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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苍壁书-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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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容子野道:“这的确是难逢的机会,那我需要做什么?”
  “帮我拖延太后和陛下,我需要一个时辰。”
  “就这么简单?”慕容子野恼意又起,“你不是又想撇下我,独自赴险?”
  商之无奈道:“这事哪里算是简单?太后和陛下都是那样精明的人,稍有漏绽,便是前功尽弃。”他指了指案上的地图,补充道:“这是邙山的地势,行宫和白马寺的所有殿阁俱在此间标识得清楚分明。那日护驾的,行宫之内是谢澈的禁军,行宫之外是你北陵营的将士,皇后与赵王相见的路程我标明在地图上,这一路的护卫必须都是你们的亲信之人。这几日我不方便出府,便由你通知谢澈。” 
  慕容子野卷起地图塞入袖中,叹息道:“又是一件举手之劳的容易事。如果是阿彦在此,你还会这样只管独自背负所有么?”他很是不满地睨眼,看着商之:“不过那日你怎么出府?这王府被乌桓那般人的细作盯得都快成破风的鸟巢了。我们这边的人俱不方面出面,段云展他们又藏伏在城外,谁人接应你?”
  商之一笑:“总会有接应的人的,你别担心。还有,白马寺一切的事,勿要惊扰到我师父。”
  “说起竺深大师……”慕容子野忽然吞吞吐吐起来,艰难道,“尚,这段日子诸事复杂,你忙得很,我先前亦不敢告诉你真相……其实自从你北去云中之后,竺深大师的身体便愈发病弱,方才我在白马寺时也探望了他,他如今意识模糊,似已是气若游丝。”
  “什么?”商之惊怒,“你怎么不早说?”
  “早说又能如何,他的病,你和阿彦不是素来无法?”慕容子野目色愧疚,轻声道,“之前让你烦心的事够多了,我不想再加此一件,何况这也是竺深大师的意思。”
  商之默然坐于书案后,双眸盯着烛火,幽幽恻恻中不见一丝波澜,沉静得叫慕容子野心中冷战。
  “尚……”
  慕容子野待要再劝,商之却涩然一笑,阖目叹息:“不必多说,师父的心思我能明白,你还是先去芜香苑吧,想必你回府后还未来得及去见你母亲。”
  他既如此说,仿佛看透一切的旷达,慕容子野本该松口气,可却觉得心中隐起一缕莫名的忧虑,但又说不出所以然,再望了他片刻,才叹了一叹,转身离去。撑着伞走入夜雨下时,慕容子野对着光滑的青石台阶上倒映出的身影发了一阵呆,突然有些想不通:为何所有的兄弟都在那条路上艰辛行走的时候,自己却是锦绣前程、美满姻缘,竟活得如此地春风得意?
  真是太不够意思了,他这般鄙夷自己,灵感在这时闪过脑海,突然有了百花宴那日拖延太后和陛下的妙计。
  可惜,却要委屈晋阳……慕容子野揉着额,心微微一痛。
  .
  夜过戌时,王府四周一片清寂。雨丝愈落愈急,沿着瓦檐滴流的水线灌入趴在墙下的黑衣人脖颈间,冷得他浑身哆嗦。
  “大哥,听动静,慕容子野已离开了水明园,独孤尚还是没有动静,”黑衣人一抹脸上的泥水,将斗笠微微抬高,问身旁的人,“这么晚了,想必不会再发生什么事,我们还要在此处守着吗?”
  被唤作“大哥”的人极是沉稳,靠着墙壁一动不动,只道:“主上交待要密切注意慕容王府的动静,当然不可擅离。”
  “这些天都不曾见独孤尚出府,而且这天厌烦得很,雨总下个不停,淋得我全身酸痛,”黑衣人活动活动筋骨,站起身,笑道,“大哥,我去小五小六那边找些吃的来,他们守在西门,倒是正有一间空屋住着,比我们自在多了。”
  那大哥没有说话,黑衣人转身刚走了两步,忽见疾风吹散雨丝,一缕孤云自王府里飘飞而出,倏忽掠过眼前,他定睛看了看,使劲揉着眼睛,骇然道:“大哥!”
  “什么?”
  “有人出……”他话未说完,不察一道雪亮锋芒已自远处的树荫下袭卷而来,顷刻刺入自己的咽喉。
  声音哑在喉中,还未来得及哀嚎惨叫,便已丧命。身后的大哥自然发现出不对,刚抬了斗笠去查看情况,便见一柄利剑已横陈颈边,长剑锋芒照人,利刃上的血液甚至还未被雨丝洗去,带着温热湿滑,沾上自己的肌肤。
  “阁下――”他声音颤抖,壮着胆子抬眸去看来人,双目却被雨水笼罩,只朦胧可见那深灰色的斗篷之下,是皓白的须发,苍老的面容。
  老者双眸慈蔼,凭着一声叹息,便轻轻将长剑划过他的咽喉。
  “你是……谁……”破碎的声音在血流汩汩的嗓子里发出。
  “快死的人,知晓我的姓名,又有何用?”老者漠然转身,腰际的蓝色玉带湛出静谧的光华,映入地上那人再也无法瞑阖的双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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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邙山草木葱茏,夜下的雨雾在此处更见氤氲,一道黑影自山脚飞速掠行山间石道,不一刻便到达山顶。
  此刻已近凌晨,白马寺的灯火早已暗淡,大殿里偶尔传来沙沙木鱼声,黑影飘至殿下长廊,径自抛了黑绫斗篷,隐约的灯火照出那人修俊的身姿,一袭白色僧袍圣洁不染凡尘,随着急促的步伐在风中飘扬。衣袂如雪,足下生莲,他十分熟悉地穿过一众殿阁,来到山谷深处,于那间幽静的佛阁前止步,刚要敲门,里面却有灯烛燃起,温和悲悯的声音淡然飘出,依稀带着几分无奈:“尚儿,你还是来了。”
  “师父。”商之推门而入,只见佛堂正中,竺深身着淄色长袍,盘膝静静而坐,灯烛下的那张面容,虽因疾病所累而疲惫虚弱,神情却依旧平静安详。
  商之行过礼,亦盘膝坐在对面的软毡上,不由分说拉过竺深枯瘦的手腕,按着他的脉搏。
  竺深感受着缓缓行入筋骨的柔暖气流,不动声色拂开商之的手臂,轻轻微笑:“生死有命,不可强求。”
  商之道:“若当真如此,当年师父何必散尽毕生功力,却非要救我一命?”
  竺深话语清徐,笑道:“那正是你的命数,你命不该绝。如今为师油枯灯尽,再多的内力输入我的身体中,亦是于事无补,何必让你劳累?”
  “师父!”
  “不必多说,执念是障,”竺深目色干净如水,望着商之仿佛可清晰倒映出他的灵魂,“何况今日你为了来寺中见为师,想必又是背负了不少无辜的性命,是不是?”
  商之微一皱眉,不再出声。
  “闭上眼吧。”竺深低低叹了一声,捏起指间佛珠,轻轻念佛诵经。淡若清风的经文传入商之的耳中,却无法让他心境宁和,想起当前的事,竟是愈见心乱。
  深浓的夜色在淅沥雨声中渐渐淡去,天色发白时,竺深终于放下佛珠,睁眼看着身旁仿佛已然入定的商之,摇头道:“尚儿,你心中有魔念。这寺里是有什么让你如此烦心的人?”
  商之不愿欺瞒他,只得道:“赵王。”
  “他封地雍州,何故会在此?”
  商之斟酌片刻,解释道:“其实目前赵王的形势与师父当年相同。师父俗家是亦是皇子贵胄,为了你的兄长、当年先帝的猜忌,不得不少年便剃发出家。赵王如今已不是少年,不同师父当年的心境,如何劝他与陛下平安相处,确是难事。”
  “那些前尘往事,何必再提?”竺深目光淡静,说道,“凡事必有因果,世人计较利益得失太多,是以常常迷惘,千年才修得一世兄弟的情义,依为师看来,其实当今陛下和赵王俱有一颗良善灵慧的心,不过随着权欲而渐渐迷失了原先的自己,但为了这个家国,为了身后的外戚家族,他们也是身不由己。你此生孽债太多,今日若能为他二人消除隔阂,虽出于私心,却也不失为一件善事,多少子民百姓可因此挽救一命,为师替世人多谢你。”
  商之垂首,深有惭意:“弟子不敢。为了鲜卑和家仇,弟子背负的杀戮的确太多,愧对师父的教诲。”
  竺深抚摸他的发,叹息道:“你聪敏通透,若非那些往事,本该是世间最俱佛根的人。可惜……”话说到一半却无法继续,他气息虚弱,又是一夜打坐,此刻未免疲乏,一时头昏目眩,身子竟软软后倒。
  “师父!”商之慌张,忙取出怀里的碧玉瓷瓶倒出药丸,喂入竺深嘴中。
  竺深将郁结在胸前的浊气慢慢吐出,商之扶着他躺上竹榻,道:“弟子这两日便在寺里陪着师父。”
  “也好,”竺深这次却未推辞,淡淡一笑,“为师还有两本未整理完的佛经,如今心力委实不够,只能请你帮忙完成。” 
  .
  到了二月初六那日,天果然放晴,乌云散去,旭日当空。因百花宴之故,洛都通向邙山的官道一早被北陵营的将士封锁,待巳时太后和皇后的舆驾出城,连绵仪仗映日蔽空,护送舆驾的禁卫拉扯出十里锦幛,一路香车宝马,环佩飘响,贵族少女娇柔的笑语声夹杂在百花绽放的香气中,明媚春光就此而生。
  到了邙山,白马寺佛家庄严,一众少女徒步上山,在肃穆的钟声、宁和的檀香中不敢再放肆喧哗,默然跟随裴媛君在寺中大殿跪叩祈福,受柳枝净水的洗礼,这才退出佛殿,去向白马寺之侧的行宫。
  百花宴摆在行宫西侧的一座清幽溪谷,谷间水流清澈,山岩秀丽,一旁桃林初发蓓蕾,一旁绿草明润冉冉。溪流之畔,更有宫人搬来各地敬上宫廷的奇花异草,骄阳下,无数花色悉悉绽放,飞鸟流盼,彩蝶飞舞,一派春意盎然。
  说是宴,不过只是踏春赏春的噱头,太后和皇后端坐于高处的凉亭中,任少女们置席案不顾,罗裙飞扬,广袖翩翩,嬉戏花丛中,人面花色相映,满目娇妍不胜收。
  “陛下何时能到?”裴媛君慢慢阖上茶盏,问身旁的茜虞。
  茜虞道:“说是未时之前,想必快了。”
  “朝事要紧,哀家就耐心再等等吧,”裴媛君望着亭外流连花丛间的少女,笑道,“今年的百花宴似乎比往年更加热闹些。皇后。”
  明妤正心不在焉地望着天色,闻言忙应道:“是,母后。”
  “哀家看你今日脸色不太好,是否身体不适?”
  明妤勉强微笑,道:“臣妾今日起来时是觉得有些胸闷。”
  “得注意自己的身体,陛下还劳你照顾呢,”裴媛君似乎说得语重心长,眸光却漫不经心地飘飞,望见桃林之侧安静站在溪边的一位红裙少女,不由沉吟片刻,问茜虞,“那可是苻景略的女儿?”
  茜虞取过侍女捧着的名册,翻开阅罢,道:“正是,此女名叫苻子绯,今年十八了。”
  “这么好的女儿,苻景略竟留她到十八?还未许配人家么?”
  “听说未曾。”
  裴媛君轻轻点头,含笑道:“此女着实不错。”
  茜虞亦是赞同:“确实,苻家女公子不仅貌美,性情亦很沉稳温和。”
  裴媛君若有所思,看了看明妤,慢慢道:“陛下的妃子,正该这等的人物。”
  妃子?明妤闻言一惊,转眸正见裴媛君盯着自己,忙收敛了神色,微笑道:“苻家妹妹是极好的,之前在宫宴上与臣妾聊过几句,是个温柔懂事的女子。”
  “皇后也很懂事,”裴媛君笑容满意,道,“这般的大度,才不愧一国之母,哀家从此也就放心了。”
  明妤笑了笑,垂眸望着自己紧紧握在一处的双手――她到此刻才明晓,难怪今日的百花宴太后这般的慎重其事,原来却是为了给陛下挑选妃子。
  而他,也该是知道的吧。
  明妤叹息,她今日本就有些魂不守舍,此刻心里更是茫然不辨酸苦。自从大婚之后,身为他的皇后,这样的局面不是早该得知的么?可是,大婚那日的誓言犹在耳畔,“朕会一直陪着你”――天子的一诺,竟是这般轻易便可淡忘的么?可怜她却信得真。
  明妤紧紧阖目,缓缓沉下一口气,再抬头时,依旧笑意端庄。
  春日和煦,却照得人愈见懒散,裴媛君对着名册再勾了四个少女的名字,便合衣躺去一旁珠帘后的长榻上。
  .
  皇帝司马豫在谢澈的护送下迟迟而至,到了谷外闻得山间少女们嘻笑的声音,忍不住驻足,皱着眉一脸不耐:“怎么这么吵?”
  这个问题谢澈自是无法回答,抿了抿唇,没有做声。等入了谷,他目光扫过花间诸人,落在溪边那抹飘逸的红裙上,一时心神荡漾,不由自主地微笑。
  “晋阳!”司马豫见到山岩下淡黄宫裙的少女一人孤立,走过去道,“怎么一人站在这里?阿萦今日没来?”
  “萦姐姐还病着呢,怎能来山上吹风。”晋阳语气恶劣,不知为何一脸忿忿然,正胡乱撕扯手里的花朵。
  “那子野呢?他不是早该来了行宫?”
  “别提他了!”晋阳闻言更是恨恨跺脚,目中怒火四溢,扬臂指着桃林间,“皇兄,你看那个混蛋!”
  司马豫顺着她的指引望去,只见桃林间慕容子野绛袍张扬,正与数位少女玩在一处。司马豫微微一诧,想要笑时,察觉身旁晋阳刺人的目光,忙肃容道:“这小子确实不象话,都快赐婚了,还这么胡闹。”
  “是啊,是啊,”晋阳抱着他的手臂,恼道,“皇兄,我不要嫁他了,你帮忙和母后说。”
  司马豫点头:“你放心,朕这就去说。”
  眼看司马豫转身就要走,晋阳兀自拉着他的衣袖不放。司马豫回头笑道:“你还有什么请求,是不是要朕再罚他一顿,降他的职?”
  “皇兄――”晋阳低着头,轻声撒娇。
  “朕明白了,你还是舍不得。”司马豫一笑,拉着她的手一起回到凉亭。
  “陛下终于来了,叫哀家和皇后好等。”见到他兄妹二人的身影,裴媛君这才从长榻上坐起。晋阳跑去扶着她走出珠帘,裴媛君望着晋阳寒若冰霜的脸色,失笑道:“是在生什么气,谁惹了你?”
  晋阳重重一哼,咬着唇不语,只盯着司马豫,目光灼灼。
  司马豫不得不转身吩咐谢澈:“去把慕容子野叫过来。”
  “是。”
  眼看谢澈健步离去,司马豫坐到明妤身边,接过她递来的茶喝了一口,柔声道:“朕今早离开寝殿时你身体还不舒服,现在如何了?”
  “还好。”明妤努力微笑,却掩不住脸色的苍白。
  司马豫握住她的指尖,只觉掌心所触一片冰冷,忙道:“你还是先回行宫休息罢,朕与母后说过话,稍后便去陪你。”
  明妤不语,抬头看了看裴媛君。
  裴媛君淡然望着蓝空白云,道:“既是身体真的不适,不要勉强,先去休息吧。”
  “谢母后。”明妤起身福了一礼,领着宫女朝谷外行去。
  .
  “陛下,你看看这个,”裴媛君将贵族之女的名册递给司马豫,“哀家为你已看好了五位姑娘,才貌俱佳,皆是万里挑一。”
  司马豫接过名册翻了一翻,不甚明白:“母后?”
  裴媛君微笑道:“陛下既已大婚,如今自然是名正言顺选妃的时候了。”
  选妃?司马豫有些失神,又看了眼手上名册,突然明白过来方才明妤苍白的容色下隐忍着什么,不禁一声苦笑。
  “母后,朕才刚大婚,是不是……”
  裴媛君悠然道:“不早了,江山社稷,子嗣为重。”
  司马豫怔了半晌,不再出声。裴媛君对茜虞道:“想必陛下方才没看清哀家挑的五位姑娘,所以这般不情不愿的,你去指给他看。”
  “是,”茜虞走到司马豫身边,温宛笑道,“其余四位先不说,单说尚书令大人的女儿苻子绯,却是太后和皇后最中意的姑娘,陛下你看,便是站在溪边,那个穿着红裙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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