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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苍壁书-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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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靳目光灼灼:“为何知有信帛?”
  “先生言必试探,棋以考量,此举定有深意。想来家师之话甚是重要,赖为人传不太明智,唯有写于信帛之上,才能说个一清二楚。”
  阮靳击掌长笑,取出信帛,道:“文成武成,挟剑绝伦,果真是风姿无二!”
  于高烛下看罢长信,萧少卿慢慢卷起丝帛,沉思半日,方转身对阮靳道:“有劳先生千里送书。”
  “东朝局危,我不过尽绵薄之力,”阮靳依旧看着盘上残局,似是仍在思量不已,口中道,“郡王是这盘局中的中流砥柱,我再辛苦也是当得。”
  “当日先生在雁荡谷,殷桓所派之人掳走的可仅仅是师父一人?”
  “是,”阮靳颔首,“迟空未与之随行。后来我才知道此子机灵逃脱,并悄悄跟随在诸人身后。其后华夫子被送出东朝的事,也是他让人通知我的。”
  “这么说迟空如今还跟随在师父之后?”
  “应当如此。”
  萧少卿皱眉,微有担忧:“他不过才是十二三岁的幼童。”
  “年纪虽小,本事却大,心思更是冰雪剔透,”阮靳不由一笑,终于自棋盘上回过神来,起身道,“七郎不过也才十四,阿公不是照样送他来前线。”
  听到此言,萧少卿神思猛然一动,注视着他道:“这一切可都是太傅的安排?”
  阮靳笑道:“郡王所言的一切指什么?”
  “派先生去雁荡谷见我师父,让先生送信帛至江州,遣七郎来军营效力……”萧少卿话语一滞,回头思了思,却觉不对,“太傅如何得知我师父在雁荡谷?”
  阮靳笑而不答,垂首理了理衣袖,问道:“华夫子信中所述殷桓将于月半举檄文讨伐陛下昏庸无道的事,郡王如何看待?”
  “这本是师父当初柬殷桓举兵的中策,趁江州、豫州没有防备之时可让殷桓的荆州军踏江而上,直逼邺都。可惜今时今日却非当初局面,殷桓再以此檄文告令天下无非自寻死路,此乃下下之策。朝中就算有人再想保住他,如今也是保不得了。”
  阮靳道:“所言不差。”
  萧少卿忽地轻笑:“师父信中让我亲回邺都说明此事,怕又是太傅之意。”
  阮靳笑起来:“为何这么说?”
  “先生方才说,你我对弈若你输了,令兄和谢氏沐坚所掌北府兵甘为江州后援。北府兵号称伧楚壮士,风习强悍,却素被朝廷十余年偏于淮北一隅。这次北府兵若要驰援江州,必要取得朝廷首肯,”萧少卿笑了笑,摇头道,“可惜,虎符却仍在太后手中,沈氏掌控下的扬州素来忌惮北府兵,岂能轻易让铁甲横驰扬州、奔赴江州?太傅之意,该是要借我回邺都报殷桓之事的机会为陛下夺回军权,对不对?”
  阮靳望着他,笑意深深:“那郡王可愿一行邺都?”
  萧少卿不语,转过身在帅案后坐下,执笔写了两封信。
  “恪成!”一落笔,他便高声唤道。
  恪成闪入帐中,萧少卿将信递过去,道:“火速送去浔阳城云阁。一封至洛都,一封至云中。”
  “是!”
  “另外,本王要暂离军中,传诸将军前来帅帐议事。”
  恪成应下,快步离去。
  萧少卿转眸看着帐内,这才发现早已不见阮靳的身影。
  谢粲的药每隔三个时辰就要服一次。营帐里,沐狄揉着不断下耷的眼皮,面色慵慵地坐在火炉前煎着药。
  忽有一阵湿风吹入,火炉里火苗一下窜起,差点烧到沐狄的眉毛。他一吓惊醒,转过头去,正见一个白衣修长的身影走入帐中。
  “姑爷!”他压低了声,瞥了眼榻上已经熟睡的谢粲,笑嘻嘻迎了上去。
  “你小子!”阮靳敲了敲他的脑袋,“先前在酒肆里你不是不认识我麽?”
  “不敢败姑爷的兴致不是?”沐狄讨好道,“要是让小侯爷知道了你就是他的姐夫,他怎会与你赌十局?”
  阮靳淡淡一笑:“你父亲沐宗那般古板,你小子倒机灵。”
  他绕过沐狄,走到塌旁,看了看谢粲恹恹无神的睡容,忍不住笑了笑,目光掠过谢粲睡觉也不忘背在身上的长剑,眼神一深,伸手便要去拿。
  “姑爷,不要!”沐狄大骇,扑上前将毫不知武功的阮靳飞速拉退三丈。
  他的反应纵是迅疾,却也不及玉狼剑出鞘的凌厉。铮咛一声,一道白光闪电般划至眼前,沐狄闭了眼,只觉一抹寒意飘过头顶,柔软的发丝蹭着耳边,悠悠飘落。
  “小侯爷!”他懊恼地睁开眼,看着地上被削落的发丝,后怕不已。
  谢粲跪在榻上,手持玉狼剑,眼睛仍是半睁半闭,犹带睡意便喝道:“谁敢动我的玉狼剑?”
  “没人动,没人动!”沐狄急急道。
  “那就好。”谢粲呓语喃喃。
  方才一剑使出了浑身力气,他筋疲力尽,插剑入鞘,复又躺了下去。
  臀部占上塌,他“哎唷”一声跳起来,翻了个身趴在榻上,泪眼汪汪道:“我的屁股……”
  沐狄看得砸舌,既怜又怕。
  阮靳看得有趣,步上前,自怀中拿出药瓶倒出一粒药丸,含笑道:“七郎,吃了它。”
  谢粲早已痛得睡意全无,见了他的笑容不知为何一个激灵:“什么药?”
  阮靳瞥了眼他的臀部,话语幽幽道:“止痛的,治伤的。”
  “多谢姐夫。”鉴于此人是自己名正言顺的姐夫,谢粲哪里疑它,接过药便吞下,无力阖目。不过一会,气息渐渐悠长,似又睡熟。
  阮靳微笑,伸手再去拿他背上的剑。
  “姑爷!”沐狄跺脚。
  “无妨,他不会再醒了。”阮靳拍拍谢粲的背,轻松地将玉狼剑捧在手中,上下打量着。
  沐狄惊讶上前,意识到不对,忙问:“姑爷方才给小侯爷吃了什么?”
  阮靳懒懒道:“不是说了?止痛治伤的药。”
  沐狄当然不信,但碍于阮靳此刻的冷淡,却又不敢再问。
  拔出长剑,阮靳手指探入剑鞘,摸着剑鞘内壁刻着的痕纹,眉尖紧拧。他缓缓插剑还鞘,重系至谢粲背上,坐在塌边沉思许久,才轻轻出声道:“这剑七郎自哪里得来的?”
  “小侯爷入军,郡主送的。”
  “夭绍?”阮靳疑惑。
  沐狄又道:“我听小侯爷提过,据说郡主这剑是云阁少主所赠。”
  “云澜辰?”
  “是。”
  阮靳起身,在帐中来回慢慢踱步,却不再言语。
  清晨时分,谢粲苏醒,睁眸便瞧见阮靳坐在对面静静看书。
  “你一夜未睡?”谢粲出声问道。虽是第一次见的姐夫,他却没由来地甚觉亲切。
  阮靳看了他一眼,又收回眼光,淡淡道:“你臀部的伤有没有好些?”
  谢粲动动身子,笑起来:“似真不觉得痛了。姐夫那是什么神药?”他边说边跪起来,想要下地走走时,臀骨间猛地传来剧烈的刺痛,顿时脸色煞白,倒吸着冷气,连叫喊的力气也没有了。
  “那不是什么神药。”阮靳叹气,扶着谢粲重又伏在榻上,手指灵活地在他背后几处穴位耐心按压着。
  痛觉渐减,谢粲伸手擦擦额角的汗珠,嘟囔道:“都是萧少卿。”
  “你因赌而违军令,五十军杖还是轻的!”
  帐外一句话冷冷飘来,谢粲哼了哼,底气刹那薄如纸。
  萧少卿掀帘入帐,身上的银袍被雨打得半湿,看到帐中的阮靳他不由一怔,笑道:“少卿还以为先生已先走了。”
  阮靳道:“我与你一起回邺都。”
  “也好。”
  萧少卿上前将手中执着的两卷书简扔在谢粲面前,盯着他看了几眼,没有言语,转身离去。
  阮靳亦转身,拿了竖放在帐角的雨伞,两人正待出帐时,忽听谢粲一声欢呼,喊道:“姐夫!”
  萧少卿与阮靳齐齐回头。
  谢粲摸摸脑袋,不好意思地摇摇手中的竹简,笑容灿烂:“多谢元帅的行军札记。”
  帐外风雨袭来,阮靳纵撑着伞,袍袖顷刻便已湿透。
  萧少卿有意无意地看他一眼,随口道:“曾闻先生早年习医于郗峤之夫人门下,看方才先生为七郎按穴的手法,才知世间传言是真。”
  阮靳转目,烟雨中那清俊的眉眼瞬间透出一股莫名的寒冽。
  萧少卿知他误会和憎恨着什么,摇头笑了笑,不再言语。
  “郡王和湘东王很不一样,而湘东王――”阮靳举眸望着远方淡伫天际、或隐或现的山峦,低低道,“这次在浔阳,阮某眼中的湘东王也和传说中的不一样。”
  萧少卿抿唇,刚要开口时,恪成已迎了过来,将斗篷递给他:“郡王,东西都收拾好了,可以走了。”
  萧少卿道:“再去拿件斗篷来,另让人找匹良驹,先生与我们同行。”
  “是。”
  三人行至营外,上了马正待扬鞭,忽听空中一声清呖,一道白影悠然滑翔而来,展翅妙曼,身姿优雅,却是一只白鹤。
  “哪里玩去了?”阮靳微笑招手。
  白鹤收翅停于阮靳身前,低鸣几声,似是对答。
  恪成好奇不已:“它还能听懂人话?”
  “随身养了多年,稍通灵性而已。”阮靳用衣袖擦了擦白鹤的羽毛,小心地将它放入身后的斗篷下,当先夹马驰出。
  “仙风脱俗,”恪成感慨,脑中忽地闪出一人身影,忍不住嘴唇撇了撇,掉回头对萧少卿道,“阮公子这样才是真名士,可不像沈公子。”
  萧少卿睨眼看他,淡淡道:“我倒不知你独具慧眼,如此善于品人赏士。”
  恪成讪笑,勒了马避退一旁。
  萧少卿甩下马鞭,银袍振雨,绝驰而去。
  风雨无阻,连夜兼程,萧少卿三人又皆骑千里良驹,不过二日便至扬州。第三日傍晚,城门将落之前,三人安抵邺都城下。
  入了城,阮靳与萧少卿分道扬镳,先行回了谢府。
  萧少卿策骑直奔宫阙,将奏折送入尚书省。
  此刻已入夜,内阁有丞相沈峥当值,收到尚书省送来的奏折,忙命人将萧少卿请入阁中,暖炉升起,热茶相待。
  萧少卿入阁行过礼,于一旁仔细说了荆州事宜。
  沈峥静静听罢,立于灯下沉吟许久。转身时见萧少卿神色倦累至极,料他必定多日奔波劳碌,又再简单询问了几句江州和豫州的部署后,便让萧少卿返回湘东王府歇息。
  萧少卿出了内阁,抬头却见舜华一身宫装迎面走来,于是停步施礼,问道:“姑姑怎还在宫中?”
  明妤北嫁之前沈太后将放舜华出宫的事他是听夭绍提起过的,是以此刻有此一问。
  舜华微笑道:“太后这几日身体欠安,我不放心,所以来宫中照看着。你方从江州回来麽?”
  “是。”
  “路上累了吧?”舜华柔声道,“云濛夫妇暂住在华阳公主府。”
  萧少卿垂首道:“多谢姑姑告知。”
  舜华颔首:“好孩子,快回去休息吧。”
  目送萧少卿出了宫门,舜华回头,只见沈峥拿着一卷帛书匆匆出来。
  “夫君,荆州出了何事?”
  沈峥一愣:“你怎么知道荆州有事?”
  “不然少卿为何急急赶回邺都?”舜华盈盈一笑,走到他面前,“是去找陛下麽?”
  “不是,去找太后。”
  舜华微微蹙眉:“太后刚休息下,此刻怕是不行。事情要紧麽?”
  “这是殷桓举事的檄文,”沈峥将手中帛书递给舜华,言道,“先前殷桓私通柔然偷买精铁早已是大逆不道,太后手握虎符,却迟迟不肯明宣旨意,以调天下兵围而剿之。如今局势这般,已由不得太后再护着他了。”
  “太后要护的怎是殷桓?”舜华看罢书帛,摇了摇头,“陛下子嗣单薄,唯少陵、少宣二人。殷桓事发,势必连族。更何况那殷妃早已兴风作浪多年,到时定然会诛连到皇子少宣。太后要护的,不过是陛下的血脉,还有――”她顿了顿,轻轻叹道,“还有,八年前的那场旧事啊。”
  沈峥微怔,想了片刻,拉着舜华转身入阁。
  关上门窗,沈峥低声问道:“夫人你向来足智多谋,如今局势该如何?”
  舜华不语,望着他片刻,方道:“如今陛下苏醒,太傅掌政,云濛还都――他们励精图治固然是为了东朝社稷,却也是为了八年前郗氏血案。夫君问舜华解决的方法,舜华却想先问夫君一事。”
  “何事?”
  “夫君八年前和谢攸矫诏入天牢,带走了昏迷不醒的彦儿交给韩弈和钟晔。谢攸被此事牵连致死,连陵容也难逃一命。你赖父亲和太后庇佑,虽无事,你我夫妇却也生别八年。你,可曾后悔过?”
  “自不后悔,”沈峥伸手抚着她的面颊,涩然道,“只是苦了你。”
  舜华眸光莹润,笑道:“我的夫君如此明理义气,舜华何苦?”
  沈峥不语,沉沉叹了口气,将她揽入怀中。
  舜华伏在他胸口,慢慢道:“我们一辈都知道,八年前郗氏血案其实都是由十五年前的裴氏叛逃北朝引起的。当年沈氏因裴氏之故无辜受牵连,你的祖父含冤而死,才会有沈氏的仇恨。八年前的事纵使我们沈氏不是主谋,却也是顺手推浪,罪孽深重。你虽救了彦儿,他却至今深中剧毒,有口难言。若我们此时趁殷桓之乱助郗氏翻案,将来论及前事,沈氏未必不会受牵连。到时,你可会心疼?”
  “家族有难,自会心疼,”沈峥颔首,既而却又微微一笑,“可不经历这般心疼,欠的债又如何能还得清呢?”
  舜华抬起头,落泪道:“夫君……”
  “说吧,如今我该如何?”
  舜华压了压波动起伏的心潮,缓声道:“其实我方才来内阁之前已收到祁千承的密报,言萧少卿与阮靳昨日一道入了扬州。这两人联袂而至,那这封卷帛上的事太傅必不可能不知道,可是他却任萧少卿将此事直接传至内阁,交入你的手中。”
  “你的意思是――”
  “依我猜测,太傅想借此事为陛下夺回军权,但他却不方便出面。”
  沈峥了然:“谢老师是想要借我之手?”
  “不止,独你一人肯定不够。萧少卿是第一步,你是第二步,”舜华道,“第三步还须得借助你的好兄弟赵谐。你忘了以前陛下还是太子时,你们在东宫学舍发生的事了麽?赵谐此人强悍倔犟,冷面热血,唯他才是太后的死敌。”
  “是了,”沈峥想起旧事,忍不住呵呵一笑,先前的压力不知所踪,充溢胸中的唯有霁月清风,“赵谐既是第三步,那想必还有其后?”
  “最后一步,自是陛下作为,”舜华笑吟吟道,“太后明智刚强,女中丈夫。唯一的柔软,便是她的儿孙。”
  次日早朝沈峥上禀了萧少卿自江州送来的奏报,诸臣喧哗,庭议之后,以赵谐为首的百官跪叩承庆宫前,请太后虎符,调兵酬天。
  萧少卿巳时入宫觐见沈太后时,正望见承庆宫前乌泱泱俯首一片的壮观景象,驻足看了片刻,他忍不住微微一笑,趋步入殿。
  偏殿里,沈太后阖目躺在长塌上,窗扇半开,寒风吹拂帷帐,一缕龙涎香淡淡飘散在空气中。
  “见过太后。”萧少卿躬身行礼。
  “少卿,你这番回洛都回得可正好啊,”沈太后语意悠长,睁眼看向他,“起身吧。”
  萧少卿垂袖,静静侍立一旁。
  “夭绍呢?”
  萧少卿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舜华,虽察到她眼中的警告,口中却仍是答道:“她还在洛都。”
  “北上之前,哀家是如何交代你的?”
  萧少卿低头苦笑,轻道:“太后说,郡主与我一同北上,我也要与她一同回来。”
  沈太后冷冷一笑:“那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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