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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苍壁书-第10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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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夭绍却突然沉默起来,转身牵过马,轻声问道:“军营离这里很远么?”
  “并不是很远……”谢粲自以为摸透她的心意,展开笑颜道,“是要去少卿大哥的营帐么,江州军营便在江夏城西南三十里处,半个时辰便可到达。”
  夭绍摇头:“不,我是说……你的军营。”
  “去我那?”谢粲怔了怔,旋即还是高兴,“好啊,不过北府兵军营离此地尚远,还须再赶五十里路。”
  “嗯……那也不算远。”夭绍低声道,掠上马背,嘴角微微上扬。
  一行人再度上路,夭绍这才有心思望了一眼跟随谢粲来的二人,却是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庞,想是谢粲军中下属,于是也未在意。入城穿过江夏街道,自西城门而出,沿途过江州军营,只见军中将士仍在操练,篝火连营,气势甚盛。
  一路驰骋,江风自远处吹来,入夜竟也不觉凉意,微暖微醺,正是江左初夏的温柔感触。
  耳畔谢粲对她不停说着军中诸事,眉飞色舞,若非坐在马背上,只怕是要手舞足蹈起来。夭绍却另有牵挂,对他的话也是心不在焉地敷衍着。谢粲见她常怔忡出神,显是兴致寥寥,便怏怏住了口。
  夭绍半晌才察觉出耳边清静,回过头道:“怎么不说了?”
  谢粲没好气:“你又没在认真听,剩我一个人聒噪多无趣。”
  原来你也知道自己聒噪么?夭绍忍住笑,望了望他道:“对不住,阿姐今日是累了些,待日后有空,必用心听你说从军之后的诸事。”
  “怕不是累,”谢粲瞄一眼她,“怕是心事重重。”
  夭绍愣了愣,失笑道:“多日不见,你眼光倒是厉害了些。”
  “我厉害的何止此处?”谢粲洋洋得意,问道,“阿姐有什么心事?说来我听听。”
  夭绍想了想,不再憋着心里疑惑,直言问道:“你出来接我,是阿彦让你来的么?”
  “他!”谢粲重哼,“他只想让少卿大哥尽快送你回邺都而已,是少卿大哥通知我,让我来接你的。”
  “如此。”夭绍笑容隐去,面庞慢慢清冷下来。
  “阿姐别生气,”谢粲劝道,“那人天生就是这样一副冰山的模样,从不多言笑语,好像多笑一笑、说一说话便会死人般……”
  夭绍现在一听“死”字便觉刺耳异常,怒道:“胡说甚么!”
  谢粲转头看她,见她目色严厉、脸也气得通红,困惑的同时亦是着恼:“阿姐竟还这样向着他么?他既未死,九年间却从不来邺都找你,只让你一直愧疚自伤。这么些年,你日日夜夜为他伤心难过,暗中流了多少泪,他在乎过,想过么?这样狠心绝情的人,为何还要……”
  “住口!”夭绍冷喝道。
  谢粲恨恨扭过头,咬牙不再吭声。夭绍双目一暗,看着久别重逢的幼弟,懊悔的同时更觉诸般锥心刺骨的疼痛。她轻轻吸了口气,用力甩下马鞭,越过他,一人行去前方。
  “小侯爷,”沐奇自后面靠过来,于谢粲身边轻道,“郡主北去半年受苦甚多,你还是不要再惹她伤心了。”
  “我何曾惹她……”谢粲负气,欲辩驳,但看沐奇凝重的面色,只得将话咽入喉中。“我知道了。”他闷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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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过亥时,北府营寨中军行辕仍是一派灯火通明。
  郗彦自阮朝帐中议事回来,帅帐外与钟晔叮嘱了几句,掀帘入帐时,不知为何,竟有些心神不宁。帐中寂静无声,烛火仍亮,空气中却似平白多出一缕香气,令他顿时有些恍惚。原地静立片刻,走去帅案后坐下,揉了揉额角,刚要拿谍报阅览,目光落在案上,怔住。
  堆积成山的书卷间赫然放着一碗羹汤,汁水莹润,香气清甜,似曾相识。
  怔过良久,他才出声道:“来人!”
  亲兵应声而入,看着他手抚案上汤碗怔自出神,心中领悟,笑道:“这是谢将军帐中让人送来的,说元帅连日辛苦,此汤可养气补神。”
  郗彦闻言又是一愣,而后微微笑了笑,轻道:“知道了,下去吧。”
  亲兵诧望着他唇边的笑意,魂不守舍地离开。
  原来元帅竟也有这般温润柔和的表情,烽火刚毅间陡然一转,寒冬之后,却是初春。
作者有话要说:  满更一章,匆匆赶完的,还没来得及修改,算草稿,有错漏的地方大家帮忙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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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大家中秋快乐!
  

  ☆、江河无限清愁

  
  谢粲自至北府营,初时归于阮朝麾下,跟随他数度水战,少年意气正盛,冲锋陷阵从无退缩,又兼他天生神力,一张长御弓可逆风杀敌百丈外,令对岸的荆州将士莫不闻之骇然。如此战功不怠,又有冷面热心的阮朝对他教诲不倦,一月下来斩获颇丰。在水寨正是风光无限的时候,四月二十二日,郗彦却将谢粲调回,遣其与钟晔共掌陆寨,钟晔为主,谢粲为辅,旗下除三千风云骑外,另有原郗峤之部下的两万北府悍卒。
  北府旧部身经百战、历经沧桑,向来唯郗氏嫡脉马首是瞻,如今谢粲初来乍到,又是仅十五六岁的少年郎,自是无人买账。谢粲自忖从军之后功劳甚伟,心中骄傲,虽不至于趾高气扬,但也自视甚高,然至钟晔军中呆了不过两日,竟受尽冷遇白眼,却是之前在江州军及北府水寨中从未遇到的。一时心中怒气难平,闯入钟晔帐中,嚷嚷着要调回江州军营。
  钟晔明白他的心思,抚须而笑,亦不多语,只让亲兵抱来一个硕大木箱,其间放满竹册,令谢粲取过阅览。
  谢粲狐疑,拾起竹简,只看了一卷,便冷汗涔涔。这才知道,九年前北府旧部饱受朝廷忌讳的功高震主之虞是从何而来,原来眼前营中任挑出一位偏将,其战功赫赫皆可彪炳史册。自己从军后这些所谓战功与之相比,恰如萤火微光争与日月之明,根本不值一提。
  放下书简,当下心中既是敬慕,又是惶然,只觉自己这个前将军之位实在得来有愧,更莫提有与钟晔同掌北府旧部的资格,转身便要去请辞郗彦,钟晔却止住他,道:“前将军之位为陛下封赐,掌北府兵一职为元帅军令,不管你是否力不从心,亦或是忐忑愧然之类的说辞,怕都不是推诿的借口。谢将军若无更好的理由,还是别白走一趟了,免得还落个违逆圣意、不从军令的罪名。”
  谢粲闻言无奈,只得勉强放平心境,从此谦虚礼待营中任何一人,闲暇时更是不顾侯爷之尊,与众人一起喝酒、一处吃肉,请教诸将行军布阵之法,再没有高高在上的架子。偶尔也会听老将们说起前事,只寥寥数言,便令他感慨丛生。再有十四年前安风津之战,众人不愿多提,只对他道当时郗峤之与萧璋如何布署应敌,一字不说当时的战况,却也听得他全身气血俱要沸腾而出的振奋。
  四月二十五日,迟空与丑奴颠簸满程,终至江夏。萧少卿与郗彦那日正于萧璋官邸禀述军务,晚膳前得云阁传信,二人忙赶至采衣楼,只见迟空二人正在用膳食,狼吞虎咽,吃相甚是不雅。偃风站在一旁,不住说:“慢些吃,还有呢。”
  听闻有人上楼的脚步声,迟空立即放下碗箸回望,见是萧少卿与郗彦联袂而至,忙起身迎上,至萧少卿面前俯首,低声道:“师兄。”
  萧少卿打量他一身褴褛衣裳,微微皱眉:“竟如此狼狈,流浪回来的么?”又瞥一眼一旁仍在专心膳食的丑奴,摇头笑了笑,“还连累人家女孩儿与你一起受苦?师父没有给过你云阁的玉令么?”
  迟空神情窘迫,低着头不做声。
  偃风上前见过郗彦,说道:“其实没有玉令也无碍的,郡主已通知各地云阁一路照看,只不过……尉迟公子大概误会云阁剑士要将他们捉回洛都,因此路上都不曾投靠云阁,途中还莫名打了几架,各地主事也都无奈。自函谷关起我本一直跟着他们,但过了襄江后却突然不见他们的行踪,也是入了江夏城才重新遇到,这才带他们来采衣楼的。”
  萧少卿闻言再看看迟空,悠然一笑:“许久不见,师弟你愈发精明了,能摆脱云阁眼线的人,天底下还真不多。”
  此话意味深长,迟空何尝听不出,尴尬不已:“我本不曾多疑,是丑奴……”
  “我什么?”埋头米饭肉脯间的丑奴终于抬起头,无辜望向这边。迟空看她一眼,目光冷淡,嘴上却不再多说。丑奴至此才看见萧少卿身旁那袭云淡风轻的青袍,低呼了一声,小脸放光,丢下手中的碗,快步跑过来,笑容依旧盈盈然不知哀愁,道:“澜辰哥哥,终于见到你了!”大起胆子,拉住郗彦的手,垂首轻轻道,“你知不知道,我一路走得好辛苦啊。”
  郗彦微微笑道:“平安便好。”不动声色将手抽出,嘱咐偃风,“去找两套干净的衣裳,先带他们沐浴去罢。”
  “是。”
  偃风领着二人欲行,丑奴却望着郗彦依依不舍,再看一眼远处食案,喃喃:“我还没吃完……”
  郗彦还未言语,一旁迟空蓦地冷冷出声:“饿死鬼投胎么!”眉目之寒似涌冰流,看也不看丑奴,拂袖转身,快步离去。
  丑奴怔在当地,茫然看着迟空的背影。片刻,飞速瞟一眼郗彦,低声道:“那……我洗干净了再来吃罢。”说完,匆匆追上迟空,言词小心,柔声细语,竟是再不敢得罪于他。
  萧少卿目送那二人一前一后拐过楼梯,又转眸看看郗彦,唇角微扬,似笑非笑。郗彦容色如常淡静,温和道:“郡王取笑够了么?”
  “我何曾取笑你?”萧少卿神情端肃,然眸中却是如何也忍不住的笑意,“我又为何要取笑你?”言罢,轻轻喟叹一声,莞尔摇头,转过身,自走去一旁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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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采衣阁仆役至雅室燃了灯,送上酒膳,将一根细竹管呈给郗彦:“刚自洛都来的。”
  郗彦点点头:“下去吧。”仆役闭门退下。
  萧少卿见郗彦于灯下看着密函,亦不打扰,自去栏杆前挑起帷幔,俯望江夏城夜幕下寂静的街道,沉默长久。待听闻身后那人自斟酒水的细流哗然声,方回首道:“阿彦,有一事我甚怀疑――迟空南下的行踪,真的避开了云阁剑士的视线?”
  郗彦笑了笑:“郡王火眼金睛,何事能瞒过你。”他垂首饮了一口酒,续道,“迟空既不愿投身云阁,我也无须强人所难。何况尚信中道长孙伦超已派武士南下接回长孙静,迟空带着她离开洛都正是时候,而且一路上云阁的人忙着布障眼法,确实没有心思多顾那两个孩子。迟空灵活机变,带着长孙静尽走山野荒路,正能避开南柔然遣往诸城池拦截的细作视线。”
  “原来如此,”萧少卿了然一笑,至案边坐下,忽叹息道,“长孙伦超此刻必然后悔莫及,当初听信师父之言,放任长孙静逃入北朝投奔你,却是大错特错。”
  “或许吧,”郗彦言词淡淡,“我们亦没有多留长孙静的意图,待鲜卑困局得脱,便让人送回她。”
  萧少卿看着他微笑:“只怕小姑娘到时却舍不得。”
  郗彦置若罔闻,垂眸,斟满一杯酒,递给萧少卿,言道:“迟空来得也正及时,他生为荆州人,又久随华伯父身边,正可在荆州山川地势、殷桓治军布署上为我提点三分。”
  “他提点你?”萧少卿扬眉,摇了摇酒盏,道,“可别折煞他了。”
  郗彦轻笑不言,手指微动,将案侧密函推至他面前。萧少卿放下酒盏,翻开阅罢,半晌无声。
  “拓拔轩的胜报终于抵达洛都,姚融之败本指日可待,可洛都朝廷却称此前姚融已递上再度臣服司马氏的降书……倒是将鲜卑又逼入一个尴尬境地了,”萧少卿低低言道,连叹数声,似满满的无奈,“如今北帝令尚回洛都述职,沿途遍布雍州府兵,与当年召回独孤伯父的手段还真是如出一辙。”
  他冷冷一笑,扬手将密函送入烛火间燃尽,看着坠落残烬中袅然不绝的黑烟,若有所思:“如此咄咄逼人,看来此局已死,尚也再无顾忌了。”
  郗彦默默喝酒,一时不语。萧少卿蓦然也想起什么,面色一白,手指顷刻冰凉。“只是阿姐还在北朝。”他低声苦笑,五指狠握住酒盏,清透的目色霎那沉落,心中瞬时是冰火双重煎熬――却不曾想,原来整个局中,将来要夹在两边最过为难的,竟是自己。
  郗彦看着他褪尽颜色的面庞,轻叹道:“这正是我担心的。若连你都这般难忍明妤公主日后困局,那以湘东王爱女心切,怕绝不会坐看司马氏就此倾覆。而朝中沈太后――”
  他止住言词,顿了良久,才缓缓道:“如北朝真的乱起来,只要鲜卑一旦占据上风,司马豫定会求援邺都,东朝怕难逃其间纠葛。”他低眸,唇边轻扬,笑意却不知是苦涩还是庆幸,“若非我命不久矣,将来怕势必要与自家兄弟沙场相见……”
  “哪个兄弟?”萧少卿忽问道,声音淡凉,抬眸望着面前的人。
  郗彦怔了怔,与他对望一刻,移开目光。
  室中静默,而后再无人出声,一杯杯酒水无声入口,灼烧咽喉,攫住心脏,沉懑胸前生出令人窒息的难耐――事情发展至此,皆非二人所愿,也才发现,原来天下所趋、大道所往,远非人力可驭。杌陧生平,孰可强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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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安置好丑奴的住处,迟空暂随萧少卿至军中。丑奴送行时,望着已骑在马背上的三人,小脸沮丧,目中水雾充盈,似马上就要哭出来,拽住迟空的马鞭不肯松手:“你说过不丢下我一个人的。”
  迟空涨红了脸:“那是路上。”想要抽出马鞭,又恐划破丑奴的手,皱着眉道,“快放开!”
  丑奴紧握马鞭不放,回眸偷偷看一眼郗彦,又迅速垂眸,轻声道:“你说带我去澜辰哥哥营中的,此刻没到营中,便还在路上。”
  “他便在这里,你何不自己求他!”迟空面色一冷,扔下马鞭,扬手折了道旁一根细柳枝,重重挥下,夺然而出。
  “呵,脾气不小,”萧少卿看着盛怒离去的迟空,又瞥一眼愣愣驻足原地的丑奴,于马背上略略垂首,望着她微笑,“长孙姑娘,你是一个人在这里怕寂寞么?”
  “啊?”丑奴恍恍惚惚抬头。一夜下来,她至此刻才瞧清萧少卿的面容,冷月清光下含笑的面容竟如此俊美,眉目虽有冷峻之意,然唇边含笑,既无迟空故作矜持的冷漠,亦无郗彦拒人千里的冰寒,银袍玉带,灯火辉映间的神采比夜月更耀人双目。
  东朝的男子原都是这般惊人的风华么?丑奴被他看着微有羞怯,点点头道:“嗯,是。”
  萧少卿温言道:“这样吧,我认识一个与你差不多大的小姑娘,让她明天来采衣楼陪你,如何?”
  丑奴紧紧攥着衣角,踌躇不语,看向郗彦。郗彦看着眼前这个尚不及马匹高的小姑娘,目光虽一如既往的明亮动人,但面容疲倦,却是无法遮掩。想她一路奔波来到江夏,途中艰辛怕是这位养尊处优的柔然小郡主从未能预料到的。思绪略略飘飞,忽想起东朝至燕然山万里迢迢,刀光剑影、风霜满途,那紫衣温柔的女子陪伴自己身旁,亦是从无怨悔,从无退缩,一路温存体贴,即便是最辛苦艰难的时候,也不曾见她失去微笑与希望。
  念及此处,坚如冰石的心似被什么重重一击,不可自抑地柔软起来,却也不知是怎样的情绪,似思念至极,又似惘然隔世。郗彦低头看了看丑奴,一时不自觉放轻声音,道:“你先歇于此处,我有空会来采衣楼看你。”
  “好,”丑奴终于展颜欢笑,抹了抹眼角湿润,上前一步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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