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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以杀证道-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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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戚涵的眉眼柔化了,他本就长得十分清秀,只不过现在已经有些瘦脱相了,“眼睛眉毛都像她娘,鼻子嘴巴像我。”
  “那不是很好吗?”魏舍人放下了抹布,走过去拍了拍大弟子的肩膀。
  “……师父,”戚涵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您是不是早就……早就知道她这次会来?”
  “怎么?还真把你师父当神仙了?”魏舍人瞥了他一眼,拍了拍肚皮,“揣测天机是太玄门那群牛鼻子的事,咱们这群炼丹的强行推测的结果你还不知道吗?害人害己而已。”
  “师父,你刚刚把自己也骂进去了,咱们也是道士来着。”戚涵冷静的指出了这一点。
  魏舍人恨铁不成钢,“你就是因为总是在意这些无关紧要的细节,才会在这个阶段卡这么久!”
  戚涵不说话了,他这些年修为确实没什么太大长进。魏舍人看他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最终还是没忍心再多说什么。
  “唉……”他叹了口气,“我只是在北海剑宗的队伍里看到一个小姑娘,怎么看怎么像你,想让你去碰碰运气而已。”
  “我害怕,师父,”戚涵望着房梁,“我想在北海剑宗看到她,我又害怕在北海剑宗看到她。”
  他双目无神,似乎陷入了回忆里,“我送她走的时候,她还那么小,一不留神就会丢掉性命。见不到她,我担心她死了,见到了她,她就又踏进了这个漩涡里。”
  “她不应该回来的,不应该回来的……”
  戚涵嘴里念叨着,整个人滑坐在地。
  “师父,我一直在想,一直一直在想,我们是不是在揣摩天意这条路上走的太远了?”
  他向前伸手,揪住了魏舍人的袖子,手指的骨节因用力而泛白。
  “如果当初没有算那一卦……如果当初没有试图去窥探天意……如果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那我和韵华的婧儿就只是个天生剑骨的孩子而已,我们可以快快乐乐的把她送去北海剑宗,见面次数少也不要紧……或者她根本没有天赋也好,我会找一个好人家让她一辈子衣食无忧……”
  魏舍人又叹了一口气,哪怕对于他的体型有点难,他还是蹲下来,与自己最疼爱的弟子对视,语重心长的说道:“涵儿,这事上没有如果,也没有后悔药。”
  “就像你说的,咱们在窥探天意这条绝路上走得太远了,可惜这是条断头路,一旦踏上就绝无回转的方法。”
  戚涵闻言浑身震动了一下,他死死揪住魏舍人衣衫的手被后者一把抓住了手腕。
  “十五年前,我告诉过你,为了她好,不如杀了她,让她从这副皮囊中挣脱出来。”
  “可那是我的婧儿呀,师父!”两行清泪在戚涵的脸颊上滑落,“我下不了手啊,哪怕明知道我也……”
  “既然你舍不得她死,那咱们就让她活,”魏舍人继续说道,“把她放到升仙镇,任由她被凡人带走,都是为了这一个目的,她一辈子不踏入修真界自是最好不过,可她既然回来了,咱们就更不能自乱阵脚。”
  说到这里,魏舍人胖胖的脸上罕见的露出了几分郑重,“你就当她的师兄,当她一辈子的师兄,让谁也没办法把她和你的女儿联系起来,今日方罗门下的那个弟子污她是天生魔种,这倒是个好身份,不如坐实了!”
  “可我的婧儿不是魔种!”戚涵下意识的反驳道。
  “她当然不是魔种,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人遁其一,世人只知冥冥中永远留有一线生机,却不知生的极致便是死,死到极点便是生……”魏舍人的语气软了下来,“她不是魔种,反而是纯正的道种,可若是这件事传出去,以她现在的修为,可就真的活不成了。”
  “师父!”戚涵短促的喊了一声。
  “嘘……小点声,可别让‘他们’听见了,”魏舍人捂住了他的嘴,抬头望向房梁,仿佛能看到外面广阔无垠的星空,“你放心,我会去找段煊聊一聊,我了解他,他当年能护住白心离,没道理会对婧儿袖手旁观,这件事若是有错,错的也不是你们夫妻和婧儿……”
  说到这里,他的语调也不免哀戚,“错的只有我这个试图一窥天机的老头子啊。”


第29章 
  柳嫣是在山顶的断崖处找到白恬的。
  通往罗浮山顶峰的山路崎岖而艰险; 就连她在面对这条布满青苔的狭窄石道时都难免踌躇; 真不知道阿恬一个重伤员是怎么爬上来的。
  踏上峰顶的那一刻; 少女月白色的身影就撞入眼帘; 白恬站在陡峭的山崖前,宽大的衣袍被山风吹的猎猎作响; 她如瀑的长发铺散开来,像是一条乌黑的绸缎。
  “白师妹。”柳嫣轻生唤她。
  “柳师姐。”阿恬闻声回过头,暖融融的朝霞打在她的侧脸上; 为她秀丽的容颜镀上了一层金色,连细小的绒毛都能看清。
  “到点了吗?”她眨了眨眼。
  柳嫣摇了摇头; 与方仙道的生死赌约定在辰正,现在才刚到卯初。
  “那就好; ”阿恬又把头转了回去,重新面对着眼前的飘渺云雾,“师姐; 你觉得这里美吗?”
  柳嫣闻言环顾四周,只见满目尽是苍翠,无尽的云海在周身翻涌,偶尔还能听到一两声清亮的鹤啼; 依稀是她少时幻想中的仙境模样。
  她不得不承认; 在四大仙宗里,方仙道确实是卖相最好的。
  “我曾经觉得; 看着这般景色是理所当然的,后来; 我又觉得看不到才是理所当然的,”阿恬的声音轻的像远方传来的飘渺仙音,“你说,看得到的我和看不到的我,哪个才是对的?”
  柳嫣不太懂白恬话里的意有所指,但她也不会轻易被问倒,“我夫君活着的时候,我觉得相夫教子是头等大事,我夫君死了以后,我又觉得求仙问道是头等大事,师妹觉得,哪个我才是对的?”
  “在当时是对的,在将来是错的,”阿恬转过身,背对着万丈悬崖,“于义礼是对的,于师姐本身是错的。”
  柳嫣笑了,“这世间的对对错错,哪有这么简单就能分明?”
  阿恬认认真真的答道:“可我想要分明。”
  “这两日,我一直在想,当日对朱篁师兄拔剑到底是对是错?”
  像是没想到她会问出这种问题,柳嫣的眼睛微微睁大。
  “我并非因朱师兄的挑战而拔剑,真正驱使我的是愤怒。”
  阿恬的语速很慢,却也清晰。
  “朱师兄造白玉剑,意在羞辱我辈,我于情于理无法接受,内心滋生愤怒,因此拔剑,想要斩之。”
  “然而,愤怒并非我之剑道,故而落败。”
  “同理,羞辱他人也非朱师兄之剑道,于此一役,朱师兄与我,皆是败者。”
  “这并非是剑修白恬和剑器修朱篁的较量,仅仅是白恬与朱篁二人之间的一场宣泄。”
  少女的声音像是叮咚的泉水,在这山林间奏响。
  “那么,我的剑道又是什么?”
  “我热衷于战斗,向往强者,这无可否认,我天性如此。”
  “我自知身怀杀意,却并非迷恋杀戮这一行为本身。”
  又一阵山风吹过,撩起了她的长发。
  “我乃求道之人。”
  “因愤怒而杀人,是错。”
  “因蔑视而杀人,是错。”
  “因狂乱而杀人,是错。”
  每说一句,她便向柳嫣迈出一步,四步走下来,二人之间的距离几乎消失殆尽。
  “在拔剑时,我对朱篁师兄毫无敬重,自然,师兄也对我毫无敬重。”
  “这便是错上加错。”
  她说的十分认真,柳嫣听的也十分认真,于是她问道:“那你还要与他性命相搏吗?”
  “我会全力以赴。”
  阿恬干脆的回答。
  说完,她越过柳嫣,踏上了下山的路。
  盘旋而下的山道像是一场漫长而危险的试炼,她背着万劫走在被青苔和杂草覆盖的小道上,一步三看,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旅人,在为难走的前路而发愁。
  等走到了山路的尽头,她身上的气势便强了一分。
  阿恬继续向前走,她每走一步,身上的气势就盛一分,等到她走到那日与朱篁比试的地点,身上的气势已经攀升到了顶点。
  此时距离辰正还尚有段时间,可另一名主角已经等在了那里。
  朱篁没有穿方仙道统一的紫色道服,反而是一身灰色麻衣,比起那日强撑出来的风流倜傥,此刻倒是有了几分真实。
  他这两日过的很不好。
  从众星捧月的后起之秀沦落到人人喊打的懦夫只是一眨眼的事情,师父方罗对他失望透顶,平日里围在他身边献殷勤的师弟和师妹也消失不见,而两派主事人许下的生死赌约更像是一道催命符,恐怕在不少人眼里他朱篁已经是个死人。
  就连他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朱篁不后悔偷袭白恬,也不后悔当众指控她为“魔种”,他对剑修的嫉恨已成心魔,仿制无我剑也只不过是冰山一角。
  朱篁的心魔,其实也是他师父方罗的心魔,或者说,是剑器修一脉共同的心魔。
  在朱篁的眼里,这群高高在上的剑修就像是压在头顶的一座大山,时刻嘲讽着他们剑器修只不过是一群自以为是的仿品,压的他喘不动气。
  因此,在判断出白恬有可能身怀魔念的时候,他毫不犹豫的出手偷袭,在那一刻,心理上的爽快甚至战胜了理智和恐惧。
  不过,他现在也不过是个等死之人罢了。
  辰初已过,正是辰正。
  阿恬拿出发带将披散的头发束起,低头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衣襟,解下万劫拿在手里,走到朱篁身前,郑重的行了一礼。
  “北海剑宗白恬,愿领教朱师兄精妙剑法。”
  “我说,这是什么羞辱的新方式吗?”朱篁闻言讥讽一笑,“我说白师妹,别玩虚的了,要杀要剐……”
  声音戛然而止,朱篁面对着重新站直身体的白恬,竟吐不出一个字。
  她的脸上还挂着受伤造成的苍白,眼睛却亮的惊人,他能感觉到,刚才的话并不是他以为的羞辱和讽刺,也不像那日感觉到的愤怒与轻蔑,此刻的她,是发自真心的觉得他剑法精妙。
  一个剑修觉得一个剑器修剑法精妙。
  朱篁愣住了,彻彻底底的愣住了,他甚至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他本能的觉得这是一个滑稽的梦,可理智又敲锣打鼓的告诉他这是现实。
  “……什么啊,”过了好半天,他才一把捂住脸嘶哑的说道,“这样我还怎么在阿鼻地狱里咒骂你啊。”
  阿恬依旧看着他。
  “你说,想要领教我的剑法,对吧?”朱篁拿开了手,拔出了腰间的白玉剑,“那就退远一点。”
  阿恬依言向后退了几步,一点也不担心对方会趁机偷袭。
  朱篁看了她一眼,然后猛的将手中的剑向地面砸去!
  “啪啦!”
  曾经抗住了万劫多次斩击的白玉剑在主人的手中被砸的布满裂纹,碎裂的玉石从剑身抖落,露出了里面青黑色内胆。
  “啪啦!”
  朱篁又砸了一下,彻底将外壳砸碎,从里面取出了一把平平无奇的铁剑。
  “我舞象之年时身骨长成,得以正式修炼,师父赠予我这把剑,带我学习了第一本剑谱。”
  他熟练的挽了个剑花。
  “白师妹,请。”
  阿恬右手握住万劫的剑柄,她甚至感觉到了它的脉动,随着剑刃出窍,铺天盖地的火莲向朱篁攻了过去,被后者挡了下来。
  然后她就再一次领略到了那套滴水不漏的剑法,朱篁的剑势如绵绵山川,又如潺潺流水,行云流水之余,处处杀招。
  阿恬在技巧和经验上远逊于朱篁,上一次破他剑法,走的是一力降十会的路子,而这一次,她依然如此选择。
  凶戾的火焰一圈圈的缠绕在黑色的剑身,妖娆的火莲暗藏杀机,阿恬对着密不透风的剑网用力斩下,力道未尽时又紧接着上挑!
  “锵!”
  双剑相击的声音在空地上空回荡,她上前迈出一步,开始抢攻。
  击剑的声音越来越密集,直到最响的一声传来,朱篁手中的铁剑在空中翻了一个圈,一头扎在了地上。
  一样的过程,一样的结局。
  不同的是,当事人的心境和刺入朱篁胸口的万劫。
  “师兄剑法精妙,我远不如。”阿恬说道。
  “你说了可不算,”朱篁嘴角淌血,“世人皆知,剑修远胜于我剑器修一脉,你们可是天道的宠儿。”
  阿恬眨了眨眼,“可铸剑的人是你,学剑的人是你,持剑的人也是你,管旁人的风凉话做什么呢?”
  “剑道一途,独行足矣。”
  朱篁呆了一下,双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然后他低声笑了起来。
  “极是……极是啊……”
  然后,他闭上了眼睛。


第30章 
  “愿师兄下一世仍能握剑。”
  阿恬对着毫无生机的朱篁说道; 她当然不会以为仅凭一次战斗和几句话就能扭转深深根植于朱篁内心深处的心魔; 可在她付出了相应的尊重后; 朱篁确确实实对她报以了相同的尊重。
  这便足够了。
  生死相交之间; 再也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了。
  在青年尸体前静默了几秒,阿恬决定去喊人来为他收殓; 在这之前,她首先要把万劫从朱篁的身体里拔出来。
  然而,就是这么一件简单的事情; 偏偏她怎么也做不到。
  朱篁的身体就像是一个极富吸力的泥潭,将万劫死死的卡在其中; 任凭阿恬用尽了全身力气,也无法将剑刃拔出哪怕一寸。
  这是怎么回事?
  下意识的; 她准备松开万劫的剑柄,却发现右手完全不听使唤,手指像黏住一样贴在剑柄之上; 别说松开,连微微抬起手指都做不到。
  就在她无计可施的时候,朱篁本垂落在身体右侧的手臂突然抬了起来,像铁钳一样死死地抓住了阿恬的手腕; 力道之深; 手指甲都陷进了少女的皮肉里。
  到了这个地步,阿恬反而冷静了下来; 她镇定的对上了朱篁重新睁开的眼睛,他的黑色瞳孔被无限放大; 几乎占据了所有眼白。
  这不是活人的眼睛。
  阿恬能够明显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通过朱篁的眼睛注视着自己,它平静又冰冷,像是一个冷眼旁观的局外人,终于舍得让笼子里的蚂蚱发现自己的存在。
  你是谁?
  这句话卡在阿恬的喉咙里,最终没有问出来,她有一种预感,对方并不会跟她交流,亦或者,它是否有交流的能力都要打个问号。
  二人就这么对视着,阿恬敏锐的发现朱篁的身体正在悄然崩解,先从脚开始,他像是沙土堆砌的泥人一般开始瓦解,紧接着双腿、躯干、胳膊和脖子,悬空的头颅“啪嗒”一声砸在地上,也花为了沙尘。
  可直到最后,“朱篁”的视线都没有离开白恬一秒。
  躯体的全面崩毁并不意味着结束,这些由朱篁身体所化的沙粒开始在地面上移动,在窸窸窣窣的声音里,沙粒逐渐形成了两幅玄妙的图画。
  一幅图由黑白二点对称排列而成,一副则是同样的黑白二点组成了横、竖、斜三种数列,两幅图相辅相成,充满了玄奥。
  阿恬微微皱起眉,她明明看不懂图上的意思,却感觉自己冥冥中多了些什么。
  “这是……?”她歪了歪头。
  “……河图洛书!”回答她的是一个喘着粗气的男声。
  阿恬回过头,只见一名穿着紫色道服的中年男子正站在她身后不远处,脸上是惊诧与悲痛混合的复杂表情。
  她认识这个人,在两日前,正是他出面苦苦哀求段煊改变生死赌约的主意。
  他是朱篁的师父方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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