落入悬崖中。
在这大雪天里,一根粗壮的绳索绕树数圈,另一端笔直的垂落崖下。旁边还有黑犬守候,是人都知道崖下有人,绳索则是其保命的关键。如果是有经验的村民,绝不会在这种时候,不打招呼就直接动手提绳子。而不懂事的孩童更没有能力在恶劣天气下上山玩耍。
最重要的一点是阿黄。
能让一头经验丰富的成年猎犬瞬间失声,对方的心狠手辣可见一斑。
她的阿黄,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阿苒的眼眶不自觉红了起来,眼看眼泪就要落下来,她忽然猛地将头仰起,死死的咬住嘴唇。阿爹曾经对她说过,越是在危险的时候,就必须越发的冷静。大喜大悲,都容易让人失控。双方对阵,谁能先扰乱对方的视线,迷惑对方的心绪,谁就更有机会胜出。
07 菀芜雪芝(中)
阿苒深吸一口气,将脸紧紧贴住崖壁,耳朵被冰渣子刺激得都快没了知觉,却不妨碍她听到崖上的对话。
只听一人声音似是有些远,听起来颇有些尖细:“倒是聪明,居然割断了绳子。反应如此之快,果然不似寻常猎户。”
阿苒的眼瞳剧烈的收缩起来,来人明知这根绳子乃是保命索,还故意用力提起,却只是轻描淡写的用于试探对方。这种浑然不把人命当命的,阿苒从未见过。
另一人声音压得更低,显得有些沙哑:“明明受了那么重的伤,放着云霞镇不去求救,反而躲到深山老林里,也不知他躲到哪儿了,想要找到他恐怕一时半会不容易。”
那尖细声音低低道:“可是这鬼天气他想活下去,我看也难。”
接着是一阵沉默。
阿苒心中一跳,哪里会这么巧?她刚捡到重伤的小谢,紧接着就有人要找个重伤之人。
就在阿苒纳闷的时候,只听那沙哑嗓音提高嗓门大声笑道,“哎哟,这狗倒是忠心,看起来皮毛滑顺,趁着天冷,不如剥了皮咱们哥儿俩拿来下酒。”
阿苒毕竟是个隐居深山的小姑娘,阿黄伴她长大,自从阿爹死后,阿黄就是她唯一的亲人。她明知对方故意扰乱她心绪,却还是忍不住哭喊起来:“你们这些坏人,我把草药都给你们,别吃我家阿黄!”那声音又娇又嫩,听起来就似个十四五岁的少女。
崖上两人对视一眼,他们主子在路上连续设伏,本想将谢澜曦一网打尽,没想到还是给他跑掉了。云霞镇那边守了一天一ye,至今还没有消息。
早在任务下达之时,他们就知道谢澜曦是必死的。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所谓暗杀,就是见不得光的,不好大张旗鼓抓捕谢澜曦,只在谢澜曦可能出现或者求救的地方设下埋伏。如果谢澜曦躲起来,这搜寻可就麻烦了。时间拖得越久,对他们越不利。谢澜曦的失踪迫使他们分出人手在大雪天里搜索群山。
正所谓术业有专攻。
此次任务一共出动了二十人,传讯,哨探,后勤……前期布局埋伏设计好,最后才由真正负责刺杀的死士上场。虽然云霞镇暂时毫无收获,毕竟只过了一天,没准谢澜曦死在了半路上也未可知。所以为求稳妥,像雪山寻人这种毫无技术含量的苦差事,自然就摊在了本事最差的这两人身上。
据早先探子提供的消息,这深山里猛禽走兽极多,极少人居住,仅有一对父女。父亲是个猎户,早几年就去世了,只剩一个年幼的女孩儿。这两人商量片刻,若是谢澜曦运气好,被人救了,最大的可能就是她。若谢澜曦没有遇上她,找个熟门熟路的来带路也方便。
两人商议一番,决定先从这小姑娘入手。因时间仓促,他们手里关于这户人家的情报极少,只知道自父亲去后,那女孩儿很少下山,就算下了山也不怎么露面,说是脸上生有恶疮,不愿与人相处。没有相貌,没有住处,这和直接在大山里寻找谢澜曦有什么分别?
他两人心下郁闷,生怕进山迷路,便选择了标志性的望山崖作为初探目标。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竟在这里碰见了阿苒。这雪地上只有一串脚印,大小形状与谢澜曦明显不符。大雪天里敢独自攀岩悬崖,绳索边仅留了一条黑犬看守,看来这姑娘年纪虽小,倒是胆子很大。
尖细嗓音的生性猥琐好se,立刻就想到了谢澜曦身上。人人都知谢澜曦容貌秀丽无双,见过他的少女无一不为之倾倒。这种天气,如果不是为了救人,还真想不出别的理由可以让一个姑娘家冒生命危险前来采药。
他两人毕竟经验老道,阿苒一出声,就被对方三下两下估摸出了真相。
只听那个沙哑的声音故作吃惊道:“原来是个小姑娘!”
另一人立刻道:“老于,咱们是奉命出来寻公子,你干什么吓人家小姑娘?”他从崖上探出头来,下面雾蒙蒙的也看不清楚。迎面的冷风刮得他脸难受,于是又缩回头大声道:“小姑娘,别害怕。我等不是坏人,乃是陈郡谢氏的门客。他姓于,我姓王。若不是情非得已,谁会大雪天到山上来?实在是我家公子被人追杀,失去踪迹。谢夫人担心得不得了,便派我们四处寻找。”
骗人!
这些恶人害了阿黄,还想去害小谢。
她哭声渐歇,目光落到那枚仅剩根茎的菀芜雪芝上,瞧着那狰狞的毒刺,阿苒心底忽然升起一个大胆的念头。她咬了咬牙便伸手将腰间围着的一条小皮裙解了下来,用牙齿咬住皮裙,将右手一圈一圈缠起来,双脚寻了两处小缝隙,牢牢的将身子卡主,完全凭借下shen力道稳住上身。一面用牙齿咬着刀柄,极为小心的切了一小节根茎,单手包好,丢进背后的草篓里。
这看似简单的一切做完,总共不过十数息的功夫,可她的背上早已大汗淋漓。
崖上那王姓人似乎斟酌了片刻,又补充一句道,“我家公子生得好看的紧,很好认的,不知道你见过没有?”
阿苒仿佛没听懂,只是抽抽搭搭道:“那你们不吃阿黄了?”
这句话看似答非所问,对谢澜曦毫不在意,但也没否认。
崖上那两人眼中一亮,心头希冀更甚。
老王给同伴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温和笑道:“老于逗你玩的,阿黄在这里好好的,你上来就能看到它。”
阿苒将小刀收好,破涕为笑道:“真的么?那你们把绳子放下来,拉我上去。”她一面抓紧时间,胡乱割了一点崖壁上生出的野草,扔进草篓里。
老王望了一眼老于,后者点点头。两人将绳子重新递了下来。阿苒顺着绳子,小心翼翼的往上攀爬。她生怕对方突然发难,每一步都爬得极为小心,不敢把全身力道放在绳子上。
那两人原本打定了主意,一旦人爬上来,就立刻将她抓住,就算她身手再灵活,也不过是个猎户之女,能逃得出他俩的手心?
……
过了好一会,绷得笔直的绳子那头,一个少女慢慢的爬了上来。
先是一双冻得通红的手,紧接着露出一顶简朴的小毡帽。几缕长发顺着帽檐垂下,少女似是累极都快虚脱了,刚爬上崖顶,便低着头剧烈喘息起来。
也是,这望天崖陡峭异常,以他两人的功夫,只身攀岩都颇为吃力,何况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只是不知道她要采的到底是什么?须知谢澜曦受伤之重,绝非一般伤药就能治好。而天下奇珍异草众多,越是稀罕之物,越是难寻。望天崖地势险要,得天独厚,若是生长在此处,也并非不可能。
两人搭档已久,不约而同都将目光放在那少女身后的草篓上。
老于先按捺不住,问道:“这大冷天的,你到这里采什么药?”
崖上的山风刮得少女的身子微微颤抖,她慢慢抬起头,长长的刘海下,露出一双盈盈若水的眼眸,目光迷惘而有些可怜,雪白的肌肤因寒冷的天气泛着不自然的晕红。尽管裘皮做袄,荆钗挽发,却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