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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三线轮回-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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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眼皮慢慢掀起,掀出森冷的光来:“你也看到了,丁碛对付我的时候,不惜一切代价,如果让他知道,你不但活着,还成了这么个怪东西,你觉得他会怎么做?水鬼三姓又会怎么做?”
  “我不知道三姓的人,加起来能有多少,但年轻力壮、可以用来追踪你围剿你的,上千口总是有的,这上千口,都是危险,都是你的敌人,我是可以放你回家,你敢回吗?”
  宗杭脊背上爬起道道凉气,蚯蚓样蠕蠕而动。
  “遮好你的脸,不要在人前泄露你会的本事,藏好你的秘密,谁都不能说,哪怕是那个井袖,她知道的已经很多了……”
  宗杭浑身一凛,刹那间,如同猫奓了毛,眼里全是警惕戒备:“你别动她,井袖是被拉进来的,她只是想赚钱!”
  易萧讥讽地笑:“是吗?你跟她认识多久了?你了解她吗?万一遇到状况,能保证她不会出卖你吗?别人拿钱利诱呢?逼供呢?”
  宗杭被噎住了。
  他忽然就理解了,为什么电影电视里那些有秘密的人,都是孤单的:因为要命的秘密不能分享,多一个人知道,就像严冬的窗子多一道风口,你永远不能踏实暖和。
  易萧神色重又温和,宗杭这才发现,她面目虽然可憎,但声音其实挺好听的,尤其是温柔说话的时候,有一种蛊动人心的魅惑:“她跟你不是一头的,我跟你才是,以后你就会知道,有共同遭遇、面对共同危险的人,关系才最牢不可破。”
  宗杭心一横:“要么你放她走吧,趁现在她知道的还不多,那块柿子金就当是封口费,井袖人很好的,我相信她拿了钱,又看在我帮过她的份上,不会乱说的。”
  易萧说:“你现在需要人照顾。”
  “我已经好了……”
  易萧面色忽然冷下来:“没有,远远没有。宗杭,你看着我的脸。”
  宗杭和她对视,眼神里带执拗和不服气。
  “我漂亮吗?”
  宗杭没吭声。
  从小童虹教他,别去评价别人的美丑,如果能有选择,谁都想人见人爱,但天生的事儿,不可控,你长得好看,不是你的功劳,不值得炫耀,有人长得丑,很正常,但你跑去嘲笑、去恶意品评,非常可耻。
  所以他不说话。
  但心里知道,易萧不止是不漂亮,是很丑,无关乎一张面皮,细看会知道,那是骨相上的混乱和错位,眉距太宽,鼻梁歪,上下牙槽好像也有点错位——她问出“我漂亮吗”这种话,有点荒唐,近乎自取其辱。
  易萧从这沉默中已经有了答案,轻轻笑了笑。
  她从兜里掏出一张照片给他。
  是张彩色小照,镀了透明塑料膜,上头的姑娘二十来岁,明眸皓齿,托着腮在笑,发型有点过时,像九十年代的港星,但这颜值,放到现在都很能打。
  摆到一些明星面前,也不输。
  宗杭说:“这是……谁啊?”
  其实他想问“这是你啊”,但又觉得太蠢了:人会长变样,但骨相不会,易萧和这个女人,眉目间没有任何相似,什么“依稀辨出”,更是无从谈起。
  易萧笑得有点凄凉:“不像,是吗?”
  “宗杭,你看好了,也要看清楚:我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
  “我还算好的,和我一起出事的人里,有人的骨头撑破了皮肤,有人死时身上结满了霜,摸上去像冻硬的石膏,有人一身焦臭,像被火烧过。”
  “你闻到我身上有什么味道了吗?照实说,不用有顾忌。”
  宗杭犹豫了一下:“像烂木头。”
  “很难闻是吧?但还不是最难闻的,等它闻起来像死人的腐臭味,我也就离死不远了。”
  宗杭愣愣看她。
  他已经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了:和易萧聊的每一句话,都是炸…弹从顶上砸下,一波又一波,好像永无止境。
  他已经有点麻木了。
  易萧站起身,最后结束这次对谈:“你还崭新,我已经老旧,我会比你先死,也许很快,一两个月,三五个月,看老天还愿意给我多久。”
  “你要感谢我,有我给你讲、给你理清头绪,我当年,像个疯子,又癫又狂,看着同伴死,看着自己烂,才一点一点理出这些来。”
  “我这辈子,毁在这件事上,不查出个究竟来不甘心,也许继续查下去,有转机也说不定,我时间不多了,一切差不多已成定局,但你,或许还有机会。”
  宗杭看向易萧:“要怎么做?”
  “去查水鬼三姓隐瞒的秘密,为什么会连续翻锅,”说到这儿,她的目光落在年历上道道圈画的“7。17”上,“时间不多了,再过三天,就是姜家开金汤的日子。”
  ***
  井袖一觉醒来,就得到了要回国的消息,而且是尽快、马上,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她证件什么的都齐备,趁没人的时候回去拿一趟就行,易萧也有,井袖偷瞥过,发现护照确实不假,但好像是别人的。
  她听人说过,现在护照做鬼的手段五花八门:可以提供你的照片,借用从不出国的人的身份去办护照,也有拿真护照去“出租”,选那种面目相似的就可以,还帮忙化妆,走海关时如果要验指纹,还有指纹套。
  总之就是挖空心思,易萧走的,也不知道是哪款门路。
  但宗杭不适用,他在这儿已经太“知名”了,听易萧话里话外的意思,要安排他偷渡。
  井袖觉得,宗杭可能会挺抵触:怎么说也是有钱人家的本分孩子,偷渡这事,可是犯法的。
  果然,帮他重新包扎伤口时,宗杭心事重重的:“井袖,我觉得我可能不行,我干不来坏事。”
  有人干了坏事镇定自若,他不行,他心里有鬼的话,这鬼就会放到无限大,让他举止失常、言辞失措,像妖怪终将在青天白日下现形。
  小时候,每次没做作业,都能被老师揪出来,后座的小伙伴骗他说,老师问“大家作业都做完了吗”的时候,他头顶上有几根头发会自动竖起来,向外释放信号。
  他信了,回家后对着镜子左看右看,暗戳戳揪掉了好几根最中央的。
  ……
  井袖安慰他:“没事,我听说,偷渡的人都会被塞在船舱里、货里,不会有人来盘问你的,真发现你了,你也放轻松……”
  她狡黠地笑:“你别忘了,你现在是‘失踪’,找到了你,等于找到了‘受害者’,直接把你送回家去,可以离这个变态女人远一点了,多好啊。”
  宗杭笑得有点勉强。
  一夜过去,天翻地覆,他跟井袖已经不在一个频道上了:他得走得更远,经历更多,才能安心回家。
  他犹豫了一下:“井袖,我跟她提过能不能放你走了……”
  井袖动作一顿,蓦地紧张起来:“她怎么说?”
  “她说,我还会出状况,不太稳定,要人照顾……不过你放心,我会想办法的,也许哪天,寻到个空子,我能帮你逃……”
  井袖打断他:“没事。”
  她示意他把胳膊抬高,以便把纱布从腋下绕过来固定:“你救过我,我照顾你,应该的,说实在的,你现在这样,我真走了,还有点不放心呢。”
  “只要她不再出什么幺蛾子,再说了,咱们是一边的,有你在,我也不怕。”
  宗杭没说话。
  井袖对他信任,他反而倍感压力,怕自己做得不够好,辜负了别人的期待。
  ***
  宗杭被安排上了一艘货船。
  听船主的意思,有一天一夜的水路,然后换车,最后一程从老挝走,有蛇头带路,运气好点能混车,运气不好就穿林翻山,委托人会在那里收货、验货、交付尾款。
  可能是宗杭表现得太紧张了,船主还安慰他:“靓仔,你放心啦,以前是中国人往外走,现在你们有钱,去中国打…黑工的多多的啦,我认识好多偷渡的越南人啦,都说去浙江打工,浙江有钱啦……”
  这船主大概是惯和两广人打交道,一口港腔普通话没能学地道,但时刻不忘加个“啦”,宗杭哭笑不得,阖着那些人偷渡去国内打…黑工,他还该骄傲?
  他在最底层的货舱角落里安顿下来。
  这船其实不是运人的,舱里堆满了木材,目的地好像也不是中国,所以他会被一再转手,宗杭觉得,这类似飞行中的“转机”——他还是喜欢直飞,心里踏实,这种一起一落、又起又落,还不知道会出什么状况。
  怕什么来什么,开船之后,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上,只迷迷瞪瞪打了个盹,船就不走了。
  我靠,不是边防军这么神勇,已经把船截住了吧?
  上头有脚步声下来,挺重的。
  完了,搜船了,偷渡,人生的污点,这辈子都别想出淤泥而不染了……
  宗杭急中生智,往地上一倒,额头抵地,还闭上双眼,蜷起身子,拿手捂住胸口,一副备受折磨的痛苦表情。
  井袖说的没错,他是受迫害的“失踪者”,即便在偷渡船上,也是被胁迫的,非他本意……
  脚步声更近了。
  然后,他听到船主的声音:“靓仔,你晕船啦,这么严重?要不要吃药啊?”
  ***
  宗杭在船主殷殷关切的目光里,吞了两片晕车药,然后抚着胸口给了好评:“挺好的,现在头不那么晕了。”
  船主松了口气,这才把刚刚拎的东西拿过来。
  先是个麻袋,打开了,还有层装了少许水的黑色厚塑胶袋,里头有十来条鱼,还都半活着。
  再是个黑布罩着的大方笼子,提手边挂了瓶白酒,笼布一掀,赫然一只硕大的水鸟,鸡不鸡鸭不鸭的。
  宗杭盯着看:“这是什么啊?”
  “鱼鹰啦,跟你一样,都要回国的啦。靓仔,你帮帮忙,喂它吃鱼,它还要喝酒,没办法啦,说它主人很凶,不照做不行啦。”
  船主唠唠叨叨地走了。
  宗杭手里握着酒瓶子,看脚边那些垂死蹦跶的鱼,又看鱼鹰。
  这只可真壮,站得笃定,不动如山,喙部倒勾,两只眼珠子绿幽幽的,泛冷漠的亮。
  虽然不是那么可爱,聊胜于无,人生第一次偷渡,要共处几十个小时,还是应该搞好关系。
  宗杭跟它打招呼:“你好啊,我叫宗杭。”
  过了会,鱼鹰转了个身,回给他一个屁股。

  ☆、第37章 06

  为了报复; 宗杭给这鱼鹰取名“高冷之花”; 每次给它投鱼或者喂它喝酒; 都“阿花、阿花”地叫,心中充满阿Q式的自得:非给你起个乡土气息的名字,叫你瞧不起我!
  更气人的是; 这鱼鹰养不熟,一般小猫小狗; 喂上两次逗弄几次之后,即便不以身相许; 看见你时; 也会分外娇俏,这鱼鹰不,该吃吃,该喝喝,然后一如既往地瞧不上他。
  凭什么啊,凭你长得美么?
  宗杭反正闲着没事; 360度地打量它:水鸟一般都长这样吧,一身黑羽; 泛铜绿色的金属冷光,喙呈灰白色,如果非说有什么特别的; 可能是翠绿色的眼珠下头,一块不大的白斑里露点橙黄,像鸡蛋白里掺点蛋黄。
  宗杭决定:分手的时候; 一定要给它点颜色看看,斗过鳄鱼的男人,任何时候都不能认输。
  ***
  水路全程都很顺畅,一人一鸟在老挝境内换乘大巴车,一起窝进了行李仓的最深处,在黑暗、颠簸、充斥各类奇怪味道的角落里静候着时间一点点过去。
  车子比船停得次数多,经常有人装卸行李,偶尔会有光从行李间的缝隙里透进来,光里掠过各色人等,有一次,宗杭还看到了背枪的,紧张地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好在有惊无险,下车之后,顺利跟蛇头汇合。
  蛇头面相朴素,老实巴交,跟影视里塑造的狰狞形象相去甚远,他示意宗杭提上鱼鹰笼子,跟着走就行。
  宗杭有点担心:“不会被抓到吗?”
  听说国内的边防可严了。
  那人说:“边境线这么长,再说了,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
  “会有地雷吗?”
  那人斜乜了他一眼,大概是觉得他问得蠢:“有小路,走过多少回了。”
  这一程穿林翻山,没想象中的那么惊险,像山林徒步,走走歇歇,有时候到地方,蛇头警惕地四下看看,撮了记鸟哨,林子深处就会有窸窣声响,紧接着钻出两个人来,加入这偷渡的队伍,一行人,从两三个,到五六个、七八个,在茂密的丛林间蛇形,无声无息。
  再然后,没有界牌,也没遭遇交火、喊话、慌不择路,从山坡上下到一条土路边时,蛇头说了句:“到了。”
  这就到了?已经到了中国的天空下了?
  宗杭震惊之余,四下打量,暗暗下定决心:以后要把这条罪恶的小路给举报了,虽然他也偷渡了,但他将功补过,举报有功,这事应该也就不算污点了。
  同行的人很快鸟兽散,按规矩,互相不交谈,走的也四面八方,绝不同路。
  只宗杭和鱼鹰两个,蹲在路边等委托人认领,蛇头回收了笼子,抽着烟在对面陪等。
  他还有尾款要收。
  如此顺利,宗杭已然把“给点颜色看看”这事忘了个一干二净,真回顾总结的话,鱼鹰还该记上一功:多不容易啊,一个畜生,表现得跟偷渡老手似的,沉着冷静,关键时刻,从来没嘎嘎乱叫过。
  优秀!
  宗杭心里一轻松,把路边的花花草草拽了几根过来,笨拙地绕圈、打结,趁着鱼鹰没注意,套它脖子上了。
  本来还想再唠叨两句的,但易萧她们到得真快,一辆红色小面包由远及近,副驾驶车窗降下,井袖兴奋地朝他招手:“这,宗杭,这呢!”
  她从车窗里把钱递给蛇头。
  这车是包的,只载了她们三个,易萧遮头盖脸,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宗杭进来,她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能看出是井袖在打理一切,她一边催司机开车,一边回头向宗杭解释:“时间有点紧,你坐飞机不方便,咱们包车去江西。”
  她精神不错,回到国内,处处亲切,连带着精神都不那么压抑了。
  宗杭嗯了一声,把安全带扣上。
  车到尽头处拐弯,有辆摩托车迎面驶来。
  车手居然是个女的。
  乡野地方,摩托车代步居多,也不是没有女人骑摩托车的,但宗杭觉得,那些都称不上是车手:车手是身份的象征,要有身材、有架势、有技术才行。
  他目不转睛盯着看:那摩托车车速很快,车屁股后头一道黄土尘,几乎是和面包车擦过去的。
  路上的规矩,一般码子小的要让码子大的,摩托车居然不让面包车,司机有点不高兴,骂了句:“不要命了!”
  宗杭却“哇”了一声,还扭头去看:“技术真好。”
  不就是“嗖”一下就过去了么,技术好在哪了?井袖纳闷:“你怎么看出来的?”
  宗杭展示自己作为“内行”的优越感:“我也飚过车的。”
  井袖怀疑地看了他一眼。
  她觉得,宗杭飚的可能是碰碰车。
  ***
  易飒远远就看见了蛇头,还有路边蹲着的乌鬼。
  她近前停车,摘下帽盔,七月天,全国普遍高温,到哪儿都热得够呛。
  她拿手扇风。
  蛇头迟疑了一下:“易小姐?”
  “美金收吗?”
  “收。”
  易飒弹了筒美金过去,受鬼佬影响,她用钱喜欢卷成胶卷样的一筒一筒,觉得弹出去时潇洒帅气,但蛇头显然国人思维,拆开了一张张数过,还又捏又搓。
  易飒这才去看乌鬼。
  乌鬼迎着她的目光蔫蔫站着,脖子上还套了个花草环,好好一个凶禽,气质猛然塌落。
  这特么……哪个神经病多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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