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就告诉你一个人-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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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把阿琳安排到一个房间里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多了,我让她早些洗漱休息,什么也不要想了。
然后,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对着卫生间的大镜子,看我头上的血包,看我这张疲倦而苍白的面孔。我发现大镜子里的自己,竟是这么陌生,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外面突然响起咚咚的敲门声,我紧张地问是谁,听到阿琳说,我哩,是我。
我打开了门,阿琳就走进来说,我要和你呆在一起,我害怕,你明白吗我害怕。
她又说,我头疼得厉害,好像发烧了。
我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果然烧烫,我犹豫着,反复强调说已经交了两个房间的钱了。阿琳瞅了我一眼,说房间钱我来付行了吧?你就心疼几个钱,怎么不考虑考虑我的安全?她说话的时候,目光里流露出惊恐和不安,我觉得她一定是被车祸吓着了,就说,好了,有什么可怕的?把车祸的事情忘掉,睡一觉什么都过去了。
阿琳说,你不觉得还有比车祸更可怕的事情吗?这么荒郊野外的一个宾馆,你把我一个人锁在房间里也放心?
我说那好吧,我去退一间房子,给你找些感冒药来,你一定受了凉。我走出房间后,听到阿琳在后面立即把房间的门关上了,很紧张的样子。我去服务台把女服务员叫醒了,要求退一间房子,服务员说她做不了主,要跟客房经理请示,客房经理已经睡了,能不能明天再说?我说不行,到了明天我就说不清了。我当即去经理屋子把经理叫起来,经理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人,满脸的凶相,大概因为打搅了他的睡眠,他气呼呼地说,你早干啥的?怎么刚开了房就要退?你们一男一女怎么能住在一个屋子里?是什么关系?
我被他问得很烦,就决定不退房了,问他有没有感冒药,他说没有,说完就要关门睡觉。我很生气地说,你们宾馆怎么不准备药品呢?住店客人得了病怎么办?
客房经理也气愤起来,说我知道住店客人要得什么病?我们总不能开一个宾馆还要配备一个医院吧?
我说,必备的药品总该有一些吧?怎么能什么药品都不准备?
经理说,必备的药品当然有了,有避孕药,你要吗?
我气得扭头就走,边走边小声说,留给你娘用吧。
我没有想到经理能听到我的话,他猛然从后面抓住我的头发,我本能地转身招架,两个人厮打起来,安静的宾馆大厅响着我们两个人的叫骂声。
打完了,我要回房间的时候,想起房间里正发烧的阿琳,就去服务台跟服务员买了两瓶北京二锅头。
敲开了阿琳的门,阿琳看了看我的脸说,怎么跟他们打起来了?这地方很陌生,你最好少惹事生非。我把两瓶二锅头丢在床上,说宾馆连感冒药都没有,这算什么宾馆?
阿琳看了看二锅头,说你买酒干啥?要喝酒呀?
我说,给你搓一搓,散发一些热量,还有什么办法?
阿琳似乎很感激地看了我一眼。我用酒把她的脚和手搓洗了,然后说,你到卫生间脱了衣服,把身上搓搓。她没有动,看着我问,你能不能帮我搓呢?你没看到我烧的没有一点儿力气了?我觉得能有四十多度,你摸摸我的头。
她斜靠在床上,把房间里的两床被子都围在身上,眼睛因为烧热,有些迷迷糊糊的样子,脸色红红的,喘息声急促而粗重。我艰难地说,要搓、需要全身搓的,我怎么能、能搓呀?
她明白了我的意思,很生气地说,好像你长了这么大,还没有见过女人身体似的!
我就给她搓,但是我并不去看她的身体。我用被子把她裹了,伸进手去拽扯掉她的衣服,然后把二锅头酒倒在手心里,小心地运送进被窝,从她的后背向下搓。由于隔了两床厚厚的被子,伸手的时候磕磕绊绊的,难免把酒水洒在被子上。她虽然烧得迷迷糊糊的,仍然很不屑地瞟我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说,一个伪君子,把我的身子都摸遍了,你还作秀哩!
搓完了,她安静地躺着,屋子里散发出浓烈的酒气。这时候,我发现她堆在一边的外衣兜里,滚落出几个红彤彤的山枣,就捡起来看了看,说,终于得到你的山枣了,多不容易呀。
她听出了我话里的冷讽热嘲,说,你喜欢吃怎么当时不要呢?
我说,心里想要却张不开嘴,那么多人围着你,还能轮到我?
她叹了一口气,说你们男人真虚伪,你们都心理阴暗。
我笑了出来声音,不承认自己属于心理阴暗那种人,我说我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所以不会围着你热脸去蹭冷屁股,如果不是送你的朋友,如果不是这场车祸,我们可能永远不会有什么接触。我说到这里,她点了点头,承认我的话还算真诚,然后呆呆地看着我的眼睛,看得我有些不自然地避开了她的目光。
她开始琢磨今晚的一些事情了,说,那块红路标怎么能找不到了呢?不可能被人摘走了吧?
我说,肯定是被人摘走了。
她摇摇头,非常神秘地说,明天我一定去看看那块红路标到底怎么回事,哎,你知道我在车里为什么惊叫了一声?你不觉得我那声惊叫有些异样吗?
我怔怔地看着她,点点头,等待她说下去。她说,我看到前面的路上,有一个披头散发的白发女人悬在半空,龇牙咧嘴地朝我们的车扑过来,我吓得要命,就大声地……
她呆呆地愣在那里,不说话了。我的心也随之悬了起来,说你是不是一种幻觉呢?她摇摇头,说肯定不是幻觉,我看得清清楚楚,那女人似乎是从半空飘过来了……总之,今晚好像是见了鬼了,就算是幻觉吧,那么红路标呢?红路标怎么突然不见了?
我说,肯定是被人摘走了吧?
她说,如果没有被摘走呢?
我说,不可能,那真是见了鬼了!
她说,到现在,我还觉得是在梦里,一切都那么不真实。
我知道她还处于恐惧之中,就说你別胡思乱想了,现在不是做梦,我实实在在地和你在一起,你睡吧,睡一觉什么都没了。我给她盖了盖被子,自己倒在另一张床上,闭上了眼睛。这时候,我头上的血包开始疼了,我把枕头顶在头部上,两手用力摁在上面。过了很久,我听到阿琳发出了鼾睡声,那声音粗重,实在不怎么好听。我觉得有些好笑,看来漂亮的女人,也有很多你不知道的毛病和粗俗,如果你见了,就会觉得她和其她女人无异,没有你感觉得那么美好。
到了半夜,我已经睡着了,突然被阿琳的呻吟声惊醒,我看到她弓着身子,对着床边一个劲地呕吐,胸前和床上都粘着呕吐物。我急忙起来,问她怎么了,她说恶心、肚子疼,想去厕所。我把她扶起来,搀扶着她去了厕所。走到厕所的大镜子前,她没有忘记对着镜子看自己一眼,她看到了自己那副狼狈的样子,急忙扭过脸去。我把她搀扶到马桶上,给她带上了门,说有事就喊我。
我听到她在厕所上吐下泻,不时地发出哀号声。我想她的肚子一定受凉了,加上浑身发烧,真够她受的。
她在厕所喊我了,声音带着一种病态。我进去把她搀扶出来,看到她嘴上还挂着呕吐物。我就用卫生纸擦了她的嘴和额头,感觉到她一下子瘦了很多,额头烧烫烧烫的。
我问,你感觉怎么样了?
她说,我觉得不能熬到天亮了,我撞见鬼了,我怕是……
离天亮还有五六个小时,我觉得这么长时间实在太难熬了,不仅她受罪,我看着也难受。我说,你别胡思乱想了,趴到床上,我给你按摩一下,很多人都说我按摩得很好,不知道对你有没有作用。
我把她放倒在床上,开始给她全身按摩。我的这手绝活,是十几年前跟一位香港按摩师学的,给几个颈椎病和关节炎病的朋友按摩过,都说效果不错,但是我自己却并不太自信,不知道他们说的话有多少含金量。从理论上讲,这种按摩应该对感冒和腹泻有拟制作用,到了这个时候,真是死马当作活马医,闲着也是闲着,就给她按摩一下吧。我开始从她的六腑阳经、六脏阴经逐渐按摩,最后又按摩了她的奇经八条,折腾了一个多小时,竟把她折腾出了一身汗水。我很高兴,对于感冒的人来说,只要浑身冒汗就是好现象。于是,我又开始给她做足底按摩,这可是我的强项,外面那些正式营业的保健中心里的按摩师,应该叫我师傅,我学足底按摩的时候,国内的足底按摩还是一片空白。
足底按摩也进行了一个多小时才结束,这时候的阿琳,已经坐起来认真地看着我,说,你是什么时候学的这些绝招?怎么现在才给我按摩?我说,怎么样?有效果吗?她说,废话,有没有效果你看不到?我的肚子不疼了,好像也退烧了。我问她是不是一种虚幻的感觉,说着去摸她满是汗水的额头,她的额头真的退烧了。
我说,真他妈邪门了,对你还真灵验哩,好了,你赶快趁机睡去。
我给她盖上被子的时候,她握了握我的手,对我莫明其名地笑了笑。我又困又累,对她的温情并不怎么在意,只想把她糊弄睡了,自己也休息一会儿,我受伤的头像要炸裂一样。
第二天,阿琳完全好了,根本看不出昨晚折腾过的痕迹,也真他妈怪了。避暑山庄的小平头找了一辆桑塔纳,把我们送到漂流游乐园,跟我要了一条红塔山香烟。
路过我们出事的地点时,小平头停下了车,下来察看我的车到底出了什么毛病,他上车试了试发动机和刹车装置,说好像是刹车失灵了。我随便地点点头,不想太多地解释了。阿琳很认真地看了看马路上留下的刹车痕迹,看了看右边的万丈深谷。她抓起一块石头朝深谷里抛去,然后等待着石头落下去的声音,但是半天没有任何声响。
最让我们吃惊的是,路过岔路口的时候,那块红路标分明挂在树上,而且只有一个人高,是很容易看到的。小平头说,这不是路标吗?你们怎么找的?
我吃惊地看了一眼路标,对阿琳说,我不可能看不见呀?你也在这儿找了半天,不可能我们两个人都看不见?我气愤地下了车,认真地检查了红路标,发现被雨水打湿的红布,根本没有移动的痕迹。阿琳看我呆呆的样子,就说咱们走吧。我和阿琳上车后,都沉默了,各自想着心思,我想阿琳一定跟我一样,在琢磨这件奇怪的事情。小平头喋喋不休地说着话,我没有听清他究竟说了些什么。
其实,昨天晚上我们沿着这条岔路,已经快要走到漂流游乐园的几排泥巴抹就的平房了,也就还有几里的路,转过一道山弯就可能看到游乐园的灯光。但是,天津大发的司机就在那道山弯前不肯走了。
在漂流游乐园为我们担心的那伙人,对我们说了一些关心的话后,就开始询问事情的细枝末叶,对于红路标的存在提出疑惑。因为他们路过岔路口时,也分明看到红路标没有任何移动的痕迹。到最后,一个小子就坏坏地一笑,对我说,你还写小说呢,连故事都编不圆满,你们一起开了房间,说什么都没用了。
我去看阿琳,满以为她会生气地说些什么,没想到她坐在车上,扭头看着窗外,一句话都不说。
沉默似乎就是认可了。返回城里后,我和阿琳的事情很快传开了,有几个朋友还专门打电话问我怎么把阿琳搬到床上的。我嘻嘻哈哈地笑着,尽管对他们解释了半天,但是我知道那些解释,会使他们更相信阿琳的身子已经开张了。
大约过了一个多月的一天下午,我突然接到了阿琳的电话,她说很想见我一面。我问她有什么事情,她说难道必须有事情才可以见面吗?后来,我约定晚饭在我楼下的餐馆里见面,那天晚上我请她吃的东北乱炖。
吃完了乱炖,她说,咱们走吧。我问她现在去哪里,她很奇怪地看了看我,说,你的房子不是就在旁边吗?我们还能去哪里?
后来的结果,就是现在一塌糊涂的场面。她把身体交给我后,似乎了却一件事情,多年来紧紧张张的神经松弛下来,踏踏实实闭上眼睛,要好好睡一觉。但是刚闭上眼睛,她的呼机响了,是她母亲提醒她早些回家。我担心地问她出来的时候,跟父母打过招呼没有,一晚上不回去,父母不会找她吧?她闭着眼睛说,我现在谁的话也不听了,从十几岁的时候,父母老师就教育我应该这样不应该那样,就给我列举了很多榜样,标明了准确的线路,有什么用呢?我没想到稀里糊涂就被你这么个半残废给收拾了,在这之前我曾经把这种事情设想的那么复杂那么梦幻,什么用也没有,我想通了,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我天生是你的。
我不由地想到了那场车祸和那块红路标,按照阿琳的说法,那是上帝的安排,因为她到现在也没有明白那天晚上看到的白发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在我看着她白皙的身体,回想车祸的那个晚上的时候,我听到躺在一边的阿琳,用一种心安理得的语气对我说,来,给我全身按摩一下。
2002年2月5日凌晨5点写于稻香园犁月斋
·3·
衣向东作品
一块紫红色围巾
两年前我在沂蒙山接新兵,当时就住在一个小镇的武装部里。大约在接兵的前两天,沂蒙山落了一场大雪,气温骤降,我接连打了两个喷嚏之后,觉得自己像要感冒了。我想起还有一个新兵没有去家访,也不知道这雪要飞扬多久,再不去怕是去不成了。好在这新兵的村子距离小镇也就七八里路,按照我们军人的作风,一个急行军就杀奔过去了。
我挺喜欢飞雪天气,因此我步行离开小镇的时候,一路上走得从容,偶尔还会停下来,从路边日渐干枯的草丛中,揪下一两朵还来不及褪尽颜色的野花。整个下午,雪花像我的心情一样,漫不经心地翻飞着,而且没有一丝风,是一个很有诗意的天气了。但是,等到家访完之后,我浑身已经烧热,讨厌的扁桃腺也趁机犯上作乱,肿痛起来。我不顾那位新兵家长的再三挽留,匆忙返回小镇。
这时候,雪虽然仍飘着,却仍无风,天色也还十分明亮。但是走出村子不多远,形势完全变了,天色突然黯淡下去,狂风也从远处赶来,把地上的积雪翻卷起来,弄得天空雪雾腾腾,碎雪很快灌满了我的衣领,眼睫毛上结了一层霜花,视线模糊起来。我心里说了声糟糕,说完之后,两条腿就泄了气似的疲软起来。
从山村返回小镇,需要翻越几座山丘,都不算高大。我从小镇赶来的时候,一路悠闲地走,不经意地就从山丘当中走过了。但是回去的时候就不行了,翻越了第一座山丘后,在山谷的河边迷失了方向,觉得这条河不是现在的流向。我抬头四下张望,眼前是一片的白色,积雪掩埋了山路,我不知道该从哪一座山丘穿越了。
正徘徊着,对面山路上有一个人影恍惚着飘来,我站在那里等待这个人影。到了近处,我才看清是一个女人。
“大姐,去塘镇走哪一条路?”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
她站定了,把裹在头上的紫红色围巾扯了扯,露出了一双冒着热气的大眼睛。我说不清那眼睛是怎样一种美,湿润的目光中流露出惊喜。她上下打量我,那紫红色的围巾在白雪的映衬下,格外鲜艳。我的心跳有些快,脑袋晕晕的,恍惚走进了一个梦境。山凹里,四周白雪皑皑,风在头顶的山坡上疯狂地奔