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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三线轮回-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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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那头回了句什么,她只是冷笑:“我跟他可没交情,他不声不响,盯了我两个晚上,什么意思?我有很多见不得光的事吗?”
  不远处,有条小游船加速,船尾激出白浪,在浊黄河面上划开一道口子,像拉链一拉到底。
  易飒盯着那条漾荡的链痕,声音渐渐低下去:“帮我转告他,这儿是湄公河,不是你们黄河水道。”
  ***
  宗杭还在原地站着,觉得肉身无比沉重,重到没法挪动。
  看来她的脸没被鞋子刮擦到,否则自己不可能只被骂了句“神经病”就完了。
  飞出去的那只鞋还跌在不远处,他连单脚跳的力气都没了,光着一只脚走在泥地上,走到那只鞋前,把沾了沙砾的脚塞进去。
  有小孩儿来拉他,示意继续玩,他摇摇头,垮着肩,一步一步走向阿帕,走得奄奄一息,像逐完日的夸父,每一步都可能血溅当场。
  阿帕和划澡盆的这群玩得正欢,知道宗杭又坐回来了,但没工夫搭理他。
  过了会,听到宗杭幽幽说了句:“阿帕,我想问你个问题。”
  阿帕抬脚,奋力将一只划近的澡盆踹远,头也不抬:“你说。”
  “你走在路上,然后,有一只鞋子,以很快的速度朝你飞过来,几乎贴着你的脸飞了过去……”
  阿帕揣摩这问题到底属于哪个领域:鞋子,飞过来,涉及到物体运行轨迹、速度,还有空气阻力……
  “……你觉得,你能闻到鞋子里的味道吗?”
  阿帕问:“球鞋还是凉鞋?”
  “……球鞋。”
  阿帕皱眉。
  球鞋啊,那就不太乐观了。
  “那脚臭吗?”
  宗杭茫然:“天天都洗,但是……谁的脚也不香吧。”
  阿帕给出意见:“我觉得能。”
  宗杭不吭声了,他抬起头,看远处的大湖。
  快日落了,湖上奇形怪状的大簇团云周身透着暗蓝颜色,夕阳的光从杏子黄转向杏子红,耐心地给云块勾线、镶边、调出明暗。
  有一大块团云斜倚天边,像盘坐的、不规则形状的佛。
  阿帕无意间转头,看到宗杭双目阖起、双手合十,姿势不标准,但态度虔诚。
  怪了,对面没有大庙金身啊。
  他忍不住问了句:“小少爷,你拜什么啊?”
  拜佛。
  求易飒千万别记得他。
  万一记得,那就求以后再也别见面了,他嫌丢人。
  ***
  不需要麻烦佛祖,易飒确实不记得他。
  她不大拿正眼瞧无关紧要的人。
  第一次,没照上面宗杭就被拖出去打了,全程鬼哭狼嚎,完事的时候,她无意间瞥到:那人鼻青脸肿,两行鼻血滑过掀了皮的嘴唇,一路滑到下巴上。
  第二次,她注意力在通话上,没空分心,隐约记得肇事者含胸缩肩,畏畏缩缩。
  这种鸡零狗碎的事、还有人,没精力去记。
  她一路走到码头出口,那里,她的小游船租客正推着摩托车等她。
  摩托车擦过了,干净锃亮,该上的机油都上了,该紧的螺丝也都紧了。
  这是应该的,这趟来收租,他说老婆又生了个孩子,家里开销大,只交了一半钱,另一半,她劈头盖脸吼了他一顿之后,同意他用鱼干抵。
  那一大包鱼干,用红色的劣质塑料袋包了,捆在她摩托车后尾箱绑着的大包小包之上。
  易飒把头发往后抓拂,省得盖眼睛,然后接过他递来的头盔戴上。
  太阳快下山了,回去路远,估计得开到夜里。
  ***
  四个小时后,易飒的摩托车还在洞里萨大湖边颠簸。
  主要是路差,车子叮铃咣铛,像散了架,她在湖边一处高地上停下,咬着手电,拿工具把重要的几处部件紧了一下,然后斜坐到车座上,解开塑料袋,从一大片鱼干边缘处扯下一条,送到嘴里慢慢嚼。
  眼前的洞里萨湖,真正是个浩浩汤汤的大湖,无边无际,没有人声,泛黑色的鱼鳞亮。
  这湖经由一条窄窄的河道,连接入湄公河。
  她们的行话里,对这样的湖有特定的称谓,不叫什么“内陆湖”、“淡水湖”。
  叫“挂水湖”。
  像人生病了要去吊盐水,经由一根细细的输液胶管,通过针头,把盐水注进人的血脉里。
  湄公河是那个人,连接的河道是输液胶管,洞里萨湖就是那瓶吊起的盐水,而从前的俗语里,把“吊盐水”叫“挂水”。
  所以,这样的湖就叫挂水湖。
  她下午和丁长盛打电话,说自己和丁碛没交情,这话不对。
  其实见过一次,1996年。
  那时她还小,不到四岁,但已经是个小人精,幼儿园老师说她心眼比苍蝇腿还多,于是她捉了只苍蝇,细细数腿,数完了觉得受到了侮辱:才六条!
  她的认知里,多才是好,心眼当然也多多益善。
  那一年,父亲易九戈带她和姐姐易萧出远门,她喜欢这种举家出行的大阵仗,而且还离家那么远:坐了一天的汽车、一天一夜的火车才到。
  出站时,无数乘客大包小包你推我挤,她无端亢奋,仰头看到高处的火车站牌。
  西宁。
  当时,火车站背后,还是赭灰色的山。
  初学识字卡的她大叫:“西丁!我们到西丁了!”
  易九戈慈爱地摸摸她冻得通红的小脸,易萧看了她一眼,说:“智障。”
  有辆绿色的吉普车来接,把他们接到住处。
  住的地方叫“江河招待所”,规模挺大,据说是小学校改的,有三层楼高,每层尽头处都有公共厕所。
  住下之后她才发现,父亲和那些已经入住的、以及即将入住的客人们,都是认识的。
  她猜可能是请客吃饭,要连吃很多天的那种,她喜欢这种场合,因为犯了错不会挨打,只要虚张声势地嚎一声,那些可亲的叔叔阿姨们就会护住她,说:“算了算了,小孩子嘛。”
  然后给她塞上两块糖。
  她每天都在招待所里溜达,这屋蹭一勺麦乳精,那屋讨一口桔子水罐头,顺便听他们说各种闲话。
  大人们聊八卦不避她,以为她小,听不懂。
  其实她听得懂,而且她还坏。
  不是那种心机龌龊的坏,是小孩子人云亦云的那种势利眼:大人们聊天时咒骂谁、唾弃谁、瞧不起谁,她也会如追赶时尚潮流般,立马跟上。
  所以懂事之后,每当有人说小孩儿“纯洁无邪”,易飒都嗤之以鼻,她做过小孩,有发言权,小孩儿没有灵魂,只是镜子,忠实拷贝着身周的一切,有样学样,最易“邪魔入体”。
  有些感伤的人写文章,说是想“永远做个天真的孩子”,她不想,她更喜欢有了主见有了锋刃的自己,永远做个孩子多可怕,一张白纸,只能让别人抹。
  大人们也会说到她,感伤地摸着她的脑袋,说:“囡囡可怜了,刚生下来没几个月就没了妈。”
  她在心里翻白眼:可怜吗?她没觉得啊,她没享受过有妈的福,也就不觉得没妈是苦的。
  “丁碛”这个名字,就是在那些闲话里听到的。
  据说,这是个没爹没娘的野孩子,是丁长盛大冬天在距离碛口镇不远处的黄河边上捡到的,捡到的时候人快冻死了,身上还结着泥黄色的冰碴子,没办法,黄河水实在太黄了。
  丁长盛那方面不行,和婆姨过了那么久,都没能生出个孩子来,就把这个捡的当了儿子。
  ……
  过了两天,易九戈跟她说:“你不是嚷嚷着在这没小朋友玩吗?今天有个姓丁的叔叔来,带了个小哥哥,就住一楼。”
  她知道是哪间,一楼只有右首尽头处那间还空着,于是飞奔而去。
  易九戈还以为她是没小伙伴,这几天闷坏了,其实不是,她就想看看捡来的孩子长什么样,幼儿园里有各种传闻,比如捡来的孩子男的不长小鸡鸡,但女的长,再比如半夜十二点,野孩子就会被打回原形,一般是黑色的猫,功力更强一点的,是雪白的黄鼠狼。
  到了门口,她没直接进去,只先探进一点点脑袋。
  丁长盛刚到,还在收拾行李,一边收拾一边考丁碛问题,涉及到的知识点跨各个领域。
  比如:“白日依山尽”的下一句是什么?五五二十五,那五六呢?
  诸如此类。
  丁碛在边上站着,又黑又瘦,六七岁的人了,只四五岁的身量,还剃了个瓜皮头。
  九六年,南北差距和城乡差距都还很明显,从穿衣打扮上就能看出来:一般说城里人,叫“洋气”,乡下人,就是“土里土气”。
  丁碛很土气,土腥味扑你一脸的那种土,而且还笨,背不出“黄河入海流”,想了很久,才答出五六三十。
  丁长盛又问:“什么叫‘挂水湖’啊?”
  丁碛嘴里像含着面坨坨,答不出来。
  她忍无可忍,大叫:“挂水湖,就是通过一条细管子,能连接到大河上的湖,像人打吊针,挂水!挂水湖。”
  丁长盛没提防门口有人,吓了一跳,丁碛怕生,脑袋几乎缩进肩膀里,像只受惊的大虾。
  她抬起高傲的头,没进屋,走了。
  她看不起丁碛,她是城里人,她洋气,她白,她不是捡来的,是亲生的,她聪明,她还惹人爱……
  后来,易九戈问她跟小哥哥玩得怎么样,她气冲冲地说:“谁要跟他玩!拉低档次!”
  ……
  鱼干吃完了,手指上留了淡淡的鱼腥味,易飒从行李包里抽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盖子,倒水洗手。
  洗着洗着,忽然想笑。
  小屁孩儿,才多大点,居然会说“拉低档次”这种词,也不知道跟谁学的嘴。
  二十多年了。
  都长大了。
  世道变了,但那些大河的秘密还在生长。
  她和他,都入局了。

☆、12

  十点多,远处湖面上出现了高低错落的簇簇黑影,稀疏的光闪在黑影的不同部位,像暂时栖息的萤虫,仔细看,还能看到几道飘上天的淡奶白烟柱。
  这是大湖边的又一处水上村庄。
  远离城市,远离游客,近乎闭塞,住当地人、越南难民、华人、偷渡客及形形色…色被追缉的犯罪分子。
  再驶得近些,可以看到在这里,高脚楼只是沿岸和近岸的零星几幢,更多的“住所”是在水面上的:有用长长的竹竿搭起来的水上屋,有的是条船,有的是木筏上搭屋,还有些,索性就拿绳子捆在一起的、可以漂浮的塑料桶和铁皮桶当地基,四面拉起塑胶布,也是房子。
  只要有人住,“住所”外头就会拉起塑料绳,晾晒各色衣物,有些房屋外头用红漆写着“小心鳄鱼”,水面上漂着养猪的猪笼子,水声响在笼子边,猪在笼子里哼哼。
  易飒把摩托车停靠在离岸最远的一幢废弃半塌的高脚楼下,洞里萨湖还在持续涨水,停得靠岸太近,保不准明早起来车子就在水底下了。
  她把摩托车锁好,从车上卸下行李包,拎起了往河岸走,刚走了一两步,身后忽然传来哗啦木料跌落的声音。
  易飒皱眉,转头问了句:“谁?”
  这高脚楼早没人住了,底层中空的脚架下堆着无数废料,刚坍塌的废料堆后腾起一阵烟尘,尘灰间站起个模糊的人影,只眼睛里带亮。
  那人说:“哈罗……华人?”
  边说边艰难地从废料堆上跋涉过来。
  是个老头,五六十的样子,穿脏兮兮的汗衫,大裤衩,脚上踩双蓝色塑料人字拖,手里攥了张纸。
  这“社区”流动性很大,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消失几个面孔,又新增几个。
  估计是个新近路过的流浪汉。
  他脸上带讨好的笑:“我刚听你说中国话,我也中国人,大家同胞。我姓马,从国内来的,我来找人,我女儿,你要是有印象,帮留意一下。”
  边说边把手里的那张纸向她抖开,是张寻人启事,刚攥着的地方留下了两个汗湿的指印。
  易飒很不耐烦:“没手拿。”
  她转身就走,那姓马的老头急了,小跑着跟上,边跑边飞快地把寻人启事卷成细纸筒,眼疾手快地插到她小行李包没拉严的拉链口里。
  易飒确实是腾不出手,不然这会儿脾气正暴,会一把抽了扔出去。
  马老头好像也知道这举动讨嫌,讷讷陪着笑:“你有空的时候看,有空再看。”
  没敢再跟上去。
  ***
  易飒走到水边,耐心等了会,然后朝着远处撮了记口哨。
  不一会儿,有个越南人划着小铁皮船驶近,船头立了根木棍,上头绑着个电灯泡,光是昏黄色的,灯泡周围笼又胖又圆的光晕,光晕里无数小虫在飞。
  水里也投着个光晕,大概会引到不少喜光的小鱼。
  易飒递了张面值1000的瑞尔过去:“先去诊所,然后回家。”
  1000瑞尔,折合人民币两块钱左右,这儿从早到晚都有小船来回,顺便搭人其实是不收钱的,但她要去两个地方,中途还得让船等,给钱理所当然。
  越南人帮她把行李拎上船。
  她坐到灯泡下头。
  越南人摇桨,河岸和岸上的高脚楼慢慢远了,但四周渐渐亮起来。
  住家总要点灯的。
  铁皮船在幢幢“住所”间穿梭,船舷边漾着各色生活垃圾,这儿是贫民窟版的水城威尼斯,临近的住所之间没有桥,想见面,要么喊话,要么游泳,要么乘船。
  越往中间地带走,人声越密,有人往湖里撒尿,有人大头朝下跳水,有小孩肩上扛着花蟒,摇摇晃晃地走,还有男人揪着女人的头发,狠狠抽耳光。
  女人尖叫,然后奋起厮打。
  还看到一些生面孔,蹲在船舷边盯着她看,目光警戒、冰冷,透着威胁意味,法令纹深如刀疤,她咬了根木烟枝,拿打火机点上,很轻蔑地回视过去。
  她是老住户,有理所当然的优越感。
  忽然瞥到行李包拉链口里插的那个纸卷,顺手抽出来看,寻人启事是打印的,只最底下拿水笔写了个电话号码,老头叫马跃飞,来找女儿马悠,说是一年前失联的。
  越南人见她看得仔细,忍不住说了句:“那老头来几天了,见人就发,我也拿过。”
  易飒正想说什么,铁皮船拐了个弯。
  眼前出现了一幢两层的船屋,二楼的大门敞着,门两边贴大红纸毛笔字的对联,不知道是为了省纸还是在国外一切有那么个意思就行,两边加起来才八个字。
  四季吉祥,一帆风顺。
  横批是出入平安。
  门楣下悬了个葫芦,铜葫芦,代表“福禄”,也代表“悬壶济世”。
  易飒低头往船舱里看,想找块小石头。
  这一带,只少数几个人知道,那葫芦里,还有几丸铜丹药,葫芦的制作者显然是务求细节逼真,看不见的地方都有板有眼。
  所以她把这葫芦当门铃用,砸块小石子过去,扔中了,会叮呤咚咙响。
  可惜船舱里没小石子,她只好叫他:“陈禾几!”
  很快,门里匆匆走出一个中年男人。
  他穿露胸腹的风凉对襟褂子,膝上束口的灯笼裤,头发飘飘的,长到脖子,但一低头,脑门至头顶心那一块油光锃亮,都秃了。
  陈禾几,就是拆字的陈秃,这名是他自己起的,既隐晦地点明本质,又为自己留了面子。
  他低头向着易飒挥手,语气里不无惊喜:“伊萨,你回来啦?”
  铁皮船停在船屋的梯子边,这梯子直上直下,通到二楼。
  易飒爬上梯子,陈秃俯下身,候她爬得差不多了,一把把她拉了上去。
  这儿视野算高,但也高不到哪去,望不到她的水上屋。
  易飒四下看看,问他:“我的乌鬼呢?”
  陈秃笑嘻嘻的:“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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